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吾非良人 作者:丹青手 文案: 白骨是暗厂最毒的一条蛇,也是名门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门歪道。 一日,不经意遇上另一条皮囊鲜艳色彩斑斓的同类,看似温润如玉的文弱公子,然而…… 事实证明,好看的不一定是花瓶,也有可能一场泼天浩劫。 又名: 《让毒蛇谈恋爱,不觉得太为难毒蛇的本性了吗?》 《毒蛇大佬要是会谈恋爱,我把头给你》 《毒蛇谈恋爱竟然有初恋的味道》 《好的爱情是负负得正》 阅读提示: 1.呆愣愣冷漠小奶犬女主vs天性凉薄狠辣伪善男主 2.女主女扮男装,苦练邪功,练成平胸,心心念念想和鲜艳的毒蛇做兄弟,可兄弟却只想逼她谈恋爱……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主角:白骨,秦质 ┃ 配角:一大堆 ┃ 其它:暗恋向 第1章 接天莲叶的湖面如镜,微泛轻波,湖面飘着画舫数座,曲儿遥遥传来,在湖面上徘徊打圈儿。 几叶小舟在丛丛青绿荷花中若隐若现,舟上的美人伸出细白的柔荑,欢声笑语间采摘莲蓬,待到采得差不多了,便一一撑着竹竿往岸上划去,岸边已站了些许人,皆等着买莲子。 只有一叶小舟在荷花丛中绕了许久才磨磨蹭蹭绕出来。 白白才来没多久,划舟还有些不熟练,每回儿待她到了岸边,那些买莲子的人都已经散了。 好在她有个老主顾,是和济医馆的学徒,每每都会在她这一家拿货,一拿就是全部。 这学徒长得不像个学徒,言行举止颇有大家风度,像个贵家子般好看,头先来买莲子的时候就认准了白白,采莲女们私底下皆传这学徒瞧上了白白。 可白白却不觉得,这个人看她的眼神还没有看莲子的时候多,且眼神端正得很,便是看她也是清澈的干干净净,半点没有那些登徒子的邪意杂念。 再者,她是唯一一个愿意替人莲子剥出来的采莲女,这人一看便是怕麻烦的人,想是看准这点才一直在她这处买。 待到白白撑着竹竿,在湖中间绕了好几个圈,歪歪扭扭撑着舟,带着一舟的莲蓬到了岸边,青年已经在岸边等了许久。 白白忙撑着杆从舟上一步跳到岸上,摘下头帽,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抱歉道:“久等了,我现下就给你剥莲子。”抬起手时,袖子微微滑下,露出肤若凝脂般细白的手臂,在阳光下特别晃眼,额间薄汗染得眉间的朱砂痣越发醒目。 眼前递来一条叠好的帕子,灰蓝色衬得那手越发皙白修长,“擦擦罢,日头太毒,往后用长巾打湿盖在帽檐上会好许多。”清润的声音像是在瓷白的碗中,加了几颗青梅,清水倾注碗壁上发出叮咚声响,于玲珑夏日间颇有几分清凉滋味。 白白顺着那手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澄,这人长得极好看,便是现下这么毒的日头,岸边也零零散散站着几个采莲女不时掩面羞看。 白白看了眼他的面容,确实好看,便是不笑时眉眼也似含笑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夏日偶然闯入仙境,骤然见一浓绿深潭,湖边古树繁花盛开,缓缓飘落,潭中水清澈见底,底下青苔漫布,水泽泛透明青绿,越深处见蓝,一见便迷花了眼。 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帕子随意擦拭了额角,又递回去还给他,丝毫没有姑娘家该将帕子洗干净再还给人家的觉悟。 眼前的人也并不在意,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收进了衣袖,俯身抱起轻舟上的莲蓬,“去前头阴凉处剥。”那语气像是习惯了吩咐人,让白白不由自主跟着去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岸边的凉亭里,青年将手中的莲蓬放在石桌上,便坐在凉亭的石椅上乘凉。 白白忙上前开始小心地剥起莲子,纤细的手指翻转轻捻,灵动成画,她现下越剥越熟练,比之前笨手笨脚的时候快了许多。 待她将莲子一颗颗剥出,用纸包好后,抬头正巧对上了他的眼。 白白微微一怔,他已然站起身走到跟前接过莲子,伸手到衣袖里探了探,微微一顿再出来时却还是空空如也。 白白有些不解,便听他有些抱歉道:“白白姑娘,怕是买不了莲子,我这钱袋不知掉落到何处……” 白白闻言有些苦嗒嗒,看着他另外一只袖子,示意他再找一找。 他却不再继续找,思索片刻后慢声道:“不如我给你写一张借据,过几日便还债。” 木已成舟,她便也没了多余的情绪,“下回儿一块儿给罢。” “还是写了借据得好,免得往后说不清,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回来。”他将莲子递给她,转身几步出了凉亭。 这学徒为人倒是周正得很,她便也扇着遮帽,耐着性子等他,没过多久便见人回来。 夏日炎炎,暑气正燥,不过一个来回,他额间已起了细微的汗珠,眉梢微微汗湿,却越觉皙白干净,粗简素衫不掩一身风度。 他一步跨上两个台阶,在石桌上坐下,将笔墨摆好,翻开朱红册子,执笔洋洋洒洒写下一大段字。 这册子倒是做得精巧,只不知借据为何用这般醒目的朱红,白白心头疑惑却也没问出口。 等两本册子写完,他将笔递来,指着落款处,“在这处写上你的名字便好。” 白白默了默,有些为难道:“现下借据都这般复杂。” 他看着白白,满眼认真,“正是,你一份,我一份,往后就说得清楚了。” 白白静了一刻,没去接他递来的笔,眼睛看向别处,“不过一点点银子不需要这般复杂,你签了就好。”说完,她伸手去拿其中一册,打算走人。 他伸手微微一压,浅笑道:“是我想得不妥当,该让你先仔细过目一遍。”他站起身,将册子拿起递到她跟前,指尖划过上头的字,“你仔细看一看。” 白白极为吃力地看着上头的字,非常……非常复杂难辨,又加上这人站在她面前看着,压力极大,细白如霜的额间直出了一层薄汗。 她和这些字真的一点都不熟…… 他长睫透出几分莫名笑意,看着白白轻声道了句,“看好了罢,若嫌麻烦,按手印也可以。” 白白暗暗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在印泥上一压,一下,两下,一息之间两本册子便按好了。 按完以后,她看着红红的大拇指有些发愣,没想到这人连印泥都准备好了。 他极为认真地看了看册子,将一册递给白白,“过几日就去找你。”说话间难得露出了个笑模样,夏风轻拂,容色清隽,叫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干净。 白白收起红通通的大拇指,接过册子与他到了别,便转身往家里去了。 夏日炎炎,唯有弯弯曲曲的长巷才稍得阴凉滋味,墙角或多或少爬上了些许青苔,一路过去倒也消了一二暑气。 到了家中,才推开门便见里面的小妹正巧迈出屋,见白白进来便笑吟吟问道:“白白今日怎么这么晚?” 白白递出手中的借据,“那主顾没带银子,费了些功夫写借据。” 伺玉看着她手里的朱红册子微微错愕,忙上前接过。 册面上写着大大的聘书二字,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急声道:“这哪是什么借据,这明明是婚书!” 白白闻言微一怔忪,看向册子上的字一脸恍惚。 婚书……? 伺玉见眼前这个说不出所以然来,忙打开册子一看,见到上头的落款险些没站稳脚,“你说的主顾就是他?!” 白白点了点头,想着刚头那学徒一本正经的模样,眉眼略带几分疑惑,“这真是婚书?” “那还有假!?”伺玉拿着册子急得不行,这人竟然这般缠着白白,已然躲得这般远了,竟然还能找上门来! 她们现下可都是良民,官府那处都是落了户的,且还是假户,现下这手印都按了,那人若是真要乱来,她们根本无力招架。 她看了一眼自家白白,一副鸟大点儿事的平静模样就急得挠心挠肺,这宿敌都找上门,她还不能和她多说一个字。 伺玉来回走了几圈忙收起册子,神情凝重,“这婚书等他们回来一块儿商量了再说,说不准能有法子避过这人……”她犹豫许久,终道:“白白,以后可不要再卖给他莲子了,他不是好人……” 白白看了眼她手里的册子,也没什么好奇,只是觉得那人确实不是好人,这般作弄于她,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剥得莲子却没收到酬劳,有些不开心。 可看伺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站不住脚便只能点了点头,抬起纤细的手指抚过额发,微微梳理了下,便安安静静去劈柴了,她吃得多,干活儿自然也得勤快些。 伺玉默站许久,忆起往日一时愁上眉头,刚头的话其实没说完,她看向白白安分守己的模样,不由面含轻愁。 他不是好人, 你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修修改改这么多次,终于可以发出来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搓搓手~转圈圈感谢~ hask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11 22:50:27 狐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21 09:18:28 惊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23 00:59:09 惊蛰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2-23 00:59:23 我文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3-06 01:19:21 我走路带风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3-26 22:04:21 三颗猫饼干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02 01:08:41 第2章 一道破天的闪电凌空劈下,泼天的雨水倾盆而下,雷鸣阵阵,官道上几道人影携着人飞快闪过,如逃窜的惊兽。 一道白影在雨幕间几个起落,轻而易举便追了上来。 几人避无可避皆身受重伤,相护其中气势不凡的贵人,“这般根本走不脱,你等先护人走,我们垫后!” “不可能的,我们根本走不掉,那是暗厂的鬼宗!”绝望的话音刚落,周遭只余狂风呼啸的暴雨雷声,官道泥泞不堪,步步艰难。 白影如同夜间的鬼魅,靠近时悄无声息,时如虚影,时显人形,速度极快,丝毫不受暴雨影响,根本不像人,从心底冒起的可怖之感慢慢爬上心头。 几人手持大刀,将人护在其中,全神贯注周围。 中间的贵人按耐不住,扬声问道:“传闻鬼宗取命,万金难求,不知某得罪了那家,值得这般倾家相害?” 风雨晦暝,暴雨劈头盖脸砸来,根本无法睁眼视目。 天际一道惊雷响过耳际,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虚虚实实响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风头过盛,难免遭妒。”声音似人俯耳旁轻语,可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无端诡异,突然间杀气肆现。 几人握刀闭气不敢分神,收了银子就要护住人,哪怕是以命相搏。 突然一道闪电凌空,亮光划破天际,眼前似有什么一闪而过,连带着剑影刺眼晃过,片刻后便没了动静。 几人心下一松,忽听身后物体落地声起,几人心下一提,猛地回头看去。 中间护着的人已然倒地,颈上空空如也。 白日大雨渐停,官道一路泥泞,骄阳正盛,道旁只落坐一茶棚,茶字挂布随风微微飘荡,宽敞的官道大半日都没有一个人影。 二人身骑棕马并一辆马车慢慢驶来,楚复骑马落后与马车并行,靠近车帘低声询问,“公子,前头有茶棚,可需稍停歇息。” 车帘微启波澜,渐浮檀木香气,声音似染檀香,闻之心悦,“路遥身疲,皆歇一歇。” 马车停在了茶棚旁,茶摊子老板见来了人,忙起身准备茶水。 楚复下马向前撩开车帘,车夫下车跪地成人凳,车里的人俯身出来,一步下了马车。 乌发素冠,浅色衣衫,领口边沿而下绣着墨蓝色的盛开繁花,玉带下挂一只镂空银球铃铛,下头坠着墨蓝流苏,这般繁复的花纹却偏偏穿出了干净清隽的味道,衣衫已尽极致之雅,叫人移不开眼,面容却更胜一筹。 摊主得见忙一甩肩上的搭巾,将桌子凳子来来回回擦了遍。 来人缓步上前,一撩衣摆坐下,行止之间,赏心悦目。 摊主正要将茶水端上却被拦住,片刻间便见桌面上摆上一套青花茶器,破旧摇摆的木桌登时不同寻常,清水砌茶,渺渺轻烟缓缓升起,一缕茶香漫遍官道,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摊主端着手中的茶水呆愣着,褚行在他茶托上放了一锭银子,“借坐片刻,旁的不用。” 摊主忙端着,茶点头声声称好退到后头。 找茶功夫,官道上远远走来一人,一手握剑,一手提着方木盒子慢慢走近。 稍作歇息的楚复听见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与褚信相视一眼,皆不由自主握紧手中的剑,进入戒备状态。 来人身形清瘦,乌发白衣一尘不染,全身无一修饰,面皮生得极好,唯独眉间一点朱砂痣不好,男生女相是大祸,这种长相若是自小没有世族庇护,大抵就是个娈童的命。 白骨几步走进茶棚,将手中的木盒子放在桌上,手中的剑不离身,“二两牛肉,一壶酒。” 摊主闻言一脸为难,只得指着上头的挂布,“客官,我这就是茶棚,没有牛肉和酒,不知干粮和茶水可否一用?” 周遭气流微微有些凝滞,白骨扫了眼木杆上的挂布,神情专注若有所思,片刻后才微微颔首。 茶摊主忙端刚头被拒的茶水,又上了馒头和几盘小菜。 白骨将剑放在桌案上,在几人对面坐下。 茶摊主只觉这人来了以后,和煦的气氛突然便静得可怕,忙避到灶台那处。 对面视线一直落在这处,白骨轻掀眼帘看去,视线阴冷,如黑夜行过湖旁,突然从水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枯手猛地抓住脚踝。 这般视线太过危险,楚复面色微沉,不带敌意却也不怯懦地回视。 一时间风停布止,气氛凝塞而又紧张,青花瓷茶盏被皙白的手指微微托起,弧度好看的唇瓣轻贴盏壁,微抿一口,醇香的茶水显唇色潋滟。 只这一个动作,周遭气氛便慢慢缓和下来,白骨收回视线,拿起馒头咬了一口,端起茶水跟喝酒一般一口干了,与文文气气的外表成了鲜明的反差,与对面举止赏心悦目的显然就是两个世界。 秦质抬眸看了眼对面,将桌案上的茶壶往前推去,眉眼染上浅笑,“夏日灼热,茶水寡淡难以解渴,不如尝一尝这一涉春。”不待对面的人回应,褚行已然上前将茶壶移到了白骨的桌上。 白骨扫了一眼青花瓷茶壶,瓷白伴上天青色,瞧一眼便解夏日暑燥,她不言不语,不作理会。 秦质见状并不在意,“多年在外远游,许久不曾回中原,不知兄台可知巴州是是这条官道去?”说着,伸手虚指官道一处方向。 白骨闻言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开始不声不响地啃着馒头。 褚行只觉这人好是不识抬举,和他说话竟这般不理不睬,好生无礼。 秦质不觉不妥,似有心结交一般,诚恳道了句,“不才秦质,不知兄台贵姓?” 白骨这才看向他,却不回答一字,待吃完了馒头,连茶水也喝的一干二净,只那青花瓷中的茶水却半点不碰,站起身将一锭银子摆在桌上,起身拿了剑与方木盒子,离开时才道了句,“姓白。” 秦质视线落在他手中提着的方木盒子,看着慢慢消失在官道上的人,“你们觉得此人与你们相比如何?” 楚复与褚行相视一眼,回道:“赏金猎人亦或江湖走卒,武功应当不错,但不一定抵过我们其中一人。” 秦质闻言一笑,慢声道:“眼神敏锐阴翳,行走间看似虚浮无力,实则轻若微风,如片叶轻落,内家功夫造诣极高,不受外物搅扰,无一刻不在警惕戒备,这种人除了剑客便是杀手。 长相出挑,眉间的朱砂痣惹人瞩目,江湖上却不曾听闻这样的剑客,显然见不得光,而杀手不着暗色衣履掩饰躲藏,却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说明见过他的都死了。”话音刚落,葛复与褚行不由神情凝重,他们犯了大错,太过轻敌而叫公子失望。 秦质收回视线,音色温和却隐含威压,“在外五年你们却越发没有了长进,不过随便遇到的路人便能一剑要了你们的命。” “属下大错,请公子责罚!”二人闻言忙跪下请罪。 秦质不为所动,神色平静端起茶盏闭目轻嗅,静静品着茶,任由他们跪着,一字不提刚头让他们歇息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嘻嘻嘻,社会我白白,人毒话不多!” 白骨:“……” 第3章 六月的暑气大盛,迎面热风如浪,巴州地处外域与中原交界处,热闹繁荣。 一溜骆驼商队一路而过,长长的一条接连不断,挡了过路的行人,等了许久都走不完,正巧遇上了迎亲的队伍,等了半晌也等不完,绕路又怕误了吉时便急了起来。 商队的外域人叽里咕噜一堆话,一句也没听懂,两队就话不相通的嚷嚷起来,街边商贩见怪不怪,这是常有的事,疏通可得大半日的光景。 上回儿外域三支商队堵到一块儿,面红耳赤叫骂了好一阵儿,连骆驼都硬生生等睡着。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白骨一路而过,上了横跨河上的长拱桥。 看了眼远处岸边水榭飞檐,眼眸微转,闪过几分不耐。 下了长桥,弯过几条小巷便进了一间老旧小院,白骨抬手极有规律地轻扣几下柴门。 里头无人应答,悄无声息连脚步声都没有,片刻后,门却开了,一个农家人,见了白骨面上闪过一丝惊恐,忙低下头,“白长老。” 白骨将手中的方木盒子递去,径直往屋里去。 那人接过伸手在唇边吹出一声嘹亮的鸟鸣,暗处突然有道人影现出,接过盒子马不停蹄地往暗厂送。 白骨进了大堂刚坐下,堂中便飞快进来两个人,一道跪下,额间贴地极为恭敬。 白骨看着一前一后跪着的人,一言不发。 屋里的气氛慢慢凝重起来,跪着的二人皆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坐着人的武功至今都没有人能摸到底线,为人又毫无良知,便是啼哭的婴儿在此人眼里也不过一颗白菜般轻巧,着实不得不让人害怕。 许久的静默后,白骨语气平平开了口,“三个月了你们一点动作也没有,一个年迈的老者即便周围高手围护,也不可能没有半点机会。” 前头跪着的人闻言神情凝重,须臾间才提了勇气抬起头,“他……他是好官,为官所行之事皆是为民,如果连他这样的人也……” 如果连他这样的人也死于非命,那天下谁还敢做清官? 这样一生为民操劳,到头来却暴尸荒野,又会有多少仕者放弃原来的信仰,屈从于黑暗?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半出的剑鞘狠狠一击,整个人一下被击飞到了门板上,如块破布般掉落在地,另一人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鬼十七一落地便呕了口血,捂着胸口不敢耽搁片刻,忙爬回了原来的位置规规矩矩跪好,眉清目秀,眉宇间隐约含着浩然正气,还夹杂一丝可笑的怜悯,这种东西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唯独不能出现在暗厂,出现在看不懂的人面前。 白骨收回剑看了半晌,突然开口淡道:“记得自己在十七鬼排第几吗?” “……第十七个。” “最后一个。” 鬼十七眼眸微闪,神情略显忐忑。 白骨眼帘微掀,眼神冷然,“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吗?” 鬼十七手指不自觉收缩,浑身紧崩,半晌才回道:“记得。” 白骨满目讽刺,语气平淡不起波澜,“当然要记得,踩了多少人的血才上了这个位置,不记得怎么谢谢人家?” 鬼十七面色一下涨红,心里很是难受,他虽然记不清但还有年少的记忆,不像白骨这些人从小在暗厂长大,没有半点良知人性,仁义这些东西,冷血怪物根本不会懂。 “知道你和第一的区别吗?” 鬼十七跪得笔直,神情镇定半分不紧张,鼻尖冒出的汗珠却出卖了他。 白骨伸手轻轻拔出案上的剑,“那便是他一时半会无人可以取代,而你……可有可无。”话音刚落,指尖在剑刃上轻轻一弹,荡出清越的声响,隐含内劲,跪着的人吃不住压力,耳里微微溢出血来。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位置,多得是人想要爬上来,而我……也不会介意亲自送你走。” 鬼十七头皮一麻,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忙急声恳切道:“这一次事关天子之师,大内高手皆在,属下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替厂公惹了天子的眼。” 白骨静静看着他,眼神极淡,仿佛没有人性的木偶,突然间又嘴角微动,嗤笑出声。 鬼十七闻言一下涨红了脸,只觉深受侮辱,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两面派的小人。 水榭下湖水缓流,游鱼悠哉游荡,水面上飞鸟掠过,往岸上庭树飞去。 白骨站在石桥上看着极远处的水榭,运目远望,水榭其中种种皆看得清清楚楚。 天子对这个师者可见极为看重,派了这么多人护着,若要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是一件极费时的事。 鬼十七站在白骨身后几步远,恭恭敬敬道:“水榭之中的奴仆已然混杂进去大半,处处都有我们的人,王进生爱看皮影戏,我已扮做老者混再其中,只他身边的暗卫一步不离,一直等不到时机将其一击毙命。 这几日,又来了位相识的贵家子,身边的护卫警惕极高,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发现,我们只能按兵不动。” “王进生年纪老迈,身居高位为人耿直,天子做错也敢明谏,好为人师多管是非,难免会得罪人。 贵家子弟金贵不服人,醉酒之下失了方寸,错手伤人至死也不过是常事,这事明明白白摆在那些大内高手的眼前,天子自然也会相信……”白骨抚上桥栏,淡看远处,神情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件已经注定的事。 远处水榭廊下行着二人,气度皆是翘楚。 老者和善慈祥,年迈却矍铄,官威压身叫贼人不敢直视,见之心慌;而青年素色衣杉,衣领袖口边繁复花纹点缀,却越显清玉之姿,行走间气度华然。 “你既然回来了,得空便回去一趟看看你父亲,他很记挂你。” 青年笑而不语,另起话头,“大人辞官归故里,圣上必定心伤忧思。” “圣恩隆隆,老臣年迈消受不起,朝廷需要的是你们这些年纪少的,而我早该退隐,这一次摘了阉官结党营私的心头大患,也算了了一件大事。” “阉官是天子最近的臣,难免会因为亲近而失了心中清明,大人不在便又会复苏,根本除之不净,没有大人在身边看护,天子年纪越大便会越偏颇。” 王进生不曾料到他这般敢说,而自己退隐之后也确实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引荐给圣上,这次迟迟不归故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朝中没有敢死谏的臣子,老臣只重自保,而新臣根基不稳,不敢说。 圣上也是人,便是清明一世,也难免糊涂一时,在高位者,错一小步,与百姓来说,却是半点承受不起。 王进生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后生,见之气度不凡,神情自若坦然,便是比他年长的也未必有这般大气坦然,心下一琢磨打算留下人多观察观察,若可以将他引荐给圣上,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秦质闻言看向湖面,远处水天一色的好风光,叫人流连忘返,他微一拱手慢声回道:“既来了巴州,自然要叨扰大人几日。” 王进生捻须一笑,“如此甚好,巴州布影戏闻名已久,我们晚间一道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白骨:“工作要落实下来,不能三心二意,要紧跟领导步伐,完成领导给的指标。” 鬼十七:“是,长老!” 丹青手:“方向错了,你们方向错了喂!唉,苗是好苗,可惜种错了地方。” 白骨:“一切阻碍都要除掉,包括话唠。” 鬼十七:“是,长老!” 手起刀落,作者卒。 第4章 水榭极大,大半架在湖岸上,三侧皆是一望无迹的湖边。 王进生为人低调,身边只跟着一人,旁的皆隐在暗处护着。 布影戏搭在大堂中,四周一席一桌,中间竹帘半垂,既不封闭也不扰人。 孩童席间欢闹,王进生一生操劳,连唯一的儿子都为朝廷尽忠而去,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却只能茕茕孑立,看着就荒凉得很。 秦质端看王进生神情羡煞,轻易便能猜到各中原因,投其所好,二人谈笑风生,颇有几分忘年之交的意思。 布影戏开锣,水榭上一行仆从端着提壶而来,一桌一人,手肘一提,细长的壶嘴从背后而过,以极高难度的动作将茶斟好。 茶水从高处滑落茶盏,声如流水溅玉,茶香萦绕鼻间,闻之心旷神怡,见之赏心悦目。 周遭发出声声感叹,王进生捻须连连笑赞。 秦质端看其茶,面含笑意有礼有节,待仆从收壶时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指节处,手持壶嘴常年累月却没有厚茧。 他端看片刻,又收回视线随意扫了眼两则临桌的仆从后,神情不变间伸手微抬茶盏,闭目轻嗅,茶上白烟腾腾,缥缥缈缈慢慢模糊了他的面容。 布影戏完了上半场,水榭上一片喝彩,秦质待喝彩声渐落,看了眼堂中的皮影戏,似寻话家常般问道:“听说巴州皮影戏闻名塞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皮影做得惟妙惟肖,只不知这皮是如何制作而成?” “回公子的话,这皮影是用牛皮而制,牛皮厚薄适中,质坚而柔韧。”手持皮影的老者缓声回道,回答却避重就轻,只在皮毛。 秦质将茶盏放回桌案上,玉面略含疑惑,“这皮影画法精湛,不知老先生是用何种手法绘成?” 坐在幕布后面的老者闻言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盲女,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若说这影子戏如何演,他倒能说出一二。可制作的手法,又如何料得到会有人问起…… 持壶立于一旁的人身形不动,却因过于不动声色而显得僵硬。 静默须臾,盲女低着头朝着秦质的方向,低声开口,面皮温婉可人,轻声细语颇有小家碧玉的味道,“爷爷年迈耳里有所不及,不善措辞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此间皮影戏的手法多种,取于宋寺院壁画,多用阳刻,四肢和头部皆分别雕画而成,其间用线联缀而成。 绘制皮影工序极多,需经制皮,画稿,镂刻,敷彩等过程,才能得一个皮影人……”这回答无可挑剔,显然对皮影戏了然于心。 王进生抬手捻须,面色和蔼感叹道:“自来就传灯影子是戏曲之父,就其工序精巧繁多也当得起这个名头了。” 秦质看向打鼓的盲女慢声问道:“听姑娘此言,似对皮影极为喜爱,可是自幼便开始接触?” 盲女听着声音面向秦质这处点头,“是的,小女子是听着皮影戏长大的,早已浸至骨里,尤甚喜爱。”言辞确确喜爱,面部神情却唯独没有那种对珍爱之物该有的憧憬,只余良多麻木。 “怪道姑娘如此熟悉皮影一戏。”秦质微微一笑,湖岸波光粼粼,一人一景似出尘入画,引人瞩目。 问话稍停,皮影戏忙赶起唱戏。 王进生听得入迷,满心满眼皆在戏中,到精彩时赞叹连连。 秦质一心牵连戏中,看着戏中去拿茶盏,不留神间衣袖拂倒了茶盏,茶水一下漫到了桌案上,漫湿了二人的衣杉。 二人皆避之不及,秦质收起微湿的衣袖,面含愧疚,“好戏醉人,连茶盏都拿不稳,倒要多赔大人一套衣杉。” 持壶人忙扯了腰间白布弯腰替他们擦拭,褚行上前一挡。 王进生闻言哈哈大笑,起身去阁楼换衣,嘴上却调侃道:“倒全怪在了戏上头,这衣杉你难道还要耍赖不成?” “既然赖不掉,那便只能赔一件了。” 见秦质站起身与王进生并排而行,持壶人看了眼盲女,又矮下身去擦桌案。 待他们离去后,持壶仆从皆离去,盲女起身退去,皮影戏继续唱着。 盲女出了水榭,拿着盲棍沿着一路摸索着过了水榭楼台往园里去,行走间极为灵巧地避开花圃,速度竟然比常人还要快。 园子里有些许妇人看花赏景,盲女恢复用木棍找路的速度。 不远处慢慢迎面而来一人,盲女刻意放慢了速度,在人经过她的时候,微微一斜,跌了过去。 那人伸手扶住,青梅浸水般的声音闻之悦耳舒爽,一下靠得很近,好像就在耳畔响起,“小心。” 盲女想要收回手,脚却突然一崴,人都险些没站稳。 “姑娘必是崴了脚,我来替你看一看罢。” 盲女似脚踝疼极,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劳烦了。” 秦质看了眼周围,扶着她就近坐下,矮下身子将她腿轻轻抬起,手握着她的小腿,隔着布料在她脚踝处细细一按,掌心的温热隔着布料传来,盲女有些许僵硬。 眼前的人按过关节,微微一用力,他抬头看向她,温声问了句,“可是这处伤到?” “正是这处。”盲女手指微微一动,强行忽略握着腿的手,片刻后又轻声问道:“您耽误了这些时候,您父亲寻你可要怎么办?” 秦质闻言一笑,“那不是我的父亲,是碰巧在巴州遇上的世叔。” 园中花团锦簇,花香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溢出,微风徐徐,柔和的花香萦绕鼻尖。 低首按腿的人忽然开了口,“姑娘刚头所说布影人种种工序,其中含有镂刻一序,不知一个布影人需要刻多少刀才能现出形?”言辞微微放轻,隐含不易察觉的莫名意味。 盲女低眉垂眼没有半点攻击性,言简意赅回道:“大抵三千多刀。” 话音未落,脚踝上按着的手突然使劲,只听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气氛一时静得落根针的声响都能听见。 秦质抬眼看向盲女,“现下好多了罢?” 盲女面色平平,另外一只手轻轻握着盲棍,像是想要用力又刻意放松了力道,好好的腿硬生生被扭伤了,她有些想扭断他的脖子。 秦质神情坦然,看着她浅声道:“起来走一走看看是否没问题了?” 盲女半晌不动,片刻后才轻声细语问了句,“小女的脚似乎还是动不了,不知您可否扶我到楼内喝口水。” “有何不可。”眼前的人一口答应下来,站起身扶起她往最近的楼阁里去。 二人前脚才进了屋里,盲女随即关上门,转身快速一扬衣袖,一阵诡异的香味散开。 秦质只觉一阵困意袭来,抬手扶额间看向盲女,一个“你?”才堪堪出口便失去了意识,倒地不起。 盲女蹲下身子面色阴郁端详着地上晕着的人,忽然捏着他的下巴语调阴冷道:“你真该庆幸你还有用。” 从衣袖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颗带着酒味的药丸,按着他的下巴,塞进去后又轻轻一抬,片刻功夫,便有酒味散出,榻上的人似喝醉了一般。 她站起身脚踝处又一阵钻骨疼,当即便在他胸口狠狠踩了一脚。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白骨微微皱眉,他们竟然这般莽撞行事。 白骨丢下了人,越过窗子,疾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屋外的褚行见人入了阵,忙进了屋,地上的人早就睁开了眼,神情清明,没有丝毫晕倒的迹象。 秦质慢慢坐起身,眼里带了些许醉意,抬手轻轻擦拭了嘴角的鲜血,面上没什么情绪却莫名生冷。 褚行不自觉低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两位毒毒,第二次见面有什么想法?” 白骨:“花瓶的手劲儿很大。” 秦质:“姑娘过奖。” 丹青手:“……” 鬼十七:“^ω^” 王进生:“不行不行,这两个要是能谈恋爱,长江黄河都得倒流三年。” 丹青手:“t_t” 第5章 院外连着一片杏花林,白骨顺着声音往林子深处走去,走了许久,都见不到人,可是声音明明近在咫尺。 白骨走近几步,便见林中尸首遍布,全部都是暗厂的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杏花慢慢自半空中缥缥缈缈落下,轻轻落在被血染红的泥土里。 白骨走进一看,伤口齐整,干净利落,手段极其残忍血腥。 而对手却一片衣角都没有落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暗厂重重叠叠选上来的人不可能弱到这个地步,除非那个人的武功于她平齐,或者高于她。 白骨手腕一转,手中的盲棍一下如壳剥落,露出里头锋利的剑,一步步往杏花深处走。 越到深处越静,连寻常的风声都不曾起。 白骨眼眸微动,不动声色观察四周。 身后似有影动,一转头却消失不见了,白骨目光慢慢沉了下来,从来都是她在暗处,现下却调了个位置。 一侧突然一剑劈来,白骨提剑一挡,还没看清楚,那人便已经消失在落花深处,只余杏花扑哧扑哧落下,显出刚才不是幻觉。 白骨即刻追去,越过层层叠叠横出的杏花枝头,林中杏花一碰就落,似下起了一片杏花雨,尽头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衣杉与她平日所穿相似,身形清瘦修长,乌发垂腰,看似文弱却浑身上下透着危险。 见白骨而来也不理不睬,仿佛全无察觉。 装神弄鬼! 她眼神一暗,猛地提剑刺向他的后背,那人不避不闪,背后一下被血染红。 同时,她的背后也跟着一凉,一阵尖锐的刺疼传来,这般悄无声息地偷袭,她竟然无从察觉,这人武功明显高她数倍。 白骨拔剑回身,猛地向后挥去,却挥了空,定睛一看,根本没有人! 身后一阵风劲而来,她一个前倾避开,转身一看,是刚头她一剑刺中的人。 素手持剑,皮肤皙白地近似透明,像是常年不见阳光,苍白地近似于病态,唇瓣淡色,整个人都很淡,淡地快要散去,如淡墨而画的人,眉间却一点鲜红的朱砂。 这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连神态都模仿地一般无二,可以说易容地完美无缺。 这样的模仿没有在身旁细细观察半载是绝对没有不可能做到这般像的,而她向来独来独往,不可能给旁人这般多的时间观察。 “阁下这般费尽心思习学,不知所为何?” 那人不声不响,只一眼不错地看着她,那眼神死死盯着,叫人不寒而栗,如同听不懂人话的畜生一般。 白骨才知自己原来是这般模样,怪道常有人见了自己便见了鬼一般,现下看来简直比见了鬼还可怕,连她都有些看不下去。 对面的人一击不中,又提剑刺来,刚头白骨的那一剑似乎半点不曾伤及他,而她背后的伤确实货真价实,仿佛刚头她全力一剑刺到的是自己。 这人武功与她不相上下,几乎是持平,不过几个来回白骨便觉吃力,她苦练邪功数十载,从未在武学上输于任何人,今日却遇到这样一个连模样都不知道的人,路数还于她不相上下。 白骨一个聚气,眼中杀气毕现,接连数剑,快到如虚影,趁其不备猛地朝他胸口击出一掌,那人受不住力往后倒去。 白骨胸口随之巨疼,连退几步,撞到身后的杏花树上,杏花扑簌落下,喉头一腥猛地喷出了口血。 筋疲力尽间抬眼看去,那人动作神态与她一模一样,她心下一悬,太诡异了,无论是这个人,还是这片杏花林都太过诡异! 那人慢慢站起来,身上鲜血淋漓,却一点不受影响,提着滴血的剑一步步向她而来,就像以往她每一次杀人一般。 杏花在眼前轻飘飘落下,一片片仿佛放慢了速度,她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口,这一处她记得很清楚,根本没有被他伤到,而是她刺穿了他的手臂,可现下却流血了。 而她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是如此…… 看似伤在这人身上,实则自己也不曾幸免,而他却只是破了层皮一般简单,就像一个木偶人。 这般古怪却容不得白骨细想,那人已然提剑劈来,她忙提气避过,那剑劈断了她原本靠着的杏花树,又接连袭来,剑锋几次都险些抹了她的脖子。 白骨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提剑扎向了自己的手臂,下手极狠,一下刺穿。 那人手一抖,这才像是受了伤。 可片刻后,又向她行来,那誓不罢休地玩命劲头简直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白骨转头飞身离去,后头穷追不舍,实在太过难缠,一步一步都极为凶险,这般恶斗,她浑身上下已是伤痕累累。 那人却好像根本不痛,比白骨这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能忍,让她有些力不从心,她心里不得不承认今日怕是要折在这林中了。 这般小伤根本不可能阻止这人,而她也不过血肉之躯,这般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白骨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身后一剑带着凛冽的剑气袭来,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走一遭险棋。 她提起剑架往自己的脖颈处一送,细白的脖间一道大血痕,割破了血脉,脖子一下鲜血喷涌而出,疼痛不堪,连呼吸都无法,一切真正濒临死亡一般。 白骨捂这伤口忍着剧痛死死盯着眼前那个同样快死了的人,他捂着脖子的伤口,鲜血从指间流出,一下跪倒在地,气绝身亡。 这人一倒地便消失不见了,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 白骨的痛感慢慢消失,脖子的伤口也消失不见,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她的幻象。 可身上的伤口却告诉她刚头的一切都发生过,也就是说如果她没有行那破而后立这一死招,接下来将会无休无止在这阵中厮杀,生生耗死。 以往便是见过幻阵,也不曾历过这般凶残的阵法,刚才那人显然就是她自己,便是再厉害的人进了这阵,也难以脱身。 此阵欲强则强,遇弱则弱,谁又能斗得过自己,而谁又想得到破此阵的法子是自绝身亡? 也只有白骨这样丧心病狂的凶徒才会想得到这个法子,一个对自己都这般残忍的人,也着实叫人毛骨悚然。 白骨伤痕累累出了杏花林,这一次刺杀暴露了,往后想要再杀王进生只会更加艰难,而暗厂不是容许失败的地方,它的惩罚远比想象的还要恐怖。 阵外头天色已晚,老者扮相的鬼十七与属下悄无声息的行来,见白骨满身是伤,忙伸手扶她,“长老,发生了何事?” 手还未碰到,便被白骨阴冷的眼神骇到,他忙收回了手。 白骨以剑撑地,额前的几缕发丝垂下,衬得眉目如画,唯憾面色苍白若死人,眼里又少了些半点人该有的东西。 她抬手慢条斯理梳理额发,微微垂眼看着衣摆上滴落的血迹,在地面上落下点点红梅,费尽千辛万苦才破了阵,却连设阵的人都不曾见过,这般叫她如何不忌惮? 白骨看着几片杏花被她带出了杏花林眼神越发凶狠,“水榭那处的处理了几个?” “已然处理掉,他们只留下了一个勘察水榭,其余全跟着王进生去了。”鬼十七神情略有些慌张,唯恐在白骨心中落下了不得用的印象。 白骨略一沉吟,吩咐道:“王进生另有高人相护,大内高手不过是幌子,这一次定有用尽全力全部击杀。” 她低声吩咐完微一凝神轻嗅,便认准方向,不顾身上的伤疾步追去,身形似鬼,速度极快。 “属下领命。”鬼十七闻言忙应道,手指与食指一圈,放于唇边吹出一声嘹亮的鸟蹄,半晌便从各处掠出十几道黑影,几人足尖轻点飞身跃上屋檐,几个跳跃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王进生的护卫身上皆染上了千日不散的追踪香,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白骨刚出了阵,秦质腰间的铃铛便微微一动,发出极为细微的声响,似有什么在铃铛里头爬动。 他一撩衣摆几步跨上了高阁,半开窗子看着杏花林方向,看着那盲女慢慢走出阵,神情一丝不变,半点没有被破阵的不甘和恼意,即便这是第一次有人出了这阵,还是个女儿身。 他转身往外走去,平静吩咐道:“让楚复去带王进生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更新时间周一到周五,周末囤存稿~╭_________╮ 第6章 王进生被人从水榭请到布庄,换了一身衣衫又回到了水榭。 这水榭大半架于水上,庭廊纵横交错,廊下十步一珠帘,独树一帜,阳光照在水面映到琉璃珠子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芒,踏入廊下如步幻境。 廊两头皆连着中庭,王进生过排排珠帘,见到了中庭站着的一人,长身玉立,气度清隽优雅,一手端着白瓷碗,一手执笔,在柱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四柱上提笔,运笔行云流水,一笔而成。 庭中流光异彩,艳丽太过难免失了清逸,此人一立却未觉不妥,反倒平添了七分韵味,这祸害模样该有多少女儿家平白生了心思。 王进生走进一看,题得不是诗词歌赋,全是血符,“这是何意?” 秦质闻言慢声道:“大人在京都行事多耿直,这一回阉官连坐难免招了杀身之祸,江湖上多得是亡命之徒,精于刺杀之道,圣上派的人未必招架得住一二。” “你是说……?”王进生眉头紧锁,下面的话未说完二人皆通了大半。 “大人离了巴州以后,去的地方最好都换一换,身上沾的香千日不会退去,每日需沐浴更衣七回,子,丑,寅,卯,辰,午,未各一次,每次需一柱香,一时不能多一日时不能少。” 王进生闻言微微一怔忪,神情立时凝重起来,“光天化日之下,我就不信这些人敢这般目无王法!” 秦质书下最后一道,不由慢笑出声,水榭上的微风徐来,珠帘微微碰撞出一声声悦耳清脆的声响,轻轻转动间日光浮沉。 “大人,有些地方是照不到光的。” 白骨几人随着香出了水榭,这香却四散开来,往几个方向而去。 他们兵分几路四下追赶而去,白骨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水榭,平生一番被捉弄地不耐烦。 一声琴音起调,在水榭中悠悠扬扬荡开,琴音悠扬洒脱,闻之心悦,似居山中小阁听山间流水滑落,琴旁香炉袅袅而起,琴技极高,须臾之间便带入境。 白骨默听半晌,一手执剑顺着廊中琴音一步步而去,步入水榭,透过层层叠叠的珠帘,看见了廊下那一处,珠帘摇晃,时不时遮挡着那人的面容,依稀看见一角清雅衣摆。 白骨前头看了眼柱上的血符,透过珠帘看向那人,眼中的杀气毕现,连雅中带禅的琴音都不能洗去一二。 “啪嗒”一声清响,剑上的一滴血顺着锋利的剑刃滑落在地,琴音截然而止,廊下的珠帘随风摇晃碰撞出声声清悦。 结骨分明的手按在琴弦上,那人透过重重叠叠的珠帘遥遥看过来,珠帘极轻缓地摇晃,不经意间惊鸿一瞥,“一个皮影人需要三千多刀到才可现形,不知一张人。皮面具需要多少刀才能制成?” 白骨手中剑轻挽剑花,平平的语气中透着若有似无的阴郁,“旁的我不知道,但你这张面皮我能一剑削成。”言罢,提剑翻身一跃,足尖一点地瞬间越过中庭,一柄轻剑跃进廊下穿过琉璃珠帘,帘中波光琉璃,映得剑刃剑光掠影。 剑刃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相邻的两串珠帘轻轻一挨便垂断而落,一颗颗珠子掉落在木廊上,叮叮咚咚四散掉落,偶有几颗顺着木栏滑落水中,顷刻间,人已越过三排珠帘。 端坐琴榻的人微微抬手轻触琴弦,一声古朴悠扬的琴音清越而起,手抚琴弦一曲古朴空灵琴声自指尖荡出。 柱上血符隐约发红发亮,如发丝般纤细的条条银丝悄无声息地在廊下拂来。 白骨端下脚步,微一偏头翻身避开一条,又连翻几次避过了身后接连拂来的银丝,青丝墨染,杏白衣裙翻飞叠起,轻盈飘然,纤腰轻折步如花落,落地无声,身轻如燕似伴琴声起舞翩翩。 银丝纤细锋利,微微泛起凛冽的寒光,一触珠帘皆断,三排珠帘齐齐段落,珠子如雨倾泻而下,坠落在白骨的剑上发出脆响,满地的珠子稍有不慎就会一脚踩滑。 银丝越过了白骨又返回来,她提剑一挥砍在银丝上,看似纤细的银丝纹丝不动,逼得她连连翻身后退至庭中,数度翻起皆越不过银丝。 日头照在水面上,映得庭中波光粼粼,见血封喉的 银丝泛着锋利的光芒,越发密集,密密麻麻如网布,便是她轻功再了得,也无法将自己分成几小条越过去。 这阵法难缠古怪至极,她寻不到半丝破绽,琴声时疾时缓,银丝时快时慢,廊下的人端坐泰然逗她若猫。 白骨眼里闪过一分浓烈杀意,运气至剑,挥剑如流光一闪而过,道道剑影带着凛冽的剑气四破空而去,庭中剑光掠影,声声剑啸刺得耳鸣血流。 剑气触银丝根根断落,琴声古朴激荡如珠玉落盘,接连而来的银丝如长了眼睛随着琴声一一避开,剑气四下荡开,震得整个水榭摇晃不止。 琴声激荡而起,网丝从四个方向快速移来,耳旁一声鸟啼,白骨根本无暇顾及破阵的法子,网丝已经越缩越小,她眉心一蹙,猛地平地跃起,靠到庭顶在空中骤停几息。 一只青鸟掉落庭中,网丝眨眼间聚集,鸟啼声截然而止,只落下几片在日头下泛着光亮的青羽在空中悠悠扬扬飘落,几滴鲜红血迹落下如红梅绽放。 银丝一击即中,丝上光鲜亮丽滴血不沾,白骨支撑不住掉落下来,裙摆扬起翩然落下,如一只脆弱轻燕落入陷阱。 琴声缓和下来,银丝慢慢散开,白骨力竭掉落而下,正困网中。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一曲终。 不知个中缘由的人听闻此曲只觉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半点察觉不出其中危险。 琴榻端坐之人站起身行来,伸手绕过帘子,步步而来,层层叠叠数排珠帘碰撞间发出空灵悦耳的声响,在廊下摇晃出炫目光芒。 白骨一眼不错地看着最后一道珠帘被那人伸手拂开,重重珠帘映着水面折射出的耀眼夺目,竟不及此人眉眼一分悦目之色。 二人对视一瞬,秦质微微笑起,珠帘停下摇晃微微转动,五彩的光芒在廊下流转,全映在这人的眼眸里,观之惑心,“姑娘如今可还要我这张面皮?” 白骨微垂眼眸,纤细皙白的脖颈显出几分柔弱。 珠帘那头的人漫步而来,碰到廊上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在木板上微微滚动起来,那人步下木阶,浅色衣摆镶绣玉青繁复花纹,步步渐近,停在眼前片刻,慢慢垂落下。 头顶上响起青梅浸茶般的清润声响,“你师承何处?”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掠过,还未看清白骨的动作,那剑已经穿过丝网抵在秦质的颈脖处。 木庭下水蜿蜒流过曲折的木桩,在水面上的日光倒映在二人中间的银丝上,泛着锋芒毕露地寒光。 温婉的面皮上面无表情,娇嫩的唇瓣平平吐出几字,“阎王爷。”嗓音含小女儿家的温柔,却透出几分杀意。 眼前的人半点没有剑架在脖子上的自觉,闻言慢笑而起,“阎王爷有没有教过你遇到生人要避过,免得又被送回师门?” “生人变成了死人,自然不必回师门。”白骨嘴角微勾,语调冷淡不屑,眼神却一变,按剑下沉几分死死压在他肩头,“说出王进生在何处,我就放过你。” “剑要拿稳,伤了我,你这辈子都要关在阵中。”秦质伸手为指微微抬起剑,顺着冰冷的剑面滑过,手指节骨分明,如画师轻描淡写,笔笔精勾细绘,“你的雇主花了多少银子买王进生的人头,我出双倍。” 日光浮动,庭下水流不息,锦鲤“啪嗒”一声从水中跃起,鲜艳耀眼的鱼鳞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啪嗒”一声又落进水里,越显庭中安静。 暗厂杀手不是不可以反杀,只要出得起价没有买不到的命,可是应了一桩买卖就得完成一桩,如此才不会坏了规矩。 若是遭暗厂追杀,可以让暗厂替你报仇,只要有那个能力给得起价,暗厂会无休无止地派人截杀,直至完成任务。 白骨默然不语许久,庭中光影叠叠,她收回了剑,珠帘铃铃,水声潺潺盖过了极淡极轻的声音,“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某日打牌牌 秦质:“对三。” 白骨:“要不起。” 丹青手:“?!” 鬼十七:“长老,对三a……” 秦质:“什么意思?” 鬼十七:“!!!” 丹青手:“哎呦喂等等等等!先让我探探口风,白白你是不是有小情绪了,没关系,我们私下说……” 白骨:“对三,要不起,你,也要不起。” 秦质遂掀桌摆阵,同归于尽。 一日不见如隔关大牢,我又出来啦,开心地摇尾巴~~~谢谢雷雷^ω^ 狐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09 22:58:51 玖兰家的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10 23:53:22 tsuki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14 22:24:08 第7章 天际沉沉,雾霭未尽,漫天灰蓝一片。 王进生穿戴齐整坐于院中,三百多日的东躲西藏,这群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的杀手,已让这位年近花甲的老者疲于应对。 这日最后一次沐浴更衣,遣回了所有大内高手,穿戴不再似以往从简,隆重地像是去一个葬礼。 不过半个时辰,身后突然出现了两个悄无声息的声影,如一片羽毛落地没有半点声响。 雌雄莫辩的声音淡地没有一丝人该有的情绪,危险却显露无疑,“大人好本事,躲了我们一年有余。” 王进生闻言威严肃然的面容浮起几分笑,晨风微微透着刺骨,平添苍凉滋味,“原来已然一年有余了……” 院中遍地的枯叶,这山顶寺中的气候与平时不同,山脚下还是盛夏,这处却已然落了秋。 白骨看向鬼十七,语调平得如同从刚棺材里蹦出来的死人一般,麻木而又腐朽,“想清楚,他死,还是你们一起死?” 鬼十七眼中眸光闪烁不定,清秀的脸庞隐在黑暗中,看着这位老者的背影良久,才提着剑走去,再看到了老者白发苍苍,满面的皱纹,老人家很精神,眼神却很荒凉可怜。 鬼十七只觉手中的剑很沉,沉得他握不住。 这样的人要死了,而那些腐虫一样的人却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这世道真是残忍不公。 王进生端看眼前人的神情,瞥见他手中微微发颤的剑,默然半晌,面上的严厉威摄尽去,如一个慈祥寻常的老者一般慢声絮叨,“这一年到过大江南北,看过了我想看的一切,这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已然足够…… 也是时候去见故人了。”他慢慢闭上眼,神情坦然,如出世的高人一般,悟得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动手罢。” 白骨冷眼旁观,仿佛那不是一条人命,只是一截木头。 鬼十七眼眸微微泛起泪光,手中剑越发颤起,突然抬手挥出极轻巧的一剑,眼前一时血流如注。 这一剑,挥去的得不是一条命,是他这一生的信仰。 他默站半晌,放下手中的剑,慢慢跪行而去,将老者恭恭敬敬放在盒子里,起身弯腰上前递给了白骨。 白骨伸剑勾过盒子,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收拾干净,不要留下痕迹。” 话音还在耳旁,眼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弯着腰的人一直没有直起背来,一滴清泪落在地上。 千里之外,坐落一方的庭院极广阔,远目望去,一片长湖,一横长亭立于其上,亭中一人品茗赏荷,日光透过亭上排排竹帘丝丝缕缕洒下。 褚行端着一方木盒子快步行来,神情古怪,“公子,有人送了东西给您。” 秦质端起茶盏,闭目一嗅,浅尝一口,“打开看看。” 褚行略一犹豫,打开了盒子,里头是一颗人头,年近四旬,瞪目结舌,死相惨烈。 秦质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似被恶心到,他抬眼看向褚行,神情淡淡。 褚行一脸无辜,心里甚至有点委屈,这不是您说得打开看看吗? 刚头和煦的气氛慢慢消逝,他忙关上盒子,又递上一封信,急声道:“一道送来的还有这信。” 秦质放下茶盏,伸手接过信打开一看,白笺上寥寥几字,‘暗厂鬼宗,任务已成。’ 褚行‘不经意间’瞄了一眼,忍不住道:“这人好像是王大人的门生。” 秦质合起白笺,似早有预料,“王进生辅佐天子处理朝政可以,眼神却到底不好,悉心教导十几年,到头来折在了弟子手里。” 褚行闻言替王大人不值,看了眼手中的盒子又道:“公子,那……这头如何处置?” 他放下白笺,“王进生既然给了我荐信,这便当作回礼罢。” 远处忽行来一人,几个跃落已至眼前,楚复抱剑拱手,一脸凝重,“公子,王大人没了。” “啊!”褚行满目惊讶,楚复看了他一眼,他忙收敛了五官。 秦质垂眸不语。 楚复开口道:“现场被人用腐尸水处理过的,一块骨头都没留下,只有渗进土壤里的血水,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秦质神情平静看向方木盒子,老者曾与他谈笑风生,言辞之间皆是民生疾苦,现下却以命丧黄泉,身葬荒野。 这般遭遇自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凡有点寻常心的人皆会心有戚戚然。 秦质默然许久才轻叹一声,似在哀悼,面上却没有旁的情绪,仿佛老者惨死,不过是叶枯花落般稀松平常。 暗厂是江湖中最大的一颗毒瘤,它不尊枉法正道,不顾人命危浅、是非善恶,只凭利益做事,谁给的价高它就替谁卖命。 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只有利益为上,你想要谁的命,只要出得起价,它都能帮你做到。 这种游走于黑暗的势力,连朝廷都无法管及,因为它无影无形,无人知道它的本身究竟是什么? 那日大内高手逃了一个,然身上染香也终究逃不了,这点小事自然无需她来处理,她带着方木盒子先行回了暗厂。 这是一个地下暗宫,没有人知道这路究竟该如何走? 要到暗厂,需过重山叠障,时有猛兽出没,寻常人轻易就送了性命,过了此处,再至山中暗道,其中步步危险,踏出一步便有数万蛊虫而出,食肉吃骨也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 待白骨过了暗道,将手中的方木盒子往道旁的洞口一投,洞穴深不见底,里头四通八达,木门一一关起,方木盒子便顺着另外一洞口四平八稳地滑到了底层。 洞口那头通着极大的暗宫,木架层层建起,垒至五层之高,每一层里都有人,来来回回如同木偶人。 一人接了方木盒子,打开盒子将里头的人头拿了出来,仔细验看一遍,仿佛这不是人头,而是一件艺术品。 验看完毕,又将人头放在前头运转的宽皮带上,扬声道:“王进生,鬼宗。” 声音在极大的暗宫中一层层回荡,底下一人手执纸笔,闻言提笔记册,带上的人头慢慢运输而下。 记录的人拿起人头,走到后头层层叠叠摆着大方柜子前,打开所属的柜子,里头寒气扑面而来,冰块密布,竟然是一个天然的冰窖,那人将人头搁置其中,又返回记录下一个。 白骨出了暗道,进了深洞,前头是一片深潭水,平静而又危险,好像水里会突然钻出可怕的东西。 她一步步走进水里,越走越深,水慢慢没顶,一个下沉便钻进了水底,闭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底潜了许久。 才游到一丝微弱的光源处,沿着缝隙钻了过去,快速上游,猛地从水面中钻了出来。 映入眼帘得是极大的洞穴,白骨从水面中慢慢走出来,立刻有人拿着毯子恭恭敬敬迎上来,“恭迎白长老。” 白骨抬手示意不必,暗自运了内劲,衣上白烟微微冒,片刻功夫,衣履便干了。 后面水面中又出来一个人,白骨回头一看,是蛊宗邱蝉子。 作者有话要说: 王进生:“请问季傅那个老匹夫为何能活这么久,本官却只能打酱油滴?” 季傅:“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 王进生:“我呸!” 季傅:“呸呸!” 王进生:“呸呸呸呸!” 丹青手:“咳咳,二位注意一下画风……” 第8章 若说白骨是个灭绝人性的木偶人,那秋蝉子便是丧心病狂的神经病。 虽说暗厂杀手的脑子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问题,行事作风确实是以病态为职业操守,以将病得不轻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可邱蝉子的脑子是真的…… 他喜用人炼蛊,白骨曾经有一次运气不大好,亲眼看过他生吃蛊虫,那一次恶心得白骨整整一年都不能好好吃饭,每每刚一咽下,想起那个画面就又吐了出来。 那一年白骨瘦成了皮包骨,整体和她的名字极为相配,江湖上曾经有一段时间盛传,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骷髅极喜杀人,杀人时还总爱费点时间说些乱七八糟的废话,闹得江湖人人自危,一众名门正派连去街上买碗豆腐花都不敢多迈一步。 但这些白骨是不认的,她说的都是金句名言,一人送一句墓志铭是她做杀手的必胜追求,况且她活得这样精致,和乱七八糟这个词显然是搭不上边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练得又是那时不时走火入魔的邪功,往常本还能克制一二,可没能好好吃饭心思自然就一偏,抓着邱蝉子本就稀缺的头发,从东西洞揍到了南北洞,中途还亲自按这他的头去吃了顿屎。 邱蝉子也不是好惹的,前前后后给白骨下了九九八十一种蛊,没一种得用,白骨练得邪功正好与之相抵,不过终究让她练岔气,彻底发了病。 那一段时期,白骨疯疯癫癫,来无影去无踪,没人摸到她的行踪,但每每总能出现在邱蝉子吃饭的时候,按着他吃屎。 长此以往,邱蝉子也恶心地吃不下饭,生生瘦成了皮包骨,每日一见白骨就各种花式吃蛊虫,别的不求,只求恶心死她。 白骨看吐了后,又无穷无尽地喂邱蝉子吃屎。 暗厂两大长老相斗,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三宗教众看在眼里,皆在心中叹为观止,毕竟要论变态,他们注定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二位长老的境界。 邱蝉子一见白骨便冷哼了一声,克制住当场吃蛊虫的冲动,当初和这小畜生恶斗时,为求效果生吃精心炼制的上百只蛊虫,可谓耗尽心血,心疼至极。 侍从上前替他披上毯子,“恭迎邱长老。” 邱长老揽过女侍从低头调笑,女侍从强忍着那枯木一般的手在肌肤爬过,面上压制不住的恶心。 白骨面无表情地转身往里头走,便听女子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在偌大的石洞里回应阵阵,极为瘆人。 那女子被狠狠一抛,正巧扔到了白骨前头几步。 迫得白骨停下脚步,看着地上躺着的一团血肉模糊,上头还要蛊虫密密麻麻地啃咬,没过多久连骨头都啃得差不离了。 邱蝉子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不服侍我,就只能服侍我的蛊虫了……”阴冷潮湿的语气,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在这里若有人挑衅,害怕只会让他变本加厉的折磨你,迎面而上若没有实力,也不过是换一种死法,唯有变态中的强者才能在暗厂活下来。 这尸体丢在哪里不好,非要丢在白骨面前,摆明一个下马威。 白骨静静看着,微微抬步,一步不避踩在那些残骸上,那些吃饱的蛊虫被一脚踩破,露出暗黄带血的脓水,每踩一步神情便越显阴戾。 邱蝉子倒三角的眼阴阴一沉。 那些蛊虫见有新鲜的肉,能簇拥而来,只一丝之隔便会沿着白骨的脚底爬满全身。 她眼睛也未眨一下,微微提脚运力踩下,地面微有震动,慢慢裂开数道口子,周遭蛊虫皆被内劲震散开,一下四散何处,往何处爬去。 女侍从尖叫连连,前头站着地皆被沾上几只蛊虫,哪怕死虫,那恐怖的感觉也一下爬上心头。 白骨回头轻飘飘看了眼秋蝉子,眼里神情轻蔑,转过头踏着蛊虫往里头去,几只蛊虫如鱼泡一般爆破,负手嗤笑着往里头漫步而去,衣衫干干净净,面皮又生得好,便是肆意病态的模样也能轻易叫人迷了眼去,与邱蝉子这样皮皱的老东西反差太大。 邱蝉子眼里布满阴翳,面上的褶子皱成一道道如同沟壑,阴冷可怖,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杀人一般。 早晚有一天会让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暗厂做得是地下买卖,这钱可谓是金山银山而来,偌大地下暗宫光打造就费时历代厂公的诸多心血。 起初就是由东厂变化而来,那些权倾一世的大太监,买孩子培养成冷血无情的杀手终身为他所用。 那些孩子从小相互残杀,就像养蛊一般,活到最后的才是蛊王,才能真正活着进入暗厂。 而真正到了那一步,其实人早就死透了,只不过是会呼吸会说话的杀器罢了。 暗厂底下都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条条窄石桥纵横交错,寻常人稍有不慎就会掉落。 白骨穿过条条石桥,绕入又一个巨大的石洞,里头人极多却如蝼蚁,却悄无声息,连走路都没有声音。 石壁上一块块石柱突出,排列而上,通往一个个山洞,危险有趣。 白骨为鬼宗的长老,住在最顶上,每每回屋都极为费时费力,每块石梯摇摇晃晃,极不牢固,稍有不慎就容易坠死,不过这对于鬼宗来说,不过是小试牛刀。 白骨一路行来,见者纷纷行跪拜大礼,“请白长老安。”她一路无视,到了石梯一撩衣摆,轻提内劲沿着石梯轻点而上,眨眼间就进了石洞。 底下的教众皆看着,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有朝一日若能练得,做梦都会笑醒。 石洞里头极大,连着一个个山洞,如同一间间屋子般,而这么最顶上的一层都是一宗长老的。 白骨走进里屋,第一件事就是褪下衣履扔进火盆里,拿起案几上的火折子轻轻一打,随手扔进去。 盆里头的火一下窜得老高,印得白骨的面容忽明忽暗,眼神阴冷可怖,那个老东西多留一日就多恶心一日,一定找个时机杀了他。 “白长老。” 细微怯懦的叫声在外头响起,白骨换了衣履行到石洞另外一侧木窗外探身一看,下头两个人正等着。 白骨推开木窗飞身而出,沿着石壁翩然落下,站定在女童面前。 大石头上半躺着一人,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腿上的蜥蜴正“嘶嘶”吐着舌头,是毒宗四毒之首,养得蜥蜴连白骨都觉得丑,性子傲脾气差,除了毒宗长老和厂公,旁的谁也不认。 和白骨一样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但又不乐意旁人知道自个儿没文化的事实,便只能下功夫习学。 白骨才一下来,简臻就不耐烦嚷嚷道:“回回都迟到,不爱学趁早滚!” 白骨当耳边风轻轻吹过,看着眼前的小女童,“今日学什么?” 第9章 小石墩上乖巧坐着小女童,头上扎了两个小花包,粉雕玉琢的小模样,腿上摆着一本书简。 小女童是暗厂抓来准备训练成杀手,正巧碰上简臻,那一日他心情好,这小女童又颇有文采,便要了当个小侍从,否则以这嫩生生的模样,只怕早被吃的连骨头都没剩下。 这也是白骨在暗厂唯一会说上几句话的人,小女童非常有学问,是暗厂里唯一一个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其他都是些连三字经是嘛玩意儿都不懂的两眼一抹黑。 伺玉翻开一本书卷,认真道:“今日学焚琴煮鹤一词,说得是把古琴劈烂了,当柴烧了煮仙鹤吃,这个词指得是随意破坏了美好的事物。” 白骨默记片刻,暗自想着下回儿该怎么用上这个成语,以显示自己的并非文盲一事。 片刻后,她又想起水榭那只“花瓶”,一看就很名贵,默然半响开口询问道:“可有什么词说得是人和人之间差距很大?”这倒也不是她耐烦学这文邹邹的玩意儿,只记词这事一定要结合实际,才记得清楚。 这点可难不倒小姑娘,伺玉当即便想到了,“我记得有个词名为天冠地履,就是您说得这个意思。” 简臻暗自琢磨了番,双目一放空,还是一头雾水。 白骨更不必说,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就没法了。 伺玉见二人听得认真,便那起木棍在地上来回比划,奈何另外两个目光已然开始放空,心思全然不在这枯燥的鬼画符上。 小女童来来回回将这两个词反反复复写了百八十遍,两个还跟木头桩子一般立在旁边如看天书。 伺玉将木棍双手递上,恭敬道:“您们也写一写罢,这般才记得住。” 时间仿佛一下凝住,周围静悄悄一片,白骨闻言一脸凝重,而简臻连腿上的蜥蜴都没心思摸了,显然压力极大。 三人一动不动,半晌功夫过去,简臻轻轻咳了咳嗓子。 白骨突然觉得两个词够了,“今日我就学到这儿罢。”言罢,转身连踏几步石壁,便一阵风似的飞身而上,片刻功夫便顺着窗子到了石洞里。 而场中的另外一个摸着蜥蜴脑袋,“刚才说得煮什么鸟?” 伺玉只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个脑袋跟生了锈一般,根本转不动。 不过好在有一个是学会了,她也算欣慰些许,然而她实在高估了,虽说白骨的武学造诣极高,但学问一事与她来说确确实实是烂泥扶不上墙,加之又有过门忘这一不可违背的原理,她一过窗子便已然忘记了第一个词。 只天冠地履这词倒是记到心里去了,毕竟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 翌日是暗厂每月一次的朝会,洞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偌大的石床上空无一人。 白骨慢慢睁开眼,在窗边照着月光打坐一夜,精神好了许多,身上的伤却没这么快好。 可她不能有丝毫放松,这个位置如同踩着钢丝过深渊,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便是快要死了也不能叫人看出来一丝不妥。 白骨走出洞口,微垂眼睫从高处往下看去,长睫的阴影微微投下隐出一片淡漠,下头已然跪满了教众,她曾经也是这样,形同脚下蝼蚁。 底下教众见白骨出来便异口同声道:“恭迎白长老!”声音齐齐而起,声势浩大,在巨大的洞岩中回荡。 白骨一脚踏出,飞身跃出如一只轻燕,在巨大的洞岩中飞身而下,连石梯都不着一步,如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数十教众抬着的木椅上。 一坐上便慢悠悠闭上眼养神,教众一抬木椅,稳稳当当地往前走。 洞穴极大,怪石嶙峋,石壁上刻着凶神恶煞的诡异石雕,教众之间悄无声息,唯有耳畔刮过彻骨的寒风,处处皆透着阴气森森。 在重重石洞中行了许久,才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张目不能全视,宫殿屹立层层台阶而上,一半嵌在石壁之中,一半露在外头,重檐屋顶,高不可攀。 三宗教众汇合殿外,皆鸦雀无声,如同活死人墓一般。 暗厂有蛊宗、毒宗、鬼宗,长老其下二蛊四毒十七鬼,皆不是善类。 鬼宗以武取胜,不像蛊毒二宗,取人性命虽不费吹灰之力,但若毒尽蛊失,性命必也不能保全,所以也是死得最快的,唯有高高在上的长老才能存活地最久。 宗里级级而下,共分二十九级,每一级的人数固定不变,若要上升一级,除非上一级的人死掉。 而暗厂一层层上来的又岂是平庸之辈,心机城府半点不容小觑,绝情绝义绝人性,这级级往上,修得皆是无情道。 在暗厂里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因为一双双眼睛在暗处时不时盯着你,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拖下来…… 而下来的结果就是死。 三宗长老木椅齐齐落地,邱蝉子当先一步跨下,提了衣摆一步一台阶往上行,身后二蛊跟着。 白骨坐在木椅上等着邱蝉子如同驴子一般喘着气爬到中阶,才慢条斯理站起身,抬手理了理发丝,一踩木椅飞身跃起,衣带飞扬,脚踏高阶几步轻点,轻而易举便落到了大殿门口,白衣不染,干净出尘。 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的嘲讽,转身轻描淡写看了眼站在中阶的邱蝉子,一撩衣摆率先跨了大殿。 邱蝉子:“……” 十七鬼纷纷飞跃而起,越过邱蝉子几步跟上了自家长老,齐齐踏进了大殿。 邱蝉子面皮的垂肉忍不住一下下抽动,面色阴沉地滴下水来,叫人看着便遍体生寒。 教众见二位长老又磕上,忍不住私下打量,不知这回儿又会怎么闹腾。 一个中年人连忙撩起衣摆拾级而上,缓声劝道:“厂公殿前可不能闹出事端,免得又受责罚。” 邱蝉子闻言强按下心头怒火,继续往上爬高阶。 三宗长老中邱蝉子残暴不仁,和谁都合不来,性子暴戾,底下教众苦不堪言;而白骨不发病时还知晓收敛,一旦发病,便是不阴不阳的折腾人,连天王老子都不得约束。 唯有毒宗长老最像个人,言行举止都极为正常,御下有道。 他不同于白骨对下不闻不问,全然漠视,不管死活;也不同于邱蝉子一味势压,动辄打杀;他善于恩威并济,待下如同长辈父亲般和蔼,还特地将四毒中的每个人都取了名字,是以这二蛊四毒十七鬼唯有四毒是忠心不二对其长老。 在他底下的教众是最为舒服的,不过为人太过正常,不如鬼蛊两位长老变态的那般锋芒毕露。 作者有话要说: 哩们有没有治拖延症晚期的办法,我觉得我必须得抢救一下! i _________ i 第10章 殿内极为高阔,石壁上刻着诡异的妖魔鬼怪,半嵌在石壁中,拔地参天,栩栩如生,仿佛眨眼间便能柱子里走出来。 殿上一可四人排坐的寒玉石榻,顶上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山顶的晨光从洞口照射而下,照得殿中亮如白昼。 白骨进殿半晌,邱蝉子并一行人才到,余后的人陆陆续续进殿,殿中如一只巨兽肚腩,数千人聚集殿中也渺小如蝼蚁。 殿中悄无声息,教众皆规规矩矩,不敢乱动乱看,厂公之怒,无人承担得起,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许久的静待后,殿中忽起一阵诡异的阴风,殿上石洞口一道黑影在光线的照射下慢慢落下,黑羽毛裘在光线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面上带着狰狞的鬼怪面具。 “恭迎厂公。”幽幽的回声在殿中经久不衰,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又活了多久,只记得从来暗厂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在。 “起来罢~”尖利的嗓子高高吊起,是宫中老太监惯有嗓子,用內劲传地极远,整个大殿皆听得清清楚楚。 教众们恭恭敬敬垂眼起身,目不斜视,当初有个不懂规矩的,抬头一厂公对视了一眼,那一眼过后,那个人再也没有睁开眼。 教众才刚刚站起身,几个隐在暗处人突然闪身而出,如一大群黑鸦四下扑来,在人群中抓起了几个,扔到了大殿前头。 众人皆微不可见地缩了一缩,被扔到大殿前头的几个人皆是二十九级中翘楚,几个私底下拉帮结派,内斗不息。 “知道你们做错了什么吗?” 几人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咱家从来都是开明的,一直不管你们如何去做任务,可这一次真真是太丢咱家的脸了。 这么简单的刺杀,竟叫人挖出了我们的线,折损了这么多人却没把“花”摘下去,可真是我暗厂的好手……”殿上人微微一顿,带着指套的五个手指在光下微微转动,鲜艳的指套不时泛起刺目光芒,眼神专注似在欣赏,“平日里没教训你们,还真当咱家是个瞎子……” “厂公饶命!厂公饶命!”几人忙用力磕头求饶,不多时额头便磕得血肉模糊。 殿上人才不阴不阳地开了口,“既然你们知道错了,那咱家也是要顾念一二的…… 一人抽一根尾椎骨便算了。” 此话一出,黑鸦一般的人又从暗处闪身出来,抓住其中一人就抬起手往背部一探,锋利的指套刺穿而入,微一使劲连骨拉出,血泼了一地,出手血腥残忍,毫无人性。 一声尖利的惊恐叫声险些顶破殿顶,在偌大的殿中回荡,惊得人毛骨悚然。 前头几人瘫软在地,终于人甚至吓地尿湿了裤子,殿中死一般地静寂,压抑着人不敢多呼吸。 殿中唯有三宗极其下几个未出任务的面无表情,平静如老僧入定,半点不起波澜。 半柱香后,所以的一切归于平静,残骸被一一拖出殿外,殿上早已清理地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心上早已被蒙上了一块黑布,黑漆漆地记不得光,也看不懂光。 令人窒息的压抑过后,殿上人缓缓开了口,“这一月里,出了不少事,唯独一件叫咱家记挂心头……” 殿中鸦雀无声,个个心跳如鼓,惶恐不安。 白骨双目平视前方中心一点,不卑不亢,如同一个木偶人丝毫不起波澜。 “蛊宗如今越发矜贵,还要咱家三催四请。” 邱蝉子闻言神色一变,弯着腰恭恭敬敬走到殿中,身后二蛊及前排四级紧随其后,齐齐俯身行叩拜大礼,邱蝉子苍老的声音在殿中回响,“蛊宗谨听厂公教诲。” 话音刚落,殿上人突然抬手一掌隔空击出,在最前头的邱蝉子一下滑出老远,身后的教众皆不敢扶,皆不自觉压低身子。 他咽下了喉头的血,忙手脚并用爬回了原位,以额贴地如同一只可怜的软虫,“厂公恕罪!” “咱家最近听说了太多风言风语,这暗厂的蛊宗长老都被人唤做千岁爷了。” 邱蝉子闻言大惊失色,“厂公明鉴,属下冤枉,属下从来不曾听过这些,属下对厂公的心日月可鉴!” 杜仲忙快步言辞恳切道:“厂公息怒,邱长老醉心炼蛊,万不敢做此犯上之事。” “厂公,必是有人居心叵测陷害属下。”邱蝉子言辞恳切,又眼神阴郁地看了一眼鬼宗。 白骨连眼风都不曾扫给他,神情寡淡道:“有道是无风不起浪,何以这话不从提及鬼宗毒宗,偏偏从你蛊宗而起,必是平日里行事作风已显露端倪,才会让厂公听到这样的话。” “你含血喷人!厂公,这事十有八九就是鬼宗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做的!”邱蝉子咬牙切齿,恨不能冲上去活撕了白骨。 白骨闻言一撩衣摆跪下,“厂公,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难保邱蝉子他没有异心!” “我先送你上西天!”邱蝉子实在忍不住,猛地向白骨冲过去,打算一口咬下他的肉,一旁的杜仲忙死死拉住。 白骨看向他冷笑一声,言辞轻蔑,“我看你是又饿了罢?” “我艹$@=满嘴喷粪,@(&)$……!” 邱蝉子猛地向前扑去,场面彻底失控了,杜仲根本拉不住邱蝉子那个往前爬的力道,被带着一同在木地板上拖去。 一行教众叹为观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 “够了,吵得咱家头疼……”厂公靠在金丝枕上,手拈兰花指,闭目在脖颈处轻按,“咱家量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再给你一个机会,去将帝王蛊取来。 这一回儿路途遥远,白骨也去一趟罢,你好好跟着白骨,若是有半点差池,你们两个都不要想脱身。” 这一踩一捧,看似拉低了邱蝉子,实则是将白骨推到了最前面,处于众矢之的的位置。 白骨闻言微一怔忪,继而垂眼再无半点情绪。 而邱蝉子却面皮紧绷,排在白骨后头已然让他难受得想杀人,而帝王蛊又不好取,先不说南疆之行有多艰难,便是帝王蛊内也是机关重重,自古以来就没人能走进去过,暗厂外头的机关已是龙潭虎穴,可与之相比,也不过平平而已。 奈何此命如何敢不从,便是要他们当即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应得。 “属下领命!” 朝会赏罚皆过,众人慢慢散去,如黑鸦一般隐在黑处的人纷纷出来,捶腿敲肩,仔细伺候着,并有人低着头跪行往前递上了果盘。 榻上斜靠着的人指套扎起了一块水果,“刚头那场戏,你们看到了多少?” 殿中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妄自开口,良久,跪在前头的人轻轻道:“邱长老性子暴戾,半点受不起激讽,虽然有野心,但鼠目寸光,不难掌控;白长老看似沉稳,可到底少年心气,不懂遮掩个中目的,什么都摊开给人看,稍微给点甜头就能拿捏住,是三宗中最好掌控的;唯独杜长老要防,他行事保守,每每总在缓和另外二老的关系,看似没那个胆子兴风作浪,实则藏得最深那一个。” 话音刚落,殿上人突然大笑出声,跪着的人满目不明所以,“属下错了?” 殿上人似觉得极其可笑,仰头大笑了许久后又突然一下收了笑,尖利的嗓音在殿中越显阴森,“当然错了,而且一个都不对……” 几人闻言皆心慌至极,他们私底下都觉得杜长老是最让人忌惮的一个,他表现越完美,就说明越有问题,可现下却是错的…… 那么谁是三宗中最该防备的人? 是事不关己,年少气盛的白长老;还是与人为恶,喜以人炼蛊的邱长老? 还是宗下另有其人? 厂殿上人看着殿中空空荡荡,视线仿佛定格在其中一点许久,才突然吐了句不明不白的话,“有些东西浮于表面是看不清楚的,暗厂也绝对不可能有蠢人。” 第11章 帝王蛊顾名思义,为蛊中之王,能活死人骨,医绝者命,对炼蛊者来说是如同剑客对名世宝剑一般渴求。帝王蛊在大漠王室的墓穴中百年之久,至今无一人可取之,便是十多年前闻名江湖,凶名远播的蛊宗鼻祖也没能得手。 施蛊者可以蛊控人,也可以蛊杀人,有一种蛊者,甚至可以让死人为之所用,而取帝王蛊路途遥远,不提个中必有的威胁,便是帝王蛊这个名字都能让天下蛊者趋之若鹜,要众多蛊者中取帝王蛊,显然如同火中取栗。 此术诡异从来神不知鬼不觉,邱蝉子是中原少有的施蛊高手,若不是白骨练得邪功能化蛊虫,与之对立挑衅的头回儿就该收拾收拾离世了。 这次帝王蛊不同寻常,又需两位长老一同行动,杜仲也特地派了四毒之首一路相帮,可见其重视程度。 邱蝉子见到抱着蜥蜴姗姗来迟的简臻,面色阴森,“这处若是出了半点岔子,你和你的畜牲都不要想活着回来。” 简臻摸了摸蜥蜴的脑袋,“邱长老可是多虑了,咱们小西可长命了,一定能活到送您走的那一天。” 邱蝉子闻言面色猛地沉下,那眼神阴恻恻的,看得人极不爽利。 三宗中各宗只管各宗,宗下之人明面上多会尊其他二宗的长老为尊,但实际如何就难说了。 暗厂这样的组织最怕的就是相互残杀,一个个精于猎杀,若是没有惩罚压制,暗厂早就是个空壳子,不过明里不让杀其他宗的人,但暗里就说不准了。 白骨轻描淡写看了他们一眼,一脸事不关己执剑上马,马蹄轻踏片刻间便出了林子,鬼十七徒步跟上,身形似鬼。 青天白日间只见几道黑影从茂盛的林中而过,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越显诡异。 重重叠叠的漫林碧透,风一拂如浩瀚碧海上扑面而来凉爽风气,清新的草木气息稍减夏日暑气。 漫无边际的林旁唯有一家客栈坐落路边,因接近边关,来往的人极多,其中不乏外域的客商。 白骨一行人舟车劳顿,以最快的速度才到了此处,一路风餐露宿,累得连嘴皮子功夫都懒得琢磨,倒也相安无事。 简臻下了马,背着木篓里的小西率先迈进了客栈。 客栈里头人满为患,鱼龙混杂,极为喧闹。 堂中来回忙活的小二,见了一行人进来,忙摘了挂在肩头的布,扬着调儿堆着笑,“几位客官吃点什么?” 简臻将篓子放在地上,捶了捶背,“把你们这最好的都上一份。” “好嘞,几位里面请~”小二忙不提将人引到空座上。 邱蝉子上前几步坐下,白骨看了一眼,在另外一桌自行坐下,为避免用饭没有胃口特地选了个看不见邱蝉子的角度。 邱蝉子睨了一眼,冷哼一声,鬼十七并蛊一呆站片刻,如何敢和这两位变态中的魁首同桌而食,便随意找了个空位与其他人拼桌。 简臻在白骨这处坐下,毕竟比起邱蝉子那个恶心的老变态,白骨起码是个习性比较有格调的变态。 客栈人多,空位子本就少,小二见几人这般坐也不敢声张,惯常人里混,如何看不出这个中好歹。 大堂中极为吵杂,江湖郎中的,卜卦算命的,走镖送货的,三教九流各相皆有,几个五官深邃的外域人瞟了眼白骨,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面上的笑越发轻浮。 这厢菜还未上齐,外头又进来一人,看了眼里头乱七八糟的模样便皱着眉退出去,迎上后头缓步而来的人,“里头又杂又乱,恐扰了公子清净。” “无妨。”闻声如珠珠剔透玉石掉落一池郁青湛蓝潭水,闻之悦心。 白骨手微微一顿,轻抬眼睫看向门口。 来人步履不紧不慢,片刻间踏进入堂内,堂中喧闹骤然一静,默了几息才重归吵闹,如同刚头白骨一行人进来的时候一样,平白叫眼前一亮。 秦质的好看又不同于白骨,这般两厢一对比,白骨仿若披着一张精描细绘的美人皮,好看却没有半点生气,而秦质皮相惑人,眉目蕴生的风流韵气连画中圣手也未必能描绘出一二,骨相气度却还要更胜一筹,匆匆一眼间无端叫人心折。 这客栈一堂的杂乱无章立时上了几分档次,荒郊野外的客栈如同王孙公子步及的古楼雅舍。 客栈已然坐着满满当当的人,秦质随意一看,便顺白骨的视线望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瞬,白骨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三位客官,里边请~”小二一转身见唯有白骨和邱蝉子这处空着位置,而邱蝉子的模样一看就唬人,白骨与简臻看着倒是正常些,便看向秦质问道:“客官,这已然没了空位,您瞧拼桌可好?” 身后楚复一见白骨就觉不妥,加之后者那桌的阴郁老者一瞧就不是善类,眉间微折心下悬起。 秦质收回视线,有礼有节回了句,“可以。” 小二忙应一声,领着人往这处来,面上堆起笑,“二位客官,这人都坐满了,您们瞧能否一块儿拼个桌?” 白骨抬头看向小二后头站着的人,两厢对视深意极多,前者温尔儒雅,如沐春风,后者面无表情,眼底却藏着冷意刺骨。 白骨垂眼提箸而食,冷淡道:“我不习惯和生人一桌同食。”这话可真是不留情面,半点没有人情味道,叫人平白下不来台。 简臻闻言特地看了眼秦质,又见白骨神情寡淡,一瞧就知有过节。 褚行只觉此人眼熟,再一看这眉间的朱砂痣,又这般不通礼数,电光火时间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可不就是见过这人,立时气道:“你这人太是没有教养!” 秦质抬手一拦半点不觉难堪,眼眸微转微含疑惑,正眼打量了白骨,半点不失风度。 小二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人同桌而食怎么了,出门在外结交朋友怎得这般小气,这位公子来我这处坐罢,不必理会这小子,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白长了那个脑袋,平白用来做摆设。”邱蝉子逮着机会埋汰白骨又如何会轻易放过,白骨不喜的自然就成了他的盟友。 出门在外不比暗厂,能少惹麻烦便少惹麻烦,她一并当作没听见,全然不作理会。 秦质视线从白骨面上移到后桌的老者,微微一笑,温和有礼道了句,“如此,便叨扰这位老先生了。” 小二闻言松了一口气,忙将秦质三人引到后面那桌。 众人见没什么大动静,便纷纷自顾自吃食,待饭过半旬,外头突然进来一个马夫打扮的人,高声喊着,“这几日大家可莫要赶路,前头林子里又出迷障,已经好几个不知去向了!” 一时间满堂哗然,这林中每每花落,就会释放毒障,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更诡异得是,花枯萎时会变成一个个状似骷髅头的模样,在幽深的林中极为可怖。 “怎么又来迷障,这回儿要等多久才能走?” “这林子这几年花开花落越发频繁,每每害人不浅,偏偏这林中是去外域最近的道,若是绕道而行起码要多行两月有余,这如何还做得了营生?!” “如今也只能等,也不知这花多久才能落完。” 一满须大汉打着赤膊,酒劲早已上了头,闻言拍桌高声而起,“这般枯等下去,如何是个头,倒不如大家伙儿一块儿闯林,我就不信这林子能把咱们这么多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_________╮谢谢卖肾雷雷~~~~咸鱼鱼鱼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16 21:20:12 咸鱼鱼鱼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16 21:20:35 penicilli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18 14:55:35 子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1 18:03:30 咸鱼鱼鱼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17 19:17:58 徽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2 14:35:27 第12章 大堂倏然一静,只余劈哩叭啦算盘脆声,台中掌柜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只平平淡淡开口道了句,“每每花落障气最毒,花落中旬稍微减淡,大抵要等数十日有余。 若是等不及可以自行闯林,莫要劝旁人一道冒险,妄害了人命来日都是要算到自己身上。” 大汉有些拉不下脸,打了响亮的酒嗝,满脸不屑,“胆小怕事,这般迷障也值得怕。” 一旁的人听不进耳皆较真道:“你若不胆小便自去试试,就不信你敢!” 大汉闻言如何还下得了台,同桌之人皆不相识,一时竟无人给递台阶下,一全是闹着让他闯林的声音。 堂中唯有白骨秦质一行人不参与其中。 大汉半点受不得激,猛地站起身提了大刀就往外行去,“老子就闯给你们这群孬货看看!” 堂中人皆一拥而出,或观望,或好奇,或居心叵测拿人试路。 白骨放下箸筷,起身跟在人群后头,打算看看这林中的水究竟有多深,鬼十七忙跟上。 简臻和邱蝉子自然不会管这些,这一行又不是他们主领。 众人跟着大汉身后几步远,林中一片浓雾慢慢溢出林,大汉酒意上头,半点不怕,平生了上战场的架势,头也不回就进了林子。 众人目送大汉进林,徘徊在林外观望,日头高起,林里林外皆一片寂静,半个时辰过去,那大汉进去后不曾再出来,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像是不曾进去过人。 白骨站在树下看着远处林中,片刻后转身往回走,再等下去也无济于事,十有八九已经没气了。 没走几步便瞧见远处树下站着的人,正静静看着前头林中,感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抬眼看来,眉眼入画,深远清澈,一眼看来轻易便能进人心里。 白骨视线微微下移,扫了眼他一身衣着又不动声色移开视线,眼神淡漠,面色寡然,抬手随意理了理本就一丝不乱的额发。 秦质视线不变,看着他的手指慢慢拂过额发,这个动作似曾相识,看到的第一眼,脑中的第一感觉便是做过这个动作的人可以得而用之。 而这人他只见过一次,那日茶棚也确定不曾见过他这般,那么这如出一辙的动作便是在别处见过…… 他微垂眼睫,略一思索,又抬眸细细看了眼白骨的身形高度,一寸寸如同抽丝剥茧,片刻之间,脑中已过千人形容样貌,然而没有一个对得上号。 这感觉让白骨很不舒服,前面人虽然如沐春风般,可她就是不喜,这眼神就像那年阵中傀儡一般,无一处不透危险。 她微微敛眉,收回视线便提步离开了,现下邱蝉子已然是一个威胁,她没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再耗在花瓶身上,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这处却有古怪,白日燥热难挨,晚间却又寒风刺骨,温度变化极大。 那个醉酒大汉再也没有出来,众人皆猜想他已经走出林中去了外域,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再闯林,皆在客栈住下,安安分分等着林中鬼花落下。 然白骨一行人是不可能等,他们显然比这林子还要可怕,本身就是恐怖的递造者,害怕二字的滋味也从未尝试过,平生了一种独孤求败的荒凉感。 外头的月色渐浓,白骨坐在屋顶打坐,她这门武功需要月亮,月亮越大,她练功的时候就越发事半功倍,所以三更半夜是她练武的最佳时机。 等照够了月光,白骨慢慢收功,睁开了眼却见院里站着一个人,身姿硕长,正抬头看着她,身边罕见没有跟着人,见她睁眼便微微一笑,在月色下极晃人眼。 花瓶作为固定位置的观赏物,会走动显然有点碍人眼。 白骨面无表情,站起身轻身一跃,白衣如莲花片片叠绽,一下从屋顶跃了下来,落地无声,如小猫般轻巧灵活。 秦质见他落下,慢声道:“原来是白兄,适才散步时,瞧见屋顶一处人影,生了好奇才进前看看。” 白骨喜穿白衣,全身连一丝花纹都没有,跟吊丧似的,面色又白得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没什么分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有些招好奇心重的花瓶。 白骨闻言看向眼前的人,发束墨玉冠,平常看时那玉冠是黑色的,现下夜色正浓,照下一轮皎洁月光,映得玉冠隐约中透出一抹微亮蓝色光芒,剔透的玉中似有水微微流动,一身素色衣衫,领口衣摆处皆镶绣繁复墨蓝花纹,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只见过他行走时衣衫轻扬那花仿佛真的片片绽开。 白骨微垂眼睫正要收回视线,却又不小心瞥见了他腰间坠着的一只镂空铃铛。 这铃铛雕工极好,镂空的花纹极为繁复,铛面极薄,先不提价值几何,便是这雕工也是千金难求。 白骨面色平平,当作没看见,径直越过他往拱门处走。 秦质看着他走出几步,忽开口半真半假试探道:“我们也算见过几回了,可白兄似乎还是没有记住我。” 白骨闻言脚下一顿,眉间蹙起,竟叫他瞧了出来? 她默了半晌才转头看向他,眼底杀意波动。 秦质见状一笑,慢慢走近缓声道了句,“看来白兄都记得,不知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白骨见他神情温和,不似要报仇,便平静回道:“你说了很多话,不知指的是那一句话?” 秦质眼眸微转,垂眼撩起腰间的铃铛,流苏在修长的指间悄然滑过,“自然最该记住的那句话。” 白骨闻言以为他在指责王进生一事,又如何还想得到眼前这人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 “本来就是银货两讫的事,而我答应你的也做到了,你自己没有弄清楚规则是你的事。” 银货两讫,这个答案的范围已然很小,可对秦质来说却很大,他自来会省力,能用银子摆平的事从来不会费功夫换别的法子,是以还差这么一点点。 秦质把玩流苏的手指微微一绕,抬眼看去,眼眸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既然银货两讫的事,那规则总该和我说明白。” 白骨看着他手中缠绕的流苏,“这不是我该做的事。”她不再逗留,转过身一边踏出拱门一边道,“此事已过,往后我们还是当做不相识的好。” 秦质不再开口,看着白骨出了院子,神情似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某日摆摊。 丹青手:“来来来,圈圈套白白,套到就是你的!” 白骨:“⊙▽⊙” 秦质:“真的?” 白骨:“?” 丹青手:“真的真的,套到就可以给你抱回家当媳妇儿暖被窝哦~” 秦质伸手套,白骨扭头躲,套空了…… 秦质:“……” 白骨:“(/ω\)” 丹青手:“好了,失败了,下一个~ 二钱银子一个圈,机会只有一次,排队排队…… 艾!喂!哩不能抢啊,我们的白白啊啊啊啊啊啊” 第13章 白骨几步进了客栈,沿着楼梯往楼上客房去,正要推门进屋,碰巧见邱蝉子往楼梯口走。 她不由目光一沉,“明日就要动身,我劝你最好不要招惹是非。” 邱蝉子闻言面露凶相,倒三角的眼闪过一丝恶毒,话里隐含危险,“管好你自己的事,免得明日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晓。” 白骨轻嗤一声,眼风都不屑给便推门进了屋,“那就要看谁先自己找死了。”人一进了屋就甩了门。 邱蝉子狠狠盯着那排门,蛊一从楼下上来,对着邱蝉子指了下,走道深处的那间房,那屋里住着一个独行的书生。 一夜平静相安无事,可到第二日还是出了事,客栈里死了人,死相极其可怖,尸首被蛊虫蚕食殆尽。 此处林子吃人,捕快常常来往,出了这般恶毒之事,一时间便派了成批而来,这地方人烟稀少,闲杂人等自然属这处的客栈最多,嫌疑也最大,天还没亮透,客栈便被重重包围,只能进不能出。 白骨看着窗外的捕快,从早间开始查到现在,极为仔细,她眼神一沉,收回视线关上了窗。 简臻百无聊赖摸着腿上趴着的蜥蜴,蛊一一脸无谓,鬼十七面色沉重,而罪魁祸首却半点不觉麻烦。 白骨浑身都透着不耐烦,看着邱蝉子一字一顿语气阴戾,“我和你说过不要惹麻烦。” “这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处有人,养的蛊虫要是不喂饱,免会不得用。我们此行最重要得就是伺候好我的蛊虫,否则到了帝王墓就不要想出来了。”邱蝉子抠出指甲缝里的暗红色类似于肉沫的东西,“至于那些个捕快,若觉碍眼全部杀了不就好了?” 简臻见状不由恶心到,别开眼去不看他。 白骨上前一步,将剑按在桌案上,神情冷漠而又危险,“给你半日时间处理好这个烂摊子,若是被这些缠上耽误了要事,你就买副棺材板准备休息罢。” 这便是撒手不管了,这次的任务三宗并去,这连域外都没有出便落到这般境地,事关官家难免会麻烦重重,取蛊已是千难万险,若一路还要花精力对付这些追查的捕头,难免会分了心神,自然没有一个愿意消弱自己的实力。 邱蝉子连一只蛊虫都不舍得费在这群无用的捕头上,想到处目露凶光,“我们如今是绑在一块儿的人,我跑不了,你们也别想跑,任务若是失败,厂公那处可不好交待。” “那就大家都不要好过……”白骨闻言面色不变,言辞之中藏着要死一起死的狠毒意味,“总之不要妄想我鬼宗替你开路。” 简臻摸了摸小西,轻飘飘插了句,“我的毒都是要用到刀刃上的,这事可管不了。” 屋里一片寂静,三宗各怀鬼胎,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突然响起两下缓叩门扉声,屋里的人齐齐看向那门。 鬼十七从梁上跃下,飞快到了门边微微侧耳一听,见外头并没有动静便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人,玉簪浅衣,越显清越之姿,见他们都在便微微一笑,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听闻几位要去大漠,现下出了这样凶事,此处也不便久留,我与这一处的知府大人略有几分薄面,可以先行离开。 不知几位可要一道前行,路上也好作个照应?” 白骨闻言狠一蹙眉,看向邱蝉子目光如刀,“你和外人说了我们去向?” 邱蝉子不以为然,“这有何不可说,秦公子跟我们去向相同,为人又爽快,哪像有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言罢,又看向站在门外的秦质理所应当指使道:“还要劳烦公子带我们一道出去。” 白骨面色越发阴沉,她自来警惕,而秦质看着和善,实则根本底子都摸不清的人,邱蝉子竟然这般轻易把自己的去向告知。 原因只有两个,一个就是邱蝉子愚蠢透顶,交浅言深不知避讳,另一个就是这人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浅显,心思太深,一言一行刻意不着痕迹地试探。 可邱蝉子能在暗厂做这么多年的长老,显然不是个蠢材。 简臻见状也劝阻,只一脸无趣地做壁上观。 秦质大方应道:“既你们不怕林子古怪,午间我们便一道行路。” 午饭过后,白骨一行人拿着行囊出了房门,沿着楼梯往下走,堂中一片肃静,几个捕头一处处细细勘察,见他们下来皆相视一眼。 邱蝉子用手掩口低低咳嗽,面上的凶纹被修饰一二,显得老弱苍老,细看瞧不出与之前有什么变化,感觉却像是变了个人。 蛊一拱着腰扶着人一步步下了楼梯,白骨和简臻一前一后走着,简臻少年模样,神情里带着些许案件过后的胆战心惊和怯懦,白骨目不闪避,冷清君子的模样,鬼十七先去结了账。 领头的捕头年约四旬,大方脸,双目敏锐犀利,手握刀柄站在台前于掌柜交谈,这处林中常出事,捕头和掌柜相识许久,见他们下来便停下了询问。 捕头神情肃穆一眼不错看着他们,堂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这般眼神便是不犯事的人也多多少少会有些心虚不自在,几人确是半点破绽都看不出。 几人平平静静过了大堂,就要迈出去时,突然一声“各位且慢。”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邱蝉子眼神一暗,白骨已然转过身看向走来的捕头。 “几位何故来此?” 白骨坦坦荡荡回道:“我伯父年纪老迈,早年居于域外,如今想回域外长住,父亲常年走镖,只能让我代父亲送伯父和堂弟一程。” “你们的路引呢?” 白骨闻言将衣袖中的路引拿出,极为自然地递给他,“本是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等林中的花落再走,却不想遇上了今日这般可怕之事,一时心中惶惶,连老人家都吓病了,再呆下去恐要背上不孝之名。” 那捕头仔仔细细看了路引,又抬头看向他们,一丝一毫都不曾放过,他的视线在白骨和简臻中游走几番,慢慢移到了邱蝉子身上。 周遭只觉一种压抑的紧迫感,连头皮都绷得难受。 忽一声清越声起,打破了难以忽视的紧迫感,“这几位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昨日我们一道相谈甚晚,夜半才歇下,今日是说好要一道去域外的。” 白骨顺着声音抬眼望去,秦质已然走下楼梯,向他们这处走来。 捕头回头看去见主仆三人,抱拳弯腰行礼,“秦公子。” 秦质伸手扶住他的手肘,没让他行成礼,只平易近人笑问道:“可有何处不妥?” 捕头闻言不置一词,似有难言之处。 秦质收回手,似笑非笑间玉面生辉,和颜悦色道了句,“不必多想,若有什么问题只管说来,以我与你家大人的交情,必定会全全配合。” 这一句话听似配合,却是客套话,若是真按这贵家子的意思办,只怕又是另外一番意思,更何况大人已经长长短短交代了不少句,本意皆是不可得罪。 他身份低微,便是感觉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若是真的拉着这几位细细调查询问,难免也要几天之久。 到时查得出来也就罢了,若是查不出,还平白耽误了这位贵公子的时间,只怕连这捕头都做不成,以后还如何查案? 可他做捕头不就是为了搜集罪证,还冤死者一个公道吗? 此念一起,他心中一片你争我打,默了许久终咬牙道了句,“公子多虑了,并未有何处不妥,我家大人说了,公子和公子的朋友可以随时离开。” 秦质闻言面色和煦,“既然如此,我们便先行离去,若有什么问题随时着人来找我,不办客气。” 可话可空得很,人都走了还能去何处找,便是真有什么事,他们大人难道还会为了一个穷书生去京都找那样的世家大族寻不自在? 捕头满目苦意,勉力笑起应了声。 秦质越过捕头往门这处走来,途径白骨看了他一眼,二人对视一瞬,白骨微垂眼睫,眸中顾虑越深。 作者有话要说: 白骨被秦质抢回去以后,喂养成了大问题,桌子老是要换新的,原因如下,秦质:“要吃这个吗?” 白骨:“要要!” 秦质:“亲我一下吃一口。” 白骨:“⊙ω⊙” 白骨:“呕~” 秦质掀。 第14章 一行人徒步进了林子深处,里头的迷障极浓,便是午时日头最盛的时候,这密密叠叠的林中也是阴气森森,而那林中枝叶上的头骨花,在迷雾时聚时散时若隐若现,外头一丝阳光都照不进来,处处透着诡异。 几人在林中行了许久,这林中的毒障对于毒宗来说,不过是小试牛刀,众人皆吃了简臻制的药,一路行来未觉不适。 白骨在前头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和邱蝉子一道而行的秦质,二人一路相谈甚欢。 邱蝉子讲什么他都能接上话,见识极广,言辞幽默有趣,谈笑间如沐春风,半点不觉牵强,自然而然就成了众人的中心,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简臻都时不时插上几句话。 白骨看来越觉不妥,这花瓶惯会拉拢人心,不知不觉间便能叫人心生好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简直练得出神入化。 众人见前头走路的白骨停下,以为他有事要说便止了话头不再继续下去。 白骨目光对上走在与众人中间的秦质,冷淡道:“我们接下来路途艰辛,恐怕无法与这位公子继续同路,这林子中的迷障已不再有危险,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便就此别过罢。” 林中一静,刚头和煦的氛围一下被打散得干净,秦质还未开口,邱蝉子抓住机会就与白骨作对,直阴阳怪气讽刺道:“白公子可真是无情无义,有用的时候一句不言,等用完了便随意抛开,好是不要脸皮的做派。” “我们公子好心好意带你们出客栈,却遭这般怠慢,你为人好是不知好歹!”褚行只觉气恼不休,正要上前去白骨较量一番,却被一旁的楚复拦了下来。 话语刺人,白骨权当作充耳不闻,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秦质,一副只等他走的做派。 秦质从未受过这等不礼遇,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让人心里不舒服,而他似乎没有一点感觉,面上温和不减,涵养极好回道:“白兄自然有白兄自己的考量,既如此我们便只能有缘再会了,这处林子极大岔路又多,你们多加小心。”言罢,便带着褚行楚复二人先往另一头方向走去。 邱蝉子本就不乐意听白骨的,这般时候自然抓住机会教唆分离,“秦公子,莫要理会此人,我们几人与你一道走,总比成日看着某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只把自己当回儿事来得舒服。” 话音刚落,邱蝉子一步还未踏出还未落地,便听剑出鞘的细微声响,他微微后退一步,前头是一把半出鞘的剑,离他脖间只差一张薄纸的距离,几根灰白掺半枯燥杂乱的发丝被剑一碰即落。 蛊一忙靠近自家长老,看着白骨神情极度戒备。 而鬼十七已然悄无声息拔剑出鞘盯上了蛊一。 势头变化不过几息之间,秦质看向白骨,视线慢慢落在他身上,眉眼较男子略显秀气,像是没有长开的少年模样,眉间的朱砂痣极为醒目,极为出众的相貌,可惜太过男生女相,缺了男儿气慨。 简臻两边都不帮,站在一旁漠不关心。 林中的鬼花脱离枝桠,慢慢掉落下来,如同一个个缩小的头骨,掉落在身上又悄无声息地滚落在地。 邱蝉子看着眼前的剑,三角的眼阴阴沉起,面色阴厉,“好啊,回去后我看你如何解释这一遭!” 白骨眉眼淡漠,面色平静不起半点波澜,刀锋慢悠悠一进,轻描淡写狂妄道:“此行一律唯我是从,我让你走你就得走,我让你留你就得留。” 邱蝉子面皮微微抽动,“你最好不要栽在我手里!” 白骨闻言嗤笑出声,她看着邱蝉子忽微启唇瓣,缓吐几字,“不走吗?”又慢慢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秦质,神情淡漠,语调透出几分威胁。 “大胆竖子,胆敢放肆!” 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褚行拔剑而起,飞身跃向白骨,提剑还未挥下,便被秦质一声截住,“褚行。” 声音隐含威慑,褚行忙一个翻身,收剑入鞘,瞪了一眼白骨。 秦质看向白骨,面色和煦,眼里的温和有增无减,薄唇微启,含笑慢道了一句,“告辞”才转身离开。 这般刻意敌视为难,还能面含笑意半点不恼,光心思就不知比寻常人多出几番,白骨心中越发排斥。 三人行渐远消失在于林子深处,白骨收剑回鞘,转身头也不回往另一处方向行。 几人皆跟上,邱蝉子与蛊一相视一眼,那眼神比索命的厉鬼还要阴毒三分。 一行人越行越阴冷,中途没一人开口说话,场面冷得压抑,林中的头骨花越掉越多,落满了地,一脚踩上去发出一阵珍嘎吱声,在寂静的林中越发诡异。 没走几步,就见不远处一道光闪过,白骨走近一看,是昨日大汉抗着的大刀,一旁一具干尸,衣着与那大汉一模一样,可如今像是被吸干了血一般枯萎了。 众人见状越发沉默,再行几步,枯尸遍地,一颗颗头骨花掉落肩头,从身上滑落而下,隔着衣物滑过皮肤,莫名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简臻上前一步,蹲下细看,皆是一样的死法,皮包着骨,里头的血肉像是被抽干了,“这林子没这么简单。” 一句话落,众人皆神情肃然,林中无光无风,却突然起了些细微的沙沙声。 “几位快往这处走,这林子有大古怪!”楚复扬声急道。 众人闻言回头一看,刚头离开的三人又返回这处,像是特地来提醒他们,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地皮上一处如蛇扭动,像他们快速袭来。 白骨眼眸微动,手中剑紧握用力一刺,地上的血流如注,那东西一下缩了回去。 一息之间,地上一时飞快钻来数十条与刚头一样的东西,如巨蟒一般从四处而来,待到面前突然破土而出,定睛一看竟是树根模样的东西,却极为灵活,扭动如蛇。 远处十人环抱的大树,一旁小树枝桠摇动,似妖物现人间。 三宗再没有功夫勾心斗角,以最快的速度往后退去,沿途施毒施蛊自保不及。 秦质见状微一敛眉,朗声道了句,“来我这!”言罢,抬手咬破手指,用指间血以极快的速度在地上画了一道符。 作者有话要说: 蛊一:“……” 丹青手:“……” 蛊一:“!!!!” 丹青手:“~~~~~~。” 蛊一:“……” 鬼十七:“你们在说什么?” 简臻:“可能是在和酱油滴告别啊。” 蛊一:“。” 第15章 这一句话就像一记镇定剂,话里带着极有把握的镇定自若和可靠,让人无意识地就相信他。 众人纷纷向他这处奔来,蛊一动作不及鬼宗,一个不留神便被树根缠住了脚,眨眼间便被大树拖行而去,白骨轻身一跃,凌空一剑劈下,提起他往蛊宗那处一甩。 蛊一落地脱身却存了心思只施小蛊,靠向白骨又时时身处险境,想着在自家长老面前讨恩,欲借妖树将白骨除之。 邱蝉子见状也不劝阻,众人面前若能借妖树杀了白骨,日后厂公也不会太过苛责。 哪想白骨根本不再顾及,她这样的性子救一次已是难求,又如何会处处相护。 树根如生了眼,灵活狡猾,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缠上,更何况蛊一这般往死里作,一瞬之间便又被缠上。 邱蝉子不管,白骨自然也不会管。 蛊一脚踝一紧,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啊……!”一阵惊声尖叫后瞬间便被数根粗如腰身的树根拖行而去。 靠近妖树片刻间,全身便被满地细长的的树根缠地密不透风,连叫的机会都没有就断了气,密集树根再松开时,已然是一具干尸。 众人往后快速躲去,皆心生惊愕,白骨眼睛未眨一下,几个闪身手中剑花翻飞,所到之处树根齐齐切断,细看之下里头竟如血肉。 秦质连画三道符 ,只剩下左边这处最后一道,妖树闻到他指尖的血腥味又加之被砍断了枝干,树根的攻势越发激烈,从四面八方攻来。 蛊毒二物已无法控制一二,鬼宗武艺再是高强,也有力竭之时,树根无穷无尽,这般下去众人皆要藏身此地。 白骨忽眉心一蹙,再提剑时已提内劲如海,剑势先如斜风细雨,柔和轻巧,道道细密剑光落下,如针雨连绵落下,片刻后,剑光如银河倒泻,若瓢泼大雨,锋芒毕露,避无可避,周遭树根皆碎千万段。 众人惊看白骨,时机稍纵即逝,他们不及反应,秦质已然扬声提醒道:“速来这里!” 几人一刻不停踏入秦质布的阵中,秦质正好画下最后一笔,带着血的地符方泛起一道光亮,阵外风缓起,在树根再次袭来时风力大增,阵外风打旋而转,树根被一一掀起,一时看不清周遭事物,只余呼啸风声,阵内方寸之地却风平浪静,连衣角都未掀起。 须臾之间,阵外风停,周遭景致一变,全然不同刚头的妖林模样,抬眼望去远处隐隐约约间似有光亮。 后头传来沙沙沙的声响,如同千万条蛇在地上迅速爬来,速度快得眨眼间至。 “往乾位走。”秦质一步踏出阵外,楚复闻言带着自家公子往那个方向飞速掠去,褚行紧随其后。 白骨头也不回,反手拉过简臻往前一跃。 鬼十七连忙拉上邱蝉子跟上白骨,几个人平生极快的速度飞跃,如鬼魅一般在林中飞驰,道道黑影掠过,一刻不停,行了数里才瞧见了前头的林中尽头。 树根追势越猛,白骨提气而起,带着简臻眨眼间便越出数十米,楚复出了名轻功绝然如今却被远远甩在后头,若不是眼见为实,他绝不相信这样轻功来自与一个人。 白骨行近林外,将简臻往外一抛,转身返回,一闪而过越过他们,将四周追赶而来的树根,尽数斩断,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几人皆安全到了林外。 几人到了林外一时瘫倒在地,这么可怕的林子便是刚头晚了这么半息,他们都逃不了一个死字,往日再是人中翘楚,在大自然中也不过沧海一栗,渺小而又不堪一击。 秦质视线一直落在林中,神情莫测慢慢走近,端看林中一时腥风血雨,血如漫天雨落,白骨位置变化莫测,肉眼不能看清动作,只见昏暗的林中剑光掠影。 片刻功夫,收剑入鞘,转眼间人似忽隐忽现的虚影一下便近这里十几步,再出来时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发丝一根不乱,周身不沾一滴血迹。 秦质看着白骨从林中出来,眉间的一点朱砂如血,眉眼却淡若轻墨画成,雅致中带着别样的艳惊之色。 这样的武功他见过一个,离如今已隔一年有余,秦质微垂眼睫,神情与刚头一般无二,可细看却又觉出几分不同。 林外几人皆或多或少怀了心思,白骨内家功夫竟已到这般可怖境界,平日从来没有人能逼得他外露,今日骤然见了虚实,如何不叫人忌惮。 林中的妖树怕光,出了林子再没有这般诡异的东西跟上,众人刚刚九死一生,皆身心俱疲,一路更加沉默。 而平白死了一个人对于白骨一行人来说,半点多余的感觉都没有,连提起的耐心都没有。 在楚复和褚行眼里便越觉这些人不妥,同伴之人死了一个,竟连一点人该有的情绪都没有,这群人简直就像一群冷血怪物,没有人的感情,叫人莫名不寒而栗。 待徒步行了几里路,一行人一道在溪边歇下。 楚复在溪边架起了火堆,简臻在溪边梳洗他的毒蜥,那副爱怜的神情落在这么一只冷血动物的身上,叫人看了都忍不住毛骨悚然。 秦质看了一眼,“这是箭鬃马?” 简臻闻言看向秦质似遇到了同道中人一般惊喜若狂,“你知道!?” 秦质一笑,“曾经见过一只,色彩比之你手中的逊色许多,简兄这只皮囊似乎比同种更鲜艳出挑一些。” 这可一下子说到简臻心里去了,暗厂那些行尸走肉根本不养宠物,便是养的,也是秋蝉子这一类往恶心路线狂奔的,是以没一个能和他交流几句,如今自然打开了话匣子。 且简臻最醉心的就是毒和蜥蜴,这不知不觉中便透露了每日喂自家蜥蜴什么毒,若是在旁人面前倒也没什么。 可对于涉猎诸多,心思又细如发丝的人来说,透露的东西可不只一星半点。 白骨坐在远处树下打坐休憩,刚头那一遭过后,几人不自觉离得她远远的。 邱蝉子看了白骨一眼,便就忌惮白骨,失了蛊一又如何能没有想法,他几步行到白骨面前,嗓子如被砂纸磨过一般难听沙哑,“那人对我们有用,入帝王墓中诸多险难,有他那缩地数十里的阵法相助,取蛊会好办许多,这个人必须要握在手中。” 白骨闻言依旧闭着眼睛默不作声。 邱蝉子眉峰迭起,语气阴郁,“这处任务要是有了闪失,厂公的责罚会有多重你也应该清楚,蛊一已经折损,再斗下去,死得人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这话中可就藏着威胁了,显然白骨若不答应同行,这一路的麻烦就不会少,而她最讨厌的就是横生枝节。 她睁开眼睛看向站在溪水旁的秦质,与他谈笑风生的是平素脾气暴躁的简臻。 白骨微垂眼睫看向放在腿边的剑,清浅的声音带上几分鄙夷,“连人的底子都没摸清,你确定有命用?” 邱蝉子闻言本就凶神恶煞的面貌越发狰狞,连吐出来的字都像是带着可怕的獠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家子,即便会些阵法又如何,到时不听话下点蛊便是了。”他松散垂下的嘴角微微上扬,阴森森的语气中透着轻蔑,“你若是这般怕事,帝王墓也就不用去了,这天下能人异士何其之多,帝王蛊能活死人骨招来的人又岂是池中物……” 邱蝉子对上那人,无论谁出事,对她都不会有坏处,又怎么可能会拒绝这种渔翁得利的事,她面上平平静静没表露出一丝情绪,缓缓闭上眼随意吐了几个字,“随你的便。” 第16章 天色慢慢沉下来,几人在火堆旁坐下用食,唯有白骨坐在极远处树下自顾自吃着干粮,极为格格不入。 简臻咬了口手中的饼就一口呸了出来,“真是难以下咽,这林子里竟连只走禽都没有,真是见了鬼!” 话毕便让人想起那古怪的林子,一时皆不发一言,神情各异。 火堆的火焰时不时乱舞,火星子不断往上窜着。 “多亏了秦公子的阵法,不然我们只怕逃不出那鬼林。”邱蝉子看向秦质,脸上添了不少温和笑意,可到底面上的凶纹太多,再是温和的表情也总会平添几分怪异,叫人看了莫名不适。 秦质坐姿闲散间透出大家风度,闻言受之有愧,“不敢当,我也不过是略通小技,若不是白兄剑法高超,那阵法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布。” 话到此众人不自觉看了远处那个人,寡言少语,性子孤僻,淡得更白水似的,一时之间只觉无趣得很。 邱蝉子连眼风都未给,直接跳过了白骨半真半假感慨道:“也确实是那林子古怪,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妖树,这一路而来竟这般可怕……”末了微微一顿,又道:“秦公子此去大漠,可有想过其中凶险之处?” 秦质微一沉吟,转念一想似并无所觉,“大漠风光无限,商贸往来已成常态,王城多是热情好客者,去后应无大碍,只沙漠这一路却会难行许多。” 邱蝉子将手中的木枝一折,扔进了火堆里,火焰一闪忽尔高起,映得众人面皮时明时暗,“公子挑得时间可不大好,这暑中几月,正是天下蛊者聚集之时,不妥之处良多啊。” 简臻闻言不再吃食,看向邱蝉子似不赞同。 鬼十七顿住手中拨弄火堆的木枝,看向了自家长老,却见他充耳不闻似默认邱蝉子所为,一时也作默然。 楚复褚行闻言眼眸微转,但面上不做半点反应。 秦质不以为然,“这事沿路也曾听闻,不过与我大抵不相关,我们只是沿路游学观各家之长的过客,倒不至于惹祸上身。” 邱蝉子古怪一笑,“公子所知太浅,养蛊之人最喜得便是公子这般的珠玉人物,蛊食人血,精养出来的蛊才能得大用。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似公子这般皮相,行在外头还是要小心谨慎得好……” 秦质听闻邱蝉子的话似有顾虑,“竟真有以蛊食人之事……”他默顿许久,面上初显少见的困惑,“我曾听闻蛊者能控死人为之所用,这事可是真的?” 此话一出,列坐俱静,白骨拿着饼往嘴边送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远处的秦质,时斜时升的火焰映得人忽明忽暗间玉面生辉。 这种操控死人的蛊者不过凤毛麟角,早年江湖上也只有风闻,没人真正见过。 邱蝉子自幼炼蛊,多年来已有凶名在外,江湖上泰半蛊者皆不是他的对手,而以蛊控死人这般境界便是他也不曾做到。 这种蛊宗圣手,蛊者天才,便是最让人信服的列排江湖高手武学玄妙的花名册上,也是一片留白,没有克制一二的方法,也没有逃命的例子。 不过到底是名家大册,末后还是勉强留下了个耐人寻味的避祸之法,那便是不要遇见…… 邱蝉子闻言冷嗤一声,“江湖传闻大都夸大其词,我也略通一二蛊术,这种事不必全信!”他多少带了个中情绪,话落一默便又开口缓和道:“我们既然同路,往后不如一道同行,也好相互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秦质略一沉思看了眼远处的白骨,“可白兄他……” 邱蝉子直接开了口,“不必管他,性子自来这般古怪,当他不存在便是。” 简臻咬了干粮半晌,邱蝉子说到这处,也着实是强迫他们三人一道是将秦质主仆拿下,便是再不管事,也不可能不关心透露行踪之后的危险,如此便也开口道:“一道行罢,免得丢了性命在路上。” 二人你一唱我一搭毫不费力劝下了秦质,再闲扯几句,不多时便各自睡下。 白日里劳累一番,几人很快进入梦乡,火堆慢慢熄灭,四周极为安静,连林中常有的蛐蛐声都没有。 唯有白骨一直保持着闭目打坐,远处的秦质坐起身,片刻后起身走出树下,抬头看了眼满天星斗。 楚复褚行随即起身跟上。 白骨慢慢睁开眼看向他们,见人沿着溪边往前走,她眼睫微垂,静候片刻便拿起一旁的剑跟了上去。 前头的人走走看看许久才停了下来,秦质突然温和问了句,“白兄是否也觉此处有古怪?” 楚复褚行立在一旁,闻言看向白骨。 白骨默站片刻,默不作声走向他,“什么古怪?” 秦质转身看来,月色如水似全洒在他衣衫发间眉眼处熠熠生辉,似黑暗中揭开蒙着美玉明珠的黑布,无端眼前一亮,“水中没有鱼,林中也没有走禽鸟鸣,我们白日里行的几里路,周围却没有变化,溪水不变,连树都未变,如同一片死林。” 白骨微转眼眸略一思索,好像确实如此…… 她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我们根本没有走出过那个林子?” “正是此意,不过我还有一个猜想需要验看。”秦质转身继续沿着溪边往前头走,那是他们明日起来要去的方向。 事关任务,白骨不可能放任不管,四人一前一后走着,走了整整大半夜又回到了那片鬼林子前。 白日里他们正从这片林子里逃出来,如今沿着离去的路走,竟又回到了这处。 秦质看着那片林子,慢声笑道:“进这林子时曾听过些许传闻,落花之时必行林中,如今看来我们便是再走几回,最终也还是会回到这一处。” 白骨默不作声看着林子。 “白兄若是不信,我们便等在此处,你的朋友很快就会与我们汇合。” 白骨闻言如何还有心思管旁人,只问道:“有法子解吗?” 秦质看了眼面色寡淡的白骨,语气却透出几分凝重,如同一个僵硬的木偶人,不由起了逗玩之心,“白兄的面部似乎有些僵硬,不知这张皮是真是假?” 白骨看着他,眼眸越深,“你觉得呢?” 秦质闻言微一扬眉,神情似含揶揄,“白兄扮相时男时女,我连性别都未分出……”说着,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白骨平平的胸口,又慢慢移向他的眉眼,“又如何分得清哪一张面皮是真,哪一张面皮是假。” 白骨脸色彻底一黑,看着他的眼眸极为认真道:“需要我帮你把招子挖出来擦亮点吗?” 幽静的林中里死气沉沉,后头跟着的楚复褚行手握剑柄,看着白骨神情警惕。 秦质见他如同炸了毛的犬儿一般恶声恶气,不由轻笑出声,心情似极为愉悦,“白兄太客气了。” 远处突然传来人声喧闹,似有人群往这里移动,白骨看向人声来处。 秦质看了一眼便往隐蔽处走去,白骨一道跟了过去,站定在他身后才发现自己跟只犬儿一样,他去哪儿自己便跟着往哪儿,心下越发不爽利。 楚复褚行忙在不远处树后藏下。 声音越来越近,道上出现的一大群人,穿着打扮似山中寨民,前头领路的人额间画着一道红痕,手中挥着木剑,嘴里念念有词,似念咒语,一路四下乱跳而来。 后头跟着年长的几位老者,车上一只只笼子皆装着人,如同牲口一般,哭泣抽咽的有,撕心裂肺喊叫的也有,车旁守着人,后头跟着满目希冀的人群。 车轱辘在泥土地上碾过一条长长的痕迹,在鬼林子前头停下,前头那人一会儿抽搐,一会儿挥着木剑,对着空气搏斗,嘴上念着听不懂的话。 平静的声音低低传来,话中的意思却让人平添恐惧。 几人抬下一个装着人的笼子,笼子如同灯笼一般长圆,放在地上用力一滚,笼子装着哭哭啼啼的人滚进了鬼林子。 笼子一路滚进去,里头的人越发尖利着嗓子的哭喊起来,在寂静的林子里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头又慌又难受,同行而来的人群竟无动于衷。 白骨神情淡看前头这人如同跳蚤一般碍眼,语调平平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秦质看着笼子快速往里面滚去,“用活人祭祀。” 作者有话要说: 白骨:“我想要小山包,别人前面都有小山包,为什么我没有?” 丹青手:“要小山包干嘛,多余啊,多几两肉走路多累啊,你打戏这么多会累死哒。” 白骨:“⊙_⊙” 谢谢雷雷,我又来啦,哈哈哈哈哈哈哈24130852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4 15:35:05 闲小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4-26 22:36:33 酒心糖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4-29 12:12:43 第17章 笼中往深处滚去,车上的见状哭喊越发歇斯底里,突然一笼中人猛地往地上扑去,其余的见着忙有样学样,纷纷学着从木车上扑了下来。 看守皆守在林口,全然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手忙脚乱,四处抓笼子。 最先下来的笼中人滚得极快,片刻间滚入林中,好巧不巧撞上秦质白骨躲着的树前,一时六目相对,夜色朦胧,笼中人骤然见到两个如同仙人一般的人,脑袋空白了一瞬,继而忙大声恳求,“大仙显灵,求您们救救我们!” 可她显然求错了人,秦质转头看向白骨,一副文弱公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而白骨权作没看见,满目事不关己的淡漠做派。 好在有楚复褚行二人,见寨民成群追来,褚行快步而来一剑劈开笼子,将里头的姑娘一把拉出,护在身后。 楚复随后挥剑挡开了手拿长矛的寨民。 秦质白骨二人才勉强意思意思站起来看。 众人见这处有外来人,也不多问一句,皆往这处攻来。 刚刚救出的姑娘见状躲在后头极为慌乱惊恐,“他们需要用活人做祭品,外来人也不会放过,林子里头有吃人的树,要是被抓住就完了!” 巫师全然不怕这等恶事被揭穿,盯着秦质白骨二人,眼神幽深,“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我们的祖先一定保佑我们来年风调雨顺。” 寨民闻言跟一窝蜂似的涌来,楚复褚行上前三下五除二,轻而易举就把这群寨民打得落花流水。 那巫师见势头不好也不急,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胸有成竹道了句,“暂且留他们几日。” 寨民闻言以极快的速度退散而去,而巫师胸有成竹地扫了他们一眼,在看守的围护下离开了。 片刻之间,人群如潮水退去,只剩下了祭祀的笼中人,褚行忙去把笼子一一劈开救人。 劫后余生一时喜悦也掩盖不了后头无能为力的绝望,笼中人想到此皆泣不成声。 楚复褚行二人面面相觑,秦质看了眼四周,白骨一脸漠不关心,只面无表情看着。 褚行上前看向最近的姑娘,“既已脱离了威胁,你们何故哭泣?” 低头伤心落泪的少女,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因为我们根本出不去,这里唯一的出路便是这吃人的林子,可花落之时根本无法出林。 这林中什么都没有,他们只要等上几日,待我们饿得精疲力尽,便可以把我们一网打尽。” 白骨闻言面色寡淡,“我们几个时辰前才从这林子进来,你确定这是唯一的出路?” 天色慢慢透亮,日头渐渐升起,姑娘眼里的泪流出,视线越发清晰,眼前的公子玉质金相,玉树临风站与人前如拨开重重云雾见得碧玉青天般舒心。 叶间丝丝缕缕光线落在眉眼处,未语先带三分笑,心莫名像是被击了一下。 不远处站着的白衣公子眉眼如同精心雕画,细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平添几分韵味,一副生人勿近的距离感油然而生,眉心一点朱砂痣像是把整个人点活了一般。 她的眼睛一时不知该看谁,似春日如花团锦簇时,目不暇接之感。 见她迟迟不开口回话,远处的白衣公子几步行来,俯身看向她,玉面似无情无欲的仙人,声音雌雄莫辩,却如清冷玉质般好听,“听不懂我的话吗?” 那话中的寒意莫名爬上来,少女忍不住微微后缩,带着哭腔解释道:“我没骗公子,真的只有这条路可以走,我们都是在寨里长大的,这一月少了外来人当祭品,便拿了我们这些孤苦无依的做祭品。 只有等花落之后,吃人的树才会沉睡,我们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少女的话音刚落,四周低低沉沉的低泣声越发压抑,听在耳里只觉心头绝望至极。 “看来只有把寨民全部杀了才能等到落花之时……”邱蝉子从林中步步走近,话里都带着血腥残暴味道。 身后简臻鬼十七一道而来,邱蝉子此话一出,林中忽起一阵倒吸凉气声。 白骨直起身,看着林中满目冷意,“全杀了也要等,落花要数十日,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林中抽咽哭泣的人闻言皆瞠目结舌,这些人竟还真这般考虑过,一时纷纷慌张惧怕起来,对视几眼皆起身逃散而去。 “急也没用,这林中妖树吃人,我可不愿意上赶子去投胎。 ”简臻抱着手中的蜥蜴一脸不情愿。 秦质闻言一笑,慢声开口道:“妖树害人,留着终究是个祸害,等不到它自己落花,便只能想法子除根了。” 白骨看向他,神情似在审视。 少女见眼前这画儿一般美好的人竟这般想不开,她心中急切忙扬声阻止道:“不可能的,我们的祖先已经尝试过,没有一个勇士能逃出来,便是远善道观的道长,也没能活着从林中出来。” 楚复褚行闻言忙抱剑跪下,开口言辞恳切劝道:“请公子三思,此事太过凶险,望公子顾念己身。” 秦质却充耳不闻,看着白骨似含笑意,“不知白兄以为如何?” 白骨没多余的表情,只言简意赅问了句,“什么时候进林?” 秦质看了眼远处林上慢慢升起的暖阳,“午间日头最盛,妖树惧光,最易对付。” 邱蝉子闻言面上闪过一丝阴毒笑意,对此事显然乐见其成。 简臻只做壁上观,他绝对不可能再进林子送死,至于别人如何他不会管。 林中死气沉沉,便是初生的朝阳也带不来一丝生气,这林子连最常见的鸟鸣野草花都不曾见过。 时候还未到午间,几人皆在林外做准备,楚复和褚行并鬼十七去林中取秦质布阵需要的木石。 秦质拿出几张符纸,咬破了手指上之前受过伤的地方,在符纸龙飞凤舞般画下一道符纸,这般自然吸引了暗厂中最为好学的两位“同窗”。 简臻和白骨由远及近,不知不觉间靠近秦质,看着他指尖极为灵活地画出一道道扭曲的乱麻,皆神情复杂。 有些人就是比你高比你有文化,而且……有些人还有铃铛,白骨不自觉扫了眼他腰际的镂空铃铛,玉带束腰,衣着端正,这般坐着越显修长身姿,看着看着便莫名其妙地让人尝到了低落的滋味。 秦质本还一本正经地写着,可见两人木桩一般立在前头,不由起了逗玩的心思,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张接一张,两人虽默不作声,脑袋却不自觉随着动作转动得越发快,认真地匪夷所思。 秦质不由慢笑出声,抬眼看向两人,那面上的表情如出一辙,似在询问他怎么不写了? 秦质往树干上一靠,伸出手懒洋洋笑道:“手疼,写不动了。” 皙白的指腹原本干干净净,现下却破了口子,伤口破了又破,口子极大都能看到里头的肉。 可还要接着用伤口去描绘符纸,这伤口一直不停的摩擦,显然是一场难以忍受的酷刑。 面对可以避免的痛感,寻常人都不会像秦质这般接连不断的继续着,更不要说像他一样面带微笑的折磨自己。 不过这在白骨眼里简直比蚊子咬的伤口还要小,看秦质时便越觉他娇气。 离到正午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花瓶写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再唠一会儿,这一天就差不多废了。 “只有你的血可以写符?” 秦质眉梢微起,“不拘谁的血,只要是……” 秦质话还未完,白骨已经手起刀落,抓住简臻的手掌,在他手心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了一道大口子,简臻细皮嫩肉的,血一下猛地冒出来,更不用说那随之而来的疼感了。 简臻:“!” 死一样的静寂过后,白骨按简臻的手腕如同一件死物一般递到秦质眼前,“写罢。” 秦质微微一默,简臻痛得直飙泪,瞪着眼猛地跳起,怀里的蜥蜴给吓得窜到了草丛里。 “死娘炮!信不信我要你的命!我@/?!$……” 白骨寡淡着一张脸,“需要我帮你把脑袋按在地上摩擦吗?” 作者有话要说: 白骨:“想要铃铛。” 秦质:“只要铃铛?” 白骨:“嗯!^ω^” 秦质:“那不给了。” 白骨:“⊙_⊙” 第18章 简臻神情一变,退后几步,双目如沾了毒的利箭,“我毒宗好心好意助你们一臂之力,如今竟是这般回报我,你今日要是不道歉,别怪我……!” 话还未落,白骨便淡淡抛出一句,“对不起。” 秦质:“……” 邱蝉子:“……” 白骨:“。” 简臻:“……”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这是简臻头一回听人道歉还得给人噎住,这么不咸不淡来一句,弄得人不上不下,心下反而更加不爽利,可他也确确实实道歉了,自个儿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简臻缓了好一阵,才勉强说服自己不和这娘炮一般见识,弯腰将慢悠悠爬来的小西抓起,“既然你诚心实意地道歉,我也不是不大度的人,就姑且原谅你一回儿,若是再有一次可就没这么……” 白骨根本不耐烦听完,直接截了他的话头,一副替他着想的坦荡模样,“趁着伤口未凝结快些把手伸来,免得你又得原谅一回。” 这可真是汽油碰上火星子,简臻闻言险些气厥了去,丫这混账玩意儿摆明耍弄人,忒是不要脸! 简臻一怒之下唾沫横飞,连声叫骂如箭雨,白骨时不时如矛刺上一击,这你来我往,一整天眼看就要废了。 秦质看了看日头便开口劝了几句,简臻慢慢平静下来,瞪着白骨怨气冲天,白骨视而不见,却不防邱蝉子添油加醋多了几句话头,“杜仲只怕做梦也没想到四毒之一竟这般没用,遇事只会如同个泼妇般叫骂,真真叫人笑掉大牙。” 简臻怒极反笑,看向他们两个意有所指道: “当年也不知哪二个每每相约吃屎,没得生生饿成皮包骨,这名头还传到了江湖上去,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秦质闻言玉面露出几分少有的讶异之色。 这等陈年旧事拉扯出来确实不好看,更何况还有秦质这般珠玉雕琢般人物在一旁,两厢一对比难免叫人落了下乘。 白骨闭目侧首抚了抚一丝不乱的额发,慢条斯理缓声道:“你记错了,那是邱蝉子爱吃的东西,我不过是碰巧路过喂他几口而已。” 这一事可是邱蝉子的痛点,想他一生纵横蛊宗,哪一次出场不是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人人胆战心惊,哪想这事还成了笑柄一桩,连江湖花名册上都写着他的癖好为喜食人之秽物! 他一想到此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站起,额角青筋根根暴跳,冲着白骨咬牙切齿道:“畜生,你才喜欢吃屎!你全家都喜欢吃屎!你祖宗十八代都喜欢吃屎!” 白骨见他这般似于心不忍,便淡淡“哦”了一声。 邱蝉子全力一击却生生扑了个空,脑袋吼得生疼,眼前一黑险些没站住脚。 还未反应过来,简臻已然抱着蜥蜴绕了邱蝉子一圈,站在了白骨邱蝉子对角,阴阳怪气啧声道:“哎呦,这两谁呀,吃屎还能吃吵起来,这么喜欢的话,要不要我们小西拉点给你们解解馋。” 这下可好了,三人自来不是安分点,这般对上哪还能轻易让人讨了好去,一桩桩陈年旧事翻起,嘴上也越发不讲究,你一句吃屎,他一句啃粪,没完没了。 秦质颇有几分兴致做了一会儿壁上观,忽觉情形有些不对劲,他们似乎已然要发展成找屎打架的境地…… 虽然他不是很相信这几人会做出这等面目全非之事,但到底还是不再看戏,开口劝住了三只跃跃欲试的捡屎犬儿。 中途闹闹停停一阵儿,秦质将时间扣得刚刚好,在午间日头最盛时准备好了所以东西。 这一回儿,白骨秦质二人必定要去,林中凶险人多反而累赘,便只带了楚复和鬼十七。 四人一道进了林子,里头的阴气越盛,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几人走得极快却又悄无声息。 秦质指了几个方位,白骨和鬼十七悄无声息替他将打磨的石木放到他指定的位置埋好,而楚复则四下观望。 四人中唯有秦质不通内家功夫,可布阵又只能由他来,是以每每都需要一人护着他,楚复不放心其余二人,入阵之前就说好由他来护公子。 等到所有的布阵之物埋好,几人往妖树那处而去,树间头骨花悄然开放,即便走动的步伐再轻,也会一朵接一朵的慢慢落下,不知不觉已然幽幽落了一地,地面微微有细微波动,极轻极缓慢,肉眼根本无法察觉。 几步间就看见远处的大树,白骨和鬼十七身形极快,几个飞跃便到了指定的位置定符,符纸的位置一丝一毫都不能错,是以秦质看得极为仔细,以免一符布错,全阵皆毁。 白骨鬼十七不过近了几步,树根就发力攻来,根本来不及定符纸,白骨鬼十七二人只能来回躲避,迂回曲折地往符位而去。 楚复这处一步落地,突然从脚边钻出数根极细的树根包住了他的鞋履,马上就要蔓延上腿,他忙抬起脚挣脱了鞋履,一剑劈下,没想得到这细密的根比上次更加难缠,还未触到就缩进地里,又从别处钻出往他们这处攻来。 秦质细看一眼,轻启薄唇速道几字,“乾位、坎位。” 楚复忙提剑刺进西北,北方二位,用力一割,土里眨眼间溢出了鲜红色的液体,细密的树根一下全部缩了回去。 片刻之后,攻势越猛,树根如小儿腰粗,接二连三袭来,楚复一人之力,不多时便有些力竭,加之树根攻势密集,上下左右袭来,攻向变化莫测,不知不觉间与秦质的距离越来越远。 秦质面色平静一步步走着,靠近楚复的位置,每一步踩下都极为精准,似正好踩在根心,树根再扭曲都无法转回到根心,只是地下根心位置变化极快,每一步既不能辨错方位而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一步踏错就会被转回的树根缠死。 这般如履薄冰,不通内家功夫要在如此嘈杂危险的环境里,抱住性命已是极难,还要时刻指点楚复,难度可想而知,不过片刻秦质的鬓角已然汗湿一二。 不过几息变化,树根就如生了心智和眼睛一般认准了秦质,根心位置变动越发快。 秦质也越发快,脚下走法隐含玄妙,速度快到肉眼看见都只觉眼晕,地下树根交缠错乱如同麻线打起了结,越缠越密,相互挤压,越发膨胀开来。 树根攻向集中在秦质楚复那处,给了白骨和鬼十七更多的时间,白骨比树根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身姿比扭曲的树根还要柔软,很快就定下了符纸的位置。 楚复砍掉一旁四处袭来的树根,突然一处地皮下的树根猛地炸裂开来,红色的液体四溅,他往旁边一闪,左右树根应接不暇,看向自家公子那处魂魄已然散去了七八。 那处密集的树根离着极近,周遭的地皮不时爆裂,每一步都在刀尖上! 忽见一片密集中一根细小的树根飞快刺向秦质眼睛,楚复不由大惊失色,“公子!”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跃去,却根本赶之不及,一时心神巨惊,六神无主。 秦质看向眼前树根避无可避,眼神一暗,眼里闪过一丝骇人杀意,手指一勾腰间铃铛,待要一把扯下。 忽见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迎面一剑劈下,剑锋带着凛冽的风劲袭来,眼前的树根当面劈开,细密的树根四下裂开,白衣从上跃下,衣带飘飞,如薄烟似轻花,眉间一点朱砂痣如浓墨入水。 细长的眼睫尾微微翘起,半掩眼眸中的水光流转,若一支利箭划破灰蒙天空袭来。 秦质指间一松,铃铛划过指腹荡回腰际,下坠的银丝流苏微微晃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偷偷摸摸告诉你们,白白会有小山包的,虽然很小,但聊胜于无嘛~ ” 白骨:“⊙▽⊙” 丹青手:“谁把你抱进来哒,叉出去!” 秦质:“我。” 丹青手:“哦,原来您啊,您们随便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9章 白骨还未落地就按在秦质的肩上,一剑刺向他身后的树跟,树根一伤既收,感觉身后树根袭来她一把推倒秦质。 两人一道扑倒在地,落地滚了几番躲过接连缠来的树根,正逢秦质在上,他以手撑地,支起身扫了一眼白骨胸口,平的一丝起伏也没有…… 便是束胸也不可能一点弧度也没有…… 他看向白骨眼含轻惑,白骨被他压得险些岔了气,一旁的地皮颤动,她伸手搂上秦质的脖子,翻身压上秦质,提剑顺着他的耳旁一剑刺下。 秦质只觉剑面贴着耳旁划过,被剑刺穿血肉的声音越发清晰,滚烫的血液溅起,他微微一偏头避开了去,再转头看身上的人时,发觉他眼里闪过一丝作弄。 秦质眉梢一扬,面容染上几分似笑非笑,如同游玩在外一般自在闲适,刚头的危险和刻意恐吓仿佛全然达不到他眼里。 那头鬼十七千辛万苦定下最后一道符纸,身后树根袭来,他左避右闪被击飞而来,周遭树根一下快速蔓延而来,楚复几剑刺下,树根骤缩间拉起鬼十七。 林中的阵法一定,符纸之间显出道道金光,连成了一个大盘,纵横交错,从半空看下俨然是一个极大的八卦阵。 须臾之间地动山摇,林中妖树左摇右摆,纷纷躁动起来。 “去阵眼。”秦质被白骨拉着退后了几步,理所应当吩咐道。 鬼十七和楚复一道殿后,砍断接连不断追来的树根。 话音刚落,白骨还未行动,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定睛一看是妖树那下头的树根被炸了出来,那底下竟是披着树根的大蛊虫,比三个成年男人加起来还要大,皮上被炸破了口子,血水喷涌而出,扬起漫天血红雨。 那蛊虫似被激怒,如同长了眼一般向他们这处快速爬来,上头的枝干张牙舞爪扭动,形容极为可怖。 阵法已经启动,接二连三的爆炸连在一起,威力不可想象,他们若再与这蛊虫缠斗只怕也要葬身在阵中,更何况这蛊虫埋在地里都这般难缠,现下更加不好对付。 白骨快速扫了眼四周,一个翻身跃过前头的鬼十七和楚复,一剑劈断前头伸来的细小树跟。 蛊虫速度极快,堪堪就在眼前,白骨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生死一线间顿悟平时不得处,手腕微转一剑横出,剑气夹杂着凛冽的杀意,剑气破空,如海波一般翻涌而去,周遭树木皆被拦腰砍断,树木倒去了一大片。 鬼十七和楚复站在最前头,周遭的气流激得人头皮发麻,耳畔回荡着如龙游走般的剑啸,这样的骇人的爆发力,倘若为敌何人不惧? 秦质扫过前头拦腰而断的树干,长睫微垂,眼眸掺杂些许莫测。 日头便照进了林中,树根接触到毒辣的阳光皆被火灼烧,发出滋滋的火烧木柴声。 树根肉虫被剑气一击,生生顿住,上头的阳光照射下来,那蛊虫剧烈扭动起来,嘶吼着挣扎起来,仿佛在火上烤着。 白骨抓住时机,转身一把扯过秦质往他指定的位置而去,鬼十七回过神忙跟上。 “公子!”楚复一见公子被这般无礼对待,忙追赶上去,却怎么也赶不上白骨的速度。 他们几人才堪堪到了位置,林中接二连三的爆炸,一连接着一连,整个林子倒成了火海。 唯有他们这一处安然无恙,与那火海之间如隔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白骨远目望林,蛊虫成妖,这一遭步步行险峰,差之一毫便能失了性命,刚头那一剑挥出,她的手腕到如今都微微发颤,那感觉太过激昂,命悬一线之间,似乎突破了一个长久以来都冲不破的瓶颈。 秦质看着林中火如巨兽舌添,忽开口道:“白兄武学造诣颇高,不知师从何人?” 白骨闻言一声不吭,此人阵法着实让人心有余悸,这一路同行难保不会为他世叔寻仇,她眼眸一沉,眼中戒备更深。 秦质未得到答复,看向白骨察觉其中变化,嘴角荡起一抹笑意,“走罢,出阵。”话落提步往火中走去。 几人微微一愣,见秦质消失在火海中,才接连跟中。 火海中行走极为灼热难挨,可火却并未沾染到身上,行了大抵半炷香的时间才出了林子。 林外大好晴天,存于黑暗中的妖树也随着火海慢慢消失殆尽。 林中付之一炬,里头错综复杂的路也显端倪,有秦质端看左右,一行人轻而易举便到了通往外域最近的道上。 满林烧焦的味道,大火一刻不停,蔓延而去无穷无尽,比起满林诡异阴森的鬼花,火中更带无线生机,来年春回大地,这一处必定青树嫩花,草长莺飞,更添美不胜收之景。 一行人稍作休憩,便准备起行赶路,一旁的林中忽然冒出几个少年人,手里拿着花环,向他们一路快跑着追来,纷纷叫道:“恩公们等一等!”声音如莺声燕语,格外动听悦耳。 一行人停下脚步看去,是早间救得那些“祭品”,后头还跟着一群寨民,“祭品”不过片刻功夫就跑到这处,如飞入假花中的蝴蝶,带来几分生机。 寨民将手中的花环一一递给他们,连简臻抱着的小西都准备了小一号的花环,小女童惦着脚将手中的小花环带上了小西的脑袋上,尺寸非常合适,简臻愣神间,自己头上也带上了一只。 邱蝉子觉得稀奇,拿了几只花环观望一阵便随手捏碎了去。 早间被白骨吓着的少女,眉眼带笑递上了花环,小嘴说着吉利话,“恩公,花环赠人行千里,圈圈圆圆总团圆。” 白骨看着她手中的花环,上头的花娇嫩鲜艳,眼眸微敛,“我不需要团圆。” 冰冷的语气连带话里的意思让原本和煦的空气都凝塞上几分。 少女一时愣住,她从来没有见过连吉利话都不要的人,是不需要吗? 一旁突然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衣袖上的清雅花纹越显皙白修长,那人接过了少女手中的花环,清润的声音似浸水中,“他和你顽笑的。” 年少天真说什么便信什么,少女闻言弯起了眉眼,冲着他们甜甜一笑便一溜烟跑了。 白骨抬眸望起,眼前的人眉眼含着些许温暖笑意,她不自觉避开了眼,而他越过她将手中的花环挂在包袱上,鼻尖传花儿的清新香味,清润温和的声音落在耳旁,“白兄似乎习惯把一切都往外推,连带那些好的也不会要。” 白骨闻言细长的眼睫微微一颤,眼眸一暗,突然转身半点情面也不留地往前行去。 刚刚挂上的花环轻轻落在地上,娇嫩的花瓣掉落几片,站着的人俯身拾起花环,指尖抚过摇摇欲坠的野草花,惑人眉目染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一路来,白骨再没有与秦质说过话,谁也不会愿意和一个窥探己心的人多做接触,余下的路她不是闭目打坐,就是闷声啃干粮,在一行人中最为沉默寡言,便是一路少了她也未必有人发现。 秦质心思缜密,又善与人交往,谁和他都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就连邱蝉子这样不好相与的人都能终日与他和颜悦色。 在外城时,每个人都收到了秦质准备的礼物,送得皆是合人心意的东西,连她这个透明一般的存在也收到一柄白玉梳。 楚复端着盒子送到房门前,她却连房门都没开就拒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句话她还是学过的,再中意这梳子也不会伸手拿。 可她即便没有拿那柄白玉梳,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秦质行事作风确实无可挑剔,就一路往外域,衣食住行,地方风情,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全都顾及到,无一不周到备至。 不过在域外边城住了两日,他就搭上了一支去大漠的骆驼商队。 在大漠中骆驼和水比什么都重要,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不能活着走出沙漠的危机,而他不过用了半日功夫就让人带上了他们一行七人。 一行人跟着经验丰富的商队在一望无际大漠中行了几日,确确实实少绕了许多弯路,她便是不曾放松半点戒心,也不得不觉得这只花瓶很有用。 不过便是这样想,面上也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来,白骨依旧不言不语,仿佛只是队伍中多带的一只提线木偶。 无边无垠的大漠根本没有方向,扑面而来的黄沙迷了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染黄沙,商队行了一阵才停下稍作休顿。 沙漠上层层热浪袭来,白骨只觉连自己的发尾都被烫卷了,直面色阴沉地用手梳理自己的毛。 眼前突然递来一柄白玉梳,玉身剔透似浸水中,如染寒气,重重叠叠萦绕着,在酷热的大漠风沙中平添清凉滋味,修长皙白的手指托着玉梳,两者皆似精心描绘,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细细察看也找不出半点瑕疵。 白骨视线顺着玉梳移到了眼前人面上,一路苦行,这人还是行止有度,衣冠端正不乱,如游山水间般悠然自得。 “实在理不平便用着试试罢,大漠中没水滋润浸洗,自然会干燥杂乱。” 白骨看了眼他玉簪束发,乌发垂落,一点烫卷的毛躁都没有,心头突然有些不爽利。 她面无表情拿过他手中的玉梳,寒玉至冰,忽觉指尖如触极细微的寒意,分不清在骨头上,还是在皮肉里。 她伸手微微一按,寒意转眼消散,才拿着玉梳一缕缕梳着,这玉梳对白骨这样精致的人来说,显然是个宝贝,不过随意一梳,发丝就慢慢平顺柔滑,还依稀恢复了光泽。 白骨默了一默,看着手中的玉梳好一阵,终是没抵住诱惑顺手收进了自己的衣杉里,闭目打坐调息,全当眼前的人不存在。 秦质淡看一瞬,片刻后面上笑意未散,慢悠悠起身回了自己那处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秦质:“要梳子吗?” 白骨:“要要要!” 秦质:“拿了我的东西就要给我生小崽子。” 白骨:“……你要几只?” 秦质:“很多。” 白骨:“⊙ω⊙” 第20章 一连在大漠苦行数日,才到了大漠王城,这是沙漠中最耀眼的一块宝石,不似中原亭台楼阁一雕一刻精致,而是一砖一土的厚石堆成,粗矿中带着一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沿街而去,长街两旁随意在黄土地上铺一条毯子就可以开口叫卖自家的各种新奇玩意儿,城中来往商队极多,最不缺的就是买卖。 进了王城,他们便脱离了商队在王城住下,才进客栈便发现许多中原人,那穿着打扮就差没在脑门刻上蛊者二字。 而蛊者之间有相通之处,各中高手轻易便能看出邱蝉子也是精通此道之人,皆是为帝王蛊而来,白骨这一行人一眼就看出来势汹汹,如何能不受注意,才踏进客栈便被暗自盯上。 帝王墓在王城正中心,是王城中最神秘的地方,无人看守却没有一个人敢轻易靠近,进去的人即便出来了,也逃不过各种诡异的死亡。 坊间常谣传谁进了墓中,看见了王的面便是冒犯王的威严,此生必会被下诅咒,拿去余生的性命作为代价。 而大漠中的王室在百姓中大肆放出这种言论巩固王权,百姓畏惧死亡,平民皆不敢冒犯王室,只有外族之人才敢不畏诅咒肆无忌惮的闯墓,哪怕结果确实如此。 可这种结果并不会阻止人的脚步,对于真正的蛊者来说,这不过是进了墓中被那些滋养在暗处的蛊虫沾上,以往闯墓者不过学艺不精才得到这么个结果。 是以长此以往只有蛊者敢闯墓,死的虽不在少数,却每每在帝王蛊沉睡之时成群结队地前仆后继,可见帝王蛊的吸引力。 秦质在窗旁拿一根细枯枝逗弄步步爬行的小金龟,乌发以羊脂白玉簪束起,白衣清衫束玉带,一眼看去虽清简,但细看之下才觉衣衫繁复做工,衣摆袖口镶秀同色木槿花,华丽却不失雅致,姿态闲雅,赏心悦目。 这龟被养得极凶,见物就咬,若是把指头伸去必是被咬出了血也不会松嘴,爬动的路线也不按引导来,让秦质越发起了兴致。 一根枯木时不时逗玩金龟诱它进行攻击,金龟每每咬不中还被枯枝碰脑袋,恼得再不理会,枯枝却又在这时伸到嘴前,一口咬住刚尝了甜头又生生从嘴中拔去,怒得疾追而去,却又循环往复,逃不开也避不了,可怜一只小龟硬被整到怀疑龟生。 楚复将茶煮好,不禁满怀担心,“公子,这群人一道而来却从未见过半分人性怜悯,便是同伴身死也未多提一句,这样的人,留着身边太可怕了。” 褚行倚坐在门旁看着外头的动静,听闻楚复此言,忍不住接道:“旁的不说,便是那木偶人的武功便叫人不得不忌惮,与他们一同取帝王蛊,无异于与虎谋皮,实在太过凶险。” 这一路同行,几人的身份已被秦质摸了个透,便是摸不着的,也大抵猜得八九不离十。 先前得了王进生的荐信,本已有九成把握在天子面前谋得一席之地,王进生一死天子震怒严查,却又有始无终,连影子都没摸到,如何不起天子怒? 手中的荐信便成了鸡肋,递上去不但谋不到好处,还有可能成为最先被怀疑的对象,要脱身便是极为麻烦的事。 王进生这个机会一旦错失,想要再接近生性多疑的天子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秦质显然也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愿意花个几年时间一步步往上爬。 帝王蛊是一个契机,权力的至高者谁不想要长生不老,千秋万代? 帝王蛊能活死人骨,便是多给人一条命的机会,对于为君者绝对是一件拒绝不了的大礼。 取蛊一事太过麻烦,既然有送上门的趁手之人,自然要用上一用,暗厂百年不倒伏于黑暗中,脱离王法外,得用之处可想而之,江湖组织虽离庙堂远,但个中牵扯却又多如蛛丝网布,但对于善棋者,越发难测的棋局,越是敌手棋子能力越强,棋局便越有趣。 秦质诱着累得缓慢爬行的小金龟一步步前行,“与虎谋皮才是最容易办成事的方法,只要虎用得好,取皮会省下不少力。” 另外一头,白骨一行人在客栈住下的第一日就拿着王城的地图细细研究,虽然暗厂的地图画得极为精细,每一寸地方都没有错处,可帝王墓即便清楚其中个方位置,也终究看不到它藏在暗处的东西。 简臻指出图上几处,“这些地方没有通风口,只有一条窄身隧道,阴暗潮湿,必有湿毒,我会提前替你们准备好所有需要的解药,墓中封闭不可用毒,否则必自噬,还有一点,在墓中万不能打火折子,如遇沼气极有可能发生爆炸。”简臻不可能冒险闯墓,这次任务毒宗只为辅助,一路相伴也不过全了自家长老的面子功夫,真正的实力却不可能放出。 白骨看着桌案的地图,想到客栈中的蛊者,“蛊者聚集,大多晚间入墓,为避免麻烦,我们正午时分假意在外游玩,人多最热闹的时候进去,动静不能太大,免得出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 “可以,不过鬼十七要留下,秦质要带那两个护卫却不能跟着碍事,否则会麻烦很多,便让他和简臻留下来一道拖住那二人。”邱蝉子看向白骨,他缺了蛊一,白骨自然也不能多带一个,免得暗地被算计。 白骨微一垂眸,“秦质心思太深,不管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如何,带他进墓可以,一旦脱离掌控我会直接动手除掉。” 邱蝉子闻言松垂的嘴角露出一丝恶毒笑意。 王城的风光与中原不同,观之不尽。 白骨一行人在屋里明争暗斗商讨了好几日的对策,累得话都不想多说一句,花瓶却已然都在王城里行走游玩了许多地方。 诚然,有些人轻而易举就能叫人心中不爽利。 秦质这日出门,去了王城最有名的百步山,百步山顾名思义,台阶重重叠叠,一级需百步,高耸入云,波澜壮阔,山中之景中原难得一见。 主仆三人一路行去,百步山小径幽僻,少了山脚下的热闹喧哗,却独留一种少见的美感,周遭大石密排而去,极为壮阔。 秦质步步往上,悠闲自在,楚复褚行跟在身后数十步,既不会打扰又不会跟丢。 远处枯木枝上忽起一只鸟儿,朝空中飞掠而上,极粗粝的鸟鸣声远远传来,显得石径更加幽静。 山间大道忽然传来巨石砸落声,人群惊声尖叫四下散开,在这处听得极为明显。 楚复褚行见状相视一眼,看向声音来处的方向,却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质停下脚步抬眼看去,平静吩咐道:“去看看罢,能帮的得便帮一帮。” 楚复褚行闻言皆一愣,片刻后不敢多言,忙听命先后快步离了去。 石径的夏风拂来,微微拂起清衫衣摆,忽觉几分凉爽风气。 秦质步下台阶,才行了一步,忽从天而降一只被腐食殆尽的残骇,仿如鸟状,肉骨可见,血腥恶心似有小虫爬食,平白令人反胃难忍。 秦质静看一眼才慢慢抬眼望去,远处缓缓走来一面目阴翳的老者,面上的笑意森森,轻易就觉出其中凶意,叫人望而生畏。 秦质默站片刻,转身看去,一人抱剑斜倚在石旁,拦住了去路,一身白衣不染尘,眉间朱砂一点,皙白孤瘦,白布条束乌发,发丝根根不乱,垂着眼面上一片漠不关心。 秦质回转看向地上的鸟骸,嘴角微扬荡起涟漪,眉眼疏逸,眼眸含着三分闲散笑意,石径的风拂过镶绣玉青花纹的淡色衣摆,似扑面而来的杨柳风,全然没有一丝被前后拦截的慌张窘迫。 “二位也来欣赏崖壁风光?” 邱蝉子见前头的贵家子从容不迫,笑意消失殆尽越露面上凶纹道道,语气越发危险,“我等粗鄙之人不同公子光风霁月,一路同行这般久,我们需要公子帮一个小忙。” 作者有话要说: 白骨:“龟龟^ω^” 金龟:“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秦质:“。” 白骨:“龟龟?” 丹青手:“你的龟龟给某人整离家出走啦……” 白骨:“⊙ω⊙……@@@@@@@@@龟龟!” 秦质:“……” 秦质:“我去给你抓。” 白骨:“⊙▽⊙” 第21章 帝王墓中属大漠历代王室坟墓,百年前大漠的王给一位快要渴死在大漠的蛊者赐了水,蛊者许诺将替他永固王权,便是身死也无人敢藐视他的威严,便终其生炼蛊。 蛊者常年与恶蛊毒虫相伴,性情少有温和平静,这位蛊者却不同,为报救命之恩,甘愿穷其一生苦心钻研,竟然炼出与人生机之蛊,可惜王已逝去,蛊者便当做陪葬埋入墓中,故名帝王蛊。 帝王蛊内机关重重,又以蛊护之,是以帝王墓早有能进不能出,能看不能得的名头传出。 帝王墓极大,历代的王都安葬在这处,看守却极为松散,王室的人从来不花精力在处看守,因为竖着进去的一般都是横着出来的,有些便是出来了也活不过几日。 是以三人很轻松就到了墓口,这墓依山而建,延绵而去,墓口极大,里头一片漆黑,隐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幽幽传来,回音极清晰,显得里头空空荡荡,仿佛此处踏进去便是另一个世界。 白骨以剑抵着秦质一步步走进去,既看住了人又拿人家做了现成的靶子。 邱蝉子跟在后头,待进了几步到了墓□□叉路处,白骨才将秦质眼上的布摘了。 秦质睁开眼慢慢适应了黑暗,此处还有微弱光线能看清周遭环境,眼里似含几分明知故问,“二位究竟要做什么?” 邱蝉子全神贯注于墓中岔路,时不时闭目轻嗅,似在分辨路线。 白骨闻言淡淡回道,“不该你知道的不要打听。” 话音刚落,邱蝉子指了一下左边,“这处有蛊者走过的气息,或许已然清了不少路,我们就走这边。”言罢却不往前走,等着白骨行动。 白骨眸色微暗,眼里含过一丝寒意,一把扯过秦质往前行去。 一路而来暗弩,尖桩,落石等机关重重,先前那蛊者也不知死在来那一关,连尸首也不曾看见,倒是留下了不少蛊虫,却不是邱蝉子在,只怕早不知不觉中了招。 帝王墓下不知埋了多少死人骨,又岂是这般轻易能过的,索性暗厂也设有重重机关,熟悉了一二又有秦质时不时指点迷津,一路倒也有惊无险。 只带着两个不会武功的人,确实费了白骨不少功夫,连剑刃都起了卷,衣冠也不似以往端正整洁,宛如在沾染了灰尘的白猫。 待过了流沙蛊,邱蝉子便显得越发鸡肋,墓中机关全靠白骨秦质二人,他极会省力,每每总在故意消耗白骨的力气,拿准她不能独自取蛊。 在暗梯一路往下走了许久,都未再见机关,白骨慢慢觉出了不对劲。 白骨不着痕迹做了记号,待走了一个时辰后便又见到了那个记号,她眼睫微垂,并没有开口说出。 秦质察觉一二,却不动声色走着。 邱蝉子也觉出不对,“那地图上画的阶梯明明极短,怎么可能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难道我们走错了?” 白骨闻言不以为然般,“图是人绘的,难免会有些许差错,即便长一些也还是要走的,我们只要注意脚下机关不枉送了性命便是。” 秦质听后眉梢微扬起渐而平下,眉眼似染几分意趣,同看戏时正好瞧到了合自己心意的戏一般。 邱蝉子沉默许久,忽开口说,“我听过有一种梯阶,看似一路前行,可一直走下去永远都不会有尽头,每个人都会迷失其中,直到精疲力尽困死在这里,故名悬魂梯,这是传说中最诡异的一种机关术。 走了这么久却没有出去,这若真是那悬魂梯,只怕我们都要困死在其中。”邱蝉子说到此心中越发沉下来,在黑暗中向前一步对着秦质阴郁吩咐道:“你布阵把我们带出去!” 秦质微一沉吟,似苦思无解,片刻后才慢声道了句,“这连何处是头我都不知晓,弄不清方向,到时正巧布在了机关之中,恐怕连反应都不及我们便就死透了。” 邱蝉子眉间叠起似山峰,神色凝重。 白骨眼睫微垂,遮掩眼中莫名的意味,闻言当即嗤笑出声,一步不顿往前走去,“这梯子或长或短,也不过是走几步路的功夫,何必这般故弄玄虚?” 邱蝉子闻言立时怒起,这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在这阶梯中,他还这般不知深浅,便越发没了耐心,“愚蠢至极!你根本不懂这其中的玄妙,若是再这样走下去,我们只会精疲力尽而死!” 白骨一言不发,邱蝉子以为他知晓了其中厉害,一把推开了他,越到前头,在墙面上随手一触,几只极细小的蛊虫不知从何处爬出,沿着前头而去,邱蝉子闻着气味跟着往前走。 白骨默不作声跟在后头,行了几步慢慢便走在秦质后头。 秦质在邱蝉子身后缓步而行,似闲庭漫步半点没将这悬魂梯放在心上,邱蝉子全神贯注于蛊虫,不知不觉便与他二人距离越发远。 突然间,秦质只觉身后一阵细微的动静,似风悄然拂来,背后一人贴上来,伸手捂住他的嘴,另外一只冷玉一般冰凉的手不动声色地扣住了他的脖颈。 白骨扣着他悄无声息往后退去,隐在一处黑暗的窄道里,刚头走的时候她便注意到,正好让她甩掉邱蝉子这个老东西。 一会儿的蛊虫再是难缠,也比和邱蝉子这般居心叵测一道来得安全,她可不喜欢平白给他人做嫁衣。 只是暗道太窄,堪堪够两个人藏进去,被她掐着脖子的人极为配合,不带一点反抗,她身量算高,却还比他矮半个头,这般一来便有些像环抱住他一般,白骨不自觉拉开了一些距离。 黑暗寂静中,白骨只觉手心触碰的唇瓣极为温热柔软,隐约带着呼吸间的热气,连带着她的手都微微湿润起来,这人身上似染了一种极淡极好闻的药香,平常距离察觉不出,只有靠得极近才能染上鼻间,这药香似不知不觉透过薄衫沾染到了自己身上,在黑暗中也发明显,让她倍感不适应。 白骨想了想,靠近他耳旁用其细微的气声威胁道:“不要乱动,要是把人引来了,我会让你亲耳听见脖子被扭断的声音。”随后便松开了贴着他唇瓣的手,手心竟还隐隐约约似染了他的气息,白骨眉心一蹙,不自觉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 身前人闻言轻笑出声,清冽若梨水流过心头的笑声极为清晰地传进她的耳里。 暗道中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白骨猛地锢紧秦质的脖子,一手将他的嘴狠狠捂住。 “白骨,我一直知道你在想一个人邀头功,可现下没有我你根本走不出这悬魂梯,最好还是乖乖出来,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了……”粗砺阴郁的声音传来,似只隔几步之远,片刻后又道:“躲着也没用,我的蛊虫轻而易举就能看到你。” 白骨眼神微暗,闻言一动不动。 邱蝉子面上浮起诡异阴恻的笑容,他驱蛊而行,一只只蛊虫在暗阶爬动,四处爬动,似寻踪觅迹。 白骨细听蛊虫动静,眼神越显凛冽。 蛊虫四散而来慢慢靠近,忽在不远处微微一顿,径直往这处方向而来。 白骨已动杀心,虽然现下与邱蝉子对上不是最好的时机,她也没有太多的把握能将邱蝉子毙命,可若不拼一把她必然会腹背受敌。 数只蛊虫似察觉什么皆纷纷往这处快速爬来,邱蝉子跟着蛊虫一步步靠近,就再快要爬进缝隙的时候,秦质微一拂手似无意之举,蛊虫突然像是迷失了方向,四下散乱片刻间又往前而去。 邱蝉子快步跟上蛊虫,离他们的位置越来越远。 确定人走远了,白骨脑中的那根紧绷的弦才微微松开,她收回手将秦质推了出去。 眼前的贵家子突然被这般粗鲁地推出去险些跌倒,面上却半点不恼,清若玉石落水的声音似带笑意,“白兄似乎不喜我?” 白骨没有时间与他闲话家常,闻言不做回答,只平淡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帝王蛊?” 秦质一笑,不紧不慢缓声回了句, “白兄何出此言,这一处明明是你们带我来的。” 白骨闻言直接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不信你来这处只为了欣赏大漠风情,你对此处机关暗道种种了然于心,显然是有备而来。”她微微一顿,假意有商有量,“你要帝王蛊,而我要得是邱蝉子的性命,我们二人并不冲突。 这里的机关暗器防不胜防,你若是想要帮他也不是不行,可惜你们二人没有武功想要出去根本难如登天,况且你也看到了他刚刚所为,分明就是想要耗尽我的力气,利用我来取蛊,我与他一同而来,他尚且待我如此,更何况你这个半路出来的人,一旦让他得手,他就会想尽办法置我们于死地,若是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往日的恩怨最好放一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卖肾雷~~~ ╭_________╮ 咸鱼鱼鱼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5-01 20:47:00 23673134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5-05 09:36:28 小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5-05 23:14:24 小蜗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5-05 23:29:01 18337269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5-06 16:55:33 crayo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5-07 10:27:49 第22章 黑暗之中只能看清人的大概轮廓,分辨不出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悬魂梯中只余二人细微的呼吸声,时间不多,邱蝉子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秦质与邱蝉子一路交好,若是临时变卦,她的处境会极为被动。 她心中不耐,却半分不催促地等着,听呼吸便觉极为平静,似老僧入定,极有耐心。 片刻后,秦质眉眼微弯,眼眸似含几分深意,隐在黑暗中察觉不出,语调颇为温和诚恳,内容却避重就轻,“你说得不错,我若是帮邱先生确实会处于不利的位置,不过现下却是不需动手,我们还是先想法子离开此处,至于邱先生能不能出悬魂梯都是未必之事。” 白骨闻言只觉棘手,这一处困住了秋蝉子,实则也困住了她,她早已把出去的事全放在了秦质身上,毕竟这花瓶一路而来给她的印象除了观赏便是有用。 她坦白言道:“这一处我没有法子,图上没有画出来,根本不知该如何走出去。” 秦质闻言越过白骨往暗阶深处走去,步步而上开口一一解释,“悬魂梯顾名思义,在梯中行走之人,无论一直往下还是一直往上,都永远行走在同一条阶上,长长久久便如同在其中迷失了魂魄。 而这一原理,其实是根据极细微的变化,角度光影标记来造成人的错觉,以肉眼来判断,或沿着标记走更容易让人迷失在其中……” 他的声音如同玲珑珠玉颗颗掉落,清清浅浅落在白骨耳中,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震慑力,然而洋洋洒洒一大堆对于听得懂的人来说自然是茅塞顿开。 而对白骨……根本就是对牛弹琴,这种学术性的问题,她不止一句听不懂更没那个耐心听进脑子里。 便如同一只木答答的呆犬一般,跟着秦质身后一声不吭听他说话。 “……所以我们闭上眼走,反而更能走出这个地方。” 但中间一大段白骨全没听进去,只这最后一句倒是落进了耳里,一时只觉胡说八道,这睁着眼睛处处做记号都走不出去,现下却说要闭着眼睛? 白骨还未反驳,秦质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转身对着她说道:“在这一处所有理性的判断都是错误的,只有按照自己心中的感觉,闭着眼睛感受它的细微角度高低变化,才不至于在其中迷失方向。” 白骨:“……?” 白骨现下才知道人与人差距究竟有多远,这不仅仅是衣着外表、言行举止上这般简单的差距,而是天与地,花与泥之间的距离。 她忽然想起有一回做任务时,混入学堂听了一位极有学问的老夫子讲书,那可谓是出口成章,满口之乎者也。 她非常认真且非常用力地听着,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怎么进地耳朵,照样怎么原封不动地出耳朵。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看似很近,其实很远,一句话……就能表露出来。 那就是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就无能为力了。 秦质见白骨没有半点动静,以为他已然明白其中原理,便也不再开口,闭目缓步而行,一步步感受其中变化,每一处高低变化,角度翻转,每过几梯皆记在心中。 个中复杂之处根本不能靠言语表达,一步记错便是步步错,好在白骨话少,一路一言不发地跟着,没有干扰秦质半点。 这般走了不多时秦质便找到了出口,沿着正确的方向带着身后那只呆懵懵的犬儿出了悬魂梯。 秦质出来后便觉颇有意趣,“白兄可看清了我刚头如何走出来的,若是可以出去后还烦请白兄替我画出来?” 白骨只觉脑子受到了粉碎性的打击,她有生以来从未觉得自己何处愚钝,但是现下与秦质这样的人一对比,这念头便如醍醐灌顶一般从头浇到尾。 她确实一眼不错地看着秦质走出了悬魂梯,但是看了和没看并没有什么区别…… 出来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已经出来了? 她郁郁沉沉看向秦质,开口便是不留情面地回绝,“我不会画画。”说着便径直越过他往前行去。 这一句可就把话全堵死了,才刚和煦的气氛一下被打散得干干净净。 秦质眼眸微转,不恼不尴尬,眼中永远含着谦谦笑意。 一路机关多变,摸不清路数,索性再没有出现蛊虫一阵,不过也够白骨受得,机关术与武学截然不同,血肉之躯又如何抵挡得住这防不胜防的暗器机关,这帝王墓中堪称是百步一机关,白骨一路而来皮肉之伤在所难免。 二人在狭长的暗道中走了许久,才见真正墓穴大门。 两扇铁门上刻着古老的咒语,繁复的纹路,上面布满斑驳的锈迹和点点青绿的苔藓。 白骨一路而来确认没有机关后,态度彻底大变,里头就是帝王蛊,她半真半假留住秦质本就是为了出悬魂梯和方便后头过机关,如今自然也没了装下去的必要。 她按着腰部刚过尖刀阵的伤口,止着伤口一直往外淌血,举起手中已经砍得起卷的剑指向秦质,眼神漠然,“你先进去。” 秦质看着指着自己的剑,神情没有半分意外,似早就预料到了会到这般境地,他抬手以指轻轻推开挡在面前的剑,嘴角微微弯起,面上似笑非笑,“白兄受了这么重的伤,探路这等事自然应该交给我。”说着,便转身抬步往前走去,与白骨一身狼狈相比,他站在后头并不曾伤到,衣冠端正,即便衣摆沾尘也不减丝毫风度,举手投足间气度悦目,便是立时赴宴拜席也觉不出半点不妥。 白骨默不作声看着他伸手推开了封闭的大门,里头的光亮沿着开启的门缝也发透出来。 一片金光闪闪,里头竟是用金子砌墙,连顶上都是金光灿灿。 白骨适应了黑暗,眼睛一时承受不住这般刺目的光芒,忍不住闭目侧头避过,待再睁眼时,秦质已然消失在正前方那一道墓口。 白骨往前一步看向里头,这不过是一间外墓,里头还有三个墓口通往里处。 她腰间伤的口子太大,到现下还在往外淌血,血顺着皙白的指间慢慢渗出,滴落而下,在地上一一绽开如花,失血过多已经让她隐隐约约有些头晕。 她耐着性子在外头等了片刻,见里头再没半点动静,心下隐隐有些后悔刚头没有一剑将他杀了。 默站片刻,她握着剑一步步慢慢往里走,一条长长的通道直往里头,地上的繁华纹路诡异复杂,尽头隐约透着光亮。 白骨走得极慢,一步一试探,确认了这道中没布机关才快步而去,可待她整个人走过后,通道已然不知不觉悄然变动翻转,纹路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骨一踏进去入眼的便是极大的墓穴,大漠的王室陪葬品可谓是中原人苦寻找的宝藏了。 巨大的墓穴堆满了金币宝石,价值连城的珍珠贵器,如山一般堆砌而成,随便找个犄角旮旯捞一把都能够人吃一辈子。 白骨看向中间四面台阶上的寒玉棺,棺盖密封,上面刻着故去的王一生的事迹,人物雕刻得栩栩如生,观之立现眼前,寒玉棺上头摆着一只匣子。 白骨眼神盯着那只匣子,这就是那只陪帝王沉睡百年的蛊虫。 她看向远处的秦质,他半靠在墙面上,看着寒玉棺上繁复的图案神色未明,见白骨进来一句未言。 白骨收回视线,看向白玉棺上的匣子,从小包中取出几颗小钢珠,往棺材四周一弹,钢珠蹦落在金子砌成的台阶上发出极悦耳的声响,钢珠落地四下滚落后没有一点动静。 白骨随即往前几步,足尖一点飞掠而去,径直跃向了白玉棺那处,伸手探向匣子,指尖还未触及,便被极大的助力一挡,寒气棺往外冒的冰气突然猛烈击来。 白骨动作一顿,一时被击飞而去,几个翻身后退都无法避开,落地连身形都未稳住,连连后退几十步撞到了后头的金刻墙上。 寒气入骨,五脏如同被碾压一般,白骨喉头一紧,感觉一丝腥甜,强忍片刻,终是没挨住当即喷了一口血。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笑,如夏日骤来的阵雨,滴滴砸落清荷,入耳三分清凉之意,颇有几分悠闲自得的滋味。 白骨慢慢抬眼看去,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秦质已经捂着胸口慢慢靠墙坐下歇息,笑过几许胸腔的伤越发重,连带着他清咳几声,显然也是中招了。 不过没白骨那么重,毕竟这么飞扑过去,寒气不往死里回击她,只怕这墓老早就人被刨干净了,如何还等得他们来。 秦质缓过气,才开口慢声笑道:“白兄怎么这般着急,我都还未看明白这个中玄机,你就这般贸然而去,现下可真是吃了大亏。” 作者有话要说: 秦质抓了金龟回来。 白骨:“龟龟!^o^/” 金龟:“⊙▽⊙” 秦质:“要这活王八?” 金龟:“╰_╯” 白骨:“嗯啊!” 秦质:“过来给我抱抱。” 白骨:“emmm……好吧(/ω\)” ps 丹青手:“哩们人性捏,能不能让小剧场君去浪一会儿,信不信我把存稿君打吐血……” 存稿君:“有毒啊,跟我有什么关系,丧心病狂!” 小剧场君:“●﹏●” 第23章 白骨盯着他,眼中一片冷然,这花瓶太能忍,气息已然乱到这个地步,若是寻常人早晕了过去,这般伤重竟还强熬,死撑到她动手,刚头进来还一言不发,摆明要削弱她的实力。 这样的人就像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猝不及防就会给你致命一击。 白骨五脏俱伤,去除身上大大小小的皮肉伤,腰间的口子也越发大,呼吸间都能牵动伤出,连头皮都绷得生疼。 她暗自平稳气息,缓了好一阵才靠墙强撑着站直身子,面上一丝痛苦的神情都未显露出来,只面色寡淡如同闲话家常般,“你布了什么阵?” 白骨伪装得很好,面上几乎看不出一点问题,语气也无可挑剔,可惜就是伪装得太完美了,刚头腰间的伤都已经捂着,现下却不在顾及,实在太过刻意,又如何骗得过秦质的缜密心思。 秦质看他一眼,才慢声开口解释道:“这寒冰棺有帝王蛊加持,百年沉淀下来的寒气极易伤人,进入体内的寒气会持久不散,摧毁其中的五脏六腑,我这符纸不过是将寒气一道聚集而成,再用旁的法子将寒气引出,只是没有想到白兄这般急切,也不曾给我说话的机会……”言罢,他笑意晏晏看向白骨,神情似极为遗憾却又明明白白带着一种虚情假意。 白骨听后面色越发僵硬,片刻后才勉力微微放松,有礼有节轻声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太过激进,该先与你好生商量才是……”说到此,语气也越发紧绷不自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扭断了脖子一般。 她顿了一顿,缓和了语气,特意将刚头的事情糊上一张窗户纸,“方才是我不好,不该那般态度对你,刚头本是想在后天护着你和你一道进来的,没成想你不曾等我,倒生了这样的误会,现下你我二人都受困于此,帝王蛊近在咫尺若是再相斗下去,到头来玉石俱焚,岂不是让旁人得了先机?” 秦质闻言一派闲散,显然不喜欢白骨糊得窗户纸,随意就揭了开去,三两下将局势道了个明白,“倒不是我要与白兄为敌,只白兄武功太高,让我不得不为自己做一些打算,毕竟白兄刚头确实想要我的性命对不对? 如今这般正好,我二人现下这般的情形没了谁都出不了墓。” 白骨闻言只觉心口微微一窒,一阵气血涌上头,头脑晕眩之间差点晕过去,她自有意识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刚头那一口气若是没调过来,差不离就给他气得归西而去了。 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一个拿捏不准便真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这人若不是现下这般贵家子的模样,还真的有几分做亡命之徒的本事。 然而连白骨都不得不承认用这样的方法对付她,确实是最有效最快的。 白骨慢慢垂下眼睫,掩饰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她暗自运气调息,良久才语调平平道:“说罢,怎么取帝王蛊?” 秦质眉眼带笑,嘴角扬起,水面涟漪微微荡开,风流姿态叫人不敢多瞧,薄唇轻启笑意转瞬即逝,“离寒玉棺周遭第二排的方砖走,左一步右三步各踩四砖顺行四次,逆行八次,每一步需放三分力,力道不能多也不能少,直至棺尾揭开符纸。” 白骨慢条斯理站直身,默看半晌,终是按照秦质的法子沿着寒玉棺周遭的金镶玉砖上走了一圈,这每一步似乎都隐含玄妙,脚落玉砖,砖面隐隐下沉,如同一个八卦阵包围着中间的寒玉棺。 白骨从棺材后头拿下一张符纸,全身已然大汗淋漓,身上的伤已经让她隐隐有种下坠的沉重感。 此刻心中越发暗悔,刚头应该押着他一道进来,这人根本不能离开眼前半步,才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就布了这么一个阵,若是时间再给多些,只怕如今骨头都被他磨成了灰。 白骨将符纸揭下,伸手挑剑极为费劲拿过匣子,寒冰棺材微弱的烟气慢慢消散,以肉眼不能看见的速度开始微微融化。 白骨拿了匣子原路返回,几许周折才安全离了棺材外,胸口越发闷疼透不上气,终是熬不住以剑撑地歇息了片刻,才慢慢抬眼看了不远处坐着的秦质,这一眼可谓是包含深意,寡淡的面皮上浮起丝丝笑意。 素来不笑的人突然笑起总归会有些奇怪。 秦质看着他,面色不变,眸色却越深。 白骨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拿着手中的匣子在面前微微一晃,脸上的笑越发温和,“秦公子,你看我拿到了什么?” 秦质不动声色间视线从他的眉间的朱砂痣慢慢移下,唇色极淡,沾染了鲜红血迹越显面容苍白,白衣被血染红了大片,脆弱中夹杂病态意味。 秦质眉眼越渐染笑,散漫中带着些许淡然,靠坐墙面越显卓越风姿,“不知白兄何意?” 白骨听后轻嗤一声,慢条斯理收起匣子,随手丢掉了手中砍卷的剑,轻剑落地发出“咣当”一声清越,越显墓中寂静,空气中平添几分凝塞紧张。 白骨闭上眼面上带上几分莫名意味,偏头轻抚额间散乱的发丝,细长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想来秦公子还不太明白我的为人……”待指尖抚平了发丝,她轻掀眼帘提步慢慢走近秦质,语调阴翳透骨,“为了避免再出乱子,我觉得我们应该深刻交流一下。”话还未落,白骨已经用尽全力猛地扑去,伸手压住秦质的肩膀,手腕一转,极为轻巧地勾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往他腿上狠力一扎。 远远站着的人一下扑来,秦质只来得及感觉到一股冷香袭来,片刻间,腿上便是一处尖利的刺疼,他眉间一折,伸手按住他的手,眼里笑意更盛,言辞隐含威慑,“看来白兄还没弄清楚局势,得罪了我,你的下场不会很好看……” 白骨勉力一扑有些力竭,内伤牵制浑身猛冒冷汗,手上都微微发颤,可现下不震住此人便再没机会! 她面上波澜不起,手腕在他手中以极诡异的角度一转便逼秦质松了力道,她飞快将手中的匕首一扭,在他腿上搅出一个血洞,苍白的面容染上阴阴笑意,“我想秦公子也不太清楚,得罪我的下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锋利的匕首轻易插进肉里,这般一转直扭到肉中钻到骨里,角度极为刁钻阴狠。 秦质皙白的额间瞬间冒起一片细密汗珠,从来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如何受过这般酷刑,竟也没当场叫痛出声。 白骨见他半点不服软,不由冷笑出声,眼神越发狠毒,猛地拔出匕首准备挑了他的手筋,却不防他一把擒住自己的手,伸手探她腰间用力一按伤处。 这疼处太过有准头,似有什么东西扎进肉里,一下下麻麻的刺疼,白骨一时吃疼浑身骤然失力,冷汗冒了大片,一下浸湿了衣杉,顷刻间天旋地转被秦质一把按在了地上。 回过神来,秦质已然翻身跨坐在她身上,俯身按住她的双手,玉珠般的面容,薄唇失了原本潋滟光泽,发间鬓角汗湿一片,渐渐染湿眉目,越显清越之姿。 二人皆气息不稳,大汗淋漓,衣衫叠乱,眼所到处不敢直视。 秦质俯身看着白骨,汗水浸湿眼睫,不可避免地流进眼里,他不自觉微微眯起眼来,本就蕴生风流的相貌,越发显出几分危险来,看得人心口不由自主砰砰跳起。 白骨看着眼露狠意,一滴薄汗滴顺他的长睫落在她眉间的朱砂痣,似浸水而出的红宝石,越发鲜红透亮。 这滴清汗带着些许热意触到白骨的肌肤上,叫她莫名生了抗拒,浑身立时毛起,手间猛地一挣却半点挣不开,白骨一愣,未想到这娇养长大的贵家子手劲竟这般大,却忽略了男女之间本就力气悬殊,即便白骨再武功高强,一朝脱力便也失了巧劲。 秦质按着如冰玉一般的手,才觉这手这般纤细,如同女子一般绵若无力,不堪一握,不由慢声笑道:“白兄似乎有些后继无力,这般要怎么给我一个不好看的下场?” 白骨闻言冷笑一声,“既然你这般期待,总不好叫你失望……”她正要不顾伤口提劲而去,却闻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 秦质转头看去,眉间一敛,眼中眸色渐深。 二人缠斗较劲之时,台阶上的寒玉棺早已裂开道道暗纹,此时更如冰山轰塌而下,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大块,融化成水。 那水蔓延而来,所到之处皆腐蚀殆尽,宝藏眨眼之间便没入水中,不见了大半,腐蚀的东西越多,水也越多,腐蚀的速度也越快,连白骨刚头落下的剑也在眨眼间消融,整个墓穴仿佛要融在这水中。 白骨见状神色越淡,水堪堪就要漫到这处,正欲猛然发力起身,却不料秦质一把拉起她,白骨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他胸膛,一时撞得眼冒金星,只觉脑袋前只只小鸟叽叽喳喳飞绕而过。 秦质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托起他的脑袋,“墓穴的腐玉一旦融化,墓中所有皆会腐蚀,想要脱身就必须听我的,明白吗?” 白骨不自觉摇晃了下脑袋,甩掉几只小鸟,听到后半句不由冷嗤一声,神情轻蔑慢声吐出几字,“痴人说梦。” 作者有话要说: 白骨:“好多小鸟仔……” 秦质:“别理它们。” 白骨:“它们为什么在我脑袋上转圈圈?⊙ω⊙” 秦质一把抱住轻轻揉:“因为它们很喜欢你。” ps 随军笔记 丹青手:“哎呦我天……打起来了!我叫他们谈恋爱,他们打起来啦啦啦……噗!” 简臻:“不如我下点药,废了白骨武功,这样就……” 丹青手:“= =” 邱蝉子:“两条毒蛇不可能谈恋爱,不如交给我,我把他们炼成蛊,说不定会是很相爱的蛊哦。” 丹青手:“@_@” 杜憬:“我这里有种酒,是宫中密酒……” 丹青手:“滚,都以车轮转动的方式滚出去!” 第24章 秦质眉心一敛,眼里闪过一丝狠辣,与往常所见的温润公子截然不同,顷刻间变了一个人般。 按在白骨肩上的手微微一动,腰际的镂空铃铛轻轻晃动起来,里头发出极细微的声响,似有什么在缓缓爬动。 白骨看向墓穴中漫来的腐水,眼眸微沉,伸手推开了他,捂着腰间的伤慢慢站起身,看着神志极为清晰。 被推到一旁的秦质见状缓缓起身,一言不发看着白骨,眼中眸色渐深,越显面上神情莫测。 腐水过半,墓穴中的珠宝玉器快速融化,连周遭的金刻墙也被慢慢腐蚀,墓穴坍塌也不过顷刻之间。 白骨转过身一把扯过秦质,面上满是阴郁不耐,“马上布阵出去。” 秦质现下却半点不急,收起眼中少见的狠厉之色,看着快漫到脚边的腐水,不急不慢解释道:“布好了阵我们也融了泰半,时间根本来不及,更何况我要的是一块空地……”话间微微一顿,转而看向白骨,面上笑意不减,薄唇微启似意有所指,“而不是现下这般束手束脚……” 白骨闻言看了秦质一眼,待觉他并未说假话便收起手中匕首,强忍着伤痛,扯过他往外头疾步而走。 秦质腿上伤重至骨,头先又受了内伤,不通内家功夫还能强撑到现在已是难得,这般拉扯之下一个跄踉险些跌倒,待伸手按住白骨的肩膀才勉力稳住。 白骨被压得身子一沉,五脏六腑如同被手拉扯挤压一般,闷疼之间险些背过气去,白骨转头狠狠睨了秦质一眼,厉声冷喝,“废物!” 这腿上的伤似吊着筋,竟比刚头受得内伤还要疼几分,秦质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已经让他露出些许往日从未表露的冷性来。 白骨骤闻这声厉喝太不适宜,平日性子好时有些耐心倒也罢了,现下可正是卡在重要关头,彻底得罪了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家子,眼神扫过白骨时如同一条毒蛇,眼眸没有半点人性,凉薄入骨叫人浑身不寒而栗。 气氛一时如头顶悬一剑,剑柄系着一根将断不断的轻丝,仿佛下一刻就要剑落命断。 二人一路无言,走过偌大的墓穴,将将就要迈进墓外过道时,秦质忽然停住脚步,白骨收力不及,被带了回去,额头猛地撞上了他的下巴,伤痛得已然麻木些许,二人肌肤相触倒让她极不舒服。 她立刻退回一步,眉眼越显阴冷,掐着人胳膊的手上越发使劲,扬声一字一顿警告道:“不要再给我耍花样。” 秦质那凉薄模样不过昙花一现,端看一眼又是那言笑晏晏的和善公子做派,闻言略有深意地看了眼白骨,“白兄想死,我可不想,这一步跨出去可不会再有半点退路。” 这个中意思白骨如何还不明白,她转头看向过道,这墓中机关变化莫测,来时走着安然无恙,不代表现下就安全无异。 她当下松开了秦质,伸手到小包中拿出了一颗铁钢珠,蹲下身将钢珠放在地上往前一滚,弹珠一触地,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如一块翻板猛然垂下,弹珠还未察觉就已然掉落而下。 翻板排排接连垂落两侧,原本平坦的道全部悬空,底下黑不见底,如同一道悬崖,底下道道尖矛立着,隐约泛着锋利光芒。 这么长的通道,没有地方借力便是白骨也不可能过去,更何况还要带上根本不会武功的秦质,片刻功夫后翻板一一合起,恢复如旧,根本看不出丝毫缝隙。 身后腐水慢慢蔓延而来,腐蚀物体的声音听在耳里叫人莫名胆寒。 这般前后死路,自己勉力一试或可逃脱,可到了外头就不一定了,先不说伤重之下如何再过重重机关,便是悬魂梯都未必走得出去,可带着秦质只怕连这里都出不来。 白骨想着便看向秦质,见他神色平静看着暗道似若有所思,察觉白骨视线落在身上,突然抬眸看来,似察觉她心中所想,眉眼微弯越显温润如玉,只慢声缓道:“有句古话叫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不知白兄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 白骨收回视线沉默片刻,忽幽幽开口,“有没有道理我不知晓,我只知道躲过十五的那个比初一就死的,要多一线生机。” 秦质闻言淡笑出声,越衬面容殊色,眉眼渐染疏狂,全不似往日端方公子的做派,风姿别样越加惑心,“初一十五不过须臾之间,墓中机关变化莫测,来时的机关早已换新,以白兄现下这般光景只怕没这么容易脱身离去。” 腐水漫来,堪堪就在脚边,退无可退,只能前行。 白骨快速权衡利弊之后道了句,“两个轻功了得的人都不可能轻易过得了这暗道,更何况你根本不会武功。” “白兄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以我看来,这对白兄来说不过是大材小用。” 白骨闻言面露疑惑,看向他以待下文。 秦质看向暗道之中,抬起手指了一处位置,节骨如玉的手无论怎样细看都找不出半点瑕疵,“这一处机关看似避无可避,可实则有一处缺口可破。 这处机关极为敏锐,便是一根头发掉落也会触动翻板转动,可每一处翻转的时机皆不同,中间有几息骤停,一排接一排,恰好给了我们一点时间,白兄可以钢珠为辅,先借力到最道中,再以弹珠掷于最先一块,同时踏落中板,翻板接连而来时机差之一分,堪堪可到尽头。” 这寥寥几句话看似简单,可个中刁钻之处太多,先不提这速度与技巧,便是轻功极高者,也难做到一步跃数米,在空中骤停一瞬,不借半分力转身将钢珠掷到准确的位置,更何况白骨不只一人,她还要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他,难度可想而知。 白骨按照他说的略一思索,面色肃然看着暗道,眼中神情颇为有几分为难,可过了这一处,接下来都用得到秦质,便是再难也还是有拼一把的必要。 秦质正要开口再道,白骨已然摸出了两颗弹珠,一颗拿在手中,一颗以唇含住,出手拉住了他腰间的玉带,未待他反应一二便提劲将人往上方抛去,同时自己一个箭步快速翻身向道中跃去。 空中骤停一瞬之间,白骨抬手飞掷一颗弹珠,机关快速翻转,底下冷光泛起,锋芒毕露轻易便能晃花了人眼。 一息流转间伸手接住上方落下的秦质,足尖一点翻板,借着巧劲将人再次往前上方抛去,在翻板翻转而来之时正好借力而起,几个翻身飞跃数米,沾血的白衣荡起快得只看清一道白影,乌发丝丝缕缕,身姿轻盈似将羽化成仙。 眨眼之间堪堪落在暗道边缘处,只差一点就要掉落而下,叫人看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白骨一落地,一息未停身子飞快一转,移进一步上身同时往外一探拉住了坠落而下的秦质,时间不多不少扣得刚刚好。 秦质落在翻板上,翻板受力迅速垂下,整个人便与翻板一道落下,白骨被带得猛地摔倒在地,腰上的伤口瞬间撕开了大口,疼得她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可还是死死拉着秦质的手,未让他垂落在尖矛之上。 秦质听见白骨低吟快速伸手抓住边沿,整个身子悬在外头,边沿一块薄板凸出,地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着力点爬上去,这般僵持着,也逃不离脱力坠下,更何况翻板接连垂落又快速合起,片刻间便会被夹成两截。 秦质心中计算翻板而来的时间,淡看下头深渊刀海,面色竟半分不改,仿佛全然未将这命悬一线的危机放在眼里。 白骨一朝脱了力,无法一下拉起他,“咔擦”一声声翻板合起的声响快速袭来,眨眼间就在眼前! 第25章 白骨一眼不错盯着接连合起的翻板,千钧一发间吐出了含着的钢珠,“啪嗒”一声钢珠碰到最近的这一块翻板,一触瞬间迅速垂落,所有翻板也接连快速垂落。 生死一瞬间,所以的一切都放慢了一般,一滴清汗从秦质眼前落下,他下意识抬头看去,苍白的脸已然满是晶莹的汗珠,乌发浸湿,像是从水里冒出来的精怪,面容氤氲中带着一丝惊艳,晶莹的汗水落进眼里,也不见眨眼。 白骨咬牙使劲将秦质拖上来,才到一半便彻底脱了力,只能身子后倾如一只小犬儿使上了吃奶的劲头一般拽拉。 秦质借力手撑边沿攀上,人一上来就被白骨直拽得往前倒去,二人刚倒在了深渊边缘,后头的翻板便猛地合上,二者时间只差一点点。 白骨已然彻底脱了力,躺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失血过多已经让她浑身开始发冷,可手还是记得掐着秦质的脖颈。 秦质以手撑地俯身在上方,二人之间留空许多,除了拂下的发丝垂落,再没有多余接触,只贴着脖间的手极为冰冷,没有一点温度,如同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白骨面色已然苍白过度,面上虽没有多余的痛苦之色,可紊乱的气息和细微的表情变化已然显出伤重,虚弱至极所具备的攻击力,便如同一只无爪的猫儿,张牙舞爪的模样倒是极凶,可力道却半点伤不到人,秦质不由浅笑出声,半点没有死里逃生的后怕胆战,“白兄从来这般戒备人?” 白骨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神志甚至已经开始时清时不清,视线慢慢对上他的眼,只觉这眉眼生得太好,不笑时眼里已然似缀着耀眼星光,笑起来时更是如坠星海,好看得要命,轻而易举就能击中人的心窍。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笑出来,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刚头险些死去。 这样无所畏惧,所有情绪都藏得这般深,心思连一星半点根本摸不着,若是片刻间失了防备,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未必清楚。 白骨念头一起,神志也清醒了几分,忙以手撑地勉力而起,手上锢着秦质的脖颈逼他后退离几分,语气轻蔑淡漠,声音轻得快散去,“秦公子这般好本事,叫人怎能不防备一二?” 秦质面色温和渐染深重笑意,从善若流随着白骨的动作直起身。 身后传来流水腐蚀声,“轰隆”一声巨响,二人转头看去,果然见暗道尽头的墓穴顶处坍塌成一片废墟,大片尘埃暴起,模糊了视线。 里头的腐水蔓延出来,所触之处皆被腐蚀殆尽,腐水溶解了刚头二人千辛万苦避过的翻板,顺着边沿往下淌去,底下尖矛慢慢被没过,刀刃竟然慢慢溶化,化成一片银光闪闪的流水,腐水流进暗道,四周的铁壁皆被溶解,一旦这条暗道被吃完,这一处坍塌而下,腐水翻涌而来,更加避无可避。 二人细看间两边石壁已然接连被吃出了大洞,这一处的地面也开始摇摇欲坠,几乎下一刻就要坍塌下来。 白骨心中一紧,勉力拽着秦质起身,才刚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手掐着秦质的脖子才堪堪稳住身子。 秦质拿下他的手,改而握住他的胳膊,发觉这胳膊极为瘦弱,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将人架出去,他当即扶着人快步往外走,“白兄救了我的性命,我自然铭记于心,只要我能出去,必然也会带你一道出去。” 白骨被秦质几步带离,才发觉自己已然虚弱地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全靠着他撑扶着自己,早已瘫倒在地,听闻此言也未再出声。 二人才出了暗道,白骨就听见外头细微动静,显然有好几人,听着足音便知其中一人是邱蝉子。 她不由脚下一顿,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千算万算没算到会这个时候遇上!她更加没想到邱蝉子竟这般快就出了悬魂梯,还一路到了这处…… 这一路而来的机关叫白骨这般内家功夫都吃尽了苦头,邱蝉子不通武功却也到了这处,如何不叫白骨疑惑,莫不是他的蛊术藏了大半未曾显露? 若是真的如此便更加糟糕,她全盛之时都未必对付得了邱蝉子,更何况是现下这般光景,且身边还有一枚早有旧仇的定时炮仗,局势于她来说不利到了极点。 白骨狠一蹙眉越觉棘手,她眼角余光微微扫过秦质,另外一只手微微缩进袖子里,握住里头的匕首,身子靠向秦质,在他耳边极轻道:“外头是邱蝉子。” 白骨眼神极冷,停留在他的面上细细观察,仿佛只要有一丝不对劲的变化,那手中的匕首就会立刻将面前人一刀封喉。 索性秦质闻言没有半点迟疑,抬眸看了眼墓门外,随即便撑着白骨转向另外一处墓口。 白骨神情略微一松,随着秦质走,可手中的匕首却一直握着。 暗道不似刚头金墙花砖的精致,走到深处如同一个石洞,里头四通八达,不知何处而来的流水从此石缝里渗出,上头不时滴下晶莹剔透的清水,凹凹凸凸的地面上都是水坑,一步步踩去直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空旷的石洞中不时回荡。 另一头,邱蝉子当先进来,浑身上下只沾了些许血迹,衣衫虽有些许破旧,却全然没有白骨一路而来的那般狼狈。 他看见地上一滴滴醒目的血迹,一路消失在另外一条暗道深处,他阴翳的眼里闪过一丝阴毒,面皮上道道深纹叠出诡异的笑意。 后头慢慢走进来几个人,瞧着打扮模样便是蛊者能手,不过每一个走路的姿势都极为诡异,一举一动是极为不协调,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浑身上下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破败,缺个胳膊折只腿,一看鲜血淋淋的伤口便知是新添上的,这样的重伤便是放在武者身上也是不堪忍受的,这些人却半点不曾察觉,仿佛只是披着张人皮,里头却并非是人。 邱蝉子蹲下身子,伸手靠近地面,须臾间几只多脚蛊虫从他袖口中快速爬出,顺着血迹快速爬进暗道里,在爬的过程中一分二、二分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滋生出数百只,乃至数千只,黑压压叠爬而去,一眼望去极为可怕。 蛊虫尽数爬进墓口深处,邱蝉子一旁的行尸走肉如同受到了牵引,接连跟着进去。 石洞就像一个水帘洞,里头水声淅淅沥沥,上头落下的水滴如同雨水,“滴答滴答”落在坑坑洼洼的石地面上,在幽深空旷的石洞里谱出一支悦耳动听的空灵之曲,叫人不知不觉迷醉其中。 二人在石洞中疾行,踩在水坑中溅起的水花,将衣摆溅湿七七八八,水花极清,倒不见衣摆上半点污迹。 这般疾行已让白骨渐渐吃不消,气息已经乱得无法自调,身上的伤疼得她整个人都不自觉发颤,浑身直冒冷汗,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的衣衫根本分不清是汗还是水,脚下更是虚浮无力,几乎全倚着秦质走。 秦质身受内伤又伤了腿,即便再快也比不上原来,半扶半抱着白骨走了片刻,后头声响越发靠近,成群结队的蛊虫快速爬动而来,光听声音就叫人毛骨悚然。 这石墓就这般大,便是迷宫也不可能走了这般久都未曾见到同一处,而水洞之中每一滴水落下都似隐含玄机,声音极有规律,仿佛一曲终后重复一曲,比之悬魂梯更加迷惑人心。 秦质默听片刻,面色不改,再过几步似到了中洞,周围四个洞口通向各处。 秦质当即扶着白骨在一处石柱上靠坐下,手撑着他的手臂上,似在安抚,“白兄,这洞不比寻常,我们这般速度太慢,你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四处看看,稍后便回。” 昏暗的石洞隐约可以看清人的模样,眼前的人做派端正纯良,可回不回来却是未必之事。 白骨闻言微微垂下眼睫,不拒绝也不反驳,大难来时,谁最先顾及得都会是自己的性命,更何况他们二人本就无亲无故,若是自己,指不定还会将他扔向邱蝉子,给自己争取更多时间离开。 白骨虽然清楚其中道道,却还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怪道常言那些世家子弟、名门望族惯爱虚情假意,这般明白的情形还要演戏,真真是虚伪至极。 现下她已经强弩之末,无计可施,断不可能让他离去,若是他与邱蝉子碰上,自己岂不危险? 白骨眼眸冷意一闪而过,抬手挥动匕首,腰间却一阵尖锐疼痛,让她险些痛叫出声,手中一颤险些连匕首都没能握住。 时机稍纵即逝,白骨还没缓过劲,秦质已然起身快速离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她眼前。 人才离开,她就失去了支撑,连后头的石柱都倚靠不住,虚弱无力地栽倒在一旁。 地上的水浸湿了大半衣杉,乌黑浓密的发丝如绸缎般铺落在地,被水浸湿越显光泽。 白骨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她心里有些后悔,刚头不该救秦质,她应该直接将他的脖子扭断,也能少了几分危机。 白骨看着自己的头发慢慢被水浸湿,心情越发阴郁难解,正欲暗自调息聚气,好起身梳理头发,石柱前头的洞口慢慢走来一人,动作极慢,拖着一条废腿一瘸一拐挪来,明明是人却没有一点人的气息。 白骨眼神一瞬间由迷离变得敏锐凛冽,看着那人步步走近,细看之下,这人面色发青,双目圆睁,面露惊恐似乎经受到极大的痛苦,身上皮肤隐隐腐烂似有蛊虫钻进爬出,没有呼吸起伏,没有表情变化,这……分明是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白骨:“扶我起来好不好,我得整理一下仪表●︿●” 秦质:“等一下,马上就回来的,乖。” ps 随军笔记 邱蝉子:“总算找到这小畜生了,我要把她的头发剪了做成毽子踢。” 简臻:“嘿,分我一只呗~” 丹青手:“你们信不信秦质那条毒蛇会把你们做成鸡毛掸子拔着玩。” 邱蝉子:“-_-||” 简臻:“-_-#” 第26章 白骨瞳孔不由自主微微放大,带上几许不可置信,竟然连操控死人的蛊者也来了! 洞口人还未到,蛊虫已然快速爬来,黑压压的一群,若是漫过身上,眨眼功夫连骨头便瞧不见了。 白骨忙使劲起身,身上的伤便接连开了口子,疼得她又斜倒在地,地上的水花溅起,落在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可也不过是清醒地看着蛊虫爬近,然后将自己从头到脚啃个干净。 白骨身上的血吸引了蛊虫,一下皆朝着她这处来,细白的指尖对着蛊虫方向,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蛊虫爬近,这个角度蛊虫被放大了数倍,越显恶心丑陋。 蛊虫快速爬近,白骨只觉指尖一阵细微痒意,似乎马上就要顺着手指爬进肉里,白骨眉心狠蹙,怒极无力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忽然一人快步而来,衣角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些许湿意,上头一道阴影罩下,那人快速俯身探手至她脖颈腿弯处,将她一把打横抱起,离了潮水般涌来的恶心蛊虫。 温暖舒服的怀抱可靠安全,一股极淡的药香慢慢缠上鼻间,白骨紧绷的身子不自觉松懈下来。 那人抱着她退离几步,从容不迫避开了那堪堪就到脚边的蛊虫,清浅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说话间那药香带着呼吸间的热气洋洋洒洒散下,“白兄平日吃什么,竟这般轻?” 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思说别的,这人的心实在太大,连生死这般大事都似不放在眼里,白骨突然有些好奇,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他失了这分从容淡定,彻底方寸大乱。 那死人察觉此处,突然往这处袭来,嘴上发出骇人的嘶吼声似在招引。 白骨极为费力说道:“快走,招来了蛊者,我们都得死……” 秦质抱着人步履从容,不慌不忙避过,到底是死人,比不得活人灵活,那死人来势汹汹几个来回却连他们的衣角都未碰到,似被什么东西带得分辨不清位置,死人脚下的蛊虫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越发头晕脑胀,方向大乱,一堆一堆挤在一起造成了少有的流通堵塞,一时半会无处疏通。 白骨靠在秦质的胳膊上,只能看见上头的石壁快速移动,从一个石洞到另一个石洞,上头的水滴滴落下,砸在面上冰冷刺骨,让她意识越发清晰起来。 白骨细觉之下,才发现秦质速度其实不快,呼吸也极为紊乱,甚至颠簸地让她觉得下一刻就要跌倒而去,她意识到他腿上的伤,正要提着劲以减轻自己的重量。 秦质却停下脚步,弯腰将她放下,似玩笑般道:“真累,白兄,不如我们就到这罢,腿上的伤实在太疼了。”话虽如此说道,可听之语气却极为轻松,平白给人一种逗玩人的意味。 白骨脚一落地心便高高吊起,耳旁传来近在咫尺的嘶吼声,蛊虫爬动的声响四面八方而来,入耳只觉头皮发麻。 待秦质扶着白骨靠石柱坐下,便看见蛊虫如一叠叠涌来,密密麻麻,极为骇人。 几个死人也从各处聚集而来,白骨神情越发凝重,死人不比活人,它们不知道痛,不知道避闪,只会永无止境地攻击,哪怕只剩下一只手,而白骨现下的情况根本不可能与之匹敌,更何况还有那个还未露面的高深蛊者。 这种江湖花名册上都无解的敌手,若是平日她或勉力应对一二,可如今这般,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白骨倚靠着秦质,手中的匕首一转折射出几许锋利光芒,杀手是在刀尖上走的人,绝不可能放弃一丝生机,哪怕根本没有。 被蛊操控的死人在一旁徘徊,与蛊虫一道慢慢缩小着圈子靠近,远处石洞里人还未出现,粗砺阴郁的笑声已然远远传来,“原来躲在这处,倒叫我一番好找。” 白骨闻言猛地抬眼看向洞口那处,便见邱蝉子从洞里头走出来…… 这么说……这些死人是他操控的? 他何时蛊术精进至此,竟叫她半分不成察觉! 邱蝉子一到,那些死人便停下脚步不再动作,似在静等施蛊人吩咐。 秦质靠近她耳旁,低声道:“左侧石壁上已布了阵法,还需人血祭阵,你不可离开这处一步,否则阵启漏掉了你,我也救不了你。” 白骨闻言微有怔忪,眼睫微微一颤,未开口作声。 邱蝉子慢慢走近一处死人,伸手搭在那死人的肩头,面上的笑越发阴森可怖,“白骨,你多看看这些人,好生适应适应,一会儿可是要和他们做伴的……” 蛊者能驱使死人为之所用,是多么大的殊荣,这样的蛊者早为江湖罕见,当年悬门关一役,就出现过这样的蛊者,百万死人为之所用,一夜之间屠尽了两军。 那边城中的百姓皆亲眼看见死人屠杀,这是何其可怖之事,心智不坚的当晚便疯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江湖之远,皆人心惶惶,这些蛊者从何处而来,又为何做这等凶残之事? 两边的人都杀了,究竟又是帮谁? 这亦正亦邪,着实叫人琢磨不透,是以才有了江湖花名册上这一笔,蛊者中谁不想成为的人,所到之处叫人闻风丧胆,莫敢不从。 而如今邱蝉子也成为这其中之一,如何不叫他心生激荡? 邱蝉子越想越得意,看着白骨越发和颜悦色,“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一些,不会让你轻易缺胳膊断腿,毕竟刚头若不是你将我一个人丢在悬魂梯,我也琢磨不出这种操控死人的蛊术。” 白骨闻言眼神骤然阴狠,邱蝉子于她来说本就不好对付,九邪功虽能化蛊,但现下却不好说,他的蛊术已到可以驱使死人的地步,对她来说根本摸不着底。 白骨心中波澜大起,但面色却一丝不变,待气息稍稍平稳后,才言辞轻蔑道:“那我真该好好恭喜你一番,终于在半截身子进了棺材之前,习得了这蛊宗大术。 可惜也没什么大用,不过几具行尸走肉,就想要我的命,你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即便白骨受了这么多伤,可这般气定神闲地坐着,也实在让邱蝉子不得不忌惮,那邪门暴戾的内家功夫他亲眼见过,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临门一脚踩了空。 片刻的寂静后,邱蝉子的目光投在秦质身上,这位贵家子看来也伤得不轻,腿上的伤是暗厂惯有的手法,这般如何还猜不到刚头情形。 邱蝉子眼珠一转,话锋便变了个方向,“你对秦公子未免太不礼遇,人家谦谦君子特意来帮我们,你却平白废了人一条腿,可真叫人心寒啊。” 这般刻意强调叫白骨不由牙关一紧,秦质若在这个时候反水,后果可想而知,她眼眸闪过一丝寒意,手中匕首蓄势待发。 白骨此时根本不看秦质,看似不在意,身子却过于紧绷,叫秦质轻易便察觉出来。 他揽着白骨往后一移,身子一斜挡住邱蝉子,以二人只能听见的气声问道:“白兄可信我?” 药香袭来,说话间的气息喷到面上,二人这般相依,没得徒生几分暧昧,可实际却全不如此,白骨闻言微垂眼睫暗自算计,她不信也得信,身上的伤重已经超过了她的想象,甚至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白骨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闻言的下一刻便点了点头,如今失血过多少了气力,点头的动作都微不可见,脆弱温顺的如同一只幼猫儿窝在秦质的胳膊肘,脖颈纤细软弱得好像撑不住脑袋,整个人越发瘦弱,引人平生护佑之心。 邱蝉子见眼前二人这般情形,徒生几分怪异之感,当初暗厂有多少好这一口的色中饿鬼死在这小畜生之手,可见各中手段。 这不男不女的怪物面皮生得又巧,难保这贵家子觉得新鲜生了心思,邱蝉子不着痕迹走近几步,脚下的蛊虫也蠢蠢欲动,“看来秦公子这条腿废得是心甘情愿啊,只是这路选的可不太对……”邱蝉子暗自操控死人慢慢移向四周,堵住他们的去路,嘴上又有商有量道:“这样罢,我再给公子一条路,交出帝王蛊,我便带你安全离开这处,留得性命,到了外头还怕没有国色天香、温柔小意的尤物美人,保证能叫公子乐不思蜀,何必为了这不男不女的怪物,一道落得蛊虫食心的下场。” 秦质闻言一笑,“邱先生说得对,留得性命才是为人该做的本分,旁的什么都不重要。”言罢,伸手探向白骨怀中,拿出匣子便往远处随手一抛。 白骨来不及反应,匣子已然离她而去,邱蝉子见状忙转身去捡匣子,秦质当即一把夺过白骨手中的匕首,快速起身离开。 白骨失了倚靠斜倒在地,一时怒得气血上涌,当即喷了一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有小精灵不知道更新时间,^o^/更新时间是周一到周五哦,周六周日囤存稿,我爪速实在太慢了,一般一个小时五、六百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jj活下来的(。_ 。) 谢谢卖肾雷~ ╭_________╮ 如花似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5-07 21:53:56 小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5-08 13:19:26 第27章 秦质夺了匕首快步上前,几步避开死人,腰间坠着的镂空铃铛猛烈摇动,发出细微的铃铃声,脚下的蛊虫皆慌不择路,四下逃窜躲避,霎那间让出一大片空地。 死人皆被牵引,朝秦质离开那处方向行去。 一个死人漏了空,径直朝白骨这处而来,情况危机,她微一缓过劲忙强撑着往后挪去。 死人面目狰狞可怕,脸部已经隐隐开始溃烂,看似动作僵硬,实则片刻间就到了眼前。 生死一线,白骨提掌击去,可到底伤势过重,掌力削弱了大半,死人不过被击地后退一步,便上前一把扯过白骨伸出的手,狠狠往外拉扯。 骨头离肉的感觉太痛,白骨只觉下一刻自己的手就要被生生扯断了去!整个人被硬生生拖出几步,忙伸手为爪入地几分,死死扒住了地,满地的蛊虫一瞬间爬满了手掌,感觉到细微的疼痛,白骨再无暇顾及将要扯断的手,比起蛊虫入体形同死人,一只手根本无足轻重。 白骨耗尽全力猛地一掌拍地,地面隐约震动几许,周遭蛊虫被一掌震退翻飞四散。 邱蝉子那厢已然拿到了匣子,回转而来见白骨被死人牵制,如何还不知晓这小畜生刚头不过是虚张声势,当即下了死力驱使蛊虫上前欲置白骨于死地。 周遭的蛊虫多如牛毛,一掌震死的不过是沧海一粟,此时全部如潮水般快速涌来。 死人手上使劲,撕裂般的巨痛终让白骨嘴边溢出几声低吟,蛊虫堪堪触到白骨的衣摆,死亡从未如此清晰地显在眼前。 突然,石洞剧烈震动,上头的水滴滴答答落如骤雨,头顶石块摇摇欲坠,一道暗影疾步而来,密密麻麻的蛊虫似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一道光亮划过抓住她胳膊的那双手,刀过血洒,死人双手腕处齐断,手段狠辣利落,半点不见犹豫。 那人俯身一把揽过她的腰,抱起往后一退,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收力,便撞到了后头石柱上,白骨压身后肉垫一声闷哼,她没什么事,身后人的气息乱得一塌糊涂,那惯性大力撞去牵引了内伤,险些要了这位贵家子的命。 上头一块巨石“砰”地一声坠落在地,堪堪擦过白骨衣角,将死人砸在了巨石底下,震得整个 石洞一动,皆往一旁斜去。 身后的人似有些站不住,微曲一腿斜倚石柱,半抱半搂着白骨,呼出的热气直喷上她的颈部,让她脖间激起一片细密的小疙瘩。 白骨受不住着热气侧头避去,阵中符纸连成一线天,光亮大起,照得洞中情形一清二楚。 面露凶相的邱蝉子见状眼露杀意往这处跑来,满洞的蛊虫密布,极为骇人。 还有阵角那一处堆着断肢残骇,血泼了满地,触目惊心的血腥残忍,连白骨这样惯在刀尖混的人都不堪直视。 而刚头去那一处的只有一个人,便是身后这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这般心狠手辣与往日作风完全相差,叫白骨突觉极度不适。 念头刚起,洞中阵法已然开启,极远处传来石块坍塌的巨声,脚下摇摇晃晃如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颠簸不定,整个石洞仿佛置于海面上,天旋地转间周遭景物模糊扭曲,巨大的压力如同拧住了心脏,像是被一下子从高空抛落而下,失重感极为强烈难受。 下一刻便觉眼前一片漆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待她再睁开眼时,邱蝉子、蛊虫、石洞皆消失不见,扑面而来青草土壤的清新气息,郁郁青青的林子间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花开水涧一片生机,偶有几只轻鸟从眼前低低掠过。 白骨缓缓转动身子才发现一旁还躺着一个人,她忍着身上的剧疼转身看去。 那人还在昏迷之中,浓密的眼睫毛微微垂下,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显得眼睫越发长直,睡颜看上去安静无害,可是谁又想得到这般文弱公子下手会这样狠辣,连暗厂的杀手未必比得上他心狠。 白骨想起身却无法,而自己的右手也已然废了一般,她暗自使了使劲得到的是无法忍受之痛。 一阵无声挣扎无果后只得先行作罢,伸出完好的另一只手拿过他手中的匕首,见沾了血迹便自然而然在他衣杉上擦了擦。 来来回回几番将匕首擦得光亮如镜,忽又念起帝王蛊被他丢给了邱蝉子,如今怎么拿回来还是一个大问题,一时间匕首便慢慢往人脖颈处去,忽觉身上凉飕飕,抬眸一看是毒毒的花瓶醒了。 醒了也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的动作,见他看去,忽如梨花落春水般展颜一笑,“白兄的匕首很是锋利,用得极为衬手。” 说话间白骨又恍惚看见刚头石洞角落的那一幕,他笑得很好看,可她很不喜欢,错觉他的一口白牙在丝丝缕缕的阳光下越显危险,仿佛含有剧毒的蛇盘桓在一旁,好整以暇就等着给你致命一击。 秦质见白骨闷声不吭,便抬眸看了眼四周,一手撑地,一手按着腿上的伤慢慢坐起身,得见满眼青葱,玉面上又添几分闲适笑意,“没想到帝王墓外有这样一处好地方,倒像是回到了中原。” 白骨见他轻轻松松就能起身,自己却连动弹一下都很是费劲,心下便越发不爽利,闻言权作没听见,连一个气音都不愿意回。 秦质转头看去,只觉一只闹脾气的幼犬儿虚弱无力地躺在草地上,可还强撑着意识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看着就很想逗弄着玩。 秦质眼里闪过一丝莫名,唇齿间一抹笑意,忽道:“白兄不起来?” 白骨手间一顿,抬眸看向他刻意试探的神情,面色骤然一冷,既然已经出了墓,秦质也用不到了,这样的人留着身边太过危险,倒不如费点力气将人杀了。 想到此她眼神一暗,欲提内劲将人一击毙命,却不料丹田空空如也,一时瞳孔不由缩放,呆愣当场。 这极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秦质的眼,他忽开口轻道:“白兄怎么了?”语气轻缓只觉温润柔和,言辞间满是关心,叫人不经意间放松戒备,却让白骨越觉危险难测。 林中的微风轻轻拂过,是大漠中少见的凉爽滋味,一丝察觉不到的危险气息慢慢溢了上来。 白骨不过呆愣须臾,片刻间便恢复了寻常冷漠做派,细长的眼睫微微垂下遮挡住眼中神情,莫名显出几分深不可测。 现下这般更不能再躺着,若是被这人瞧出自己现下花架子般的情形,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歇息许久,她终存了一丝气力,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放进小包中,手还未探出,突然猛地起身扑了上去。 秦质骤然被扑倒在地,反应极快长臂揽过白骨,欲要将人从身上掀下。 白骨察觉此意,膝盖猛地用力压向他的伤口,秦质闷哼一声,额间骤起一片细密汗珠,却未如白骨的意,张口叫出声。 白骨眼神越恶毒,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人口便觉极为柔软,正欲下力狠咬。 秦质察觉他歹毒用意,伸手抓住他的头发,言辞轻慢,显露平日少见的骇人狠辣之意,“松嘴。” 白骨忙抓住时机将手中的药塞进他的嘴里,力道过猛,手指都钻进他嘴里大半,触到了温热柔软的舌头和锋利的牙齿。 她极为不适这般潮湿温热之感,手指忍不住一缩。 秦质已然一口咬住她的手指,十指连心,叫她猝不及防,一个吃疼低吟出声,又强忍着痛意用力一按他的舌根,强迫他吞下了药丸,才借机从他嘴里拔出了自己的手指。 细白的指节处已然被咬出了血,指间在他嘴里染湿,叫她莫名不适,忙在衣杉来回擦了几番。 二人一番较劲,又是两败俱伤,哪哪都疼,一时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白骨腰间伤口好不容易止了血又绷裂开来,她竭力缓住气息,暗自使力慢慢坐起身。“为了我们一路安然无恙,只能用些小手段,还望秦公子不要怪罪。” 秦质平平静静躺着,也不起身也不说话,本就沾尘的衣杉又添几分凌乱,唇瓣上沾染几分被白骨手指带出的水光,沾了她指间血的唇越显潋滟,闻言微垂眼睫淡淡看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 褚行:“大胆竖子,胆敢轻薄我们公子!” 白骨:“⊙_⊙” 楚复:“褚行,话别乱说。” 褚行:“你看看我们家公子被折腾地都爬不起来了!” 白骨:“⊙ω⊙” 丹青手:“!” 简臻:“?……!” 楚复:“……” 邱蝉子:“→_→” 第28章 白骨见状毫无血色的唇瓣轻轻吐出几字,一本正经地将治伤药当作□□骗道:, “这毒每月中旬必要再吃一回解药, 只要秦公子安分守己,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说到此,微微一顿似思索一二, “现下可要劳烦你去弄点吃的来……” 秦质静看白骨了良久, 慢慢坐起身, 抬手以手背擦拭掉嘴角血迹, 眼中含着几许似笑非笑, 仿佛完全没把□□一事放在心上,“白兄无事就好, 毕竟我们过后还要离开此处, 若是不良于行, 恐会耽搁时日, 多添几分危险。” 白骨心中冷笑,最危险可不就在身边, 还有那个面皮说旁人危险? “白兄想吃什么?” 白骨闻言马上转了心神,极快接道:“来一头牛。”墓中累了这般久,她已然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知道底细的人只觉她食量大, 不知道的自然当她存心刁难。 秦质闻言再没理会径直起身离去。 白骨看着他消失在林中, 忙直起身打坐运气, 刚寻到一丝内力, 却忽然牵出一片生疼, 似有什么东西在腹中搅地天翻地覆。 疼得她挨不住在地上翻滚了起来,一时如同酷刑在身,浑身的筋脉被不断拉扯,似要断裂开来一般,疼得生不如死,还得死死压住不能出声引来秦质,只能咬着唇将痛苦全部咽下。 待好不容易挨过这刻骨痛楚后,却瞥见了一片淡色衣角,抬眼才发现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看着,那样子似看了许久,她微微怔住,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再怎么忍耐也是功亏一篑,去而复返的某人从来会省力,捕猎一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布个小阵等一等便是。 愣神之间,微风轻轻拂过树上翠绿叶儿,叶间阳光细细碎碎透下,一片嫩绿的叶儿缓缓飘落在白骨眼前,浅草土壤间的清新气息从未这般清楚地感受过,那些刀光剑影仿佛一下离得她很远很远…… 树下的人提着断了气的山鸡缓步而来,在她面前站定片刻,才俯身扶她至后头树旁靠着,那轻松的模样跟拎只鸡仔没什么两样。 白骨看着轻轻松松圈住自己胳膊的手,又抬眼瞥了眼秦质,心情莫名有些不爽利,同样是九死一生的闯墓人,为什么旁人好端端的,自己却和瘫了没什么区别? 秦质视线落在白骨汗湿的面上,眼眸微转,唇齿间慢吐几字,温和的关切中带着几许不易察觉的试探意味,“白兄莫不是中了邱先生的蛊?” 白骨闻言神情一变,眉心不由一蹙,以她现下的情况来看,好像确实如此。 当初她和邱蝉子缠斗时也有中招的时候,好在她练得九邪功刚好可以克化邱蝉子下的蛊,这九邪功是邪门歪道的阴功,一年可抵寻常武者数年,这武功极损寿数,轻易便能练岔了气,以至间歇性走火入魔,性情大变,还有一点便是练了这功,有些东西会慢慢消失。 白骨微微垂眸看向自己胸口,一马平川,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倒是全靠这门邪功。 她与邱蝉子苦斗多年,最重得那一次也不过是走火入魔失了本性,虽没有这次这般痛不欲生,可邱蝉子已习得控制死人的蛊术,蛊术更上一层楼,叫她功力无法抵化也是有可能的。 刚头那样的痛楚已然超过了人所能忍耐的程度,重伤在身,她甚至不能再试探一二,否则可能真的会活活疼死。 只能待伤势稍好一些再做打算,只眼前这只毒花瓶必须先骗过一遭才能用得衬手。 脑子种种思索不过刹那间,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轻蔑笑意,两眼一抹黑当着世家公子的面扯起了牛皮,“几只破虫能耐我何,那老东西来来回回不过就这几招,早年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这一回若不是我没准备好,他岂能在我眼前这般晃荡,若他还能出来,我一定会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话到最后,那齿间的狠戾之意扑面而来,眉眼染上几分恰如其分的狂妄轻蔑,眉间的朱砂鲜红地如同刀尖滴落的血,除去平日低调寡言的做派忽然气势全开,似什么都不足以让她放在眼里,锋芒毕露地叫人不得不信服她就要这样的实力,于人生赐人死也不过在她一念之间。 秦质淡看几许,似如宝石点缀的眼眸似有所思,片刻间抬眸一笑,“白兄似乎不怕蛊虫,难道也会一二蛊术?” 白骨闻言幽幽笑起,忽启唇瓣语调诡异道了句,“对付蛊者我从来不用蛊术……” 这未尽的后半句话湮没在唇齿之间,越发显出白骨深不可测,本就武功高强,性子又古怪难解,这般花了力气装神弄鬼一番,想不叫人忌惮都难。 秦质眸色渐深,神情渐有了几分琢磨不透。 可惜秦质到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小在世家望族中长大,想事情惯来复杂,摸不清变态别具一格的脑回路也在情理之中,到底没接触过暗厂中人,这连暗厂底层的变态都未曾接触过,更何况是白骨这样处在变态巅峰的位置。 白骨说得都是实话,她对付邱蝉子确实不用蛊术,她一直一来都是用粪,经济又实惠,暗厂挑粪的每每都特别欢迎她去买。 白骨话吐一半觉得差不多了,便自顾自闭上眼打坐吐息,只觉他的视线一直在脸上流转审视,她心绪越发不定,也不知这般作态能否骗过这花瓶,毕竟观赏物打碎了也是很割手的,况且这花瓶还粘了剧毒。 半晌,忽听面前人开口道:“借白兄匕首一用。” 白骨闻言微有紧绷,终究是赌了一把,连眼睛都未睁开便将小包中的匕首随手扔到了草地上。 匕首无声落在草地上,周围静得只能听见风声、鸟啼声和极轻的呼吸声,秦质一直没有动作,悄无声息的审视让白骨的心越发高高悬起,背后已不知不觉一片汗湿。 良久的静默后,秦质才捡起匕首站起身离了这处,白骨慢慢放松了警惕,暗自睁眼看去便见秦质已然在处理山鸡,没想到这娇生惯养的贵家子还会处理山鸡,手艺还颇为老练。 只这鸡也太瘦了点,和她想象中的牛相差实在太大,白骨越看越觉失望,这还不够她塞牙缝。 白骨虽是这样想,但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秦质处理这牙签般大小的小山鸡,只看着看着,视线便转到了秦质的手上。 这手生得极为好看,节骨分明,修长皙白,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仿若雕玉大师一刀一刻精心而成的大作,每一处节骨都完美无缺,如美玉一般没有一点杂质。 他用匕首的动作很是赏心悦目,一刀下去干净利落,没有迟疑和停顿,一刀就能切中要害,这人如果不是什么世家贵子,那一定会是很出色的杀手,快准狠三点他都占了全。 白骨不由看了眼自己的手,这两厢一对比一眼就现出高低,她这双手也并非不好看,只是太过于苍白而失了血色,干净得过了头甚至能感觉到指间泛起的冷意。 白骨眼神微微有些暗,颜色比不上也就罢了,现下还废了一只手,心中不免有些暴躁。 默了半晌,又看向他的脸,人太闲了难免会找上一个参照物比一比,比赢了自然心生欢喜,至于比输了也不过一笑了之,不必放在心上,当然白骨不算在内。 细碎的阳光从叶间窸窸窣窣洒下,叶儿拂动间摇晃着透下来的光线,珠玉般的侧面越发引人侧目,额前细微的碎发微微垂下,光线洒在身上更像是镀了光一般,即便衣衫沾尘不复之前的整洁,丝毫不减身上的风流韵味,越显风度不凡。 白骨见状便不自觉想要抬手理发,右手却都抬不起来,一时便更加暴躁,接下来也不知会不会又出岔子,那一年走火入魔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性子,时好时不好,若是再来一次只怕会耽误很多事。 待秦质将烤熟的山鸡递给他时,白骨已经莫名其妙怒成了一只炸毛犬儿。 秦质眉眼微含疑惑,递出去的鸡腿一直保持未动,“白兄?” 鸡腿烤得成色极好,肉上一层光亮的油,看着便即为香嫩可口,白骨炸起的毛微微顺起,一声不吭接过了鸡腿,张嘴啃了一口,果然肉质多汁香嫩,烤的也恰到好处,好吃的差点吞了舌头。 白骨饿坏了,几下功夫就吃得干干净净。 秦质吃东西优雅好看,速度自然就比不得白骨这般狼吞虎咽,正吃着便见白骨直勾勾地看着他这处,眼巴巴的活像是一只幼犬儿,眼里泛着光莫名显出几分湿漉漉,还伤了一只蹄,模样极为凄凉可怜。 秦质会心一笑,将还未吃的鸡腿又递了过去,“白兄看着瘦弱,胃口倒是不小。” 白骨见他又递来一只鸡腿,垂涎欲滴的神情一时又收了起来,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对另外一个人好,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做每一件事看重的都是背后带来的利益。 她暗自默想一阵还是伸手接过,前头玉梳都收了,现下这鸡腿也没必要避开,反正自己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和她的武功旗鼓相当。 秦质静静看着他吃,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窥探。 一顿饭二人虽然未言只字片语,但个中心思流转,揣测试探,一顿饭下来竟比二人先前打架还要心累…… 饭后,秦质帮白骨脱臼的胳膊重新安了回去,白骨一声也未哼,垂着脑袋安静地跟只木头犬儿般,仿佛那只胳膊不是她的。 秦质撕了一角衣摆,用树枝将胳膊包起来呆在她脖子上,如同兄长一般温和道:“好在只是脱臼,还能救回来,不过到底伤了筋骨,且好好养上几日便好。” 白骨垂着眼一言不发,神情寡淡,乏味无趣。 秦质看了他一眼,似非要他开口说话一般,“白兄腰间可需要我包扎一下?” 白骨这才有了些许动静,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回了句,“这点小伤不用理会。” 秦质闻言眉梢微微一挑,看向他腰间的伤,白衣已被血染了大片,现下已经隐隐发黑,这么大的口子不处理很难自动愈合,不过秦质也不是医者,见他如此说也不再理会,将手中的匕首擦干净还给了他,便去一旁树旁坐下。 白骨伸手接过,不经意间瞧见了匕刃上自己的模样,发丝凌乱垂落而下,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又穿着一身白衣,和鬼没半点区别。 自有意识以来,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发冠齐整,白衣翩翩,现下却如同厉鬼模样,且还有秦质这样的珠玉在侧,越发叫她不能接受! 白骨的面色越发寡淡,她伸手到小包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白玉梳,看向花瓶理所应当使唤道:“过来给我把头发梳一梳。” 这可真是难倒了秦花瓶,烤烤山鸡这等小事即便是第一次做,但烤烤熟大抵也就差不了多少,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可这梳头一事却需手巧,他一个世家公子平日里连自己的头发都是下人梳理,更枉论纡尊降贵替他人梳头。 秦质靠坐在一旁看向自己腿上的伤,闻言连眼风都未曾给他,只开口建议道:“荒郊野外无需如此讲究,白兄再忍耐几日,待出了这处便唤人替你打点一二。” 白骨闻言看向他,这般几经辛苦波折,二人衣冠自然不复往日齐整,可落在秦质身上就没什么不妥,额发垂落,衣衫不整,倒衬出往日少见的风流姿态。 若是往日,她也就罢了,可秦质现下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让她越觉危机,这人根本不怕自己,若是这般放任下去,难免会叫他疑心自己功力全失,□□无毒。 白骨脸色越发阴郁,拿着玉梳手腕一转,又露出了衣袖中匕首的些许光芒,一字一句强调道:“我再说一遍,我要你现在就给我梳头。” 周遭氛围骤然一变,不复之前的和煦轻松,连风拂过叶间的声音都叫人满心警惕,草木皆兵。 秦质闻言淡看她半晌,忽起身缓步而来,站定在白骨面前一言不发看着她。 白骨扫了眼他的腿,腿上的伤牵制着人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才不会一直撕裂,可他却不顾痛意伤势走得极为端正,细看之下也觉不出半点不问题,可这样只会让腿上的伤加重,痊愈不了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这人却还面不改色,一个人对自己都这般狠,旁人自更不必说。 白骨慢慢抬眸看向他,本就生得比她高,这般站着更是压迫人,往日儒雅端方的温润公子,气势收敛得刚刚好,不会过于温和压不住人,也不会威慑过重压得人喘不上气,是以现下这般半点不收敛的模样,平白叫人心中生畏。 白骨眼眸渐渐沉下,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浑身却紧绷到了极点,她的身子微微弓起,眼神极为锐利刺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取人性命。 气氛一时拉满弓的箭,一触即发,危险而又紧张,叫人心头压抑难释。 时间一点一滴流转,二人僵持许久。 秦质容面忽起几分笑模样,他蹲下身子伸手撩起白骨身前一缕发,言辞轻缓柔和却意有所指,“白兄这般拘于小节,往后可如何谋成大事……” 白骨眼神锐利而又疏离,一眼不错地如同没有感情的兽类一般看着他,旁人和善有礼全部视而不见,之前的全力相救,刚头的好意相让食物没有半分记在心里,眼里只有深重的敌意戒备。 与这般模样的人相处,任是谁都会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人根本不记情谊,也不会心存感恩一分,就像是冷血怪物一般,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便是再热的心肠也会给冻凉掉。 秦质却半点不在意,他伸手拿过白骨手中握着的白玉梳子,抬手摘了他头上的白色布带,乌黑如丝绸般亮丽的长发垂落而下,衬得脸越发的小巧,还不及他的手掌一般大,小脸苍白越显羸弱,眉间朱砂痣点出一丝妖精般的魅惑,眉目如画清如水,眼神却坚毅顽强,半点不显脆弱,二者反差之间却找到了最惑心的美感,雌雄莫辨间勾魂摄魄。 秦质视线微微扫过,这面皮生得是很好,可惜是个男子,否则这般长相和武功若是送到宫中不知会有多大的用处。 秦质伸手撩起一缕发,用玉梳从上到下慢慢梳着,起先做这种事还有些许生疏,后头便好了许多。 白骨面无表情看着他的手抚过自己的发,心里有了几分不乐意,这头发往日都是她自己一手打理,精心呵护,现下这人手这般生,让她不由起了一丝担心,生怕他不小心扯断了一根,是以她看得极为仔细,脑袋一直随着他的手移动,久了也是极累。 在秦质这般看来,越发觉得自己像在替一只又伤了腿,呆懵懵却又爱不停动弹的犬儿梳毛。 一时间,一个专心致志地做工,一个辛辛苦苦地监工,两人难得有了和平相处的时候。 秦质梳理完两侧的,便转到白骨身后梳理后头的。 白骨忍不住转过头去,可到底不能把自己的脑袋整个转过去监工,一时便有些闷闷不乐。 秦质梳顺了毛,便开始用布带替他扎头发,可绑了许久也没能绑好。 就在白骨快要失了耐性之时,头皮传来一丝刺痛,隐约觉得一根头发被他生生拔下来,一头快要绑起的发又一松,散乱而下。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人俯身靠近,伸手而来,修长皙白的指间挂着一条白色布带,在她一旁请教道:“白兄,这束发可要什么诀窍?” 白骨的头发很滑,乌黑浓密,触感极好,可才微微绑起便又滑落散开,秦质一介男儿自然比不得白骨这般每日梳理来得手巧。 白骨看向他手中的发带,忽幽幽然开口,“倒是我忽略了秦公子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少见的阳春白雪,这等琐碎小事自然不通。”她转头对上他的眼,唇瓣一启,便是言辞轻慢讽刺人,“这一路没人弹琴煮茶,左右伺候,说来还是我委屈了公子。”这明里暗里地指责人如废物,任谁听在耳里都会平生不快。 秦质可谓是涵养极好了,闻言半点不生恼意,含笑的眼神扫过白骨的眉眼,更添三分如沐春风,他收回手上的布带,伸手将白骨的发全拢在一起,“弹琴煮茶皆是点缀之事,浮生漫长若终日沉于琐碎之事,难免虚耗无趣。 白兄应当放松一些,待我们离了此地,我亲自替白兄煮茶弹琴,尝一尝那浮生半日闲。”说话间已用发带将白骨的乌发绑成一束,低低垂落在后,将白骨身上凛冽之意都隐藏了些许,越显柔和女气。 秦质起身转到白骨面前打量了一眼,似觉可以便拿起她腿上搁着的匕首,将光亮如镜的匕面对向她,“白兄以为如何?” 白骨视线落到匕刃上,不自觉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这般模样虽过于随意,头皮却没有那般绷紧,倒是舒服得很,便抬手拿回了匕首,随口道了句,“一般般。” 这可真是半点不通情理,这样刺头的人可如何相处,软的硬的皆不行,浑身都是刺,一摸就扎手。 秦质闻言微一静默,眼眸微转眼睫轻垂,思索片刻唇畔微微扬起好看的幅度,玉面渐染几分似笑非笑,眼神轻轻扫过白骨似有所得。 晚间的风轻轻拂过,带过几分凉爽之意,夜静得刚刚好。 二人皆有伤在身,在原地风餐露宿养了几日。 白骨吃得多,皮厚好得也快,才几日功夫,胳膊就拆布条了,只是不能有太大动作,但些许整整头发,理理衣服这些小动作倒是可以。 白骨每日都在试探自己的内力,每每痛得生不如死,可她又不能不与蛊虫对抗,这武功一日不恢复,她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她不怕痛,怕得是在这个关头练岔了气,到时又发了病,不知该耽误多少事。 可惜到底天不从人愿,她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内力回来的那一刻她便知晓了,体内再没有东西搅斗,可她的意识却越发亢奋起来,上一回这种感觉出现便是与邱蝉子苦心暗斗时。 她终还是间歇性走火入魔了…… 可怎么可能不走火入魔了? 这般日也练,夜也练的,一刻不停死钻牛角尖怎么可能不练岔气! 这似乎超出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白骨头顶冒起一缕白烟,清晰的意识慢慢转为模糊,继而又转为清醒,清醒中还带一丝古怪。 秦质从溪边洗漱完回来,便看见白骨头顶冒起缕缕白烟,脚下一顿却并未开口询问,只在一旁坐下,端看许久才开口道:“白兄不去洗漱?” 白骨闻言猛地一下弹开眼帘,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在青天白日之下特别吓人。 好在秦质见得多了,见状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只平平静静地看着白骨。 白骨倒没做什么,也没和他搭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起身径直去了溪边方向。 秦质目送人消失在林子尽头,良久才收回了视线,看向帝王墓的方向,眼中神情莫辨。 树枝上停着几只小鸟,偶有声声脆鸣,闻之悦耳动听。 秦质歇息片刻才看向林子那处,白骨每次洗漱的速度都很差不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好了。 果然半个时辰未到,白骨慢吞吞从另一头踱来,手上还拎着一只垂死挣扎的小鸡仔,那鸡仔像是吓疯了一般拼命扇动翅膀,“咕咕”直叫。 白骨手拎着鸡仔一晃一晃地走过来,人还是这个人,细微之处却略有不同。 秦质看着白骨拎着鸡仔在对面树旁坐下,又见他将鸡仔抱在了怀里。 秦质见状微微一怔,眉梢接而一挑,扫过他手里的鸡仔,“白兄身上的伤还需大夫看诊,太早赶路难免伤身,太晚又不利治伤,不如我们歇息两日再启程赶路,你看如何?”说话间视线一直未曾离开白骨面上,连一丝细微的变化都不曾放过。 白骨闻言只随意点了点头,垂着脑袋抱着怀里的小鸡仔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探出细指点了点小鸡仔的脑袋,那鸡仔的脑袋被点得垂下了几分,瞪着圆乎乎的小眼儿惊恐地避开了她的手指。 白骨睁着稀奇的眼,歪头看了鸡仔许久,又伸着指头将鸡仔从头摸到了尾,看着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动作却轻柔缓和,没了往日刺人的疏离冷漠。 秦质默看许久,眼中露出了少见的疑惑。 接连几日白骨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秦质说什么问什么都是点点头,乖地不像话。 眼中仿佛只剩下了鸡仔,行程和时间皆不过问,极为玩物丧志,每日只知道给鸡仔洗洗澡,喂喂食,抱着鸡仔睡觉觉。 秦质有一日醒来甚至看着他拿着那柄白玉梳给鸡仔梳毛…… 林中行路的日子无趣,没什么好打发时日的,这般前后判若两人,再结合之前也大抵猜出白骨是练功岔了气。 不过倒也没什么大碍,毕竟除了养鸡仔的癖好,其他也没什么大变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走火入魔后的白骨乖巧得像只小奶猫,没了锋利的爪子,只剩软嫩嫩粉色肉垫,顶着毛茸茸的脑袋乖乖整理自己的毛,还要整理小鸡仔的,每日勤勤恳恳,非常……忙碌。若不是要行路,只怕还会给鸡仔搭一个三层高的鸡窝楼。 秦质百无聊赖之下只能看着他养鸡仔,这般看着竟也生了些许恶趣味,要是把他这鸡仔抓来拔秃了去,不知会不会哭出声? 不过他到底没做出这般事来,有时还帮睡着的白骨将逃跑的鸡仔抓了回来,倒在白骨心里得了个大好人的印象。 是以白骨心情好时,会勉为其难让秦质摸一下鸡仔的脑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话才会多几句,“等它生了小鸡仔,我送给你一只罢。” “你多帮我看着点,千万别让它死了。” “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 秦质配合得很好,像个陪小孩玩的大哥哥,还帮着白骨给小鸡仔取了个名字,叫囝囝。 白骨很欢喜这个名字,因为以她的文化水平是取不出这么个好听的名儿,是以她勉强愿意将小鸡仔给秦质抱一抱。 秦质惯会看人心思,从善若流地抱过鸡仔,学着白骨轻轻摸了摸鸡仔的脑袋,白骨蹲在一旁欢喜地像是秦质摸了她的脑袋一般。 过后,二人每每都会说上几句,虽然话里话外离不开小鸡仔,气氛却难得好了许多,只可惜好景不长,太过平静的日子总会莫名生妖。 这一日白骨醒来,发现自己抱着一只半大的鸡仔睡着,她愣神过后,眉心微微一蹙,拎起鸡仔的腿看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冷意。 默想许久终是决定将这鸡仔烤了吃,想着手便掐上鸡仔的脖子,忽听不远处的秦质慢声提醒了句,“你要杀了这只鸡仔?” 白骨闻言闷声不吭,抬眼看去,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秦质见状似有所觉,看着白骨微微笑起,“白兄每日都要抱着囝囝才能入睡,起来就要给它梳毛洗澡,就连吃食都是紧着囝囝,等它吃饱了你才……” 白骨闻言轻嗤一声,捏着手中的鸡仔看着他,神情轻蔑,“你是不是有病?”话音刚落,手上微一使劲,便拧断了鸡仔的脖子,处理干净后自顾自地将烤了吃。 秦质静静看着他做完了所有的事,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事想来是没完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还没亮,便见白骨看着一地的鸡骨头,神情似不可置信。 见秦质醒了便突然抬头看向他,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空洞麻木中又带一丝绝望,可在看清秦质后,面上神情骤然一变,眼里神情极为凶狠可怖。 秦质难免自觉几分头疼,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昨日怕是饿了,才会……” 话还未说完,白骨已然神情阴郁截道:“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答应过我要保护它的!”话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来,若不是语气极为狠戾,真的像个被欺骗的孩子一般闹着脾气。 四周静得只余风声,末了连风声都静了下来,气氛越发压抑起来。 秦质见他眼眶都红了,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模样,确有几分可怜,可也不过是可怜而已,“这是你的东西,你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旁人自然不该多管。” 话是这般说,道理也确实是如此。 可白骨现下哪里是讲道理的人,闻言非但没有理解秦质的意思,身子甚至慢慢弓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肃杀之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秦质眉间微微一敛,正要起身便见兽类一般快速的白骨扑了上来,耳旁一片凉意。 她拽着他的衣领,手拿匕首贴向他耳旁,委屈而又暴戾道:“你骗我,我要剁了你的耳朵喂狗狗!” 秦质半点没将这孩童般的威胁放在心上,半撑着地抬手按上他的肩膀,开口建议道:“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你若是实在舍不得,再捉几只来养也可。” 白骨闻言半点也听不进去,她只知道囝囝死了,她每日亲亲抱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死了! 以后再没有毛茸茸的囝囝可以让她抱着睡觉觉了! 她越想越难受,手上匕刃又近秦质耳上一丝,刃上渐渐染上了血丝,语气极为固执,坏脾气道:“我不要,我就要你的耳朵!” 这可真是秤砣做的脑袋,一个劲儿得往下沉,拉都拉不起来,根本讲不通。 秦质面无表情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往旁猛地一推,将扒在身上的犬儿掀到了一旁。 白骨被秦质骤然掀到了一旁,动作太大牵动了身上的伤又是一片阵疼,越发眉眼含煞,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秦质。 “你若是真难受,为何不在肚皮上割一刀,将自己吃下去的鸡仔挖出来好生埋了,以祭它在天之灵?” 白骨闻言微微一怔,隐隐约约觉出了一点错处,眉眼的煞气渐褪。 秦质见状又淡淡道了句,“看来也不过惺惺作态,只怕是故意迁怒旁人,掩饰错处,好叫自己心里舒服一些罢。” 这话可真是扎心窝子了,白骨想起自己吃了囝囝,心里一阵难受,抬起脑袋只拿湿漉漉的眼瞅着秦质,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 秦质看在眼里,却全没放在眼里,眼神冷得可怕。 白骨见他面色淡淡,往日温柔的大哥哥消失地无影无踪,那模样好像要揍她了,一时心头有些怕乎乎,垂着脑袋不敢再乱闹脾气了。 她忍不住矗着指头在地上戳戳戳,掩饰犯错后的尴尬,可戳了半天土,人也没理她,一时心中越发不开心,脾气一上来又拿着匕首在地上划来划去,时不时怒瞪一眼秦质,可又怂得不敢靠近。 见秦质彻底不再理她,闭着眼睛靠树歇息,一时忍不住心头恶意,正欲悄摸摸凑上去咬他耳朵。 他却突然感应到一般睁眼看来,那眼神凉薄冷漠地可怕,好像她再靠过去,就要扒了她的皮。 白骨退后了几步,犬儿一般垂着脑袋,拿着匕首在地上划圈圈。 秦质端看半晌,确认白骨不会再靠近才闭目继续休憩,完全不管这犬儿在一旁凶巴巴地找存在感,反正闹腾一阵儿就消停了。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犬儿的折腾劲头,一直在周围磨蹭来去,硬生生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才像是觉得无聊了,去了别的地方。 秦质慢慢睁开眼,果然见周遭一圈以他为中心,五步外的草地皆被刨了个底朝天,一寸都没放过。 秦质:“……” 第29章 秦质起身四处看了一圈,犬儿已经彻底没了影。 不由微垂眼睫淡看地上一个个圈圈, 白骨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武学造诣, 若是没有半点不妥是绝不可能的事,所有速成的武功必定有其不可避免的弊端,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这几日横生枝节于他来说不过小事, 根本无需放在心上。 至于现下跑得没影也没什么大碍, 早晚还是会回来的, 到时再找给他找几只鸡仔养, 自然就能哄住了。 不是秦质还是没能对上白骨的脑回路,前头确实如他所料, 不过在原地等了一夜, 白骨便又摸了回来。 早间林中的日头还未亮, 林间一片灰蒙蒙, 秦质有所察觉却没有睁开眼睛搭理,这种爱炸毛的犬儿, 越是关注便越会闹腾。 白骨拎着兔子,蹲在一棵树后看了许久,花瓶哥哥还睡着,温润无害, 全然没有昨日那副想要揍她的可怕模样。 白骨眼神悄咪咪在他面上滑来滑去, 好看是好看, 就是不够毛茸茸, 可这只至少不会被自己烤了吃掉…… 白骨站在原地想了想, 又看了眼手里拎着的兔兔。 这野兔子被白骨逮着玩了一晚上,早已是虚脱力尽的模样,白茸茸的毛上蹭了些许会灰,蓬松的毛都垂落下来,看上去极为颓废。 白骨撩起衣摆拎着兔兔,将它放在衣兜里来来回回搓了个遍,兔子的毛才微微蓬松干净了些,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只是眼神已经隐隐透出几分生无可恋,甚至连挣扎的动作也没有。 白骨觉得差不多了,才一脸满意拎起兔兔悄咪咪往秦质那处摸去。 秦质听远处动静没了,眼前忽一道阴影遮下,视线似乎一直在面上流转,他慢慢睁开眼睛,便见犬儿蹲在他面前,睁着圆乎乎的眼儿极为稀奇地看着他。 秦质微微一默,这眼神之前似乎见过…… 他还未开口说话,白骨已然拎起手中的兔子递到他眼前,一贯寡淡的小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满眼讨好,“兔兔给你~” 秦质看了眼他手中的兔子,白色衣衫已经灰扑扑皱巴巴,跟手里的灰兔子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眼睛亮了点,扑闪扑闪的一脸乖巧讨好,全没了昨日那副凶巴巴的泼皮犬儿模样。 秦质刚醒,神态有些懒洋洋,闻言连手都伸出便随口回了句,“我不要,你自己玩罢。” 白骨见他不要自己的兔兔,眼里的光一瞬间黯淡下来,心情突然就不好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秦质站起身,见犬儿垂着脑袋一步不挪搁在他脚前挡路,心知他又闹起了脾气,便蹲下身子温声劝道:“我们耽误了很长时间,今天必须要走了,帝王墓穴坍塌,必会招来大漠王族的人,若被发现,我们会很麻烦。你要是想养鸡仔,等离开了这处给你多抓几只。” 白骨将兔子摊平搁在腿上,捏着兔子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低声喃喃道:“我不要养鸡仔,我要囝囝。” 这模样还是一团孩子气,委屈的模样很是可怜,秦质似起了些许同情,不由放低了语气,“你可以再养一只鸡仔,给它取名叫囝囝,这样囝囝就能一直陪着你。” 白骨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看着很好容易养的模样,鸡仔囝囝发起脾气会时不时地啄一下她,可眼前的人却从来没有啄过她,想着又不自觉悄咪咪笑弯了眼,对着秦质脆声声唤道:“囝囝。” 秦质听后神情莫测,看他半晌才问道:“你叫我什么?” 白骨见他这模样便知晓他心中不乐意,毕竟他之前是放养的,现下改为圈养自然会不习惯,当初鸡仔囝囝的反应比他还大,还不是照样窝她怀里睡觉觉,哄宠物她自来有一套,现下这一只自然也不在话下。 想来也是没有安全感才这般神情,鸡仔囝囝也有那样的时候,她每日亲亲抱抱才乖巧了许多。 白骨想着便将毛茸茸脑袋凑到他面前,将手中的兔子往他腿上一搁,直起身子伸手想要抱抱的时候。 秦质察觉他的意图神情越发淡淡,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往下一压,轻启薄唇慢吐二字,“走开。” 兔子逮着了机会飞快地从秦质腿上窜下,一蹦一跳地逃了。 白骨脑袋被压得重重往下一沉,一时抬不起脑袋,眼睁睁看着兔子从她眼前蹦蹦跳跳跑了,突然很想揍花瓶,可想了想又不好和自己的宝贝宠物动用武力,便就暂时做了罢。 秦质见他没了动静,便也没把孩童玩闹般的事情当回事放在心上,可惜他到底是轻敌了,忽略这犬儿藏得极深的觊觎之心。 白日里,秦质带着犬儿在林间走也就罢了,无非就是上蹿下跳抓些山鸡野兔来讨他欢心,到了晚间可就闹腾得不行,每每都要黏过来要抱着他睡,不让抱就要闹脾气炸毛,凶巴巴地瞪着他,被秦质冷冰冰看了几眼,又仿佛受了什么大委屈一般,矗在一旁一夜不睡觉,极为幽怨地看着他。 秦质倒是想不管,可这犬儿坏得狠,每每逮准了时机,在他快要入睡的时候就呜咽几声吵醒人,看去的时候偏又睁着湿漉漉的眼儿眼巴巴瞅他,一脸无辜可怜的凄楚模样,动手揍罢又着实下不去手,不揍又实在太过欠揍了些。 一日夜里秦质又被吵醒,一时忍无可忍要将闹腾的犬儿揍哭,这厮可是和秦质相处得久了,可是聪明会看眼色的,极为清楚他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会想要揍她,时机拿捏得极准。 秦质才刚起身,这整日矗在眼前的就窜逃地得无影无踪,等他快要睡着了又悄咪咪摸回来嚎一声,每每都堪堪要将秦质温润如玉的表相揭得一干二净,叫人不得不相信,她要是有一日真给秦质逮着,绝对会被揍得哭出声。 秦质想了很多法子,甚至亲自给他捕了十几只毛色极好看的鸡仔,可惜一概不要,非要缠着秦质睡觉觉。 秦质冷视了好几回,一点用也没有,如此反复循环,自然是吃不消的,本就是金贵着养大的世家子,这白日带着满身的伤徒步行路已是极累,晚间还要被这般闹腾,连着几日下来,精神已经有些不济。 这夜里,秦质暗自思索片刻,终是妥协了,人是不能跟自己过不去的,且这般僵持下去,两个人迟早都要累死在这林子里。 他看向一旁眼底青黑却还死撑着不睡的犬儿,一时又有些想揍,缓了一会儿才伸手拍拍自己一旁的位置,平静道:“过来睡罢。” 白骨闻言眼睛噌得一亮,看向他一脸欢喜雀跃,忙飞快往他这处蹦哒来,可到半路又顿在那处,歪着脑袋细细观察秦质面上神情,似乎在纠结他会不会揍自己。 秦质见状彻底没了耐心,语气也不复之前温和,“不来就别……” 话还未说完,白骨便极为放心欢快地扑过来,猛地压倒了秦质,伸手就要抱着睡觉觉。 秦质被压得一窒,强忍着身上的伤,一把擒着他用力掀到一旁。 白骨猝不及防又被一掀,一时有些呆懵懵,片刻后反应过来眼中便升起了雾气,幽幽怨怨地瞅着他,似在控诉他说话不算话。 秦质缓过了气,才开口道:“要抱着睡可以,但我只给你一只手。”说完见犬儿一脸犹豫,便不再管他,往后躺下便闭上眼睛休息,手则放平在他面前。 白骨暗搓搓琢磨了好一阵,觉得并没什么差别,便将自己缩卷成一小只抱住他的胳膊,窝靠在他旁乖乖睡觉。 秦质只觉自己整只胳膊上趴了一只幼犬儿,抱得紧紧的,不过片刻便听见极细微的呼吸声,想来也是累极了,他不由看向趴在胳膊上的白骨,眼中神情几许莫测。 第30章 风声拂得林中叶儿沙沙响,穿梭林间的风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 秦质再睁眼时竟然已是日上三竿, 往日他都是天色还未亮就会醒来, 这一回竟睡得这般沉,可见这几日被折腾得多累。 他看向一旁的犬儿,抓着他的衣袖, 缩成一小只窝在他旁边睡得很香, 嘴角还流出一丝晶莹的水迹。 秦质拉回了自己湿嗒嗒的衣袖, 起身四处寻了许久, 才看到一流溪水。 他上前俯身双手舀起溪水净面, 溪水微凉,泼于面上极易清醒。 接连几日白骨都未曾恢复, 且看他恢复后六亲不认的模样, 现下做得功夫也不知会不会毫无用处。 眼前的溪水绕山缓流, 清澈见底, 越深处底下浸着一颗枯木,青苔漫布, 水色透出几分似绿带蓝,看着便是一溪好水。 秦质眉心微微一敛,思索片刻终先放到一边,起身宽衣解带, 这几日被缠得都未曾洗漱, 难得有了些许空隙可以整理一番, 自然要抓紧时间, 免得那犬儿又闹着要给他洗澡。 可秦质到底是运道不好, 怕什么来什么,这才踏进溪水洗了一会儿功夫。 远处就传出犬儿奔来的声响,那速度快得哟,秦质还没来得及回转看去,便已经一阵风似的奔来,那慌慌张张的表情如同一只被抛弃的犬儿,看见了秦质欢喜得不行,一路直奔溪里来。 见秦质在洗漱也不知避讳,“哗啦啦”拨着水声径直凑到他跟前,一脸讨好,“囝囝,我给你洗澡澡~”说着就伸起手自顾自地撩起衣袖,准备凑上去替心尖尖上的宠物搓澡梳洗。 之前的小囝囝很好洗的,一小只整个浸到水里,搓一搓就好了,现下这么大只的她还没洗过,一时有些忐忑,瞧着一点也不毛茸茸,洗起来不知手感怎么样? 秦质面色极淡,连眼风都懒得给他,开口淡淡吐了一字,“滚。” 白骨当然是听不进去的,脸皮自来厚得离谱,就连城墙拐角跟她比都得稍逊一筹,这般不咸不淡地小抗拒叫她如何放在眼里。 见秦质这般模样,琢磨了一番便决定霸王硬上弓,先强行给他洗一波,到时习惯了也就好了。 这么一想便更是打了鸡血一般跃跃欲试。 奈何出师未捷身先死,爪子才堪堪伸出,就被秦质面无表情按住脑袋往水里一压。 而秦质显然已经连话都懒得和他说。 白骨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再起来时嘴巴翘得老高,矗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明显就是不开心了。 秦质面色淡淡自顾自地撩水洗漱,全当白骨不存在。 白骨矗着眼巴巴看了半晌,见秦质真的不愿意让她给他洗澡澡,才像是觉得无趣了,顶着一脸不开心慢吞吞回了岸上,顺手将秦质的衣杉抱起,走出了好远才随手扔在了一处极隐蔽的位置,又回头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才慢悠悠回了林子里摘蘑菇玩。 她动作快,一会儿功夫就采了一兜的蘑菇,正开心得不行,就见秦质从远处慢慢走来,在几步之外停下,靠在树旁一言不发看着白骨。 身上衣杉湿了,仿佛在水里洗过一遍,还未晾干就没了耐心直接穿上。 白骨撩着衣摆兜着一大堆好看的蘑菇,见秦质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小脸上的表情极为无辜,仿佛刚头什么坏事都没做。 秦质神情淡淡看了她半晌,面上忽微微一笑,神情可以称得极为和颜悦色,“在采蘑菇?” 白骨见秦质难得这般面善和煦,忙提着自己衣兜里的蘑菇蹭到他面前,一脸讨好,“囝囝,你看我采了这么多蘑菇,全部都给你~” 秦质闻言轻笑一声,伸手拿起一朵色彩极为艳丽的小蘑菇看了看,又随意丢了回去,“蘑菇先放一放罢,这林中无聊,我们不如玩点有趣的打发一下时间?” 白骨眼睛又噌得一下发了亮,脑袋点得飞快。 秦质见状忽而一笑,乌发浸湿,越发容色惑心,眉眼弯起时忽觉闯进一处仙林,桃树梨树的花瓣一时纷纷落下,好看地晃花了人眼。 白骨看了有些呆懵懵地反应不过来。 秦质手探向腰间将束腰的玉带摘了下来,一时衣冠楚楚的公子便多了几分闲散随意,看上去更加温和。 修长的手指随意摆弄几番,将织丝腰带左折右叠打了一个极好看的结,很招眼前呆懵懵的犬儿喜欢,圆乎乎的眼儿一眼不错地瞧着他动作。 秦质将打好结的腰带松松绑在自己的手腕上,看向犬儿缓声道:“你帮我绑起来。” 白骨闻言反应可快了,忙将衣摆往自己的腰带里一塞,兜着一大堆蘑菇,伸出手按照秦质的指示,这边一圈那边一绕地绑,绑着绑着便将自己的两只手腕一道绑了进去。 秦质慢条斯理将手从活结里收了回去,而困住犬儿蹄子的却是死结。 白骨只觉稀奇,看看自己的手腕又看看秦质的,还未明白怎会变成这般,眼前突然一花,被人按着脑袋整只压在了地上,她眼里一片呆懵懵,还有些天真的唤道:“囝囝?” 秦质冷笑一声,将他整只拎起翻了个身正面朝下,长腿一迈跨坐在他身上,撕了一角衣摆将他的腿绑起,抬手便在犬儿身上很狠揍了几下。 哪想这犬儿连声哼都没有,秦质眉间一折,伸手探到他的小包里,拿出里头的匕首。 白骨皮厚得狠,一点不疼,心里却有几分怕乎乎,有些小颤音地委屈道:“囝囝,白白不想玩了~” 秦质见这般模样,又想起刚头找衣衫的那阵功夫,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只能……! 感觉可真不是一般的难言,想起来就叫他咬牙切齿一番,这犬儿实在欠揍了些,今个儿誓必要教训得他哭出声。 秦质抬手就解了他的头发,在他头上一顿猛揉,一头乌黑亮丽的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硬生生揉成了鸡窝头,“我看你这头型不错,剃光了一定很好看。”说话间,手起刀落便割下了一缕发丝。 白骨感觉到自己的发发被割,眼睛一下瞪大,满眼不可置信,一时之间如晴天霹雳! 坐在她身上的人俯下身,将一缕断发放在她眼前,低声笑道:“白白的匕首割头发很是称手……”说着手又按在他毛茸茸的脑袋摸了摸,“一会儿变成光头一定很好看。” 白骨看见秦质手里的一缕发,想起自己每日早上辛辛苦苦打理的发发,泪在眼眶打起了转,难过地眼眶都红了一圈。 秦质见他没反应,抬手撩起一把头发正要再割,趴着犬儿已经低低哭出了声,整个身子一抖一抖地,委屈地不得了。 秦质微微一愣,还真哭了? 他从犬儿身上起来,伸手扯过他的衣领整只拎了起来,眼眶红红的,面上虽干干净净一滴眼泪都没有,可垂着脑袋呜咽着,发出声音听得叫人莫名心疼,身子一抽一抽,这般被拎起越发显得可怜巴巴。 秦质见状便也作了罢,松开了犬儿的衣领,又伸手解开了他的手和脚。 白骨一落地竟然没有发脾气,似乎还更加委屈了,垂着脑袋抽抽搭搭,瞧着越发可怜凄楚。 秦质看了半晌,见犬儿真的很难过,便伸手点了点他的小肩膀,放轻了声音劝道:“就割了几根头发丝,没几日就长出来了。” 白骨闻言默默背过身去,只拿个背影对着他,心里难过极了,根本不想看见他的脸。 秦质遇到了少见的冷遇,想起这犬儿的折腾劲头,这么等下去这一天只怕也要耗在这了,便开口浅声哄道:“白白,你的头发乱了,我给你梳一下好不好?” 犬儿闻言闷声不吭半点不搭理,秦质等了片刻,便伸手试探性地用手指抚了抚他的发,没炸毛也没避开,安安静静直抽抽。 秦质便知晓了意思,伸手到他的小包里拿出了白玉梳,替他将发梳得平平顺顺,动作越发熟练,连发丝的触感都已经熟记于心,便是闭眼一摸也能觉出这头发是白骨的。 第31章 秦质到底是低估了犬儿的脾气, 自从将他的头发割了一缕以后, 犬儿就一直闷闷不乐, 本是连路都不赶了, 只垂着脑袋坐在原地不肯挪位, 秦质怎么讲道理都不听, 来硬的更是不行,只得耐着性子哄了好久,又特地给他摘了些色彩斑斓的毒蘑菇,才哄得犬儿挪位置。 不过一路犬儿还是不开心的,时不时幽怨地瞅一瞅秦质, 赶路的时候也不说话, 很是记仇,每日只有秦质给他梳头理毛才会稍微开心一些,否则就矗那儿闹脾气。 一路而来拖拖拉拉竟走了小半个月才走出这一片绿林, 连身上的伤都好了七七八八。 这一日白骨又闹起了脾气, 因为秦质给她梳好了头发后却没有给她摘好看的小蘑菇, 以往每一日都有, 今日突然没有了自然有些不开心起来。 白骨慢吞吞走在后头, 秦质每走一会儿都要回头等, 见他耷拉着脑袋委委屈屈、磨磨蹭蹭走在后头, 一时气得没了脾气。 帝王墓造得极大, 后头那一片林子出来之后, 通往的竟是百步山。 百步山只有岩石峭壁, 枯木树桩, 这一路走来遍地寸草不生,又去哪里给他摘色彩艳丽的蘑菇? 秦质难得解释了几回,可惜这犬儿一门心思就是要小蘑菇,根本听不进去。 他站定在前头,耐着性子等犬儿慢慢吞吞走到跟前,好生好气讲起道理,“昨日已经和你说过,出了林子就不会再有蘑菇,你自己睡觉的时候非要把蘑菇揣在衣兜里,现下压碎了却怪起别人来,你说这是何道理?” 白骨闻言看了眼秦质,又看了眼自己的衣兜,昨日装在里头的鲜艳小蘑菇全都压碎了去,一时越发不开心,那里还听得进去道理,直弯下腰用脑袋猛地顶向秦质的肚子,愤愤不平嚷嚷道:“你就是不想给我摘蘑菇,还要找借口!” 秦质被突然猛力一顶,不由退后一步,伸手抵住他的肩膀,直被坏脾气犬儿气得失了往日风度,忍不住开口怒道:“什么找借口,你看看这处哪里有蘑菇?” 白骨根本不看,脑袋使了吃奶的劲死命顶他腰际,几乎带着哭音闹道:“不管,就要蘑菇!” 秦质闻言又想揍这不讲道理的犬儿,才刚抬起手便听前头传来几声凶恶狗吠,呼救声由远及近。 秦质抬眼看向声音来处,一个劲往怀里钻的犬儿自然也被转移了心神,抬起脑袋看向远处,本还委屈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现下充满了稀奇。 片刻间,小道的尽头一名年轻男子奔逃而来,见这处有人忙向这处奔来,神情极为慌张,快接近秦质白骨二人时却不开口呼救,径直越过他们往远处死命奔逃而去。 而小径的尽头远远传来极为凶恶骇人的犬吠声,利爪快速奔跑,摩擦着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越发清晰,听在耳里只觉那可怕的森然感慢慢爬上心头。 这般秦质如何还猜不到这男子的用意,一时眸色渐冷,白骨性情大变,已叫他耽误了太多时日,性子自然也不如往日那般好,白骨现下一团孩子气,风度使然自然不可能将怒气发在他身上,旁人就说不准了。 连日来的奔波已经叫他失了本就不多的耐心,现下才出了林子,便叫无名小厮平白利用了一把,如何能不震怒,那逃走的人已经注定了死局,现下这几只奔来的狼狗自然也得不到什么好看的下场。 秦质眉眼间杀气毕露,看向狼狗奔来那处方向,神情越发冷漠。 片刻间便见几只狼狗从小道尽头飞奔而来,模样极为凶恶,转眼之间便到了眼前。 白骨见这些狗狗比她还要凶,且一下就察觉到了狗狗的敌意,似乎要吃了她的宝贝宠物,她神情瞬间变得极为暴戾,磨了磨牙便冲上去冲着他们凶巴巴地叫了声,那模样凶的哟,下一刻就要上前将它们的骨头咬碎。 可听在秦质耳里就跟只小奶犬胡闹一般,这几只狼狗皮毛极厚,专盯活物,一看就是吃生肉长大的,白骨这般只会闹着要蘑菇的小奶犬如何抵得住。 几只狼狗奔至眼前,见白骨这般敌对吼叫,越发凶残,牙齿锋利至极,上头似隐隐沾着血和残肉,四下散开准备攻击。 秦质一把拉过犬儿的衣领,将他扯到了后头,正欲踏出一步,远处一声女子轻吒,一柄剑凌空飞来,一剑便将袭向秦质的狼狗钉死在路上。 远处一名劲装女子径直飞掠而来,周遭狼狗一时惊散避开,片刻便转向袭来之人方向攻去。 女子取剑几个回旋翻转于狼狗之间,转身抬腕踢腿挥剑,动作干净利落,衣摆飞扬英姿飒爽,几息之间便斩杀了两只狼狗。 几只狼狗极为凶恶难缠,野性十足又极为聪明,动作十分迅猛,一个上扑堪堪就要咬到女子手中的剑,那狼狗的牙齿极为锋利,泛着丝丝寒光,仿佛能嚼碎的一切东西,这般凶恶一个失手被扑倒,后果不堪设想。 那女子极为小心,细腰微折,身姿柔软地不像话,皓腕轻转,挥剑之间的气势巾帼不让须眉,下手又快又准,渐渐找到了对付狼狗的法子,手中的剑挥地越发快,将几只狼狗一并斩于剑下。 狼狗倒地,几声呜咽哀嚎,尽数断气而去。 何不欢确认狼狗已然全部断了气,动作洒然收剑回鞘,回转看向他们,见二人模样这般出挑却形容狼狈不由多瞧了几眼,默了默才开口问道:“二位没事罢?” 这女子面皮生得极为好,极具攻击性的美艳,美目顾盼神飞,身姿凹凸玲珑,身姿相貌极具别样诱惑,看上去却媚而不俗,那细眉斜长入鬓,透着一般女子没有英气。 白骨看着满地的狗狗,一时有些激动,直越过秦质往前冲去。 何不欢见状微微讶异,这眉间一点朱砂的男子似乎不同常人,那模样倒像得了痴症。 秦质随着犬儿四处跑,视线落在这女子滴血不沾的剑,片刻间才回转看向她,有礼有节温和笑回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们二人并无大碍。” 虽说二人在林中风餐露宿许久,衣着早已不复往日光鲜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破破烂烂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但好在二人都是爱干净的,每遇到溪水就会梳理一番,那出挑相貌和气度却都还在,一眼就能看出是一朝落了难的世家公子。 落魄模样也未减半点风度,谈吐有度甚至让何不欢只觉一阵如沐春风扑面而来,不由目露欣赏,爽快笑道:“公子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江湖中人的本分。” “小姐!”小道尽头又跑来一个鹅黄色衣衫的女子,一脸急迫慌张,明眸皓齿,面皮细白娇嫩,眼眸似泛水泽,看向时楚楚动人,比之眼前这位竟是旗鼓相当。 那女子脚小,跑得又急,斜插于发髻上的玲珑银簪下头的坠子碰撞出叮叮声响,慌慌张张而来连气都喘不上,叫人不禁想扶一扶她发间簪,又怕太过唐突吓着了柔弱佳人。 那女子停下小声喘气,美目扫过面前的秦质并蹲在狼狗边上的白骨,微一停顿便收了回来,看到这一处狼狗成堆的血腥场面,一时又吓得躲在自家小姐身后,西子捧心的柔弱模样叫人无端生起怜惜。 一般人家挑丫鬟,相貌皆比小姐逊一筹,不会太过压了主人家的风头,也不会太过寒碜而倒了主人家的门面,大抵都是中等模样,免得看上去主不是主,仆不是仆的,可这对主仆倒是彻底打破了这种俗规,这相貌反差之间,瞧上去倒像是姐妹二人。 何不欢见她这般害怕,不由转头调笑道:“不必怕,这些狼狗都已经死透了,你这般鼠胆怯懦模样倒叫二位公子看了笑话。” 洛卿闻言不由抬眸看去,却见那站着的男子正面无表情看着拖着狼狗往回走的男子。 秦质默看犬儿动作半晌,忽启薄唇问道:“做什么?” 白骨辛辛苦苦拖着狼狗往秦质那处挪,闻言抬起扑闪扑闪的眼儿,忙一使劲拖着狼狗顶着张欢喜雀跃的小脸往他面前凑,“囝囝,我好饿呀~” 秦质话都懒得接,言简意赅两个字,“扔了。”言罢,径直越过犬儿往前走去。 白骨闻言那不开心直接挂在了嘴巴上,一脸幽怨拽着狼狗腿,矗在原地一声不响。 秦质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何不欢时微一颔首,温和有礼道了句,“姑娘相救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必当重谢。” 何不欢闻言一笑,落落大方道了句,“区区小事公子不必挂于心头,全当是结交一场罢,往后江湖再见可就是朋友了。” 秦质眉眼染笑,越显面容殊色,看向二人含笑道:“这是自然,那么二位后会有期。” 何不欢提剑抱拳,郑重道了句,“后会有期。” 秦质别了二人,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却见犬儿没有跟上,回头一看还幽幽怨怨矗在那处拽着狼狗,不由面色淡淡,“再不走,往后都别想要蘑菇了。” 白骨闻言嘴上的小油瓶越发高挂起来,取舍了半晌,还是觉得好看的小蘑菇重要一些,便也只能满眼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狼狗腿,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跟上前头的秦质。 身后主仆二人见了白骨这般好模样却是个痴傻的,一时心下皆有些叹息,眼中具含几分可惜同情。 第32章 二人一路从百步山往王城走, 秦质在进王城之前拉住了身后拿着狗尾巴草玩着的犬儿。 刚头一路闹得不行, 矗在路边非要蘑菇, 秦质无法只得给他摘了几朵狗尾巴草,倒还真给哄住了,一路玩着走, 乖巧听话地不行。 秦质俯身用手指在土里抹了一把, 拉住眼里只有狗尾巴草的犬儿, 伸手抹上白净净的小脸,片刻间便变成了一只灰扑扑的猫儿。 待处理完犬儿的面,秦质便开始伸手往自己脸上抹, 两个本还算干净的落魄子弟一下就成了路边的乞丐, 一身褴褛极为狼狈可怜。 白骨觉得脸上难受, 不由用胳膊肘擦了一把脸,蹭了一袖的泥,不由瞪大眼睛看向秦质,见人不理会她,忙不迭伸手搓起自己的小脸,白净的小手越擦越脏,一时险些哭出声来, 忙往衣衫擦, 好不容易才将手擦得干净一些。 秦质抬眸见他手白白净净的, 一时眉间敛起, 抓住他的手直往地上一按, 正面反面摩擦了个遍, 小手便和挖过煤一般,彻底没法看了。 白骨瞪圆了眼儿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一时将自己的手拼命往回缩,不开心道:“呀,干嘛呀!” 秦质没理会,见他面皮又干净了些,便又伸手抓了把泥将他的脸抹得更脏,现下彻彻底底成了一只泥里滚过的猫儿。 白骨恼得毛都炸了起来,大发脾气猛地扑上去直咬秦质的脖子,恼得连牙使不上力气。 秦质被啃得脖间一阵湿润,全是这犬儿的口水,这爱闹事的犬儿一路而来已叫他花了太多力气,现下还这般不听话,一时心头无名火起将他一把掀下,整只按在泥里抹灰。 白骨见秦质本还温柔可亲的模样,一下变了人似的,神情都有些狰狞起来,捏着她的手劲可疼了,一时心里又怕乎乎又委屈嗒嗒,可怜巴巴倒在泥地里难过地直哼哼。 不过索性二人在泥地里的这般动静没叫旁人看见,否则真不知道想到哪一处去。 秦质发泄了一阵,才扯起委屈地直哼哼的犬儿起身往城里走去。 一进城门便觉城中气氛极为紧张,时有官兵来回巡视,守卫森严,往日热闹的城中少了许多人,街边的摆摊寥寥无几,户户大门紧闭,走在路上都觉视线落在身上窥探。 二人刚头泥里大滚一遭,和遇了饥荒的难民一般不惹眼,且此地流连街头的难民极多,是以没几个人注意盘查。 秦质拉着犬儿七拐八拐绕过了几条小路。 刚头按泥里一阵教训,叫白骨现下怂得都不敢闹腾了,只能一脸幽怨地伸着另一只小手在衣衫上搓来搓去,可惜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手仿佛还越擦越脏了,不由直委屈地泪光在眼里打转转。 二人绕出小路才到了之前住的客栈,褚行抱着剑站在客栈门口来回走着,神情不安似在等人。 待到二人慢慢走近后,褚行也是看了好几眼才认出自家公子,面上神情一收顿时松了口气,正要上前说话,便看见公子拉着姓白的那个刺头,不由一惊,堪堪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一时转了话头道:“公子,这……” 秦质牵着犬儿边往里头走边道:“让人备水。” 褚行闻言不敢多问忙应了声,径直去吩咐店家备水。 秦质将白骨领回他原先的房间,打开门整只拎了进去,“一会儿就有水了,你自己好生洗漱一番。” 白骨很不开心,幽幽怨怨问道:“那蘑菇呢?” 秦质闻言不在意,随意画了了个饼,“你乖乖洗了,明日就会给你。” 白骨想了想只能勉强同意,垂着脑袋不情不愿往房里去了。 秦质回了自己房里,待洗漱打点好,一路的疲惫才稍减些许,坐在桌案旁抬手掀开茶盖,盏中茶水的热气慢慢浮起,茶香弥漫,乌发湿润发尾微微滴水,越发眉眼惑人。 他屈指揉了揉眉心,只觉疲惫不堪,闭目养神良久才端起茶抿了一口,入口微涩既然转甜,醇香留喉,微微提了几分神。 褚行进来着人收拾好屋子,才进到秦质面前,开口将连日来的事情一一交代。 “一切都按公子的意思走,邱蝉子从帝王墓出来就称白骨死在了墓中,等了几日未等到消息,简臻和鬼十七便信以为真,早早便起行离了大漠。 我们已将邱蝉子得了帝王蛊的消息散播出去,大漠王室和那些蛊者皆引了去,之前在王城外他们已然缠斗了一番,那些蛊者已然信以为真,王城的戒备于之前已然松懈许多,我们这一路可以轻轻松松离开大漠。 另外楚复已然暗中跟上简臻一行人,暗厂的位置不日就能知晓。只那三个没一个好相与的,这一路可真不好跟。” 褚行说到此微微一顿,又开口道了句,“不知公子要如何处置姓白的,此人武功诡异莫测,留在身边实在太过危险。” 秦质听后未置一词,眼睫微垂,半晌才道:“休整两日启程回京都。” 褚行闻言微怔,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开口询问,只开口应了声退出屋。 出了屋又看向对面,自家公子和这毒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二人竟然牵着手回来,看上去可真不是的怪异,他想了一圈也猜不出个中道道,只能带着满心疑惑去准备启程要用的东西。 屋里还弥漫了洗浴过后腾起的水汽,壁上冒着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慢慢变为雾气笼在屋里半空处,屋里一切氤氲。 秦质静坐片刻,伸手拿起了一直随身带着的铃铛,皙白的指尖抚过镂空精巧的花纹,慢慢滑下流苏,忽轻轻一摇,镂空的铃铛里隐约闪过一丝白光,里头似装着什么东西,且不复往日温顺,一摇就极为暴躁猛烈地跳动起来,荡得底下流苏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无奈再如何努力也挣不出这镂空铃铛。 秦质淡笑一声,随手将铃铛扔在了桌上。 屋里不比林中凉快,王城里极为燥热,喝了热茶便更觉不适,秦质起身行至窗边,伸手推开了木窗,热气弥漫在空气中并没有什么区别,外头的天色还亮,一眼便看见对面屋里的人。 何不欢将手中的剑搁在桌案上,忙坐在凳子上捶腿,“这白步山可真不是人走的地方,所幸这崖壁风光是中原少有,否则倒叫我们白走这一趟。” “小姐说的是。”洛卿闻言温婉的面容挂着浅笑,发丝垂落,微微轻拂着娇嫩的面庞,叫人不自觉想要轻轻抬手替她撩起那垂落的发丝。 她抬手端过茶盏,倒了一杯凉茶抬头递给自家小姐,却在抬眸时看见了窗对面那人,一时怔然,手中的茶盏半递不递悬在空中。 那人显然是刚沐浴完,乌发湿润未曾擦拭,只随意披散在身后,淡色衣衫却端正齐整,闲散和优雅相互交织,如一副轻描淡绘的山水涧抚琴画,山水间的色彩无一处不契合,无一处不悦人心目,面容如浸在水中泛着晶莹光泽的珠玉一般,轻易便晃了人眼。 何不欢见状转头看去,竟是刚头救下的那位公子,不同之前衣衫褴褛落魄模样,现下这般极为赏心悦目,便有些感叹缘分倒是真妙,这人竟也住在这处,她们住了好几日,往日都不曾看见,今日偏偏就见到了两回。 二人愣神间,那处公子已然微微一笑,如三月春风扑面而来,眉眼具染清雅笑意,风度翩翩的大家公子,“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这般角度看去二人皆以为对面那人是对着自己笑,那精致端雅的眉眼染三分耀眼笑意,蕴七分自成一派的风流韵味,叫人心中莫名一突,连呼吸都莫名急促了起来。 洛卿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溢出了水,染湿了细白的指尖,她不住垂下眼睫避开与那人的视线交际。 何不欢见对面那人似要离开,心中一急,快步走到窗边,脱口而出,“我叫何不欢,你叫什么名字?” 秦质闻言一笑,泰然处之,微微晗首,“在下秦质,何姑娘有礼。” 这人笑起来太好看,何不欢只觉这大漠的酷热一时竟然消散了许多,愣神之间对面那人似有事转身离了去,直到她再没看见,便也只能做了罢。 身后洛卿细长的眼睫越发垂下,手中的茶盏端了许久,又轻轻搁在了桌案上。 秦质缓步往外间走去,屋外敲门的见一直没有人来开门,越发闹起了脾气,敲门声由缓到急,由轻到重,再接下去恐怕就要拆门板了。 秦质半点不急,慢条斯理上前开了门,便见洗得干干净净的犬儿站在屋外。 面容都似沾染着未干的水汽,显得肤色细白却不苍白,这几日被养得极好,每日在林间吃吃玩玩,半点闲心不操,又是个能吃的,秦质的大抵有一大半都全进了她的肚子,是以不再像往日那般孤瘦。 一身纯白衣杉,腰带未系,发丝也未搅干,乌黑发亮的发浸湿,湿漉漉地披散而下,慢慢润湿了身上的薄衫,眉间的一点朱砂痣衬得如水中钻出的魅妖,雌雄莫辩,若不是眼眸中满是稚气,真真称得上妖者祸心、夺人神魂。 白骨拿着手中的白玉梳,见他终于开了门,翘起的嘴巴立刻平了下来,一时开心地直往他面前凑。 秦质甚至错觉这犬儿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冲着他疯狂地摇着。 “囝囝,发发湿了~” 第33章 自从那次秦质每日给她梳头理毛后, 白骨的手就跟断了一样, 几乎就再没自己打理过头发。 秦质往日连自己的头发都让旁人梳理, 这在林中便也罢了,出了林子自然不可能再亲自替她梳头,闻言一句未接, 只伸手拎住犬儿的衣领往屋外一提, “褚行。” 褚行耳力过人, 至身于嘈杂的堂中也能听见,闻言忙飞快到了房门口,见这般情形一时有些愣住。 白骨有些不明所以, 只觉秦质提着她的衣领很不舒服, 直不开心地扭动起来。 秦质提着扭动的犬儿往褚行面前一递, “替他将发束好。” 这话刚落,褚行还未反应过来,白骨瞪圆了眼,满目不敢置信。 褚行见白骨这幅孩童表情越发愣住,只觉眼睛花了一般,愣了半晌才伸手去提。 白骨看着伸来的手,眉间立刻折出凶巴巴的痕迹, 猛地抬脚踹向褚行的□□, 那角度可歹毒了, 全没有表相这般软绵绵。 褚行下身一阵巨痛, 差点尖叫出声, 捂着□□疼得差点没站住脚, 一时杀人的心都有了,怒目瞪去却只换来这竖子凶巴巴的敌视。 褚行心中跌宕起伏可又惧于此人的武力,一时眼冒泪花看向自家公子,满腔哽咽悲泣,“公子~~~” 秦质:“……” 秦质眉间一敛,拎着犬儿转向自己。 白骨一见秦质,极凶的眉毛马上弯成了一道桥,小脸满是无辜,圆乎乎的眼儿扑闪扑闪,仿佛觉得这样极好玩一般,冲着秦质软软“呀~”了一声,那乖巧听话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刚头踹人要害的是她。 秦质默看了半晌,只得让褚行退下,自己拎着犬儿进了屋,亲自给他梳发理毛,才又领去大堂吃饭。 客栈大堂里坐了满满当当的人,白骨速度快抢了个好位置,便坐在凳子上看着对桌的菜垂涎欲滴。 秦质缓步而来,一坐下便向店家点了很多肉食。 二人梳洗一番皆容光焕发,即便安安静静坐在人群之中也能一眼看见。 何不欢刚进大堂,一眼就瞧见了秦质,美目一转显出几分灵动,随后便带着洛卿径直往他们那处而去。 秦质正端看犬儿那慢慢滴下的晶莹口水,又想起他往日那个做派,看到自己现下这个丢面模样只怕会直接掐死了了事,想着便不由眉眼一展轻轻笑起。 眉眼清俊的翩翩公子,端坐堂中已然压得旁路男人行同草芥,这般眉眼弯起,眼含春风般笑起着实叫人心颤。 何不欢步子微微一顿,片刻间又起步走去,这般明艳动人,眉眼间掺杂女儿家少见的大方爽朗,身后又跟着完全不同风格的美人,一个火热明媚如红宝石,一个皎洁温婉如暖香玉,早早落在堂中人的眼里,舍不得移开目光。 何不欢走近几步在秦质一旁坐下,眉眼满是明媚俏皮的笑意,“秦公子,常言道相请不如偶遇,不如现下就请我们吃一顿饭,当做那救命之恩还了罢。” 秦质闻言一笑,有礼有节道了句,“一命之恩如何能这般随意,这顿饭便当我们相识之缘,二位想吃什么,尽管点便是。”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我们可要好生吃上一顿。”何不欢越发神采飞扬,当即便挥手叫了小二来。 洛卿这才在秦质对面坐下,大家闺秀般恬静温婉,坐姿端庄有礼,叫人不由侧目。 秦质视线转去端看一眼,碰极佳人眉眼便温和一笑,微一颔首才转而看向别处,不会太过亲近而显唐突,也没有太过冷漠而显无礼。 洛卿眸中微有怔忪,大堂之中极为嘈杂,她却什么都没听到,连何不欢点菜的声音都传不到她耳里。 心绪不宁间,忽听秦质对她说了句,“怎么了?”她心中蓦然一紧,抬眸看去,才发现他对着一旁的白衣痴儿讲话。 “我想吃那个。”白骨伸出细白的小指头虚点着对桌那人正啃着的猪肘子,眼巴巴也想去啃一口。 秦质握着白骨的细胳膊,连他指得那处方向都未看,“已经给你点了。” 白骨会乖乖听话才有鬼,直皱起小眉头看向秦质,“不要你的,要那个人嘴里那只。” 这般一闹惹得众人皆看向这处,一眼就瞧出了白骨的不对劲,一时鄙夷不耻有之,可怜同情亦有之。 何不欢、洛卿离得近,看着这痴傻模样越觉可怜。 秦质拉着她不放,力气又大得更钳子一般,只让白骨觉着自己被只霸道的螃蟹夹住一般,想揍却又怕伤着了宝贝宠物,一时只能睁着圆乎乎的眼儿看着,待那人啃完了肘子,便一脸委屈不开心地耷拉着毛茸茸的脑袋。 秦质等对桌的肘子啃完才慢条斯理地松开手 ,惹得白骨又抬起头,只拿湿漉漉的眼儿幽幽怨怨地瞅了他一眼。 秦质权作视而不见。 白骨不由又垂下脑袋,看向桌前那渐渐干掉的口水。 何不欢见无人讲话,便开口起了话头,“我从中原京都来的,不知公子是从中原何处而来,又是为何来大漠这般荒芜之地?” 秦质闻言似带几分轻讶,说一半留一半,又将话头抛了回去,“不想我们还是同一处而来,只不知两位姑娘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洛卿见秦质连她一道问了,想开口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便一言不发。 何不欢见同是京都而来,明媚面容含着几分惊喜,“我们不拘去何处的,只要能四处闯荡江湖,惩恶扬善便好。”她眼中满是女儿家的憧憬,片刻后又道:“只不知你们接下来要去往何处?不如我们几人一道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秦质闻言眼眸微转,忽缓声道:“那倒是可惜了,我们此行来大漠游玩是最后一程,明日便要启程回京都去。”他视线落在何不欢的面上,目光清澄不偏不倚,“一路同行确实热闹,可惜我们接下来要回的是京都。” 话中带着些许惋惜,叫何不欢心中莫名起了心思,可一想到京都种种,一时沉默下来,半晌,只能勉力笑回道:“原是这般,倒真是可惜了。” 洛卿没说什么,只看着桌面仿佛不存在一般。 小二一路吆喝着上了菜,香味传入鼻间叫人忍不住吞咽口水,一眼看去,满桌的菜只除了秦质常吃的清淡菜色,其余全部是肉。 鸡鸭鱼肉猪蹄,应有尽有。可刚头吵着要吃的犬儿却只垂着脑袋一点反应也没有。 秦质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猪蹄递去,温和哄道:“白白,你爱吃的来了。” 洛卿闻言眼睫微微一掀,看向对面的秦质,又看了眼一旁的白骨。 何不欢见状也看向白骨,可只看见人垂着黑压压的脑袋,一副很失落的模样。 白骨抬起脑袋,看着递在眼前的猪蹄,湿漉漉的眼儿顺着皙白如玉的手看向秦质,满目幽怨,“不要你的,我要那个人的。” 犬儿话音刚落,秦质充耳未闻,将猪蹄夹到他碗里,温和笑言,“可惜你只能吃我的。” 白骨又不开心了,嘴上直挂起了油瓶子,默默坐了半晌直端起一盘猪蹄又徒手抓了鸡腿鸭腿,闷声不吭离开了大堂。 何不欢不由担心了一句,“他一个人离开会不会有危险?”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这一处有马贼来往,万一被盯上可是不好。” 秦质闻言轻抬眼帘看向何不欢,眉眼一弯微微笑起,“姑娘该担心的应是马贼。” 桌上二位闻言具是一愣,皆不明白这个中意思。 饭后,秦质一路走回房门口,便见白骨乖乖坐在门口等他,可见他来了却不挪位,一整只堵在那不动。 秦质站定在门前看了一会儿,见一直不动,俯身伸手点了点犬儿的小肩膀,“回你自己屋里去。” 语气再温和也掩盖不了驱赶的意思,白骨翘着嘴巴满眼不开心地瞅了他一眼,闻言闷声不吭起了身,慢吞吞往自己屋里走去。 秦质看着犬儿磨磨蹭蹭回了屋里,不由微挑眉梢,今日倒是难得乖巧地没黏上来,便想着明日让褚行去摘几朵毒蘑菇奖励他。 可等到晚间掀开被子,发现床榻上散落着啃完的骨头,这念头便彻底烟消云散了去。 秦质看着床榻默站半晌,突然转身径直往白骨屋里去,一进屋便见一只窝在被窝里,抱着枕头发呆的犬儿,见他神情淡漠走进来,直睁着圆乎乎的眼儿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这么坏的犬儿,还每日摆出这样无辜可怜的脸,面皮真是不可谓不厚。 秦质快步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将犬儿整只拎起往地上一放,“去看看你做得好事。” 白骨突然便拎下了地,又见他这么凶,忙当做没看见人直往床榻上钻。 秦质见他这般,越发没了耐心,上前一步伸手揽过犬儿的身子,直接抱着往外走去。 白骨一下被高高抱起,忙揽住秦质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窝在他的脖颈处,心里有些怕乎乎。 褚行路过屋外,不经意间看见自家公子抱着姓白的快步踏进屋里。 褚行:“……???” 秦质快步进了里间,就将犬儿往床榻上一抛。 白骨倒在软软的床榻上,摸到一床的骨头,忙一脸嫌弃地挣扎起来。 秦质见他这般不喜欢,特地上前抓住犬儿往床榻里按。 白骨被压得直碰到那些脏兮兮的鸡鸭骨头,忙一个劲儿地不停挣扎,难受得直哼哼。 屋外的褚行:“!!!” 褚行满目震惊默站了许久,终是上前小心翼翼带上了门,这……这万不能传出去,否则公子不知要被多少人耻笑。 而屋里二人直磨到了后半夜,白骨才在秦质的眼皮底下慢慢吞吞收拾了床榻。 可铺好了新床榻,秦质还是没法睡下,一屋子的肉味根本消不掉,当即便将白骨扔在这屋,自己径直去了白骨屋里。 秦质进屋便锁上了门,可才上了床榻躺下,便听屋里一声细微轻响,片刻间便见犬儿一脸得逞地凑进来。 秦质神情莫测看了犬儿半晌,终是自顾自闭目睡觉不作理会。 白骨见心尖尖上的宠物终于乖乖躺在自己窝里睡觉觉,忙欢喜钻进被窝躺好,又转头瞅了宠物好几眼,一时开心地忘了形,直翘起小嘴在他面上吧唧了一口。 第34章 白骨觉得触感冰冰滑滑嫩嫩, 很是舒服, 比之小囝囝毛茸茸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时只睁着稀奇的眼儿看着他。 漫长的寂静过后,秦质缓缓睁开眼,眸色淡淡, 看向眼前的呆头犬儿。 他突然一笑, 白骨晃眼之间, 便整只被踹下了床榻,一时坐在地上直看着秦质,一脸呆懵无辜。 秦质慢慢坐起, 神情淡淡看着他, 脸像六月的天变得毫无征兆。 白骨终于反应过来被踹了一脚, 一时委屈地不行,眼里泛起水泽,湿漉漉地很是可怜。 秦质视而不见,只开口警告道:“再有一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白骨看着他两眼泪汪汪,直委屈地控诉道:“小囝囝都可以亲,你却碰一下都不可以。” 这话听在耳里总觉何处不对头。 秦质闻言再不理会, 伸手将帘放下, 隔开了外头犬儿湿漉漉的眼。 白骨见状眉眼耷拉下来, 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满脸地不开心。 她整整坐了大半个时辰等着别扭宠物睡着了, 才悄咪咪掀开帘子, 拉开被子一角正要钻进去,却见宠物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白骨的动作微微一顿,忙又小心翼翼掀起被角,小声哄道:“囝囝,你一定很怕黑才会睡不着罢,没关系没关系,我陪着你呢~”说着便自顾自地钻进被窝里,睁着圆乎乎的眼儿一脸安慰地看着他。 刚头这样凶都没用,这脸皮是真得厚,根本非常人能比,便是现下赶了去,过后半个时辰便又来缠,这般一夜也不用睡了,叫人如何吃得消? 秦质默看半晌,终是转过身子背对犬儿闭目入睡。 白骨见宠物背对着自己,一时有些不开心,直幽幽瞅着他,瞅着瞅着就睡着了,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紧闭的眼皮下,眼眸剧烈转动。 一夜过去,再睁眼时已没了那湿漉漉的可怜劲,恢复了贯常的麻木冷漠。 早间的屋里晨色朦胧,安静地只听见些许呼吸声。 白骨静静看着一旁睡着的人,这人睡着时没这么多心思,直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眉眼清俊如画,睡颜温良无害。 床榻的帘子垂下,隔出了一片天地,呼吸间那淡淡的药香慢慢袭来,幽幽萦绕鼻间。 白骨自醒来便一动不动,想到前几日眸色便渐渐变冷,不由慢慢抬手移向身旁人的脖子,才刚刚碰上目光一寒,周身杀气不可遏制地溢出,身旁人似有所觉突然睁开了眼,对上白骨冷清的眉眼,微含迷蒙的眼慢慢转为清澄。 白骨静静看着他,贴着脖子的手不放松也不掐紧,却平添危险紧张的气氛。 秦质眼帘微微一动,长睫一扇,忽尔笑起,越显面如冠玉,“醒了?” 白骨闻言一眼不错地看着他,似在审视。 大漠的天亮得早,才一会儿功夫屋里就亮了起来,客栈里头晨起打扫、端盆洗漱,乒乒乓乓的各种声音多了起来。 白骨手还未放松,秦质已然伸手拉过她的手,起身将她一把拉起,“今日不能赖床了,我们要准备赶路的。” 白骨愣神间,便被秦质拉着往窗前一坐,感觉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又伸手到她面前,清润的声音还带着刚刚睡醒的微微哑然,“梳子。” 铜镜看不清人面,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白骨看着镜子一动不动。 窗半敞着传来阵阵清晨的喧闹,衬得屋里越发寂静,如同慢慢绷紧的弦,越紧便越容易断裂开来伤了人。 良久的沉默过后,白骨才从衣兜里摸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白玉梳,放在伸到眼前的手上。 身后的人接过玉梳一手执着她的一缕发,一手用梳缓缓滑过自己的发丝时,她看不见感觉便清晰了起来,那一缕淡淡的药香好像不知不觉染上她的发,微风一拂便又散了干净。 白骨一时极端不适,突然出声阻止,“不必梳了,束起便好。” 身后的人也不问为何,微微一顿后将发松松束好,才眉眼一展,调侃道,“梳了这么多日,这几日倒是勉强能束起了。” 白骨抬眼看向铜镜,看着里头朦胧的轮廓许久才默默站起身,一声不吭往外走去,伸手拉开房门,屋外的一束阳光斜进屋里,映得满屋亮堂。 白骨看了眼屋外,脚才堪堪踏出,屋里的人突然开了口。 “等一等。” 白骨默顿一刻,转头看去,便见秦质往她这处走来,阳光慢慢照到素色衣杉下摆,同色花纹泛着细微的光芒,配得腰间坠着的镂空铃铛转动间的光芒,耀眼却不刺目,眼睛便越发不愿移离这好看的颜色。 白骨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在几步外停下,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和,这个距离不会太近惹人不适,也不会太远显得疏离,个中的度拿捏地刚刚好,叫人生不出半点不喜。 秦质端看白骨神情一息,似意有所指,又似往日一般平常道:“这处不比林子里,一会儿我们就要随客栈的人一道走,他们可是不等人的,你不要跑太远玩,等离了这处就给你摘你想要的蘑菇。”这话中带着兄长般的温和宠溺,叫人不自觉陷入。 白骨默站良久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秦质看着白骨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到人才收回了视线,眸中神色莫测,似若有所思,神情较之刚头又有些许不同。 时间一晃便到了午间,客栈的人陆陆续续准备启程,秦质坐于屋里静等。 褚行将一朵朵好看的蘑菇放在桌案上,他费了些许功夫才找到百步山后头的林子,他已经完全摸不透自家公子的意思了,这毒蘑菇也就好看些,根本不值得花这么大的力气摘来。 “公子,马上就要启程了,白公子也不知去了何处,现下都没有踪影。” 秦质看着桌案上摆着的蘑菇,伸手拿起一朵蘑菇,这蘑菇极为好看,透明的蓝色,干净纯粹,不染杂质,被玉雕一般的手衬得越显色泽迷人。 秦质闻言不语,指间玉蓝色蘑菇微微一转,阳光透下菇面投下一抹悦目的幽湖蓝,他才缓缓开口吩咐,“你去打点一番,让他们晚一日出发。” 褚行闻言一怔,自家公子从来不等人,这一次却愿意等一天…… 到了第二日,白骨还是没有回来,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不过是多耽误时日。 这两日根本没有来往王城的商队,要走也皆是凑到一块儿跟着引路人一道走,白骨没有骆驼,也没引路人,根本不可能离开大漠。 明明就在王城,甚至就窝在客栈的角落一处,却是不肯出来同行,可见这人冷性,根本捂不热。 他眉间轻轻一折,看向外头大亮的天色静默不语。 “公子,白公子还是没有回来。”褚行在客栈外头寻了一圈,到了启程的时间,只得又来说道一句。 沙漠难行,王室又近在咫尺,万一泄露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再拖延下去,只怕连离开的机会都是渺茫。 秦质不再等下去,转身往客栈外头走去,“启程罢。” 客栈外头来来往往许多人,路边站着许多骆驼,沙漠不比别处,行李大多从简,只有水源越多越好,每一次都不能不郑重,因为每行一回沙漠,就是死里走一遭。 白骨窝在客栈旁的小道里,看着秦质走出了客栈,站定在骆驼旁似在等什么人,突然间似有所觉抬眸望来。 白骨在他抬眼那一瞬,便避回了小道,土墙壁遮掩住了秦质的视线,他看了一瞬,便又看向了别处,似在寻什么人。 秦质悠悠看了一圈,也没发现黏人的犬儿,终是作了罢。 “秦公子。” 他闻言转身看去。 何不欢背着身上的行囊提着剑迈出了客栈,身后洛卿款款而出。 何不欢行至秦质面前,明媚笑起,“正巧我们也要回中原,不如我们一道同行罢。” 秦质闻言眉眼轻染笑意,声如清泉倾瓷盏,清润悦耳,“路途遥遥,闷苦无趣,难得同路自然一道走。” 白骨靠着身后的土墙,垂眼看着地,一贯淡漠麻木的面容竟莫名觉出几分落寞。 第35章 天光大亮, 一群骆驼带着人陆陆续续往城外走去, 一时带走了街市上热闹,街上越显空空荡荡,只有依稀几个行人。 白骨在小道里站了许久, 才往客栈走去, 面上神情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甚至更显冷硬。 才刚进了客栈,便见掌柜的冲他挥了挥手,操着一口极不流利的官话招呼道:“公子,你的朋友已经走了,他托我将这些东西给你。” 白骨步下一顿, 看向台面那白纸包起的东西,默了片刻终是抬步走去。 掌柜的见人走来, 忙将台上的东西推去。 白纸微微敞开, 里头东西不多, 只有一朵玉蓝色的蘑菇以及一只镂空铃铛。 这是秦质一贯带在身上的那只, 她往日眼巴巴地闹了好几回,秦质也不曾给,现下却这般轻巧就给了她。 白骨盯着看了许久, 才伸出手指碰了碰那一朵蘑菇,蘑菇被碰得一动, 晃了一晃又撞回她指尖。 她手指微微一动, 终是拿起了铃铛, 拿高至眼前, 静静看了许久,才轻轻摇晃了下,底下的流苏荡起了一个极小弧度,银光泛闪煞是好看。 沙漠的热浪如巨兽火舌一般舔过,每一寸的皮肤都跟烤熟了一般,下了骆驼便更觉脚下细沙烫人。 何不欢和洛卿来时已尝过沙漠的苦楚,可还是吃不消着这沙漠的酷热,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极为难挨。 秦质几步上了沙丘眺望远处,似全然不觉酷热。 褚行与引路人交涉了一阵,顶着酷热快步上前,“公子,那引路人说了,只要白公子愿意跟着我们留下的人走,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我们。” 秦质闻言神情越发难辨,看着远处半晌忽启唇问道:“你觉得没有心的人要如何亲近?” 褚行一顿,觉得不得不言,想了许久继而谨慎回道:“属下觉着无心之人也无情义,没有人性可言,即便亲近得了一时也亲近不了一世。” 秦质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了句,“是啊,所以人是要有心的。” 褚行闻言眉间起了褶子,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可仔细一想又不明白了。 众人歇息了片刻,一旁的骆驼纷纷躁动起来,似极为不安。 引路人忙站起身,远目瞭望,一片黄沙中依稀看见一排黑点往这处快速行来,他忙急声喊道:“是马贼,快掉头走!” 一行人惊慌失措之下忙拉着骆驼转换方向,尽头黑点由远既近,马贼骑马挥刀而来,马蹄扬起风沙满天,很快就将“爬”行的队伍前后围了起来。 马贼一上来就砍杀了几人,血撒黄沙,一行人吓得不断后退,不自觉聚集在一起,圈子越缩越小。 秦质波澜不惊,淡看那处。 褚行见状不由面色凝重,马贼人多势众不能硬拼,守着公子才是要紧。 何不欢见状站起身,护着洛卿不着痕迹往秦质这处走。 马贼领头坐在马上,神情阴翳而又危险,横过面上的刀疤极为醒目,更添几分气势,“货物,骆驼,女人留下,其他的可以滚了。” 剩下的人纷纷跪下求饶,一个中年人面色苍白恳求道:“大爷,我这货物是早就订下的,如今若是全给了您们,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可否请你给我们留一点点。” 马贼纷纷大笑,其中一人扬声喊道:“大当家,这些人这般不知好歹,不如全砍杀了事。” 一马贼伸出明晃晃的大刀随手一挥,又随意砍杀了几人,人群之间不由惊声尖叫,马贼刀一挥,又强压了喉头的惊恐叫声,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耳边只余呼呼的风声,绝望如藤蔓在心头快速生长而上。 秦质何不欢一行人太过镇定,不慌不乱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马贼领头视线慢慢落在秦质这处,一眼看见了何不欢,明媚如火,那眼中的敌意叫人平生一股征服欲,身后的女子皮肤皙白,端庄秀丽,眼中怯意更生几分欺辱之心。 凶恶的面上透出几分坏笑,抬起手中的鞭子虚指二人,“这两个很好。” 话音一落,众马贼皆哄笑而起,不怀好意地看向何不欢、洛卿二人。 人群中一时皆以同情可怜的眼光看着她们,这些马贼纵横大漠,□□掳掠,烧杀抢夺,无一不做,根本没有女人能从他们手中逃走。 几个马贼快步而来,何不欢当即拔出手中的剑,美艳的面皮透出几分怒意,“好不好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美人怒也不过增色几分,根本起不到半点威慑,马贼头领什么女人没见过,闻言双手抱臂看向何不欢,微勾起嘴角,“兄弟们许久不见这般好看的中原女子,倒不如现下快活一番如何?” 众马贼纷纷冲上前,嚷嚷道: “我先来!” “让我来,这小娘子性子这般烈,滋味一定很好!” “哈哈哈,不如大家一起来!” 何不欢何曾受过这般亵慢侮辱,一时怒极,气得手中的剑都险些握不住。 马贼一拥而来伸手抓人,却不防褚行一跃而出,一剑封喉,何不欢忙提剑上前击去,二人转眼间便夺了几人性命。 后头马贼纷纷一退,看着褚行目露凶光。 马贼头领却看向了秦质,眼神如猛兽伏击。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洛卿本就弱不禁风,见状更是吓得拉住秦质的衣角,站在他一旁极为害怕。 秦质神情似含几分笑意,眼帘轻掀,言辞轻慢,“货物,骆驼,女人一个都不会留,还请各位原路返回。”世家贵子的做派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轻易便将这帮马贼压得风头不显。 马贼头领仰天大笑几许,忽尔又停了笑,神情藐视鄙夷,手中鞭子突然如灵蛇一般袭向秦质。 褚行一跃而起,却见青天白日一道白影晃过,他一惊之下失衡落下,忙看向公子,却见他身前站着一人,白衣不染,眉眼精致,惑人心魂,手无寸铁却接住了鞭尾。 气氛一时静下,只余呼呼风声。 徒手接鞭,实力显然不容小觑,马贼神情一凛,手臂使劲,臂上大块肌肉硬起,鞭子却纹丝不动! 众马贼见状纷纷不安,他们大当家是沙漠中的狼,力气上从来没有败过,却不能在小白脸手中拿回鞭子。 白骨见马贼用力的额间青筋暴起,不由嗤笑出声,抬手微一使劲,鞭子便如注了力的游龙将马贼从马上掀了下来,又借力翻身跃起,一息间坐在了马背上,白色衣摆飞扬,若惊鸿掠影,翩然而起,悄无声息落下。 眨眼之间,白骨便和马贼便调换了一下位置,商队中忽响起一声惊叹,众马贼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然扯过鞭子微微一甩,那鞭柄如长了眼睛一般到了她手中。 秦质看着眼前的人,忽尔微微一笑,酷热的沙漠烈日皆成入画景色,启唇间音色清润泛凉,“白兄仗义,劳烦一个不留,免了接下来数之不尽的麻烦。” 若不是亲耳听见,根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谦和有礼的公子会说出这般斩草除根的话来,而一众马贼人数近百,若要一个不留实在太难,便拿羊群来说,再是厉害的豹子,又如何能一次斩杀尽四下逃窜的羊群? 她闻言看了秦质一眼,一声不吭间突然扬鞭卷上马贼头领,一拉缰绳骑马拖行,速度不快,看似心有余力不足。 “大当家的!”众马贼纷纷趋马追上,这人看着速度极慢,可无论如何他们都只差一步。 白骨骑马漫无目的绕着弯,马贼极为聪明,很快便察觉出白骨绕弯的规律,从四处包围起白骨。 几人挥刀或刺或砍,不时有人用鞭朝着白骨扬起沙子,睁目视物难免被迷了眼,闭目又难避刀剑,马贼人多势众,根本防不胜防。 褚行只觉极为棘手,这到底一拳难敌四手的,马贼个个凶悍,精于地形狡猾难当,一不小心就会中了招。 “公子,属下可要帮一帮他?” 秦质看着马贼围着白骨越挤越多,聚成一团,“不用,你去了也赶不及。” 褚行闻言一愣,马贼人数虽然众多,但要杀白骨还是有些难度,难道马贼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远处忽起一片惨叫,白骨手中的鞭子如游龙一般在人群中带着凛冽的风劲呼啸而过,如同带着锋利的刀刃,所到之处一片血光哀嚎。 片刻间,碎衣残肢如被卷入了一个刀片机,满天飞扬,那人如嗜血而动的杀器,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何不欢褚行连眼都看直了,众人面显异色,心中害怕越盛,有人甚至软倒在地。 风沙骤然而起,细沙随风入眼,叫人不能张目视物,待眼睛稍稍适应了,一切已然归于平静。 一望无垠的沙漠中,一人骑马而来,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刚头那一番血腥场面也如人眼错觉一般。 秦质端看人来,面上笑意更盛,忽而上前摘过骆驼上的酒囊,仰头倒入口中,清冽的酒水从高而下从嘴角滑落脖颈,少了平日公子做派,像是闲散洒脱,游荡江湖的侠者,一口喝过便将手中酒囊扔去,“这酒恭祝白兄重得武功。” 白骨扬手接住酒囊,看着他一言不发许久,终是抬起酒囊一饮而尽。 洛卿看着白骨这模样,并不似痴傻之人,眼中不由含了几分疑惑。 第36章 这平白生一番波折死了不少人, 人群之中越发沉默,时不时传出悲泣哭声,可路还是要赶的, 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沙漠的晚间不比白日, 寒风萧瑟,众人在火堆旁围坐成圈,哀伤悲凉却不觉害怕,因为那白衣人简直是凶魔一般的存在,而凶魔护着地是自己, 自然觉不出半点可怕。 白骨远离人群站着,既不开口说话,也不靠近火堆, 显得极为格格不入,可仔细观察便会发觉身姿太过僵硬,一动不动石化了一般。 白骨强忍着胸腔积痛, 邱蝉子蛊术大进, 这一次的蛊太过霸道可怕, 九邪功不只化不去,甚至还融入她的身体内牵制左右, 一使内劲就痛不欲生, 白间那一出又让她五脏撕裂, 受了不小的内伤, 而这次回暗厂这般凶险, 又如何不思虑苦恼。 “白兄。”身后漫步而来的人唤了一声。 白骨眼睫微微一颤, 眸中神色莫名,片刻后慢慢转身看去。 身后人已然走到了身旁,却只看着满天星斗,不置一词。 良久的静默后,秦质忽而开口,“邱先生现下应该已然回了暗厂罢。” 白骨闻言一言不发,眼中生出几分戒备。 秦质看着白骨,言辞轻缓隐含试探,“你们的任务是帝王蛊,现下却是邱先生取了蛊,不知白兄回暗厂又该如何自处?” 白骨眉间微微聚拢,这确实是个问题,以邱蝉子恨他入骨之心,势必会在厂公面前言及她的不是,这一路之行厂公已将她放在众矢之地的位置,任务失败,众目睽睽之下惩罚只会重不会轻,更何况邱蝉子的蛊牵制于她…… 一旦从高处落下,后头不知有多少不择手段爬上来的,她现下的处境可谓是如履薄冰,危险重重。 秦质看在眼里却不点破,等到白骨神情微变似困其中,才开口坦然道:“暗厂这样的凶恶之地容不得丝毫差错,只要邱先生拿得不是真正的帝王蛊,白兄自然可以明哲保身,给邱先生一点小教训。” 白骨闻言突然看向他,平静反问之,“如何证明他拿得是假蛊,百年之前炼出来的蛊,现下绝不可能找出第二只,便是那操控死人的蛊宗圣手也炼不出那样的蛊。” 秦质一笑,往前走出几步,“确实不会再有第二种帝王蛊,蛊者冷性根本不可能炼出善蛊,便是炼出了也借不到那百年时日来养蛊……”他话间一顿,忽轻浅道:“可若邱先生拿得本身就不是帝王蛊呢?” 白骨微微一怔,却见面前人转身看向自己腰间坠着的铃铛,这个中意思如何还能不知晓,她眼含讶异,抬手摘下铃铛拿到眼前细看。 可是这铃铛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摇晃间也如寻常铃铛一般发出声响,只除去声音不如一般铃铛清脆悦耳,沉沉闷闷地好像一块石头在里头。 秦质见白骨睁着稀奇的眼儿,不经意间又想起他往日的犬儿做派,忍不住轻笑出声,“这虫儿极凶,性诡诈,先前已然闹过一阵,见挣不出去便作假死,寻常动静可激不到它。”说着便缓步而来,伸手为指,“砰”地一声重重弹了铃铛。 铃铛被力震地发出极脆声音,里头的蛊虫似乎被震得狠了,许久才缓过劲来,怒得直在铃铛里上窜下跳,震得整只铃铛摇得极为剧烈。 白骨甚至依稀看见铃铛镂空边缘,时不时咬上一排极细白的小牙齿,那牙齿极小粒,如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白骨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作派温和可亲,如同兄长一般,她拿着铃铛沉默了许久,本以为只是铃铛而已,现下却连帝王蛊都给了她…… 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而她也不会相信,屈屈几日相处就能让他送这般大的礼。 这念头才刚起,所有的恶意揣测怀疑一时而起,沙漠四周一片漆黑,总觉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 秦质视线掠过白骨,忽开口问道:“一辈子做杀手,早晚会死在刀下,只要爬得足够高才能掌控所有人的生死,白兄……难道不想做暗厂的主人?” 这一句可掀了太多东西,白骨一时面色越淡,眼中眸色更深。 “暗厂遍布朝野的关系网与我来说极为有用,旁人我皆不信,但你,我却相信。 林中那十几日的相处,早将你当成了弟弟,暗厂中无论是谁,我希望当上厂公的人只是你,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你不信亦或不愿都没有关系,只希望你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将后路留出来。” 这般一字一句丝毫不掺半点虚情假意,叫人心中如何不起波澜。 白骨闻言眼睫微微一颤,耳旁只余沙漠中的风声,听在耳里越显孤寂萧瑟。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极冷淡的嗓音,“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当什么厂公,也不需要什么哥哥替我着想后路如何。”说完便将手中的铃铛扔给了秦质,转身离了这处。 那铃铛划过秦质的衣衫,无声落在了沙地,铃铛里头的帝王蛊一直不停地怒跳着。 是什么样的人生才会让一个人连最基本的温暖都推地干干净净,面上便是没什么表情,也可以轻易觉出几分可怜。 相谈之后,秦质照样如旧,不勉强也不提起,一路倒也相安无事出了沙漠,却不想分离之时,同行之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骨面色微沉,伸手摸向小包的匕首,却不防这妇人抱着孩子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妇人眼里含着泪花,“这一路多亏了公子,如今就要别过,请公子受我们一礼……” “不需要。”白骨连话都未听完便冷冷拒了。 刚要转身离开,便被身后而来的秦质拉住,“白兄为何不受礼,你救了他们的性命,而这沙漠之中少了这帮马贼,往后受难之人不知少了几许,你所行之事为善,这礼自然受得。” 人群中一青年闻言郑重道:“公子大善,再世为人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小生一拜。” 零零散散各处歇息的人群听得此言,似心有所感,纷纷走来,垂垂老矣的有,年少天真的有,面容和善,声声道谢。 这一言一字皆发自肺腑,白骨听在耳里越觉难言,视线无处投放,触及到了孩童纯真的眼神,以及妇人眼中泪光。 这些人是因她而活命,可……又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下 ,这般感谢在一个杀手面前又是何其讽刺。 她心中忽觉一刺,猛地甩开了秦质的手,淡漠的神情染上了几分薄怒,“我说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不用你来多管闲事。” 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叫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和煦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褚行神情凝重,手握剑柄,死死盯着白骨。 远处何不欢站起身往这处而来,而一旁的洛卿面色平静坐着不动。 秦质被这般撂了面子,神情半点不变,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善,“白兄这般不辛苦吗?” 怒意不过一息,白骨闻言不再回答,转身径直离去。 秦质看着白骨离去,既没有开口叫住他,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照旧温润如玉,叫人找不到半点不妥。 那日不欢而散,白骨倒未曾先行一步,而是与他们一路慢行养伤,不过再没和秦质说过一句话,每每皆避开了去,几人一道从域外到了中原,二人竟只打过几次照面。 何不欢洛卿这两个后来相识的人,都已然与秦质熟悉不已,可白骨这般同行几月的却还如半生不熟的外人一般。 白骨这样的性子,和谁的相处不来,只除了何不欢,这姑娘实在看不懂脸色,又是个自来熟,便是白骨十句话里回不到半个字,也全不在意,称呼更是从白公子到白大哥,甚至换成了秦质往日所叫得白白上头。 这日停马饮水,修整一个时辰,何不欢便又来到白骨一旁,拿着手中剑往他眼前一递,“白白,你看我这剑如何,这件可是我家祖传而来,一代接一代整整传了十八代,你武功如此高强,要是能交我几招,我就把这绝世宝剑送给你……” 这一阵旁絮絮叨叨,白骨闭目打坐许久才睁开了眼,看向面前的剑。 何不欢见他有反应,忙从祖宗十八代如何代代相传一事,大说特说,满天牛飞。 秦质见状漫步而来在一旁坐下,还未开口,白骨便站起往别处走去。 秦质一言不发看着人离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何不欢讲得正兴起,人高手却起身离开了,一时有些尴尬地说不出话,面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了,这人这么这般冷酷无情,一点都不知怜香惜玉! 何不欢想着想着又想起他沙漠中露得那一手,一时面皮又厚了几层,拿着剑快步追了上去。 秦质见之神情不变,温润的玉面上却莫名觉出几分冷意。 第37章 一路长林不似以往冷清,林中也时不时会遇到行人, 水中出许多鱼仔, 林中草木皆深, 野草花零零星星点缀,偶有长毛兔儿跳过, 树上不时有松鼠窜爬。 这路已然走过一回, 倒是比去时快了许多,再走半日便能看到先前烧光的头骨鬼树。 林中依稀可见苗寨, 秦质对住行一向要求极高,加之褚行前后打点,一路走得跟游山玩水似的,现下自然要住进苗寨,只没想到这一寨子人还认得他们, 一时欢喜地杀鸡宰牛,热情招待。 刚在寨中住下, 白骨便收了何不欢的剑, 开始指点她的剑招。 白骨虽然话少,但武学造诣极高, 每每一语中的, 令何不欢获益匪浅, 褚行在一旁看着也不由竖起耳朵听,后头实在忍不住了直凑过去讨教。 白骨倒是没抗拒, 何不欢、褚行二人对招更利于她看出个中问题, 索性连带着褚行也指点一二, 不想二人竟有自家独传心法,皆未曾想过藏怀,倒叫白骨自己也有所获益,一时直顶着寡淡的脸,与他们一道认真钻研。 三人皆是习武之人,除去睡觉,便是吃饭也围成一团讨论,气氛可谓极好。 而褚行也对白骨改观了许多,甚至觉得这人虽然面冷,但还是极好相处的。 若是楚复在,一定能觉察出自家公子的不对劲,可惜褚行向来一根筋,还每日只顾缠着白骨讨论钻研。 秦质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三人相互过招,白骨一人对二人也游刃有余,极为轻松,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像逗老鼠的幼猫儿一般。 片刻间,眼眸微微一转,轻飘飘落在那两只不停上窜下跳的老鼠身上,眼神掺了些许莫测之意。 “秦公子,喝口茶解解渴罢。”洛卿端着茶递给秦质,温婉的面庞垂落几缕发丝,鹅黄色的衣裙衬得亭亭玉立,举起茶盏时袖口微微滑落露出几分嫩白滑腻的肌肤。 秦质伸手接过不经意间看去,她忙似有所觉伸手拉过衣袖,微微垂首显出几分女儿家娇羞模样。 秦质有礼有节收回视线,扫过茶盏,茶水成色极好,闻之醇香扑鼻,入喉口感极佳,这煮茶之人却有几分能耐,将茶叶的口感发挥到了极佳境界。 “洛姑娘茶艺极好,这般程度想来花了不少功夫钻研?” 洛卿闻言眉眼笑意轻显,声音细若风拂弱柳,却能叫人听见,“公子过奖,不过学了两年。” 秦质眼里似含轻讶,“不想姑娘这般聪明,倒是在下轻忽姑娘的本事。” 洛卿得了眼前人的赞赏,抬手掩唇含羞一笑,微微垂首越显矜持端庄。 可她面上笑意还未收齐,眼前的人却状似疑惑般道:“只是……” 她忙抬眼看去,却见眼前人看向何不欢那处,玉面又添几分疑惑,“只不知何姑娘出身是京都那处世家,连侍女都教导地这般灵秀出色,实在叫在下钦佩不已。” 洛卿面色微不可见一僵,继而又温柔道:“家中遭了劫难,只剩下我一人,正好得了小姐相救,我无以为报便只好在她身旁伺候她一辈子。” 不过一息极细微的面部变化,却还是落在了秦质眼里,他细看洛卿半晌,又忽而笑起,“原是如此,姑娘报恩之心是好,可这般不利于姑娘嫁人,毕竟为奴终究嫁不高。” 这话实在太过刺心,言语之间的关心遗憾拿捏太准,不过几句话就揣摩出人的痛脚,甚至连更深都推出几许,这般心思深沉的人不知几多可怕,合该早早避开了去,免得往后被卖了都未必知晓,可惜这洛卿还偏要一头扎进来…… 洛卿眼眸微涩,默了许久才勉力笑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好的回报。” 话音刚落,何不欢已然到了眼前,洛卿见状起身伸手替她倒了茶,又冲远处二人温声道:“你们也来喝些茶水解解渴罢。” 佳人相邀,如何能忽视,褚行闻言忙应了声而来。 何不欢端过茶盏一饮而尽,又开始思索着刚头的剑招,唯有白骨站在远处,轻易不靠近一步。 秦质抬眼看去,白骨正在轻轻擦拭手中的剑,见他看去立刻察觉,抬眼看去的眼神不带半点感情,视线一触便当即收了剑,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可谓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活脱脱一头白眼狼。 白骨离了几人视线,想着饭点还没到便快步往林里走,细察四处无人,才拿出一瓶白瓷瓶,摘开布盖,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慢慢溢出,被风带远千里却不散。 片刻后,白骨收起了瓷瓶,不经意间看见了前头蹦蹦跳跳跑过的兔子,四下无人,便不像之前来时那般视而不见地走过,只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看着。 身后传来极稳的脚步声,衣摆轻轻拂过草面,往这处悠闲走来,白骨一听便知是谁的。 她转身一看,那人已然走近了许多,见她看去便忽而笑了起来,认命般地止了步,他的眉眼笑意太过温润亲昵,连带着林中的风都莫名轻了许多,拂面而来,舒服安逸地想要打盹儿。 白骨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睫,提步便往寨子走,才堪堪经过秦质,忽被他突然抓住了手臂,抬眼看去却就见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抬手指向前头。 白骨转身看去,便见一只极小的兔儿从草丛中往这处蹦蹦跶跶跳来,一只小雪团在长草中跳得很是辛苦,那用力一跳却跳不高的模样格外可人疼。 “要不要?”秦质忽然轻声问了一句,像是带幼弟出来的哥哥一般,语气莫名透着一丝宠溺。 白骨一动不动看着,莫名觉出了几分眼巴巴的感觉,可就是一声不吭,跟柱子似的矗那看着。 小雪团越蹦越近,似把来人都当成了树,毫无戒备靠近,却不防秦质突然俯身快速按着,又拉起小雪团的嫩耳朵提至白骨眼前,“看看是不是比你之前跑掉的那只白一些。” 白骨看着眼前的兔儿,雪白的毛极软极蓬松,摸上去一定很软,她不由动了动手指,可不经意间看见红红的小眼儿透出她的模样,神情竟有几分希冀期盼,她微微一怔,手指慢慢缩紧,直到越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 杀手的心若是软了一角,坍塌也不过是一瞬之间,死字已然如刀悬于头顶,甚至能感觉到寒气侵入头骨。 唯一的解救方法就……杀,无论是兔儿,还是眼前这个人。 白骨看得太专注,淡漠的模样下已然波涛汹涌一片。 二人之间的气流极为诡异不详,秦质这处似全无察觉,轻松闲适,而白骨这处却紧绷压抑地喘不上气。 不远处寨里的孩童跑来跑去玩闹着,见到秦质手中提着的兔子,忙不迭往这处跑来,一个个眼巴巴看着这处,小脸上满是羡慕渴望。 其中一个忍不住小声开了口,“能……能把兔兔给我抱抱吗?” 其余的闻言皆满眼期待,小脸上全是兴奋。 秦质闻言一笑,微俯下身看向面前站着的孩童,“那可要看你们白白哥哥愿不愿意了……”说着便将手中的兔儿递到白骨面前,眉眼温和,含笑静等白骨如何处理。 白骨看着他手中提着的兔儿,又看了眼前这些看着她的孩童,满眼的天真期盼。 可期盼与她何关,天真又与她何关? 她要做的只是活下去,哪怕与死人无异…… 眼神由冷极寒,她抬手提过了秦质手中的兔儿,可刚一接手却僵住了,这毛耳朵手感实在太好,这般软绵绵,毛茸茸,嫩得她的不敢用力握紧。 兔儿被换了只手提着,微微有些不安地动弹了下,惹得白骨彻底愣了神。 还没从兔儿的嫩耳上回过神了,一群小不点已经等不及了,围着她直脆生生喊道:“白白哥哥,给我们摸摸呗~”说着几只小手已经拉着她的衣摆往上掂脚,探着小手要摸兔儿。 白骨忙将手中的兔儿扔给了他们,避如洪水般后退几步,避开了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子。 秦质嘴角微弯,玉面渐染几分笑意。 白骨看了几眼兔儿便收回视线,快步往寨子走去,进了寨子便见不远处高台极为热闹,寨中的许多人拿着手中的树枝,在早间清晨采集的露水中一浸,拿出时青绿的树叶沾上了晶莹的水珠,滴滴滑落。 寨中的人嘴上念着祈福之词,拿着树枝在人群中挥撒。 白骨才刚进来,便见寨中少年如一只林间麋鹿奔来,满面欢喜喊道:“我阿娘在给我祈福,恩公也来受一受福泽罢,来年一定诸事如意,平安团圆。” 白骨闻言一声不响,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只看着远处祈福的仪式,年纪稍大一点的少年正拿着沾了露水的树叶,小心翼翼往坐都坐不稳的幼弟脸上撒水珠,神情认真念着祈福的祝词,带仪式结束又不由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幼弟的小脑袋。 白骨看的很仔细,甚至不知道秦质已然站在一旁很久,直到他伸手将她拉坐在刚头小孩童坐着的草堆上,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而秦质已然伸手接过寨民递来的树枝,见白骨要站起身,不由伸手微微压在他肩膀上,眼染轻笑,“白白,祈福要闭上眼睛的。” 一时间林中的轻风拂叶声,寨中的欢声笑语,树上的鸟啼不息,一切喧闹声似乎离得她很远很远,耳旁直听见眼前人的声音。 白骨不知怎么就闭上了眼,目不能视,一切感觉便越发清晰起来,鼻间甚至能闻到林间的清新味道,那若有似无的药香不知不觉又缠绕而来。 眼前阴影闪过,树叶上的水滴落在面上透着微微凉意,呼吸间林间拂来凉爽气息,耳旁传来清润声音,若水珠轻轻划过翠绿叶面,极静极轻,“岁岁年年得平安。” 白骨眼睫一颤,突然掀开眼帘看向眼前的人,叶上的水珠不由落在眼角,似泪珠一般。 树枝上的露水如何落下,都如慢放的动作一般映在眼帘,那翠绿的嫩叶上漫撒的水花极为好看。 眼前的人少了往日漫不经心,眉眼认真,似在做一件极为郑重的事,上头的树叶茂盛,随风而动,风清花香。 第38章 祈福过后白骨便走了, 连晚间饭都没有吃, 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甚至连一声招呼也没打。 褚行在寨中找了一圈也见不着人, 才知晓人已经走了。 洛卿闻言倒没什么反应,继续替他们摆放碗筷。 何不欢一急,站起身往褚行这处走来,“怎么就走了,他不和我们一起回京都? 你找清楚了没, 他即便要走, 也会先吃完了饭再走呀, 这一桌全是他爱吃的肉, 怎么舍得就这样走了!” 褚行摇头, 一脸无奈,“真走了, 要不然早坐这处吃。” 褚行说的确实是在理的,之前一到饭时, 白骨总是第一个来桌旁等着的,那模样就像只等肉骨头的犬儿,特别积极。 何不欢闻言心中空落落,这白白好是没良心, 走也不留个家中住处, 摆明要断了联系! 秦质静静看着桌上菜肴, 似有所思, 白日在林中察觉他放香, 就已然知晓人要离开,却到底没有算到人会这么早就离开,且还这般干净利落。 林间风起,刮得树枝欲离树而去,天边乌云压来,天色越发阴沉,顷刻间便落起了豆大的雨滴。 白骨只身一人在林中走,全然不管砸落身上的雨。 四周的风刮起一片沙沙声,掩盖了林中极细微声响,根本无法察觉从周围包抄而来的黑影。 白骨走了几步,在林中大片空地中停了下来。 几道黑影一息不停,瞬间便从四周飞掠而来,围着白骨齐刷刷跪倒在地,“鬼宗十人,见过九千岁。” 远处乌云密集,“嘶拉”一声闪电划破天际,白骨寡淡麻木的脸莫名觉出几分诡异,一瞬之间的光亮后是无尽的黑暗。 “厂中现下如何?” 鬼一闻言忙开口,“蛊宗取了帝王蛊,得厂公大赏,邱蝉子大肆招收蛊者为之所用,在暗厂中风头无两,又在厂公面前数进谗言,言及千岁勾结他人残害同教,再加之鬼十七突然叛逃出教一事,已惹厂公雷霆之怒,暗厂之中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您回去。” 白骨闻言面色如旧,忽淡漠开口道:“鬼十七为何叛教?” “离开前与我言及生身父亲,不知真假,人已往京都而去,厂中已派人追击而去,却凭空失了踪影,似有人接应,厂公知晓越加暴怒,连带千岁也牵怒其中。” 暗厂的杀手,哪有什么亲眷好友可言,就是死也不可能见光,生是暗厂的人,死也只能是暗厂的鬼,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白骨听后眼神渐冷,“先回厂中。” 一夜风雨过,白骨只身一人快马回了暗厂,才刚过关卡,就被厂公身边的暗影团团围住,“请”进了水牢。 “白长老请此处歇息片刻,待厂公回来,便是白长老出牢之日。” 白骨站在水过腰身的牢中,闻言轻抬眼睫看向说话的人,神情轻蔑狂妄,“告诉邱蝉子那个老东西,等我出去必叫他撑死在粪坑。” 黑影闻言相视一眼,关了道道牢门快速离去。 牢中一时寂静下来,白骨站在水中神情淡淡,却莫名显出几分落寞,突然听见一阵阵细小的咕噜咕噜声,她低头一看,只见水面上直冒小气泡。 白骨心中一紧,可险些忘了秦质重新挂在她腰带上的铃铛,也不知道这帝王蛊防不防水。 她忙伸手将铃铛捞起来,这虫大爷仿佛被淹得险些断了气,不再似往常那边凶,铃铛里头直一阵阵地冒细小水滴,想来刚头喝了不少水。 白骨有心打开铃铛看看,可又想到秦质说这帝王蛊极能装,更何况又在墓中自顾自活了百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淹死,想着便也彻底打消了念头。 果然片刻后,帝王蛊没水可吐再也装不下去,直怒得在铃铛里闹腾起来,那一排细小的牙齿被水洗地极白亮,时不时怒咬铃铛。 水牢之中的时日极为难熬,有了秦质的铃铛也打发了不少,帝王蛊每日闹上几分,白骨看着铃铛的神情就越发专注,眉眼也莫名透出几许柔和。 极漫长的等待后,白骨才得厂公召唤出了水牢,只是终日泡在水里,身上皮肉已然发白发皱,在等几日只怕就要发烂。 可白骨不能耽误片刻,便被带到了大殿。 步入大殿时,殿内已然坐满了教众,厂公坐于殿上看着白骨,殿中空气中隐隐透着一丝血腥气味,显然刚头又施过极刑。 白骨面色已然苍白到不能看,脚步微微有些虚浮,拖着湿衣一步步走上前,撩起衣摆跪下,“鬼宗白骨参见厂公。” 殿上人闻言像是不曾听见,也不曾应答,邱蝉子俯身跪着,面上露出一丝诡笑。 杜仲看了眼,面上生出几分忧虑。 白骨俯身静等,呼吸极轻,一片忠心耿耿的无怨模样。 许久,殿上人才幽幽开口,“蛊宗已归,何以你却这般晚?” “厂公,这一路取帝王蛊路途遥远,邱蝉子一路从中作梗,甚至不惜牺牲蛊一的性命害我,拼死取帝王蛊,却被邱蝉子算计成重伤,千辛万苦才取回了帝王蛊。”说着便拿出放在怀里的铃铛,双手捧上。 邱蝉子闻言大笑出声,“帝王蛊我已然献给厂公,你这手中有什么东西? 勾结外人已然罪加一等,现下还敢拿旁门左道的东西来欺瞒厂公,死到临头还敢妄言。” 白骨闻言嗤笑一声,径直打断道:“帝王蛊一直在我身上,你那处的怕是自己炼出来的假蛊罢。” “呸,不知所谓的小畜生,帝王蛊岂是这般好炼的,信口胡诌也要有点根据。” 白骨冷哼一声,满目鄙夷,邱蝉子还待再说,殿上人已然开了口,“既然都觉得自己取得是真蛊,那就试试看罢,去将帝王蛊取来。” 立于殿中暗处的黑影闻言一晃而出,一会儿功夫后悄然而来,手中端着一只黑匣子,正是秦质墓中丢给邱蝉子的。 一暗影从殿外而来,手中拿着黑色布袋,里头是白骨是要的花蝴蝶。 “帝王蛊的唾液能治疗百病,自然也能使残花枯木得生,几只蝴蝶就能验明谁的蛊是真的。” 邱蝉子闻言冷嘲,“帝王蛊需以蛊术入体才能得用,半篮子水的蠢货也敢在厂公面前胡说八道!” 白骨眼风都未给,一旁暗影将黑色布袋的口子打开,顷刻间色彩斑斓的蝴蝶从中飞出,翅膀舞动间绚丽的颜色与暗厂格格不入,慢慢朝空中四散去。 白骨忽然伸手为爪,将空中几只蝴蝶隔空吸来,一掌击落在地,刚头还鲜活舞动的花蝴蝶猝然而落,如片片凋零而下的花瓣一样。 这一招在平日里看来稀疏平常,中蛊后却实在不易,可她必须在厂公乃至众人面前证明自己实力不减,尤其是下蛊的邱蝉子,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以被蛊牵制左右。 殿中鸦雀无声,邱蝉子神情阴翳看着白骨。 白骨将铃铛放在暗影手中端着的醋杯中沾了沾,才放在蝴蝶之中。 帝王蛊一落地便在铃铛中分泌出了不少唾液,可过了许久,那蝴蝶还是毫无动静,殿中气氛越发压抑,而殿上人一言不发,阴恻的视线落在白骨身上,显然已经快没了耐心。 每一分都极为难熬,时间比往日过的更慢,白骨心渐渐高悬起来,背脊慢慢布起冷汗,这一次她只能赌,可若是秦质骗她…… 若是骗她! 帝王蛊酸过一阵前所未有地暴怒,直在铃铛中拼命蹦跳,偌大的殿中只有这蛊虫蹦哒的声音,越显殿中寂静压抑。 邱蝉子见状阴笑出声,“看来这蝴蝶是活不成了,白长老还是好生替自己准备准备罢,这一出出错加在一起,重罚可是免不去的,不知我们往后还能不能同行……” 邱蝉子这般,殿上人也未曾开口,显然已经默认,殿中暗影伺机而动皆盯着白骨,只待厂公一声落下。 白骨眼底一沉,浑身不易查觉的紧绷,如今不可能不做最坏的打算,鬼宗几人看似壁上观,实则紧盯着白骨这处,一旦发难便要助千岁逃离。 殿中气氛莫名一变,肃杀之意漫布,眼前仿佛就要看见一场血腥杀机。 死透了的蝴蝶却忽而一动弹,微微颤动几下,突然一展色彩斑斓的翅膀,往上一起,皆慢悠悠往顶上天洞飞去,在光中的稀碎尘屑里起起伏伏,翅膀的耀眼光芒,殿中忽起丝丝生机。 白骨看着蝴蝶慢慢往空中飞去,神情认真近忽虔诚。 第39章 蝴蝶复生足以证明邱蝉子献得是假蛊, 模样虽与帝王蛊相似, 可却只是寻常蛊虫,苗疆一带随处可见, 花点银子就能买到。 可惜邱蝉子太过慎重,不敢妄动帝王蛊, 反倒入了计。 白骨若是一次全揭倒还好, 可她偏偏似不知情般透出。 邱蝉子以假蛊欺瞒厂公在先,又将操控死人的蛊术隐瞒, 打压鬼宗一派,肆下召集蛊者,加之先前那自称九千岁的传言,其心何其可诛,厂公如何不起杀意? 虽没有当即杀了邱蝉子,可那重罚打压好几月, 再想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蛊宗下头多得是蠢蠢欲动的手, 稍有不慎就能拉下来。 厂公心重, 蛊宗打压,鬼宗却未讨了好,明面许了白骨许多,让她好生养伤歇息, 实则让她暂离权利重心, 船压两头才不会翻。 白骨闲了一两日便去毒宗找伺玉, 却碰见了抱着蜥蜴散步的简臻, 见得白骨直没好气,“下回来罢,现下进度你是赶不上了,我比你多学了好几个词儿……” 白骨全当耳旁风刮过,默了会儿问道:“你要是有个兄长,你会送他什么?” 简臻话卡一半,扯开嗓子大笑,“哟,这是天下下红雨呀,你还有哥哥?哪门子的哥哥愿意收你这样的弟弟,也不怕倒了血霉?” 白骨看向他怀中蜥蜴,眼神非常淡。 小西看了眼白骨,忙将脑袋钻进简臻怀里缩起来,这个眼神简直就是它的恶梦,当初这个人拉着它的舌头甩着玩! 简臻见他又看着小西,默了一刻,突然转了话头一本正经开口,“送什么礼物还不简单,看他送往日送你什么呗。” 白骨想了下,收不少东西,可她现下满脑子都是蘑菇,便回道:“蘑菇,送了我好多蘑菇。” 简臻:“……” 这特么也叫礼物,林子里头一抓一大把,这混账怕不是被什么瘪三穷鬼骗了去罢?不过这显然不是他的事,这混账玩意儿就是被骗去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他随意琢磨了番便道:“既然送你的是蘑菇,那你便不能回些金银首饰钱财之类的,一个送不好你在人面前就俗了,你便送送和他差不离的,他送你蘑菇,你便送他大白菜,一来一往公平得很。” 白骨一时如醍醐灌顶,看向小西的眼神登时就不一样了,当即便研究起了种大白菜,生生磨了两个月才得了菜,忙拿着秦质给的家中住址一路问去了京都,别说还真给她找着了。 暗厂中人出没皆习惯在月黑风高之时,是以白骨到了大半夜才抱着大白菜上门拜访。 她站在秦府面前看了许久,有些没想到他家竟这般大,早猜到是名门世家的子弟,可现下看见却还是愣住了,她的石洞在暗厂里算数一数二了,但这般一比简直就是蚂蚁洞。 白骨站在空荡荡的街上萧瑟了许久,抬手理了理发,上前一步却连台阶还未踏上便门前看守拦住。 天还未亮透,一众丫鬟端着洗漱用具一路往屋里走,一身姿细条如柳叶,姿色颇佳的大丫鬟走在前头。 屋里雅致大气,入眼潇洒雅致的书卷气,北墙上挂一大副落雨山河图,落笔风流自成一派,通副为画却无落款,越显名家气魄,东面屏风镶绣雪松柏,再步里间映入眼帘一袭孔雀青蓝帐幔垂地,隐约可见床榻罕见木质上巧夺天工的雕刻之工。 大丫鬟拂夏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公子。” 帐幔内的人淡应一声,听声极为清醒,似早已醒来又似一夜未眠,片刻间榻内人起身。 拂夏忙轻抬柔荑撩开帐幔,里头的人素白里衣,乌发披散身后,眉眼清润,金相玉质。 拂夏不敢多看,却又移不开视线,公子几年在外游学不曾归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年少便已显露的风流洒脱的气韵越蕴成熟温润,叫人如何舍得不去看。 正愣神间,秦质已然起身离了床榻净面,拂夏余光只能瞥见素白衣角,行走间越显两腿修长,她忙垂眼去理床榻,触手锦被满是余温,若有似无的药香淡来。 拂夏不禁又想到夫人已属意让她服侍公子,莫名视线便落在了床榻上,莫名面红耳赤,心如鼓跳。 本她早该服侍公子房中事,奈何公子离家太过年少,又几年不曾归来,这房中之事便一再搁置,如今夫人已然同意,也不过这几日就能成事,现下一定要多讨公子喜欢才好。 可她正想着,一转眼便看见了公子从外头带来的丫鬟,姿色做派皆不同寻常,极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文雅,心中便越发不爽利起来,也不知这狐媚女有没有勾过公子的脚? 洛卿静待秦质净面后,上前将手中端着的木盘中递去。 秦质拿过净布拭面后,看向洛卿温润一笑,“这几日可还习惯?” 洛卿微微垂首笑言,“回公子的话,一切都好,拂夏姐姐很好,照顾我许多。” 拂夏闻言看了洛卿一眼,面含笑意取过丫鬟盘中的衣裳上前替秦质穿上。 秦质伸手探进衣袖,温和坦言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做这些,你家小姐将你托于在我这处,只管在府中做客便是,这些让下人去做便好。” “小姐此去巴州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白公子,洛卿不能白受公子恩惠,多做些事情也好安心,只求小姐能得偿所愿。”洛卿垂首含愁,惹人怜惜,那语气仿佛何不欢极为心慕白骨一般。 秦质闻言伸手退下拂夏,自行取了玉带系起,在坐下时眉眼一弯,笑中带了几分莫名,“当初我与白兄在巴州相识,他家中应当也在那处,只要何姑娘耐心寻找,自然可以得偿所愿。” 洛卿闻言似极为感谢,还待说什么便见拂夏上前拿起木梳替秦质束发,正巧挡住了她的视线,失了开口的时机。 秦质未再开口,屋里便静了下来,只余屋里丫鬟来回走动忙碌的细微声响。 拂夏梳着手中的乌发,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公子刚回来不久,请帖拜访极多,平日里也就这么些时候可以亲近,怎么也要多与之说说话,想着便寻思起了昨日那件趣事。 “公子昨日睡下了,不知府外生了件趣事,昨个半夜里,一个外乡人欲寻公子,还特地抱了大白菜想要连夜送给您,也不知想的什么,好在我拦住小厮,免得什么疯的癫的都招来,平白扰了公子清净。” 秦质闻言没什么反应,轻轻一笑便过了。 拂夏看了眼镜中,见公子笑了,忙又接着说道:“听说那人大半夜穿得一身白衣,跟吊丧似的,问他何处人家也不说,跟木头桩子一般在外头立了大半夜才走,您说这人痴傻不痴傻……” 拂夏说着正想笑,却莫名觉着屋里气氛一滞,抬眼却见镜中的公子眉眼间的笑意全散了个干净,看着她的眼神极冷极寒,心中大惊,手中的木梳“啪嗒”一声落了地。 拂夏吓得慌忙跪下,可又不知自己何处做错,连请罪也不知说什么,屋里丫鬟连忙跪倒了一片,连大气也不敢出。 洛卿一路而来何曾见过他这般,见状也有些许不适应,站在一旁一时不知是跪是立。 屋里气氛越发压抑,叫人几乎透不上气来,秦质才淡淡开了口,“饶舌多言,自去领十板子。” 拂夏战战兢兢应了,连忙起身退下去领罚。 秦质直接无视了满屋跪着的丫鬟,当即使了楚复派人去寻,可惜京都这般大,光是客栈就多如牛毛,更何况白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又不一定住客栈,一时竟如大海捞针。 这难得自己找来的犬儿就这样丢了,秦质自然不如往日性子好,一时院中伺候的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儿来。 找不到便只能等着,秦质特地推了所有请帖,在府中一连等了七日,也不见白骨再找来,终究只能先放一放。 却不想秦质刚应邀去了别处,翌日归府时,府中小厮又上前禀道:“公子,您的朋友昨儿夜里又来了,带了很多大白菜,见您不在就走了,奴才特特问了,他有事在身等不了您,说下回儿再给您送大白菜……” 秦质:“……” 秦质无法只得将所有应酬皆改在了府里,不能改得便都推了去,这般府里几步来回的时间,他总应该能等得? 可他又何曾想到这闲得磨油的,是身旁没了拿得出手的大白菜,急着赶回去种才这般连一刻都等不起。 这一来一回自然是耗了不少时间,秦质这般生等了两个多月,也没等着犬儿抱菜上门,一时又生了些许揍犬的心思。 第40章 白骨回到暗厂便勤勤恳恳埋头种菜, 又花了一整日挑选个头壮的,好不容易才挑出一筐背着往京都去, 个中可谓极其花心思,这一回儿去和先前没什么差别, 只手里多了一份拜帖,是她拿着薄纸按着伺玉写的,一笔一划临摹而来,里头其实半个字也不识,写的时候跟画符一般枯燥乏味。 伺玉说拜访大户人家最好不要三更半夜去,且还要先递了拜帖排队,等约了上门时日再去拜访才是对的。 白骨记得仔细,一到京都便先去送拜帖,免得排队的时间太久, 白菜烂掉。 白骨抱着大白菜,背了一筐精挑细选的慢悠悠走到府门前, 看着府前一排人直勾勾地看着这处。 她不由一默,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大白菜,上头的蝴蝶结也没有松掉呀, 他们为何这般看着? 那门前看守一瞧, 那白衣公子真的又来送白菜了,不由便慌了神,这怎得这般不凑巧, 公子等着不来, 这前脚刚走偏生就来了,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特意挑了时间的,一时急得直派了好几个小厮去寻公子。 可这小厮来回跑的时间根本赶不上这人的脚程,一时间皆面色沉重,纷纷想着怎么把人骗进来府来先。 白骨顿在原地看了他们好几眼,默了许久,才抱着白菜上前几步,“秦质今日在家吗?” “在的在的,公子你进府歇息片刻,我们家公子很快就回来!” 白骨:“……?” 白骨寡淡着脸站了一阵,拿出了怀里的拜帖递了上去,“这是我的拜帖,若是可以,劳烦和你们公子说一声,尽量让我插个队,夏日炎炎白菜等不了太久,越早送成色越好,不然……”她怕是又要快马加鞭赶回去一趟换。 白骨说到此便止了口,身后传来衣杉拂动的细微声响,长街上来往的人极多,这衣摆行走间的细微声响时有,可这声音却很熟悉,她还来得及没转身看向身后缓步而来的人,手中的拜帖已经被来人拿了去。 白骨转身看去,只觉眼前一亮,有些人就是这般无论见多少次,看多少眼,每一次却还是如初见一般惊艳。 眼前的人穿着比以往越显庄重贵气,乌发束着精致的发冠,蓝青色衣杉镶绣同色繁复华丽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玉带束腰,身姿越显修长,坠着一块上成白玉佩,里头透着一抹神秘的蓝青色,细看之下似水微微流动,极为好看,眉眼蕴一色风流,后头喧闹的长街一时入眼成画,胜诸色风景千万。 他眼睫轻抬,视线悠悠扫来,眉眼染笑,唇瓣轻起,言含揶揄,“白白,你可叫我等了好生久。” 白骨抱着白菜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好看着他的玉佩一声不吭。 秦质看着眼前抱着的白菜一脸呆愣愣的犬儿,不由眉眼一弯,眼眸含笑,皙白修长的手翻开拜帖看了起来。 帖内字迹细小秀气略显稚嫩,如孩童一般的字迹,写得却极为认真,就是落笔不太熟练,难免有些歪歪扭扭,参差不齐。 秦质一字一句从头看到尾,微微稀奇道:“原来白白的字是这样的?”便白骨看来,便睁着眼睛慢声赞了一句,“白白的字写得这般好看,自然要让你插队到第一个。”声音清润若清泉过松间,落在耳里便觉舒服心悦。 白骨闻言很开心,虽然面部表情没太大的变化,但那眼里的笑意莫名就冒了出来,挡都挡不住。 变化虽然细微,在秦质眼里就跟小奶犬摇尾巴一般明显,将手中的拜帖递给身后的楚复,看向白骨抱着的白菜,温声问道:“送给我的礼物?” 白骨抱着白菜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也不知该看何处,原先是想找他说说话的,可突然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话来,想着还是给他送送大白菜简单一些,一琢磨便又想着回去种菜。 秦质却已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大白菜,拿着手中看了看,视线落在中间绑着的蝴蝶结上,默了许久,还是睁着眼睛夸赞道:“谢谢白白,我很喜欢。” 楚复:“……” 身后随行的小厮闻言忙上前去接公子手中的白菜,又去拿白骨背着的一筐白菜。 白骨没了大白菜抱着,一时手都不知道往何处放,越发拘谨起来。 秦质看着白骨,神情越发温和,像个温柔亲近的大哥哥,“白白送了我这么多白菜,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要送点见面礼给白白。”说着便伸手摘下了腰间的玉佩,递到了白骨眼前。 白骨微微一怔,看着眼前托着玉佩的手,指节分明,修长干净,皙白的指腹托着玉递来,阳光下的玉佩色泽极为炫目,里头似玉中含玉,在光下泛着耀眼光芒。 白骨看了一眼差点没能移开,忙摇了摇头,拒绝的语言极为苍白无力,“不必。” 秦质闻言一笑,上前一步俯身将手中玉佩往他腰际挂。 白骨不防他这般靠近,一时有些怔然,下一刻腰带又被微微扯开,不由僵立在原地,视线左移右移,不由自主便落在了他的面上。 精致的发冠就在眼前,乌发束起一丝不乱,衬得面若冠玉,眉眼如画,眼睫不似她的纤细,长睫直直垂下,轻轻一眨便掩过眼眸,越显面容殊色,神情认真,似替她带玉佩是极为重要的事。 白骨看着看着,视线便不由自主慢慢滑下,落在那薄唇上,似一笔笔淡色朱砂轻绘,从外到里渐深渐润,莫名惑心,让人不由自主喉中发紧,移不开视线。 白骨手指不由微微一缩,看着眼前的唇瓣忽而想起墓中那次她碰过的,很软,不像表面看着这般不可染指。 白骨视线不自觉在他面上划来划去,秦质似有所觉忽然抬眸看来,眉梢沾染暖意,眼眸干净纯粹,一眼就能看进心里,她怔怔看着连收回视线都觉极难。 这般看着却有几分面热,眼前人却忽而一笑,那眼眸似乎盛满了细碎的阳光,点点眸光若星辰点缀夜幕,耀眼炫目,看着只觉呼吸都不由自主骤停一般,根本不想因为呼气吸气间的分神而看漏一眼。 “这玉佩和白白很配,想来天生就是你的。” 白骨默看了许久,才低下头去,看向挂在腰际的玉佩,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喜欢的东西竟然真的到了自己这里? 白骨瞧了许久,才轻轻摸上了玉佩,沉甸甸的一块,触感温凉极为舒服,摩挲间丝丝凉意透出。 她感觉心里的欢喜都快倒出来了,可看向秦质的时候嘴角还是平的,面色还是清汤寡水般淡,“你还要白菜吗?我种了很多……” 秦质听了开头便当机立断截道:“白菜已然很多了,往后再送也不迟,你若是空闲留在这处陪我几日可好?” 几日自然是可以的,那田里的种子也才播下去倒是不急着回去,白骨算了算时间便爽快地点了头,手上摸着玉佩,就跟着秦质进了秦府。 却不想才踏进府内,里头的人便匆匆而来,行了一礼,见了白骨当是客人,只能为难开口,“公子,老爷那处正寻您,需您现下就去见他。” 秦质神情不复先前和煦,只微微颔首,看向白骨,“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到我书房坐一坐可好?” 白骨应了声便被楚复带去书房,她一进屋也没顾上四处看,只安静坐在桌旁,一眼不错看着腰间的玉佩,手指不自觉在玉身轻轻摩挲。 书房有贵客,洛卿听吩咐端着茶进了书房,抬眼一看竟是那位一走好几月的公子,一时便顿了顿脚步,片刻后又面含温婉上前却一眼瞥见他手中的玉佩,正是早间拂夏亲手替秦质带上的玉佩。 拂夏明明说过,这玉佩是他最喜欢的,可现下却在这人身上…… 第41章 洛卿微微一顿, 在坐着的人抬眼看来时,含笑上前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抬手提青花瓷茶壶, 袖口微微滑落, 细白柔美,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女儿家。 茶水铃铃倾入瓷白茶盏之中, 温婉的声音似掺其中,“许久不见白公子,没成想竟在京都见着,我家小姐若是知道会如此, 也不必这般辛苦去巴州寻你了……” 这一句不明不白, 却点到了巴州, 何以这人会知晓这个地方, 且还将她和这个地方联在了一起? 白骨看着杯中茶水, 几片茶叶渐舒渐展沉浮其中, 眼中猜忌渐起,许久才抬眼看向洛卿, “她为何去巴州寻我?” “那一日公子离开, 未曾说明去处,我家小姐心中挂念……”洛卿话间微微一顿, 欲言又止间引人遐想, “小姐有些担心白公子, 好在从褚行口中知晓你知晓大抵住在巴州, 便与我们分散两头前去寻你。” 白骨闻言眼睫微微垂下, 看着腰间挂着的玉佩一字不言。 “也不知小姐现下在何处,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实在叫人担心……” 洛卿粉面含愁,却听屋外来人浅声道:“何姑娘武艺在身,宵小之辈奈何不了,况我已着人去寻,不日便能回来,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洛卿闻言上前欠身道谢,等秦质坐下,又回转替他沏茶了一杯茶。 秦质坐下后没有马上说话,白骨坐在那处和根木头桩子一般。 洛卿见二人不语,不由以手掩唇轻笑,“公子往日总等着白公子来府里做客,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倒是话少了。” 这话中熟悉之处叫白骨越发不自在,她就像是一个意外误扰人家的清净。 洛卿没久留,与秦质话过几句便恰到好处地离开,识情识趣,处事又大方,与乏味无趣的白骨一比,越发显出不同。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时间便越发难熬起来。 白骨有些不自在,正打算起身告辞,却听对面人开口,“白白吃过饭了吗?” 白骨赶时间一路啃着干粮来的,也算吃过了,闻言便微微点了点头。 这般脑袋都点不动的模样,秦质如何还看不出来这犬儿没吃着肉,便温声道了句,“一路而来这般辛苦,你一定没吃饱,我来时正巧带了珍馐楼的吃食,都是你喜欢吃的。” 正说着便听见外头传来的脚步声,片刻间楚复便提着五屉的食盒子快步进了屋,三俩下功夫便摆满了一桌,又悄无声息地快速退下。 桌上确确实实全是她爱吃的,拒绝的话便卡在喉头一下没了声,直看着一桌的菜默然不语。 秦质见状一笑,伸手拿起了一只鸡腿递了过来,“珍馐楼的烧鸡腿做得可比我原先做的好吃许多,往日都要排上好久的队才能吃着,白白今日可是有了口福,正巧赶上了。” 白骨看着面前的鸡腿许久,才慢慢看向秦质,却不接他的话,“王进生是你的世叔,我杀了他,你却只字不提……” 秦质闻言面上笑意不变,手中的鸡腿也没收回,“所以呢?” 白骨一言不发。 “所以我居心叵测,对你好不过是为了伺机下手杀了你,好替我世叔报仇。”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一下将所有揭了个底,屋里的气氛越发僵硬起来,刚刚松下的弦又慢慢绷紧。 说话间,秦质面上也没有了往日温和的笑容,忽然轻嗤一声,放下手中的鸡腿,伸手拿过食屉中的净布擦手。 他擦得很细致,手上每一寸都没有放过,一根根手指,一处处骨节,连没有碰过油的地方都擦拭一遍,就像手段利落的杀手,有他固有的习惯,慢慢将沾染鲜血的手擦拭干净。 “你觉得我杀你需要费这么多的心思?” 白骨垂眼不语,他确实不用这般花心思,他的阵法早就领教过一二,全盛之时都未能破阵,他只需施些小计便能让她入阵。 且那日在墓中,他更可以和邱蝉子联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杀了她。 可她就是疑惑,那是他世叔,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秦质慢条斯理擦好手,将手中的布原路放会,端起茶盏微泯了一口,慢声问道:“知道京都有多少世族吗?” 白骨不明所以。 “你眼中的王孙贵胄、世家子弟京都遍地都是,便拿着这珍馐楼来说,你在里头见到的十个老者有九个,我都得唤一声世叔,照你这般想,我不是每日都要奔波于为世叔们报仇送终之事,不必再做其他事? 王进生确是好人,不该枉死,可那些又如何能怪你身上,你不替暗厂杀人,暗厂又岂会容你性命?” 白骨闻言垂下眼睫,心中突然添上几分往日从未有过的难言之感,极酸又苦涩。 “要怪就只能怪那卖凶之人,不过那人也已然死了,这事也没必要深究下去。说到底还是王大人没将后路安排,才得这么个不好看的下场……”这话尾轻轻落下,莫名让人起了思绪。 这耐心解释倒叫白骨安了心,垂着眼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且刚头他好像有几分生气,便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正想着,眼前便递来一只鸭腿,她抬眼看去便见秦质笑眼温和,“世叔一事已然过去,我们往后不必再提,先吃东西罢,免得饿着肚子,倒教旁人笑话我秦家待客之道。” 白骨这会儿毫不犹豫伸手拿过鸭腿,张嘴啃了一口,见秦质不吃便停下来看着他。 秦质见状一笑,“我吃过了,我等着晚间吃大白菜,白白亲手种的,一定很好吃。” 白骨忍不住弯了弯眼,虽然微不可见,但在她寡淡地瘫了一般的脸上还是很明显的。 秦质看着眼眸微微一转,面上露出几分笑意。 到了晚间,桌上便真的上了白骨送的大白菜,端端正正放在正中间,成色确实极为好看,秦质吃得时候十句话里有八句话半夸菜好吃。 可秦公子往日什么东西没有吃过,在吃食向来挑剔,再好的到公子这处也成了一般般,轻易得不到一句夸,如今却要将这寻常白菜夸上天,这是何其委屈自家公子。 楚复立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寻了个机会悄无声息遁出去。 白骨听得却很欢喜,她觉着回去以后,怎么样也要想办法再多开一片地。 待到晚间饭毕,拂夏领着人收拾好后,秦质已经带着犬儿在院里逛了一圈消食。 拂夏忙上了两杯清口果茶,在秦质面前微微一欠身,“公子,白公子的客房已然备好……” “不用了,在我屋里多备一条锦被便是。” 拂夏闻言一怔,不由多看了白骨一眼,这人倒是好能耐,哄得自家公子这般另眼相待,竟能好到同榻而眠,心中虽这样想,也不敢多耽搁忙去拿锦被。 白骨不明所以,看向他有些呆愣愣,却见他轻轻笑起,“白白陪我一起睡罢,我有些怕黑。” 这一笑可真是叫白骨恍惚了起来,她一时只觉晃眼,等反应过来已经被秦质领到了澡室外。 白骨不由看向他,心中疑惑。 往日再林中那般处境,也不过就见了一次他在溪中洗漱,往后都是被绑在原地等他洗好了来接,反正是轻易不让她瞧见。 难道现下要一起洗……? 秦质推开澡室的门,对着呆愣愣的犬儿,“你先洗。” 白骨闻言没想这么多便走了进去,里头很大,玉青纱帘重重叠叠垂着,隐约可见里头水池,池中水热气弥漫在纱帘之中,若隐若现极为舒服。 这是秦质洗漱的地方,白骨不由又觉亲近了兄长几分,心中莫名柔和许多,当即便抬手解了发带,乌黑浓丽的长发披散下来如丝绸一般光滑,又一件件脱去了上衣,正准备解裤头的时候,低头却发现小肚子极大,今日吃得是比往日多了许多,秦质一个劲给她夹菜,夹得还都是喜欢的,根本拒绝不了。 她不着痕迹缩了缩自己的肚皮,可惜并没什么用,半点不见小。 正专心瞅着肚子便听门外轻扣两声,还没回应,秦质已然拿着衣衫推门而入,“白白,你先穿我的衣衫罢,明日再让布庄送几身衣衫过来。” 白骨抬眼望去,浑身僵住。 池前站着的人皮肤极为细白,是那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长发垂下披散在身后,两侧长发垂于身前遮住两点,瘦弱地像个姑娘,若不是身前如男子一般平坦,连秦质都恍惚觉得这是个女儿家。 秦质已然几步走来,将手中的衣衫挂在白骨身后的木架上。 白骨只觉他衣摆带起了一阵风,激得皮肤上起了细小的疙瘩,她只觉脑子都空白一阵,忙俯身捡衣衫,却抓到了秦质的手。 她一时彻底慌了神,一抬眸便对上他的眼,她心中一慌忙直起身,背对着他也不知该看哪处,“我自己来,你出去罢。”可再强自镇定,话中还是透露出一丝不自在。 秦质忽觉一阵冷香袭来,俯身捡散落在地的衣衫,慢慢直起身看向白骨。 白骨衣不蔽体,只觉视线落在身上似在审视,若不是长发遮挡一二,根本不堪忍受,正欲出言再道,身后视线已然移开。 秦质拿起了衣衫往一旁一放,如兄长般亲切温和,“有什么需要的便叫一声,我就在外头。” 白骨忙点了点头,待到秦质出了澡室,才松了紧绷的身子。 她实在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赤身的感觉很难受,毫无安全感,且他还穿得整整齐齐。 这想法就有些许奇怪,难道秦质脱了衣衫去,她就不难受了? 第42章 白骨忙步入池内快速洗了一番,池中缓缓流动, 泉眼出水, 底下小孔流水互不耽误, 水温刚刚好极为舒服, 可她一点没耽搁,随意洗漱了一番便起身拿过衣杉披上。 秦质拿来的是一身素白里衣, 看着似乎从未穿过。 白骨快速穿好, 可衣衫给她竟大了许多, 袖子长长像唱戏的, 折了几折才堪堪好, 衣身里头就没法子了, 大得空空荡荡很不适。 白骨适应了一会儿才出了澡室,外头一众丫鬟见她出来忙上前来欲替她擦拭头发。 她摇头拒了, 拿过丫鬟手中的布,在屋里一绕才见秦质在里屋看书, 便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过去。 秦质见犬儿拿着布过来, 又见后头拂夏一脸不解地跟进来,便伸手接过了布,亲自替白骨擦拭头发。 白骨本想自己擦的,见他拿了也没说话,安安静静坐着让他擦头发, 半点不觉麻烦到主人家。 秦质一缕一缕擦得很仔细, 手法轻柔地直让她舒服得想睡觉。 待擦拭干后, 秦质才将布递给一旁的拂夏, 对白骨温和道:“先去睡罢。” 白骨飞快点点头,等秦质出了里屋便上前掀开床榻上的锦被,难掩心中兴奋爬上秦质的床榻,见那丫鬟一直看着,不由寡淡了一张脸,“你在看什么?” 拂夏见这位公子面无表情,心中一凛,忙微微欠身便退出了里屋,可退出了屋去又觉那处不对劲。 白骨见人出去才窝进了床榻里,柔软的床榻,软绵绵的被子,比她那冷冷冰冰的石床要舒服许多。 白骨静静躺着等了一会儿,便听澡室的门开了,秦质没立刻过来,似在外头由人擦拭湿发,只能偶尔听见几分吩咐,清润悦耳的声音低低沉沉传来,莫名叫人心跳加速。 过了好一会儿,外头丫鬟都收拾好退下,屋里没了刚头人来来回回忙碌声响,一时特别安静。 秦质也似往这处走来,她不由有些紧张,握紧手中的被角闭目装睡,脚步声一步一步越发近,片刻后停在床榻前,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只听他低声唤道:“白白?” 白骨又忍不住睁眼看向他,见他穿着一身白色里衣站在床榻旁,乌发披散而下已然半干,与往日衣冠端正的模样略有不同。 秦质看着这一整只堵在床侧,里头留空了一大片,足可以躺下三个人,不由轻笑道:“白白要睡里头还是睡外头?” 白骨默了一阵,带着被子慢慢往里头挪去,让出了一大块位置给他,里头那条被子自然也被她更加推进里侧。 白骨正等着他躺下,却见他忽然屈膝榻边,俯身而来,发丝垂落而来拂过她面上,洗浴过后那身上的淡淡药香带着热气慢慢散落下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愈加明显,莫名觉着浑身发热。 白骨抬眼看去,却不经意顺着那微微松开的衣领瞧了进去,一时被吸住了视线。 白骨惊鸿一瞥不由怔住,他的点点和自己不一样…… 正想伸手再拉开些仔细看看,秦质已然从她里侧拖出了锦被,她眼前一黑,只觉被子从身上慢慢拖过,干净凛冽的味道一下扑面而来,到处都软绵绵的。 待被子被全部拉过,眼前重现了光明,秦质已然在身旁躺下,虽然中间空出一块,但那淡淡的药香已经漫过整个床榻,甚至能感觉到朦朦胧胧的药香已然慢慢透过被子渐渐染到她身上。 好在秦质没将床帘放下,否则这般小小的空间之中,连呼吸都要相互交缠起来,她不由微微缩了缩手指,觉得有些受不住。 “白白为何过了这般久才来寻我,久到我都以为邱先生又想到旁的法子害了你。” 白骨眉眼微微一弯,“没有,那一日试蛊他便被厂公猜忌怀疑,如今已然自身难保。” 秦质闻言看来,眉间微敛似极为担心,“你在暗厂要多加小心,邱先生只怕不会善了,你的厂公会怀疑他,必然也会怀疑你,你若有何处需我相帮,一定要和我开口。” 白骨认真看他许久,继而郑重点头。 秦质见状眼中带笑,不再过多触及暗厂中事,而是问了件许久之前就疑惑的事,“先前听简兄说邱先生喜吃……”他微微一顿,秽物二字似有些难言,“不知可是真的?” 说到邱蝉子,此人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但那恶心二字,就不知由多少事积压而成。 白骨一想到当初被恶心得饭都吃不下就委屈得不行,不由陆陆续续和秦质说许多。 这般玉养着长大的人如何相信天下还有这种喜吃秽物的人,一时不解便想要找出个中原由。而白骨又死藏着自己亲自喂屎之事,二人一来一往莫名竟生生讨论了大半夜才累得睡去。 白骨自来觉少,往日都是打坐调息,这一日难得睡到了天亮,睁眼时还有些恍惚。 她睡觉几乎不变姿势,笔直的一条线般躺着几乎没占什么位置,可还是觉着挤,她看着秦质的后背,只觉自己跟犬儿般,被整只卡在缝里动弹不得。 外头院子起了些许人声,片刻后有人推门进屋。 秦质似乎醒了,白骨不由微微抬头看去,见丫鬟陆陆续续进来,又瞥见了床榻前头留了一大片空白。 白骨靠回枕上看着秦质的后脑勺,他就差隔着被子躺在自己身上睡了。 他身上的药香因为这般靠近越发清晰,以往他睡里侧还不曾觉得,没想到睡觉竟是如此霸道,她就只占一点点位置还是被挤得扁扁的,不由窝在被子里睁着眼儿发愣。 秦质醒来看见前头留空大片,后头软绵绵的一团微微一动,他转头一看不由笑起,满眼温和歉意,“挤到你了罢?” 白骨见他这般,违心地摇了摇头,以示安慰。 秦质起身伸手拉开被子,白骨便顺势爬了出来。 拂夏进前立在一旁等着伺候 白骨跟着秦质下榻净面后,洛卿便拿着木梳,上前替白骨梳发。 白骨抬手拒了,拿过梳子转身递给秦质。 洛卿见状一怔,眼波微转看向秦质。 秦质拿着手中的木梳,只觉这犬儿有些宠坏了,往日起来都是自己梳头,拿着梳子常常摆弄大半个时辰,很是勤快,可自从他接了手后就全变了…… 白骨见秦质没反应,便挪到他面前,转身拿后脑勺对着他,半点没觉得麻烦人。 这可真是使唤惯了,人世家公子成日被她当个奴隶般使唤,也没见着她给人家梳梳头按按摩。 拂夏正想着上前接过自家公子手中的梳子,却见公子伸手抚了抚眼前这人的长发,手握木梳开始给人梳头。 拂夏越发看不懂了,这究竟何处人家,惹得公子这般亲待。 秦质连日来推了所有的事情,带着白骨四处游玩,吃的全都是京都闻名的,玩得是乐不思蜀。 这几日的衣食住行全是秦质一揽包办,白骨往日即便没怎么花钱,也知晓这其中必花了不少银钱。 且来时伺玉特地说过,京都的吃穿用度不比别处,一顿饭动辄几十两银子,不可全叫主人家破费,免得失了礼数。 是以晚间趁着秦质睡觉的功夫,悄悄起身离了秦府,寻了一处空旷之地放香。 这一回鬼一鬼二离得近,大抵一个时辰后便现了身 ,俯身恭敬道:“千岁爷。” “厂公的人回去了?” “白日刚回去,见千岁每日吃喝玩乐没再怀疑,只鬼十七那处有人刻意助他,又是暗厂出身极善躲藏,厂公寻不到人,难免还会起疑心。” 白骨看着无尽夜色,神色难解,“逃到天边也脱不离一个死字,没人会永远帮他。”她微微一默,“鬼十七那处不必管,盯紧厂公下头的暗影,这老东西这般心急取蛊,想来熬不了几年,邱蝉子让他生疑,必然不会寻厂中蛊宗用蛊,那花名册的蛊者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他找到。” “是!” 白骨听后面色却越发凝重。 鬼一鬼二相视一眼极为不解,现下鬼宗虽然乱了,以往也不是没有,下头的人一直都是蠢蠢欲动的,何以现下这般忧心,难道有更大危机在后头!? 二人暗自琢磨了一番,越发急了起来,“千岁可是何处不对?” 白骨想了想,还是看向二人,“你们身上有银子吗,先给我一点儿?” 鬼一有些没反应过来,愣过之后忙从怀里掏出钱袋,拿出了几锭白银,鬼二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钱袋恭恭敬敬递给白骨。 白骨接过钱袋掂了掂,心中难言滋味,这点银子在京都喂鸡都不够,他们竟然还这副割了肉一般的模样。 她一时闭上眼,血慢慢涌上头,“我记得每回儿成为任务,赏给你们的东西从来不少,如今向你们要一点儿,还真就是一点儿!” 鬼二吓得抖成了筛子,扑通一声跪下,“千岁爷,都是大哥非要给那个青楼名妓砸银子,本来我们带了一大箱银票,可他全砸了进去!” 鬼一扑通一声扑倒在白骨脚边,“千岁爷,我错了,她喜欢我给她花钱,每回儿砸银子,她就笑得特别好看,我……我一时没控制住,银子就全没了。” 白骨眼眸一转,看向鬼一,“喜欢你给她花钱?” 鬼一不敢接话。 鬼二睨了一眼鬼一,“自然是喜欢的,谁不爱银子啊,这般大把大把地砸人身上,也不是没得好处,那鸳鸯如今见了他,都恨不得一辈子和他栓在一起。” 白骨当即丢了手中钱袋,果断吩咐道:“你们回去一趟,把我库里的银子全部搬来。” 鬼一:“!” 鬼二:“……?” 第43章 白骨作为鬼宗的长老,财力方面如何能够小觑, 暗厂一桩生意动辄倾家之财, 厂公赏赐又岂能随意? 况且白骨往日不怎么花银子, 至多就花在吃食上, 可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赶路, 也只能啃啃干粮这些方便携带留存的,穿得衣衫又是最寻常的白布,至多在头发上多花些精力,可那也花不了几个银钱, 是以这一箱箱真金白银便全放在库里积灰。 鬼一鬼二已然将银子换成了银票,尽可能的多装箱子, 可终究还是没能将库里的银子全部搬到京都。 二人到了京都就守着十几箱银票, 战战兢兢等着自家千岁爷。 今日秦质有事不用白骨陪, 她便抽空来了趟破庙。 京都这般寸金寸土地方, 多得是落脚点,能找到这么破旧荒凉的庙, 也是这两人的本事。 白骨看了眼门口两座布满青苔的石狮子,负着手进了破庙,绕着一堆箱子走了一圈, 语气平平, “这是全部?” 鬼二默默观察一刻,忙上前俯身恭敬道:“千岁爷, 您库里的银子实在搬不完, 不过这整整十几箱银票, 莫说那青楼妓子,便是那天上玉雕的仙人也能被千岁爷砸下来。” 鬼一在一旁跟着附和,千岁爷现下渐渐有了些人味,这比往日毫无人性的麻木模样要好亲近了许多。 若是白骨如以往那般面无表情地问出这句话来,这二人哪有胆量在她面前说这般多的废话,早早便缩在犄角旮旯抖成筛子了。 白骨闻言勉强满意,当日便着手准备,可惜……根本无从下手,秦质这个起点太高,高得望尘莫及。 鬼一讨好那青楼名妓很简单,无非就是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再加之时不时大赏银钱,一颗美人心便深深烙在了他身上。 可秦质不一样,这几日相处已让白骨充分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冠地履,秦质这样的人什么没有见过,又有什么没得到过? 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又在乎什么,他喜欢名家字画,可转手就能赠于他人;他珍藏玉器古玩,可摔碎在地也不见半分心疼…… 他好像没有特别在意执着的东西,而送一个人他根本不在意的礼物,那又与送个摆设有什么区别? 白骨尝试送了些玉器古玩,名家字画,甚至连那传了三代的名琴都被她弄来送给秦质。 秦质确也是喜欢,每每都笑着道谢,可惜并没有开心到要和她栓一辈子的意思,倒是每一次都言及无需破费诸如此类的话。 “千岁爷,以秦公子这样的家世,又自小在外游学,这些寻常玩意儿实在没法子打动他。”鬼一只觉这二人的身份若是倒一倒,倒还是极容易的,自家千岁爷若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公子,自然见得就多了,又何须为送什么东西而苦恼? 鬼二也觉无计可施,他灵机一动想到了旁的法子,不由俯身在白骨面前建议道:“秦公子实在太难,倒不如逛一逛京都的各大青楼换一换目标,保证能让千岁爷的银子砸得开心。” 白骨坐在破庙的供桌上,闻言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语气淡淡,“我只有这么一个看重的兄长,若是不能让他开心,就只能拿你们开心开心了。” 这话轻描淡写地砸下来,庙中便死一般的寂静,只余风声轻轻打在梁上垂落下来的破布的细微声响。 忽尔扑通两声,鬼一鬼二接连五体投地,惊恐失色扑倒在白骨脚旁,他们绝对不想开心开心! 鬼一满目凝重,“千岁爷的兄长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这种寻常玩意儿自然无法入眼,若想要秦公子开心,必然要给他一个惊喜! 这惊喜惊喜,必然要有惊才能喜,千岁爷可以想一件秦公子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来让他惊一惊!” 鬼二激动,“对,惊喜,一定要给秦公子一个大惊喜!” 白骨扫了一眼庙里摆着的箱子,根本花不到点上,一时心中有些躁,看向扑倒在地的人,“那你们说说看,要怎样才能叫大惊喜?” 鬼一往前爬行一步,抬头郑重其事,“属下刚头忽然想到一事,往日鸳鸯确实喜欢金银首饰绫罗绸缎。 但有一日她过生辰的时候,属下当着鸳鸯姐妹的面撒了一把银票给她充场面,那一回后她看着我的眼神便与往日完全不同,后头的日子对我格外亲昵,她和属下说过,从来没有人这般为她过生辰,我那撒钱的英姿,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鬼二一听便觉得有戏,“是了,就是这样,这世上哪一个人不爱重面子,以秦公子这般世家出生,这些场面功夫必然极为看重,千岁爷只要这般撒银票,何愁秦公子不开心?” 真还别说,鬼一鬼二这般说来倒也是头头是道,确有几分对头之处。 二人见白骨沉默不语,鬼一忙上前打开箱子,拿出一叠银票,恭恭敬敬递到白骨面前,“千岁爷,这撒钱是个技术活,您撒撒看,一定要满天翻飞如下暴雨才好看。” 这简直是杀鸡焉用牛刀,这点小技巧根本不够白骨看,她接过一叠银票,随手往空中一撒,一叠银票在庙中洋洋洒洒落下,如下雪一般好看。 鬼一鬼二只觉他们千岁爷这气势和角度无一不精准,根本无可挑剔,不由叹为观止,满目崇拜。 白骨看着四处散落的银票,难得还有一丝不对劲的感觉,“不觉得太过浮夸?” “千岁爷哟,咱们要的就是浮夸,这惊喜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端得大场面!” “对对对,您的哥哥是这样正经世家出来的人,何曾经历过这些,到时千岁银票那般一撒,别说这一辈子,便是下辈子和你做兄弟也绝对没问题!” 白骨最后一丝不对劲也彻底淹没在这句下辈子里,若是下辈子还能做兄弟,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珍馐楼里人声鼎沸,道道菜肴飘香满楼,堂中坐着一排唱曲儿的,二胡一拉,小锣一敲,曲儿在楼中慢悠悠转。 为了一会儿撒银子的范围大一些,白骨特地拉着秦质坐在了大堂正中间。 这珍馐楼的位置极难等,白骨来了京都这几日,每每都喜欢在这处吃东西,秦质有事没法儿带她来时,便常常来梁上蹲着看别人吃东西。 来此吃饭的大抵都和秦质相识,秦家的公子虽然年少离家远游,不比自小京都长大的世家公子有名,可到底是风光月霁的温润公子,谈吐见识远超他人,又是京都世家大族出身,一时声名大起,京中才俊争相结交。 是以识得秦质的见他也坐在大堂,便也没入楼上雅间,纷纷坐在大堂谈笑风生。 秦质与人打过招呼后,回转看向白骨,见犬儿看着前面发愣,不由想到这几日太过忙碌,难免冷落了这犬儿,惹其低落了好几日,今日看见喜爱的吃食都心不在焉了。 白骨正瞅着时机,却见前头碗里放进一只猪蹄,她抬眼看去便见秦质面色温和看向她,堂中的人已然做得满满当当,楼外还有一堆人往里头走。 曲儿正巧一顿,满堂喝彩,这个时机太好。 白骨快速伸手到自己怀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厚厚一叠银票,随手往空中一撒。 银票猛地飞向空中,又洋洋洒洒落下,满楼的人倏然一静,看着飘落身旁的银票不明所以。 秦质:“?” 楚复:“!” 蹲在梁上的鬼一鬼二兴奋地抖牙。 白骨看向堂中,语气淡淡,“今日是我兄长生辰,这楼中的吃食我全包了,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只望各位能与我一道,恭贺我哥哥的生辰。”这话中没一个字错,可那语气却莫名叫人生惧,仿佛不照做,后果会很重要一般。 这楼中众人如何见过这种场面,片刻才反应过来,只见堂中一贵家公子起身笑道:“原来今日是秦公子的生辰,这身旁也没带什么贺礼,今日就先敬一杯酒,回去必将贺礼送到府上。” 这话一落,楼中识得秦质的,皆纷纷来敬酒祝贺。 秦质真不知怎么练得这般处变不惊,起身一一谢过,言行举止赏心悦目,温润如玉风度过人,片刻间又结识了不少人。 而刚头白骨那一番惊吓也被他扭转成了天真无邪,不着痕迹间游刃有余,倒叫不少人羡慕起秦质有这般要好的兄弟。 酒过三巡,秦质眉间渐染醉意,缓缓坐下看向白骨。 白骨有些摸不透,细细观察了一番还是看不出他开不开心,便认真问道:“开心吗?” 秦质闻言似笑非笑,楼顶琉璃窗子透下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身上,眉眼处熠熠生辉,“很开心。”他齿间微微一止,穿堂而来的风拂过衣摆,带过意味深长的话,“只是白白,为何连我自己都不知晓今日是我的生辰?” 第44章 这可真是问在点上了, 白骨微微垂下眼睫看向碗里的猪蹄, 端着架子,“生辰不过是个名头,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她话间稍微一停顿,越发显出几分莫名意味。 秦质闻言神情微变,眸色渐深,渐有几分莫测。 楚复看向白骨,神情凝重, 微微握紧手中的剑。 白骨抬眼看向他,唇瓣轻启, 刻意强调道:“我想给你花银子,也乐意给你花银子。” 秦质:“……” 楚复:“……” 白骨说完等了一会儿见秦质不说话, 不由提醒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秦质似有些醉意上头,伸手过来点了点她眉间的朱砂痣,唇齿轻启去一抹笑意,“白白,我很开心, 往后我常常带你来这处吃可好?” 指尖轻轻一碰便收了回去,白骨微微怔然, 眉间这轻轻一碰格外亲昵,倒让她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现下还没得到想要的, 只能说明还稍欠火候。 既然这般撒银票能让他这般开心, 那就接连不断得撒。 白骨随意抬眼扫过上头, 准备开始大干特干。 是以秦质带她去茶馆听书,摸了把瓜子放在她手里的时候,撒;秦质游湖泛舟,将捞起的小鱼儿放盆里给她养时,撒;秦质带着珍馐楼的吃食给她时,撒; 秦质……,撒撒撒! 秦质没想到白骨后头会这般变本加厉替他贺生辰,一时也无可奈何,这种小骚犬又揍不得,还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劝说根本听不进去,越说还越多撒几叠,便从起先的阻止相劝到最后无视,甚至已然有些习惯身旁时不时下起银票雨。 京都也渐渐传出许多闲话,例如那秦家的公子一月里,有二十九天在过生辰,剩下的一天便是准备过生辰;又或是秦家公子有个极要好的弟弟,每日最喜欢做得事就是给兄长花钱贺生等诸如此类的闲话。 而传得最盛的便是,秦家大公子有断袖之癖,身旁的白衣公子是他的相好,二人以兄弟之名行不耻之事…… 秦府极大,水榭外是望不到边的湖,一眼看去如一条直线划过,分出湖天一色,湖水如镜,难得一见的纯净之色,湖心几许莲叶轻垂,见之忽觉天地宽阔。 秦质难得没有外出,只与来客在府中相叙。 白骨银票撒完了,怀里只剩下一两张,一时十分安静地坐在栏旁,拿着鱼食一粒粒丢。 她得回暗厂了却还要错过这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心里难得有了一丝失落感。 秦质与友人茶叙过半,也没见着往日常见的银票雨,再看向远处的白骨,难得安安静静地坐着喂鱼,不由无奈一笑,这银票雨忽然没了,竟还有些许不习惯。 洛卿款款上前沏茶,到底面皮巧身姿妙,举止娴雅,难免惹得多看几眼,秦府一个丫头竟如此端庄秀丽,一座公子见之由心赞了几句。 洛卿闻言落落大方,垂首以示女儿家羞,抬眸见秦质一笑,忽觉面热,微微垂首拂落几缕发丝越显娇柔,柔荑提着青花茶壶往秦质的茶盏中沏茶。 待到茶沏完,又轻轻抬眼看向眼前人。 眼前人察觉视线,清润的眉眼正对上了她的。 洛卿一顿,心中心思似被勘破,一时心中慌乱,却见眼前人微微颔首温和一笑,有礼有节别开了视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半点没让她觉着窘迫难堪,一定有太多女子这样看过他、暗示过他,才会这般波澜不惊,泰然处之。 这与往常一如既往的距离,不论她进几步都还是原地踏步,永远不温不火…… 这般又何时是个头,她的时间不多了,若是何不欢回来与她争强,她又如何还有机会? 洛卿轻轻抬眼,飞快扫过他的眉眼,这般模样便是撇开了那家世背景也足够引得数之不清的女人倾心,她的动作得再加快一些,可平时靠近他的时间根本不多,白骨每日都与他形影不离,越发没了机会,一时无从下手。 她心中微微一拧,暗藏的心思忽尔大起,却见秦质起身往别处而去。 秦质起身往白骨那处走去,远远便瞧见他一粒粒往水里丢鱼食,往日都是大把大把地撒,现下却这般束手束脚,又如何猜不出白骨身上已然没了银票可撒。 白骨扔了一粒,又拿起一粒,听得秦质往这处走来,便拿着鱼食转头看去,发束玉冠,眉目如画,一身玉青色衣袍,腰系白玉带,坠一块天青玉,身姿修长,衣领镶绣繁复花纹,越显清贵。 “银票撒完了?”秦质走进水榭廊下,眉眼难掩笑意,话含揶揄。 白骨垂眼默了一刻,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她终究不能在留下去了,邱蝉子重回蛊宗,这一次他根基不稳,是除掉的最好时机。 “我得回暗厂了,往后恐怕陪不了你了。” 这可真是说反了,这些日子也不知是谁陪谁,名义上是秦质要白骨陪他几日,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秦质陪着白骨游山玩水,吃喝玩乐。 秦质闻言笑意渐消,那神情像是孩童时期玩得要好的朋友,突然告诉他往后都没办法来玩了一般。 秦质默然许久,才问了句,“不来了吗?” “我也不知。”白骨心中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感觉,难受失落,忽而上前将手中的鱼食塞到他手,“我会想办法来看你。”随即转身足尖一点,飞身而出,几个轻落水面眨眼间离去。 秦质似没想到白骨说走就走,抬出一步将要开口时,却只余水面上点点涟漪。 洛卿看着白骨飞身掠去,缓缓上前几步,“白公子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公子不必挂心。” 秦质闻言微微一怔,看着远处许久,忽而开口,莫名道:“挂心?” 洛卿似眼含羡慕道了句,“公子这些时日和白公子形影不离,好得和一个人般,真叫人羡慕白公子,有这样的兄长每日陪着他,若我是白公子可舍不得走了。” 秦质微微敛眉,看向手中的剩了大半的鱼食,眸色渐深,而水中的鱼儿时不时冒出水面,来回搅乱一池春水。 白骨快马加鞭回了暗厂,彻底没了时间来京都,邱蝉子这一次回来越发来势汹汹,二人又开始明里暗里较劲,只帝王蛊后,二人不再似以往那般表面功夫多,各自借势演戏给厂公看。 现下每一回皆是下死手,互不相让,不死不休。 而杜仲还是与以往一般,谁显了落势就帮谁,一副老好人的做派。 每当暗厂就像无尽的黑夜,根本无法避无可避,每当腥风血雨一来,白骨便想去京都寻秦质玩。 想着便开始忙里偷闲种菜,准备时不时抽空给秦质送白菜、撒银票。 这日得了空,立时快马加鞭运着白菜往京都赶,到了已然是三更半夜。 白骨没多少时间耽搁,便抱着白菜径直来了秦质的院子,还未进屋便见褚行突然提剑出现,看清了是她,便微一颔首收剑退去。 外头月光如水,里屋朦朦胧胧一片,白骨推门进了里屋,便见秦质抬手撩开床帘看向她,眉眼温和似染笑意。 白骨上前将手中的白菜递给他,“你怎么没睡?” 秦质接过白菜,视线落在上头的蝴蝶结,片刻才缓声道了句,“正要睡下,你便来了。” 白骨闻言眼睫微抬看向秦质,只觉不似以往,可何处不同又说不出,只觉中间隔一层看不见的地方,莫名的疏离感,让她很不舒服。 她以往话少也不见得尴尬,今日却平添几分不自在,这般许久不见到底是于兄弟感情不利,也不知他有没有收旁的弟弟? 白骨想到处,眉眼一沉,当即决定每月多送几趟白菜,多撒几回银票,“我在京都给你买块地罢,有空我就去种菜,到时送来也方便。” 秦质闻言眉梢微起,“你银子多得没处花?” 白骨忽然想起鬼一的词儿,用在这处可不就是刚刚好,当下便看向他,神情认真,“给你花,怎么样都不嫌多。” 秦质:“……” 白骨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可屋里太暗看不清面部细微变化,她往前靠去,与他面容距离极近,二者只差一指距离,呼吸忽而一缠,气氛莫名一变,显出几分暧昧。 她心思全在他的情绪变化上,不曾在意,视线在他面上流转。 秦质也不退后,眼睫微微一垂,视线落在她面上,观察片刻忽尔轻笑而起,“白白怎么了?” 白骨没看出什么东西,往后一退看向他手里的白菜,又看了眼外头天色,“我得走了,你睡罢,下回儿再来看你。” 秦质应了声好,可并没有起身送白骨,若是以往必定起身相送。 白骨倒没多注意这些,她一直来去如风,不看身后,前脚才踏出屋,后脚就已然消失在夜色里。 秦质默坐片刻,忽尔将手中的白菜随手扔在了地上,眼中神情平静地让人莫名一寒。 第45章 白骨回来暗厂之后, 真的让鬼一在京都买了一块地, 平日有任务时便让鬼一鬼二,或是其他八鬼, 轮流去给她的白菜松松土,施施肥。 但只要有空,她必定会亲力亲为,往返来回种白菜,只是这般精力也耗费了许多, 不过几个来回眼底便一片青黑,不过她并不在意,每回得了大白菜便亲自送去给秦质。 秦质每回都笑着收下, 与以往一般总留她吃饭,白骨若有空闲会留下吃一顿,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是来去匆匆,甚至说不上几句话。 这般送了几个来回,秦质虽然与以往一般对她好, 甚至可以说更好, 可就是让她觉得不同以往。 到底是每月里只有送白菜时才能见到, 以致他们二人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不再似以往那般亲近,无论她如何亲近, 那层隔阂似乎永远都存在。 白骨心中莫名有些躁, 一时迁怒起暗厂, 拘束制约了她的一切, 永远困在黑暗之中。 每每与邱蝉子对上时也越发狠戾,她心急地想要除掉一切,除掉那个老不死的怪物,若是能早些做上厂公的位置,那来去还不是由得自己? 这日得空到了京都难得是个白日,她先去田里收割了白菜,挑了最胖的最好的,一一绑上蝴蝶结亲自送到秦质府上,忽然想起再过一月多便是秦质的生辰,一时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白骨抱着白菜一路被人领到了书房,便见秦质坐在靠榻上看书。 小厮唤了一声,秦质轻轻抬眼看来,眉眼微微一弯却没有起身相迎。 白骨也没注意,一路到了他跟前,将手中白菜先递给了他。 秦质似乎兴致不高,不过见了她还是笑着接过了白菜,“谢谢白白的礼物,我很喜欢。”接过白菜又如往常一般问了句,“午间要不要留下来与我一道用饭?” 白骨闻言摇了摇头,她今日也没有时间留下吃饭,最多说几句话就得走了,她坐在秦质一旁,“你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秦质闻言一笑,“白白人来了就好,旁的不需要。” 白骨一默,眼睫一垂不经意扫到他腰间挂着的铃铛,与之前的铃铛略有不同,这一回是浅金色的镂空铃铛,上头是湛蓝色辫绳,下垂浅金色流苏,光泽流转,极为好看。 白骨突然想到了帝王蛊,他之前费了那么多功夫去取帝王蛊,若是没有什么大用又何必这般费尽周折去大漠? 若是将帝王蛊取来当做生辰贺礼送给他,他一定会很高兴! 可帝王蛊不好取,厂公如此看重,守卫如何能不森严,一旦取蛊失败被发现,她就彻底完了,这个风险实在太大,让她不得不犹豫一二。 秦质似完全没有所觉,皙白的手指轻轻拂过白菜上绑着的蝴蝶结。 这蝴蝶结绑得越来越精致,每一回都比上一回的要好许多,头一次看到还有些歪歪扭扭,现下看来已经完美许多,且每一回儿的大小都差不多,颜色也换着来,仿佛怕人看腻了一般。 只随意看着,眼前便现出呆愣愣的犬儿笨手笨脚地往白菜上绑蝴蝶结,模样极为认真用心。 秦质手间一屈握紧了白菜,眉间忽而一敛,随手将白菜放离了视线,看向白骨时眼中还是含着温和笑意,可却根本未达眼底。 白骨默坐片刻,才觉不能再耽搁,正欲起身离开,确见秦质伸手而来,皙白温热的指尖点了点她眼下的青黑,似有些心疼,“白白已然这般累了,往后就不要这般辛苦地给我送白菜了,我若是要吃会着人去买的,你能来看我便已然很欢喜了。” 白骨闻言一怔,说不清心中的滋味,有哥哥心疼自然是开心的,可一想到他要去吃别人种的白菜,心里就发拧,“别人种得白菜没我的好吃。” 秦质闻言不置可否,眉眼一弯眼染笑意,似极为赞同,缓声温和夸赞道:“白白种的菜确实比别人的好吃,我很喜欢。” 白骨只觉眼前如花开一般,清润悦耳的声音落在耳旁似幽静的山洞,清风阵阵,石壁凝结的露珠,叮叮咚咚滴滴掉落,极为悦耳好听。 不过一瞬间,她心中便暗暗下了决定。 漆黑的暗室里随处摆着夜明珠,皆被一层暗纱盖住,只能隐约透出丝丝光芒,照得暗室朦朦胧胧。 白玉石案上没有放任何东西,一尘不染,极为干净。 只只铃铛挂在室内,如水晶帘条条垂下,暗室内封闭无窗,一丝风都没有,铃铛却时不时轻轻晃动着。 秦质一身白衣,领口袖间镶绣朱红繁复花纹,这般鲜艳的颜色越显面容清隽,温润之余不失雅致。长身玉立于只只铃铛前,手中的白玉簪子微微划过,玉碰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铃铛轻轻晃动。 朦胧的夜明珠光芒笼在容面上,衣上,莫名显出几分古怪神秘,处处透着诡异。 秦质眼睫微微垂下,遮掩着眸中神情,本就心思藏得深,现下越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模样也不似以往温润,周身隐约透着阴沉,只让人觉得压抑。 秦质默站片刻,才将玉簪插入发间,转身行至石壁旁,伸手微微一转壁上的石盘。 石门开启,光入其中,暗室内的无数只铃铛无风晃动,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摇晃。 秦质缓步而出,身后石墙缓缓关上,书架缓缓移动隔出两片天地,满屋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隔去暗室一片诡异。 楚复立在书房恭恭敬敬等着,手上端着木盘,盘上摆着一只新做的镂空铃铛,与送给白骨的那只一模一样。 楚复见秦质从里间缓步而来,上前一步,“公子,暗厂如今内乱正盛,已经找到机会着人混了进去,暗厂厂公心急寻蛊者欲用帝王蛊,厂中内乱无法顾忌。 所有一切已在公子掌握,只差换蛊这一步,可暗厂之中层层机关术相护,帝王蛊所置之处防护滴水不漏,每一步都是死路走一遭,换蛊根本不可能,不知那白骨可会愿意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换蛊。” 秦质上去拿过木盘上的镂空铃铛,铃铛做工极为精巧,没有一处瑕疵,铃壁薄如却极为坚利,便是用重石砸之也无法损坏一处。 楚复忧心,“此人虽待公子不同,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未必会愿意替公子做什么,且此人又没什么野心,厂公之位对他诱惑根本不大,往日又是那般麻木不仁的模样,属下实在担心此人会挡公子的路。” 秦质将铃铛拿至眼前,铃铛随风微微转动,光泽若华,极为好看,银色流苏掺杂稀碎光芒,衬得手指皙白修长,铃铛轻晃,眼前人眉眼清润,如画般美好。 “活人总会比死人好用一些。” 秦质生辰将至,秦家连日来皆在准备宴席,宴请京都各家,族中亲眷皆要到府恭贺,琐碎之事极多。 这是儿子回京都后的头一次正式露面,个中表现与往后仕途直接挂钩,秦德山极为看重,一切亲力亲为,不曾放松一刻,府中人来往忙碌,唯有秦质半点不放心上。 生辰将至的前一日乌云密布,遥遥天际电闪雷鸣极为骇人,明明是大正午,天色却暗沉得可怕。 江前阁楼狂风呼啸而过,江上帆影避尽,乌云叠布,远处一道闪电凌空划过,只觉就在眼前。 秦质靠于矮榻上,淡看远处,这阁楼位置极好,江面天际皆映入眼帘,狂风如浪翻涌而来,破有风雨欲来风满楼意味。 待到斗大的雨珠一滴两滴砸下,楚复上得阁楼,“公子,马车来了。” 风声卷过灌满楼中,将楚复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远处江上巨风忽而卷起大浪,近处雨滴淅淅沥沥砸落在琉璃瓦上,乎近乎远的声音四散在风声中。 秦质静默片刻,才起身缓步行止楼下,不过这片刻的时间外头已经大雨洒落。 长街上的行人极多,见得大雨皆四散避逃,一声闷雷巨响,远处屋檐下避雨的孩童吓得啼哭,大雨忽而倾盆落下,屋檐上垂下道道晶莹剔透的水帘,盛夏的暑意顿时全消。 秦质径直出了檐下,小厮簇拥上前将伞高高举起,紧跟秦质身后,生怕着大雨淋湿了公子衣衫,楚复褚行紧跟其后。 远处马夫穿着蓑衣,立在马车一旁等着。 街上匆匆奔逃避雨的贩夫走卒,过路行人,时而惊雷显得紧张急促,杂乱无章。 一行人走出阁楼,却总被街上急忙奔走的行人拦了去路,楚复褚行忙上前开路,可大雨磅礴之下,又有几人肯等,皆是生生冲撞而去。 这般大雨脚下路本就难走,短短几步竟然一顿再顿,平白叫人失了耐心。 秦质眉间微微敛起,耐心即将告罄,那种不耐烦从周身散去,压得身旁仆从越发小心翼翼,前头楚复褚行避开行人,露出了一丝空地。 却不防一墨衣女子以袖遮头匆匆而来,临近这处却生生斜了角度,如一只突然折了翅膀的轻雁,失了平衡,一头栽进了秦质怀里。 一旁小厮一惊,皆慌了神,这姑娘未免太没有眼力见儿了,竟然这般冒冒失失冲撞上来,也不知是刻意,还是不小心。 这女子连站都站不稳,湿漉漉的柔软躯体刻意依靠在身上,秦质如何还不知晓,本就没多大的耐心,又加之被染湿了一身干衣,眼眸猛然一暗,竟比灰暗的天色还有骇人。 敛在袖中的手才堪堪伸出,便被女子冰冷的手抓住,一片温热粘腻的湿意,手中似被塞进了圆形物体。 他眼眸微转,垂眸看向怀中人,视线触及熟悉的眼神,猛地一怔。 眉间的朱砂痣被掩盖而去,雨水砸落面上微微显出一点鲜红痕迹,面色唇瓣苍白地没有一点血色,面容染湿,纤细的眼睫上雨珠滴滴滑落,脆弱地不堪一击。 陌生的面容却处处熟悉,秦质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白骨伤重有些撑不住,只能倚靠在他身上,一手抓住他腰间玉带,往上靠近他耳旁,气息不稳,声音掺落在雨声中断断续续,“好在赶上了……你的生辰贺礼。” 楚复快速上前扯过了这黑衣女子往一旁推去,女子被力道推出老远,连连后退似有支撑不住,勉力缓住身形才垂首惊吓而逃,片刻间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如此动作不过片刻之间,旁人看来不过是一个被大雨砸得看不清路,撞到了行人又匆匆忙忙离去的冒失姑娘,再是平常不过。 秦质遥遥看了眼慢慢垂下眼睫,片刻后才提步往马车行去。 马车在大雨中缓缓驶动,秦质默坐许久,才微微垂眼,慢慢展开手心,昏暗中依稀可见满手掌触目惊心的血,一只镂空铃铛被血染红,里头凶蛊忽然一头撞上铃铛壁,细小牙齿咬上铃壁,白牙染红,如在血水里浸过一般。 第46章 帝王蛊遭窃当日便被发现,帝王蛊之处机关重重, 却没有一处机关遭到毁坏, 显而易见此人对暗厂机关烂熟于心,外人进不得暗厂, 唯有厂中人能靠近帝王蛊。 厂公勃然大怒,立即封锁暗厂,一一盘查。 看守的暗影全部被杀, 身上全是剑痕,每一处伤口皆乌青发紫, 致命的不是剑伤, 而是见血封喉的毒。 暗厂用剑最厉害地是鬼宗,用毒最厉害地是毒宗,矛头立时指向了鬼、毒二宗, 且二宗长老皆带着人在外行任务, 行踪不定,嫌疑最重。 可白骨和杜仲二人皆按时完成任务归来, 两人做任务的地方与暗厂相隔极远,根本没有时间去盗帝王蛊。 现场疑点重重, 使剑的人若是能够一剑封喉又何必剑上涂毒, 且这人剑法并不熟练, 招数甚至可以说是极为拙劣, 数十暗影的武功不容小觑, 绝不可能连这样一个人都对付不了。 可无论如何排查, 事实就是如此, 暗影确实没有别的伤口,确实死在那人手中,这就好比一个大人被一个连木剑得拿不稳的孩童刺杀一般,叫人匪夷所思,莫名添上几分诡异。 谁又想得到,这人武功高强却不用,以身为盾,刻意掩饰自己的剑招,生生靠着蛮力硬抗着截杀一干暗影。 查到此处越发乱了,牵扯得人越来越多,整个暗厂三宗下皆有嫌疑,厂公那处按兵不动,帝王蛊被夺一事就这样引而不发,藏在底下使人心不安。 整个暗厂鬼宗毒宗牵涉其中人心惶惶,唯有蛊宗独善其身,一只独大。 这事本该高兴,可邱蝉子却终日惶恐不安,而这般又既使毒又使剑的,苗头看似指向其他二宗,实则真真正正对得是他蛊宗,且这些时日身边总觉有暗影跟着,一时越发不安。 发生了这般大事,三宗长老皆没了任务,一时闲得没什么事情可干,杜仲每日制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大家闺秀;邱蝉子终日练蛊,疑神疑鬼,一只鸟飞过都要被他抓去喂蛊;而白骨除了每日练功,旁的时间皆沉迷种菜,一天到晚在田里忙活,总而言之没一个正常的。 白骨闲了没一个月,又趁机跑到京都去种菜了,加之京都的种种断袖传言,一瞧就是个为色所迷的,当不得什么大用。 白骨到了京都,便先去了田里收菜,身后暗影如影随行,她没有半点耽搁,径直走到田地里一看,大白菜被照看得很好,现下一颗比一颗胖。 白骨刚拔剑准备收割,胸腔一刺险些呕出一口血,她忙一提劲,勉力压下。 连日在暗厂若无其事地演戏,已让她精疲力尽,好不容易才撑过这些时日,现下更加不能露出马脚,免得功亏一篑。 白骨接机挑菜蹲下身子缓过一阵,才挑了白菜,慢条斯理绑上了蝴蝶结,起身往秦府那处去。 湖畔水榭上,两头曲折蜿蜒的廊,前见湖泊,后见亭台楼阁,鸟语花香,四面清风徐来,檐下挂着排排卷帘轻轻摇晃。 檐下四柱前各设雕松沉木高几,几上立着寒梅瓷瓶,斜插一竖花木枯枝,一侧梨花木矮几上置鼎匙箸香盒,空留一处位置。 对湖一卧榻,小几一张,几上摆在青白釉荷叶形瓷碟并青白釉酒壶,碟里盛着红樱桃,水珠沾染颗颗晶莹剔透。 秦质靠榻浅酌,手执酒盏置于膝上,玉带束腰,窄腰腿长,身姿修长,连衣摆折起的褶皱都觉赏心悦目。 他仰头靠榻背,闭目不言,长睫微微垂下,越显得面容殊色,脖颈处喉结微微突出,慢慢喝入一口酒便微微一动,看得人莫名口干舌燥。 湖上廊下随处可入画,榻上的人更画中点睛之处,拂夏立在一旁想看又不敢多看,待他手中酒盏见底,忙上前一步提起酒壶斟酒,动作轻柔,极为谨慎小心。 自从上次得了责罚之后,拂夏再不敢开口多言,言行举止越发规矩,唯恐惹他不喜。 尤其这些时日秦质的话很少,时常沉默不语,往日温润模样也不见一二,越发让人害怕,一时众奴仆皆小心翼翼。 洛卿站在一排丫鬟中,不再去做斟茶倒酒的小事,只静静站着等待时机。 廊下两个丫鬟并排行来,将手中的琴摆在矮几上。 洛卿温婉一笑,看着琴的眼神一定,上前几步面向秦质欠身施一礼,轻声细语道:“公子久酌难免闷苦,不如洛卿抚琴一曲,替公子稍减乏闷。” 秦质眼帘微微一掀看向洛卿,温婉娴雅,名门闺秀的端庄做派。 他长睫微微垂下越发叫人看不出眼中神情,“你会抚琴?” 洛卿含羞垂首,发丝微微拂下越显娇弱之色,“少时略有涉略,实则不过尔尔,但实想替公子排解一二。” 秦质眼眸轻转看向几上摆着的琴,随意摇了摇手中的酒盏,眉眼渐染漫不经心,越显风流之态,“弹罢。” 拂夏抬眼看向洛卿,怒上心头,一时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面皮。 而洛卿全不放在眼里,已然款款行至琴前,芊芊玉手拂向琴弦轻轻一拨,悠悠琴声传来,听之忽觉春外桃花三两枝轻轻绽开。 这起头便知不是琴中泛泛之辈,刚头涉猎一词,确确实实是谦虚了。 白骨被小厮领到这处,见秦质靠在榻上,安安静静的很美好,她忽尔心头一软,眉梢不由微微柔和。 洛卿见到白骨手间微微一顿,仍旧继续抚琴。 楚复褚行相视一眼,还未决定拦不拦,白骨已然抱着手中的白菜走到秦质身旁,将手中的白菜递去。 秦质眼前的湖面风光被遮去了大半,他视线落在眼前的白菜,一言不发。 白骨见他毫无反应微微一怔,若不是他眼睫微微一眨,她都以为他睁着眼睛就睡着了。 她俯身看去,却见秦质转头看来,正巧对上了自己的眼,她看着他的眼眸许久,只觉落进一池深潭,清澈却无法见底。 这眼神太过复杂,让她一时看不懂,正想要凑进细看,他却忽尔别了眼去。 白骨一怔,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他都不接自己的白菜了。 拂夏见状连忙将手中的酒壶放下,伸手接过白菜退到了一旁。 白骨手中一空,还来不及多想,胸腔忽尔一疼,眼前一晃险些没站住脚,她忙伸手撑在秦质耳侧,才微微缓过劲来,不过这片刻功夫背脊便已汗湿一片。 见秦质看向她不说话,苍白的面上勉力一笑,只觉喉头微微有一丝腥甜涌上来,扫了眼他手中的酒盏,“你怎么一个人喝酒?” 雌雄莫辨的声音微有一丝哑,听在耳里莫名显出几分诱惑,秦质闻言垂着眼不说话。 白骨等了会儿见他不理人,一时不知如何,便自己伸手去拿几上酒壶,高高抬起酒水倒了在口里,才稍稍压下那股腥甜。 她微微抿了抿嘴,几滴清酒顺着嘴角滑落而下,滑过修长细白的脖颈,慢慢没进了衣领中。 这个角度旁人看不见什么,只能看见白骨的背影,只觉二人似对酒笑谈。 琴声忽而一转,变为激荡猛烈的阵曲,指间变动极快,个中曲调变化极为考验琴艺,稍微错一个调便全然失了气势。 现下这阵确实弹得极好,不仅气势不减,更添三分意境在其中,再看琴者是一个柔弱娴雅的女子,更叫人刮目相看。 众人一时皆被琴声吸引去了心神,水榭之上只有两人没留心听这琴声,白骨是听不懂,秦质是没入耳。 秦质慢慢抬眼,视线顺着水珠慢慢滑下,忽尔伸手触向她的脖间,皙白的指尖按在脖间正中间,没有突出的喉结,指间的肌肤细腻冰滑,全然不似男子。 秦质眼帘轻掀,看向白骨微微眯起眼。 白骨看不懂他眼中神情,只呆愣愣地看着他,他的指尖又往下去,触碰到衣领也没有停住,而是顺着衣领往下触及到里面的肌肤。 白骨见他这般动作,一时不明所以,垂眼看着他的手。 秦质手指微微拉开衣领,慢慢露出身前一大块肌肤,确确实实平得一点弧度都没有。 白骨觉他手指拉着衣领卡在了点点正上方,一时有些不自在,她往后一退,拉起了衣领,慢慢斜靠在他身侧,“你要找什么?” 这般侧躺着越显得腰细腿长,刚头苍白的唇瓣沾染酒水,显出一丝极淡的红润,呼吸间唇瓣微微敞开,吐气如兰。 秦质收回了手,垂在身侧敛在衣袖中,另一手轻轻一抬,仰头干了杯中酒,“没什么。” 白骨一靠榻就觉浑身疲惫,闻言静静看着他微沾染清酒的唇瓣,只觉很柔软,那若有似无的药香随着轻轻拂来的湖畔夏风扑面而来,只觉舒服熟悉。 她不自觉闭目睡去,如一只幼猫儿安静窝在秦质身旁,乖巧地只占一点位子,连呼吸都轻的不曾打扰到人。 秦质眉间微不可见一敛,似觉何处不适。 第47章 白骨一觉醒来时, 秦质已然离府外出了。 她半醒半睡间听了大半日的琴声, 绝了三代的名琴弹出的曲子确不一般, 当真不枉费她这般辛苦弄来。 晚间,白骨照旧爬上了秦质的床榻,屋里灯火通明让她越发安逸, 躺在床榻上微眯了一会儿,便听外头丫鬟请安声,随后熟悉的脚步声进了屋,便往这处而来。 白骨没看见人便知是秦质, 抬起头弯了眉眼看去。 秦质见状顿住脚步,看了半晌才缓步而来,坐在榻旁既不脱衣也不躺下。 白骨早就察觉他心情不佳, 但今日格外明显, 似乎连掩饰的耐心都没了。 白骨钻出被窝,起身微微探身过去, “你怎么不开心?” 这般素白里衣,丝绸般的墨发垂落而下,眉间的一点朱砂痣, 纤细的脖颈, 无一处不显得女气。 秦质默了许久才开口, “没有不开心。” 白骨闻言越发看不懂秦质, 他若是开心, 为何不如往日那般眉眼带笑地说, 他若是不开心, 又为何不说出来? 白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一时像一只呆愣愣的犬,遇到自己不懂的东西,直睁着眼睛一脸茫然。 秦质看了一眼,默然半晌才道:“不早了,睡罢。” 白骨闻言点点头,躺回被窝里头,便见秦质将枕头往外拿了一些位置,连衣冠发带都不解便径直躺下了。 白骨心有疑问正想开口,却见他已然闭上眼睛,便也不再多言,安静地准备入睡。 却不想许久过后,她都随意朦胧时,他又忽然问了一句,“怎么取得蛊?” 白骨忽而醒来,转头看向他,却见他又睁开了眼,看着顶上床幔,那淡漠模样仿佛刚头问话的不是他一般。 白骨见他这般如何还不知晓,那日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清理伤口,那血落在眼里确实是可怕的,他必然是担心才会这般。 白骨想着便随口答道:“很容易就取到了,暗厂里头我太熟悉,根本没花多少力气。” 秦质眼睫轻眨,“是吗?” 白骨轻轻点头,正要开口再言便见他又闭上了眼,也不知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点头,一时便静静看着他,见他许久不动似是睡着了,才彻底安心睡去。 睡至半夜,白骨胸腔忽而一闷,一声轻咳险些溢出唇瓣,见秦质还是原来那样躺着,睡相再没有那边霸道。 她一时愣住,来不及多想胸口猛地一阵刺疼,忙捂住嘴起身越过秦质,往外间快步走去,还未走到就一阵天旋地转,看清时自己已然跌坐在地。 她勉力压下,直靠在凳子旁轻轻咳起,只觉掌心微有湿意,再张开手一看,全是血。 身后传来走动间的衣衫窸窣声响,她慢慢回头看去,便见秦质站在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眼神极为清醒,半点没有刚刚睡醒的迷茫模样。 他的眼神带着微微的凉意,好像又掺杂了其他东西,复杂地难以读懂,叫她一时无法适从,不由自主微微缩起了手,将手心咳血藏了起来。 秦质看了一眼,转身去屋里拿了条净布,几步走来蹲下身子拉过她的手擦拭。 白骨见他一言不发,似有些生气,便解释了句,“我以往受过得伤比这重的,可多了去,现下这般并不算什么。” 秦质手间微微一顿,垂着眼睫不言不语,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替她擦手。 屋里极为安静,只余屋里火烛偶然“啪滋”燃烧的细微声响。 手上的血迹轻易便被擦拭干净,秦质握着这手,只觉纤细苍白得很,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这样的手不适合拿剑,却却偏偏生错了命,落得满掌心的茧。 他静看一阵忽而开口,“你往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白骨闻言一怔,反应了许久才像是听明白,“为什么?” 可秦质没有理她,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眉眼带笑,只是放开了她的手,平平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没有半点往日的温暖。 白骨看得懂他的意思,脑中忽被什么重击了一般昏昏沉沉,“你不是说要做我哥哥……” “我做不了你的哥哥,你去找别人罢。”秦质开口几乎不留一点余地,眉眼依旧温和,看着她时却像个陌生人。 白骨闻言胸口一阵阵闷疼,只一眼不错地看着他,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秦质却不言不语,半点反应也没有。 白骨眼眸慢慢黯淡下来,无助地站起身,像一只被半路丢掉的犬儿,上一刻还被抱在怀里,下一刻就弃之如履。 她眼眶一时有些发热,站了许久才开口,“我们这么要好,为什么不能做兄弟?” “要好吗?”秦质忽而开口,这一句也不知刺到了何处,抬眼看来都觉遍体生寒。 他看来时轻轻一笑,却让她觉出莫名地刺讥嘲讽,“其实这不过是君子之交罢了,我对谁都是这样,若每一个都要和我做兄弟,我又如何忙得过来……” 白骨神情怔然,本就话不多,现下又如何说得过他,只能苍白无力道:“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秦质垂眼淡笑,站起身看来,在她面前轻声道了句,“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般玩笑一般说话实在太过伤人,白骨心里一阵钝疼,沉重地透不过气,只觉这样的秦质太陌生,太过凉薄,终是不敢呆下去,转身逃也似的跑出了府去。 一路走回菜田里,一见里头种的白菜越发难过,她说不出心里滋味,只觉很酸很涩。 直一动不动立着看,硬生生矗田里站了一夜也想不明白秦质为何突然如此? 想不明白又不愿意回暗厂,便又往回走,可到了秦府附近又迈不出腿。 正午日头极盛,街上来往人极多,人声鼎沸,不过白骨一身白衣还是很显眼的,一眼扫过就能看见。 白骨矗了一早上,才看见秦府的马车停在外头,她等了一会儿果然见秦质从府里出来。 与昨日又是不一样的衣着,可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与往日相比没了温和模样,白骨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秦质才出府便似有所觉般往这处看来,见是白骨脚步微微一顿,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白骨见状背脊立时垮了下来,忽然觉得很委屈,只一动不动,远远看着马车。 褚行犹豫了片刻正想要上前说几句,却被楚复拦了下来,便也作了罢。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拉柴的贩夫行过,见人堵在前头,便扬着声儿喊了一声。 白骨闻声避开却见马车缓缓离去,往前了几步却又停下,并不打算跟着,而是选择每日偷偷躲在暗处看着。 于是秦质每日外出,白骨都会躲在人群中,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秦质。 秦质有时像是看见了她,有时却又像是毫无察觉。 白骨每日作息不定,暗暗看了这么十几日,自己倒没什么事,背地里跟着的暗影却是累得够呛。 他们从来没这般辛苦过,这混账玩意儿根本不睡觉,每回而就睡一二个时辰,一日里跑好几趟秦府偷看人。 每回他们睡得正香时,他便开始了,他们也只能睡眼惺忪跟着,连续十几日下来,险些没将命搭进去,一时都皆恨不得把秦质做成人彘,摆他面前瞧个够。 这日见白骨又准备出门,正忍无可忍打算绑秦质,却见他挑了一颗白菜,抱着往秦府送去,一时皆开心如老母亲般颇感欣慰。 这回儿要是得逞不了,他们就给秦质下点那什么药,争取让白骨一次尝个够味儿,免得每日跟只色犬儿似的偷摸摸跟着人后头垂涎欲滴。 白骨不知后头暗影连□□都准备好了,只一门心思抱着菜去找秦质。 昨日在珍馐楼里,便见秦质看了她一眼,她还特地换了换位置,耐心等了一会儿便瞧见秦质不经意抬眼看向原来那一处,没看见人还微微一怔,敛着眉四处寻了一下。 白骨心头莫名欢喜,想着这般定是能和好了,便特地回来抱着菜去找他,不想秦质还没回来。 小厮照旧领着白骨往书房去等。 洛卿闻白骨来,特地端茶送水而来,“白公子请用茶,待我们派人去告知,公子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不用,我没什么事,等着便好。” 洛卿闻言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白骨手中的大白菜,“白公子,把菜给我罢,这般天热,不多时就要焉了。” 白骨看了眼白菜,确实不如早间刚刚割下那时水灵了,便也递给了洛卿。 洛卿接过白菜微微一欠身,便捧着白菜往外走去。 白骨没了菜,一时百无聊赖地看着茶盏中的茶叶,忽听外头小厮道了句,“洛姐姐,把菜给我罢,可别累着您的手。” 只听洛卿极轻的声音传来,“我来罢,白公子还在里头,我先拿出去放着。” “洛姐姐,这都隔的这么远了,那白公子怎么可能看得见,但是看见听见又如何,反正这白菜咱们公子也不乐意吃,让那个白骨知晓了也好,往后懂了分寸,别每回儿一来都送这些登不上台面的玩意儿,平白落了秦府的门面。” 白骨闻言一怔。 “咱们可做不了决定,我还是先将白菜拿去放着,说不准公子今日会想吃。” “诶,直接丢了罢,哪回儿不是放着烂,咱们公子如何会吃这些玩意儿,往日是给了面子才吃得一两口,叫他几声弟弟还真把秦府当自己家了,每回儿都这般凑来,也太是惹人闲了。 你瞧咱们公子都特地避出府去了,他还没个眼力见儿跑来,真真是脸皮厚的。” “别说了,叫公子知晓必要重罚你的。” “这不是洛姐姐难得与我说话,一时给欢喜的吗,您放心,在旁人面前我半句嘴也不会多!” 白骨闻言眼睫微微一颤,慢慢伸手去端茶盏,却一不小心用力捏碎了茶盏,茶盏中的茶水一下涌出,混在手中的血迹和碎片,只觉触目惊心。 第48章 白骨静静看着, 待外头谈论的声音消失才慢慢站起身, 刚迈出几步胸腔忽猛烈一疼, 险些没疼背过气去。 她靠在门上缓了一阵,便径直出了屋轻身一跃,在秦府屋檐上几个飞跃便瞧见了洛卿。 她捧着白菜一路与人打着招呼往秦质院里的灶房走去, 里头婆子见了洛卿忙笑迎出来,接了白菜便随手扔在墙角的篓子里,里头皆是一日里用剩下的费料。 洛卿见状似一愣,“婶子, 这菜是公子的朋友亲自送来了,还是先留着罢。” 那婆子闻言直在心里犯嘀咕,这洛姑娘又不是不知晓公子这些日子根本见不得白菜, 每每一见便心情不佳, 上一回他们这儿已然受了责罚, 如今有怎敢将白菜端到公子面前。 这洛姑娘莫不是存了心想要看他们这些人丢丑? 婆子心中虽是这般想,可面上却还是笑着说,“里头可没地方放儿,今个儿晚膳都来不及做,又如何有功夫摆弄这些,且这白菜公子如何看得上眼,保不齐又是放那烂着, 何必这般麻烦搬来送去的, 白费劲。” 白骨看着那墙角的篓子, 一动不动。 一两个人可以不信, 可三个人皆这般说,又如何还不信,他是真的不想和自己这样的人做兄弟,也是真的不想再吃她的白菜了…… 可不吃便不吃,为何不直说? 白骨从未有这一刻觉得难堪羞辱,她平生从未有的情绪,如今这些时日倒是一一尝了个遍。 精心挑选的白菜被这般丢弃糟蹋,不知何处而来的怒意慢慢压在心头,她眼中眸色渐冷,指尖的血滴滴滑落,沾染在素白衣摆上若红梅绽放。 绕山流淌的湖水,清中透着蓝,越深处显出深浅浅的绿,水面如镜倒映着一树梨花,风一吹轻轻落下,落在一角湖面上,湖面上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烟气,入目美不胜收。 秦质睁开眼发现微微流动的水面堪堪漫过腰际,而自己正站在湖中,他看向周围景致不由微一敛眉,竟想不出自己为何在此…… 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平静的水面渐泛涟漪,秦质低头看去,便见清澈见底的水面慢慢显出一个人来,乌发如海藻般在水中铺开,眉眼精致如画笔轻轻勾勒,轻描淡写间惑人心魄,一点朱砂痣在水面中若隐若现。 水中朦胧的面容慢慢浮出水面,水中的人如魅一般慢慢攀上秦质的身子,白色的轻纱笼在身上显出娇好的身姿,重重叠叠的薄纱浮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秦质盯着她的面容,一眼不错,眼神说不出地复杂。 眉间的朱砂痣沾染水珠,微微颤动的眼睫,紧闭着眼忽而掀开,露出清澈的眼眸,如洗过的宝石一般晶莹剔透,娇嫩的唇瓣轻启,清泠如涓涓流水滑过的声音透进耳中,“哥哥。” 秦质忽觉心口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了一下,很小很细微的伤口,肉眼不能视却又忽略不了。 他看着眼前人眉间微微敛起,面色平静却莫名显出几分紧绷。 水中人见他不理人,又伸出细白的胳膊环上他的颈脖,似有些委屈般轻轻唤道:“囝囝哥哥。” 那冷香又慢慢缠绕上来,浑身湿透的温软身子攀着他,吐出来的气息都觉香甜。 秦质垂在水中的手不由自主移向她腰间,慢慢揽过盈盈一握的细腰,轻轻应了一声。 水中人顺势软在他身上,眉眼轻轻弯起,纯真的嫩面上含着一丝认真,“我要送你生辰贺礼。” 秦质心都要化了,声音温柔低沉地从未有过,“你不是才送过吗?” 水中人闻言看向他,细白的手臂微微抬起,水珠在细腻的肌肤轻轻滑落,手轻轻一转,手背慢慢顺着他的脸庞抚下,眉间藏着难过,“可你没给我想要的回礼。”轻柔的语气不知为何,莫名透出几分危险。 秦质似有所觉,视线一寸不离落在她面上,明知故问,“你想要什么?” 水中人慢慢靠上他耳旁,吐气如兰,“你的命……”温热的气息轻轻喷在耳旁,暧昧诱惑中带着诡异危险。 秦质闻言轻轻一笑,手臂一紧,将人越发贴近自己,眉眼轻挑,面微微朝向她,薄唇贴上细白的面庞,莫名意味在齿间微微一绕,轻道:“我倒是有一种命想给你,只怕你受不住……” 水中人一怔,往后一仰看向他,眼神呆愣愣似看不懂他,“那一种?” 秦质眼蕴风流,眼里含着莫名意味,忽尔身子前倾吻向她,唇瓣摩挲间二人一道没入水中。 才入水中,怀中的人便一下消散了去,周遭景物骤然一换,满天倾盆大雨,天色昏暗阴沉,街上的人避雨奔逃,多大的雨滴匆匆砸落青石板上。 秦质看着与那日一般无二的景致,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不妥,忽听身后一声急唤,“秦质!” 他猛地转身看去,雨幕中冲来一人扑向他怀里,片刻后便站立不住般软到在地。 秦质揽着人坐在地上,茫茫雨幕中模糊了视线,他闭了闭眼才发现白衣上全是血,鲜红的血混着雨水如艳红色的水墨画般大片大片晕开,血越留越多,顺着雨水留在青石板蜿蜒成血溪。 她伸手将染血的铃铛递来,面上浮起虚弱苍白的笑,轻轻道:“你的生辰贺礼。” 秦质心中一震,猛地惊醒,看见周遭熟悉的环境,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雅间矮榻上靠着。 楼内曲声响了一夜,几位贵家子已然吃不消这般彻夜吃酒,皆趴在桌上睡着死沉,便是醒着的也是昏昏沉沉,说话都是舌头打着结。 一夜下来他没喝多少,始终将自己控制在清醒的状态,却没想到清醒之下还能做这般乱七八糟的梦…… 他慢慢坐起身,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直觉有些头疼。 静坐了半晌,才起身走到窗边透气。 远远便瞧见了一处屋檐下站着的白骨,只站的位置极为刁钻,那檐下的阴影正好隐去了大半身形,只露出一片白色衣摆。 不过照着往常的模样也依稀能想到,大抵就是睁着湿漉漉的眼儿,眼巴巴往这处望,那期待的模样好像一招手便会马上扑过来一般。 楚复顺着公子的视线看去便是一怔,不想这白骨又来了。 这人取蛊而非换蛊已然坏了公子布的局,原本暗厂厂公早可以悄无声息抓在手中,现下却这般打乱,不知又要费多少功夫谋划? 楚复神情凝重,看着白骨便越发皱起眉头。 褚行见自家公子往日皆作视而不见,今日却一直看着,便开口问了句,“公子,不如我给白公子送些吃食,这般每日跟着必然也吃不了什么好的。” 秦质收回视线全作没看见,静默片刻忽尔又开口,“随便。” 褚行闻言一愣,忙飞身跃下楼去,到了白骨面前才觉他神情极冷,一时有些犹豫,半晌才斟酌道:“白公子,我家公子请你吃些东西。” 白骨一言不发看着褚行,又看了眼楼上空空如也的窗子,慢慢抬步往楼里走去。 褚行见状忙跟了上去,将白骨领到了隔壁雅间,吩咐人忙上忙下准备了一桌菜,白骨却只坐着不动。 他有些疑惑,心知二人这般必然有什么误会,便开口问道:“怎么不吃? 这可都是公子亲自给你点的,全是你爱吃的。” 白骨只觉心中难言滋味,默看一桌的荤菜许久,才道:“我要回去了,你告诉你们公子…… 当初是他说要做我的哥哥,我才真把他当哥哥,我向来孤身一人,他不那样说,我自不会贴上去。 往日所做所为也只是将他当做兄长看待,才会这般亲近,倒全忘了你们世家子的那些客道之言,却是我记性不好。 现下他既然说不做兄弟了,我自不会再来烦他,只来告知一句,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白骨说完便见状站起身往窗边走去,又不由转头看了眼门那处,忽觉眼眶一热。 她忙转头,狠下心如一阵风般卷下楼去,眨眼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叫人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褚行愣了许久,忙起身去隔壁,一出没便见秦质站在廊下暗处,“公子……” 秦质缓步走来,到了门口看向屋里的窗子,人早已没了影。 “属下去将白公子叫回来?” 秦质垂着眼睫一言不发,长睫遮挡了眼中神情,叫人看不出他心里究竟想得什么。 窗子被风吹微微作响,外头的光照进老楼屋里,映在秦质面容上,越显眉眼清隽,随处一眼便若一副古旧的画,韵味蕴藏其中,半晌才淡淡道:“不必了,他说得很好,桥归桥,路归路,往后再见也不至于难办。” 第49章 秦质从来凉薄, 人与他来说, 只有能利用的和无用的两种。 区区几场荒唐梦又岂能左右他的心思, 轻易便将这事揭过不提,片刻便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地回了雅间。 席间照旧与人谈笑风生, 半点觉不出不对,待到午间才散了去,席间众人唯秦质清醒,其他皆昏昏沉沉, 连路都走不稳。 秦质使人将几位贵家子一一送回了府上,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叫人越觉其人稳重可靠, 值得结交。 秦质留到最后才离了珍馐楼打道回府, 堪堪迈进府里, 便被秦德山使人唤去。 院中候着伺候的众仆从,垂首安静立着,堂中仆从皆被驱出,偌大的堂屋只余三人。 秦德山坐在堂上,一旁坐着秦家大夫人李氏,秦质名义上的母亲,正垂首以帕拭泪, 堂下跪着瑟瑟发抖的拂夏。 秦德山见秦质进来, 面色越发沉下, 正欲呵斥却生生一顿, 这事到底不能这般摊出来说,他转头看向李氏,“你先回屋罢。” 李氏起身施了一礼,似有些担忧轻声道了句,“老爷一会儿好生说,莫要落了质哥儿的面子。” 秦德山的神情难得缓和了些,“你放心,我有分寸。” 秦质进了堂中,连声安都未请,几步上前在堂下落座,靠上椅背闭目养神,长腿随意一伸,坐姿闲散,眼前二人全然不入眼。 李氏见秦质这般视而不见,连声安都未请,不由看了眼秦德山,神情有些难堪,片刻后又面含轻愁带着拂夏离去。 秦德山见秦质这般不成体统,面色越发不好看,却不至于说这些琐事。 这个儿子到底在他眼中不同,自小就有主意,还没长到自己胸口高就独自离了京都在外游学,确实很让秦德山骄傲,其他几个总或多或少缺了点什么,始终让他无法满意。 秦德山端起茶盏,掀盖茶盖吹开上面浮着的茶叶,轻抿了一口,“京都的风言风语可曾听到一二?” 秦质闻言慢慢睁开眼,“父亲想要问什么?” “那白家的公子是何处人士?”秦德山语调缓慢问道,颇有一副慈父的模样。 秦质垂眼看向地面,漫不经心回了句,“在外游学时遇到的朋友。” 秦德山忽而冷笑一声,猛地便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案上,茶盏落桌骤然一声响,气氛莫名紧张。 “什么朋友总寻来同吃同睡,你们每日夜里做什么,真当旁人都不知晓?” 这一句可真是翻出了秦质心思里头藏着的不堪,他已然刻意忽略,不过当个寻常梦般慢慢淡忘去,可一提再提难免让他不适。 他眼帘轻掀,看向堂上人眼里带出几分冷意,“父亲觉得我做了什么?” 秦德山见他这般态度,怒上心头,再顾不得长辈的姿态,当即将听到的话一字不改复述而出,“你问我,你怎么不去外头听听旁人如何说的? 现下京都可热闹了,皆传你秦家公子在外风流肆意,撒些银票就能哄得上钩,是个龙阳之好的软货,惯爱男儿雄姿,成日雌伏男儿身下,活脱脱烂泥扶不上墙!” 此话一出,堂中莫名一静,空气忽而凝固了,如一根根紧绷的弦,锋利尖锐,触之割喉。 秦质面色看似平平静静,眼神却冷如腊月寒冬,那骨子里的阴沉丝毫不加掩饰透出来。 秦德山看他这般,也心知他不可能做出这般有辱斯文之事,到底气他刚头无视长辈的无礼做派,按捺不住冷声讽刺,“这般就听不得了,还有更难听的,要不要我一一说来与你听?” 秦质闻言不语,紧抿着的唇线已经显露不悦。 秦德山见此才微微敛了些许怒气,默了半晌才开口安排道:“你母亲性子好,将拂夏给了你做通房丫头,你这般晾着到底会惹出闲话,今晚把人收了,再好生谢过你母亲。 等过些时日,再让你母亲给你择一门体面的亲事,这些污糟话自然就少了,往后那个姓白的就不要再往来。” 秦质越听神色越淡,眉眼渐渐带出几分温和,看向秦德山做派彬彬有礼,“我只有一位母亲,早先便悬梁自绝而去,不知父亲现下说得是哪一位?”语调温和有礼越显温润如玉,只话间却全不是那个意思。 秦德山猛然被刺到了痛脚,当年宠妾灭妻,发妻悬梁自尽,是他这一辈子的污点。 已然生生拖累至今,同族而出的秦家子弟皆级级往上远超于他,而他这个秦家嫡长却原地踏步,一时怒发冲冠,一手掀翻了茶盏,“你再说一遍!” 秦质闻言轻笑出声,眉眼染上凉薄笑意,越发容色出挑,好看地晃人眼。 他温和浅笑,慢条斯理站起身,语调轻缓,言辞敬重,“父亲何必如此在意,往事已然过去了,没人会再提起,如今父亲这般高成,谁人不敬重您和李夫人?” 这语气倒是敬重有加,可话里有话叫人怎么听都不顺耳,秦德山感觉自己胸口一闷,偏偏还说不得他何处有错,这话里的软刀子只能闷声接下,险些怒到归西。 秦质淡看一眼,转身自顾自出了堂中,缓步往书房去。 里头桌案一尘不染,白骨临走时震碎的茶盏碎片及血迹以被洛卿收拾干净,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 秦质静坐片刻,却没办法沉下心来,这一桩接着一桩已经让他彻底没了好性,肆意荒唐的谣言越发加深梦里的感觉,莫名的羞辱之感时而浮起。 白骨长得太过女气,根本无法将其视为男儿,可他又确确实实不是女儿身,不只不是女儿身,还给招来了那样荒缪颠倒的谣言,秦质神情越发阴沉,通身烦躁之意挥之不去。 忽而不经意抬眸便看见敞开的屋门上下处一抹暗色的血迹,他微一怔忪,想到白骨进楼时,白衣上沾染了些许血迹。 他眼眸微微一转,思及白骨前后变化,话间种种,眼神慢慢阴沉,平静温和的模样莫名觉出几分可怕,如在雷雨交加的夜里四处游走的凶狠毒蛇,一旦触及便是大祸。 天色慢慢暗沉下,日近黄昏。 洛卿坐在屋里提笔作画,她这几日正巧得知了秦质善画,那屋里的落雨山河图便是他幼时所绘,一时心中越发欢喜。 他们喜欢的东西都如此相似,无论是品茶,还是琴艺,还有现下的作画,喜好这般相同,往后又如何相处不来? 待他更加了解自己,必会对自己…… 洛卿还未想下去,细白的耳尖便泛起了红。 她微微垂眼看向画中的人,正是那一日大漠客栈初见之时,他眉眼带笑对她说着好巧,那温润如玉的模样,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眼中的倾慕越发溢出眼眸。 正要提笔细细描绘画上人的衣摆,忽听院中喧闹,似有小厮来院中传她们到正院候着。 她笔间微微一顿,秦质从来没有这般将所有人的唤到正院,只有可能会是白骨得知了事,当即去寻了秦质,现下这般想来是成了,可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安。 其实白骨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男儿身,于她没有什么威胁,至于那些谣传断袖的无稽之谈简直可笑,若是以往她倒不会这般急着出手,只何不欢已然来了信,不日便要归回京都,危机感一时压来才使了些小手段。 她转念一想,心道秦质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牵扯到她身上,毕竟她什么都没有做,清清白白得很。 这般想着便搁下了手中的笔,起身与伺候的丫鬟一道去了正院,才刚进正院,一行人中忽出声惊恐尖叫,不由自主连连避退往后。 白日那小厮倒在血泊里,身上已然皮开肉绽,那模样像是已经断了气。 一旁各站着执棍的护院,那棍宽至一掌,着暗红深色漆,上头慢慢滑下血迹,在地面上汇成一滩。 秦质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看着,神情冷漠地不像一个人。 洛卿乍然一骇,心一下高高悬起。 褚行上前探探鼻息,转头看向秦质,“公子,人晕了,这后面还未挨完的板子可如何使?” 秦质闻言漫不经心随意道了句,“那就让这院子里的下人都分一分。” “是。” 院中几个年纪少的丫鬟已然吓得瘫到在地,两腿颤颤,根本站不起身。 后头小厮们见状用力推搡着她们前行,洛卿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出了丑,这般好模样那个男儿不生怜香惜玉之意,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一时生了怨怒。 她抬眼看向秦质却见他眼神淡淡看来,并没有特意看向谁,似乎已经将她和这些丫鬟一视同仁。 第50章 那日院中所有仆从都挨了罚, 便是洛卿也无法幸免,那板子打在身上虽痛,却比不得秦质给她的痛,那眼神里视同草芥的轻忽,每每刺在心头, 根本无法忽略。 大罚过后, 秦质也未有任何表示,仿佛彻底将她当成了秦府的下人,也未曾询问关于白骨的事, 这让她越发心里摸不到底, 不知他是知道了什么, 还是根本只是巧合? 现下她的处境不比来时,往日秦质待她如客人, 并未当做下人看待,拂夏多多少少敬着她。 如今见秦质一视同仁, 越发在后头使起不入流的手段, 时不时给她穿些小鞋, 一院子的丫鬟以她马首是瞻,每每冷嘲热讽的不堪入耳的闲话,让洛卿越发痛恨这个低贱的身份。 她本该是位千金贵女, 却偏偏要沦落到与这群笼中山鸡为伍, 这叫她如何甘心? 她不甘不愿, 伤好之后想见秦质却没了机会, 拂夏每每使手段阻碍着她, 让她越发沉不住气。这一日终是没时间再拖下去,顾不得礼数和女儿家的矜持,扔了手中的累活,径直去了秦质的书房。 一路进了书房却没见到伺候的人,正要上前便见秦质从书房里走出来,骤然见了她,似才忆还有她这一号人。 秦质几步走来,温和有礼问了句,“洛姑娘,这些时日可还好?” 洛卿闻言眉间一蹙,他竟完全没将自己放在心上,一时心中打起了鼓,难道自己这些时日的努力皆白费了去,他当真对自己没半点另眼相待的意思? 秦质又微微一笑,眼中似带些许歉意,“那日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多嘴饶舌本是大忌,秦府的规矩立在那,我不得不重罚他们,难免牵连到了你,你这些时日好生养着,待你家小姐回来我必然亲自上门赔罪。” 这话并没什么问题,秦质这般说一句已然很给她体面,本来下人就是如此,洛卿本就是何不欢的物品,种种如何与她本人其实没什么关系,最主要是她主人家的感受。 洛卿又如何听不懂这其中的意味,她受得了这种对待,难堪羞辱不甘种种复杂情绪涌上来,最难过得是她根本没被眼前这个人看重,自己与他来说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难得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一个下人?” 秦质闻言神情莫名看向她,那眼中神情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确确实实就只是一个下人。 他甚至不开口说话,只温和一笑便越过她往前走去,已然很照顾女儿家的脸面。 洛卿站在原地许久,终是下了狠心转身追去,轻声坚定道:“秦公子,我想……想一辈子在你身旁伺候你。” 秦质微不可见一笑,静默片刻后又似疑惑道:“我以为姑娘不会甘心永远只做一仆从……” 洛卿闻言一怔,似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秦质端看她一刻,言辞轻缓笑道,“洛姑娘若是愿意,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我终究会娶妻生子,不知你可习惯永远居于后院?” 洛卿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他会娶妻,甚至后头会那一大堆的妾室,而自己现下这般跟在他身边恐怕连妾位都捞不到。 这样的结局,她又怎能愿意? 秦质轻轻笑起,“洛姑娘若只居于后院耗费了光阴未难免可惜,若是姑娘愿意,我可以帮你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比如让何氏一族匍匐在你面前。” 洛卿闻言面露惊愕,满眼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她明明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抹去,他又是从何得知她是安远侯在外春风一度,留下的女儿。 秦质却未曾回答,略一思索缓声似替她担忧道:“安远侯只娶一妻,又爱重何氏,贤夫名声早已在外,往年曾当众责备过其族中子弟纳妾一事,只怕不会轻易认何姑娘。” 洛卿手指微微握紧,面色慢慢苍白,她自然会权衡利弊,又如何听不出秦质话里的意思。 她那个便宜父亲若是知道了她的存在,不止会不认她,恐怕还会为了自己的名声,让她彻底消失。 秦质看了一眼,忽俯身看向洛卿,薄唇轻启,语调缓慢如同蛊惑,“居于后院的女人与我并没有什么区别,可一个对我有用的人却不一样,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洛姑娘觉得对吗?” 洛卿闻言看着秦质的眼眸许久,清澄干净却一池潭水,可靠的温润公子。 她微默片刻再看向秦质时,眼里神情已然告诉了他自己的决定。 夜尽天明,漫无边际的翠绿竹林在静谧的灰色中越发压抑,林下快速奔逃的人越发显出仓促紧张的气氛。 邱蝉子喘着气极平生最快的速度在竹林中逃离,身后林中两道影子飞掠而来,如影随形片刻便截了邱蝉子的路。 鬼五鬼六堵着他的路,却忌于邱蝉子蛊术不得轻易上前。 邱蝉子按着胸口,满头大汗站在原地,看着二人眼神阴翳凶狠。 二者僵持不下,忽见林中叶上悄无声息掠来一人,不过半载光阴,眉眼越发长开,容色惊艳惑人,乌发平顺垂落身后,白衣清衫,一尘不染,干净得不敢染指。 白骨足尖点竹叶,身轻如燕随叶起伏,内力收敛越显高深,忽尔如一只垂燕飞速落下,衣摆飘然而起,甚至还会看清她的动作,便觉一道剑光闪过。 邱蝉子连连后退,一甩衣袖掷出一只暗红蛊虫,直击白骨面部。 白骨提剑一挡,蛊虫触剑刃立断两截,落在地上不停挪动,她眉间一蹙,未再近身,立于一旁虎视眈眈。 “厂公还未做真正决断,你竟敢妄自动手!” 白骨反手轻挽剑花,微垂眼睫看了眼手中的剑,神情淡淡,“厂公要杀你又岂会提前告知于你,你驱使死人盗取帝王蛊,难道还以为自己能逃过此一劫?” “呸!你血口喷人,我要见厂公,我要当面和厂公说清楚!” 白骨闻言一笑,言辞淡淡,“咱们‘同僚’一场,你这样小的要求我又怎会不成全,现下就带你去见厂公。”说着便一剑挥出,直取邱蝉子的脑袋。 邱蝉子这么多年早已熟知这厮恶毒之处,早在剑来便已做好准备避开,可脖间还是被剑气划伤,险些切断了其中的大脉,一时恨毒了白骨,只拿男儿最容易被激地一处骂道:“你个不男不女的废物,连送上门的女人都收用不了,整个暗厂哪个不知晓你不行,武功练的再高有个屁用,往后洗好了□□……” 白骨眼神一寒,挥剑上前截了他的话头,身姿轻盈飘忽,鬼五鬼六上前挡住了邱蝉子唯一的去路。 邱蝉子避无可避,袖口中掷出的蛊虫皆被一一劈断。 白骨移动间身形如鬼,前一刻正前方白色衣摆飘过,后一刻人已从左边袭来,片刻间便将邱蝉子制服在地。 一剑猛然往下刺穿了邱蝉子的小腿,只听一声,“啊!!!”痛叫出声,邱蝉子额间的青筋暴起,疼得生不如死。 白骨神情平静,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自己只是将一只臭虫钉在地上一般。 鬼五鬼六麻木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意,眼神满是丧心病狂的兴奋,他们千岁爷费了这么多功夫,今日终于要除掉邱蝉子这颗眼中钉了! 白骨微微扭动手中剑,又听邱蝉子一声歇斯底里的痛叫,疼的失去了知觉。 她不着痕迹一笑,一剑拔起,快速举起手中剑带着凛冽的风劲刺向邱蝉子的头,忽而冷厉的眼神微微一滞,手中一顿,剑尖一下停在了邱蝉子的眼前。 第51章 邱蝉子只觉一阵剑气袭向面部, 再睁开紧闭的双眼时,面前的剑已经挪开,白骨突然俯下身,睁着稀奇的眼儿凑近看他,“虫虫~” 鬼五:“= =” 鬼六:“= =” 邱蝉子绝望地闭上眼, 比起这个白骨, 他宁愿刚头那一剑已然刺上来…… 白骨见他闭上眼睛,有些不开心了,眼巴巴瞅了他一阵子, 忽而兴奋道:“虫虫, 你是不是饿了?” 这个该死的混账东西, 邱蝉子闻言猛地睁开眼,看向白骨面色紧绷, 连身上的伤痛都忽略了一半,咬牙切齿恨声道:“你个狗娘养的畜生, 你要是再敢……” 白骨闻言当一阵风吹过, 全然没有入耳, 扭头看向鬼五鬼六使唤道:“你们快去暗厂买两担粪来。” 鬼五鬼六相视一眼差点没哭出声,自家千岁爷又来了,这大半年也不知哪处练岔了气, 每每关键时刻总发病。 鬼五苦着脸, 上前一步轻声哄道:“我滴爷呦, 您瞧咱们先把人杀了, 再去喂他是不是更好一些?” 鬼六瘫着张脸, 语气却很生动,“等邱长老没了气,您想喂多少就喂多少……” 虫儿死了喂还有什么乐趣?半点不懂常识,还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 白骨闻言眉间一折,小模样很是凶巴巴,提劲一剑驻地,剑气沿地袭去,邱蝉子痛得歇斯底里叫起。 鬼五鬼六吓疯了,忙一阵风般卷走,前仆后继往暗厂飞奔买屎去。 那剑刺穿了邱蝉子的手背,又被剑气一震波及,五脏六腑如被巨石砸中,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白骨见两人都走了,一时没了好玩的,只能蹲在一旁看着半死不活的虫儿,看着看着便越发觉得他快没气了,忙伸出细白的指头弹了下剑身。 剑身猛然一颤,邱蝉子又是一阵钻骨疼,冷汗一阵阵冒,连骂白骨的力气都没了,只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着,好不容易缓过一阵,这畜生忙又弹了一下剑身。 反复循环宛如酷刑加身,邱蝉子额间青筋一阵阵暴起,恨不得张□□活咬死这个疯子。 白骨紧张兮兮地盯了半响,见虫儿真的快要死了,而鬼五鬼六却还没有将屎买来,一时就急了,忙起身拔剑,一把拽住邱蝉子的脚腕往前拖行而去。 邱蝉子被折腾地险些晕厥而去,一时忍无可忍,卯足了劲歇斯底里恨道:“死变态,玩不了女人,就专门玩屎,我艹@&$ ……!孬种,你有本事就一剑杀了我!” 白骨充耳不闻,使了吃奶的劲将他往前拖行,见他这样暴躁,忙喘着气好脾气安慰道:“虫虫撑住,很快就能吃饭了!” 这般用尽全力打全在了棉花上,邱蝉子一时怒极攻心,当即喷出了一口血,一脚已经踏进了棺材板。 白骨拖着虫儿走了一会儿就累了,这以前的狼狗还重,她默站了一阵,开始伸手解腰带。 邱蝉子见状忽想起他当初在京都的传闻,顿时吓得面色苍白,“你干什么?!混账东西,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话间白骨已经将他的脚一扯,快速绑在了竹子上,转头愣愣看了眼,有些听不懂,不过还是信誓旦旦安慰了句,“虫虫,等着我,我去给你找吃的!” 邱蝉子见人走了,生生松了一口气,好在这畜生没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忙咬牙微微起身,却一时动弹不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一时竟只能躺着等死。 邱蝉子看着漫天高耸入天的竹林,忽觉这一生很是荒谬,他自小炼蛊,江湖上谁人见了他不忌惮三分,偏偏遇到这么个玩意儿,施什么蛊都没用,仿佛是天生克自己的一般。 暗厂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这般白费了,而厂公的位置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做上去了…… 他的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昏昏沉沉间见竹林深处慢慢走来一人,入眼檀紫色的华服衣摆,边镶绣繁复花纹越显清贵雅致。 “邱长老可叫在下好等。” 这一句话将秋蝉子的意识拉了回来,他顺着衣摆慢慢往上看去,忽而一惊,“是你……!” 待白骨兴冲冲去附近村落里挑了担屎来,竹林里早已空空如也,地上只余一摊摊血迹,虫儿不见了,连她的腰带也不见了。 白骨杵在原地愣了许久,忽然一脸委屈扬声喊道:“虫虫!!!” 一辆辆马车在京郊缓缓驶着,车帘子微微浮动,轻轻荡出阵阵香气,被风微微掀起一角的车帘子,隐隐约约瞧见里头粉裙。 春猎之际,王孙贵胄、候门世家,皆会下场狩猎,场面不比寻常,场中伺候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白骨闭着眼坐在马车一角,马车之中还有几个女儿家,同行马车之中皆是进猎场伺候的侍女。 这些女子皆是官家层层挑选上来的,面皮一个比一个生得巧,又经过了一众嬷嬷教训,言行举止皆规规矩矩,端庄中又不失女儿家的活泼俏皮。 白骨在这群人之中整整呆了三个月,她这一次要杀得是皇亲国戚,与帝王家牵扯的刺杀一定要非常小心,且这一次她决不能失败。 如今鬼宗在厂公面前失了以往的信重,前有鬼十七叛逃,一直未曾寻到;后有她杀邱蝉子时发病,使之潜逃。 厂公本就疑心极重,这一番直接将追杀鬼十七和邱蝉子的任务交到了毒宗手里。 毒宗这次任务若是成功,那么杜仲在厂公心中位置便更上一层楼,与她鬼宗来说极为不利。 是以这一次任务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她现下甚至不敢动用内力,生怕引得体内蛊虫与武功相抵,又引她走火入魔坏了大事。 白骨一想到体内的蛊虫就微微蹙眉,好不容易能杀了邱蝉子,却偏生让他逃了,白白失了大好机会,还叫自己沦落到现下这般难境,一时烦不胜烦。 而车内的莺莺燕燕却是另一番满怀希冀的模样,想到会见到那些往日绝对不可能触及到的王孙贵胄、世家公子,一时间克制不住女儿家的娇羞,你一言我一语极为兴奋地讨论着这次狩猎。 车内只有白骨闭着眼一声不吭,显得极为格格不入,众人不自觉便注意到了她。 白骨易得容半点不出挑,在车中是最不起眼的,那模样只能算是勉强入目,若不是因为她是他们中最通骑射的女子,根本不可能被选进来。 这一车车的美人虽说是进里头端茶送水,伺候贵人饮食起居,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贵人们添些新鲜乐趣。 狩猎之时,有一二美人在一旁轻声细语,且个个身娇体软,叫贵人如何会不喜欢? 她们之中若是有伺候得好,说不准就能被贵人们带回去,从此脱离奴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可白骨这样的长相显然不可能被看重,这模样至多在外头打打杂,便是连靠近贵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是以她们见白骨闭着眼睛闷闷不乐,一时皆有些同情,未再开口言及贵人之事,免得刺了人的心。 车中唯有面皮生得最好的逢春半点不曾顾及,张口就高高在上,指点道:“古白,你可有中意的贵人? 若是这回在场中遇到,你可要使些手段抓住机会,毕竟这次机会对你来说太过难得……” 这话也不知是委婉还是直接,是好意还是讽刺,总而言之就是叫人下不来台,一车子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皆替白骨感到尴尬。 白骨闻言慢慢睁开眼,语气平平,不咸不淡道了句,“我没有中意的。” 车内美人见白骨这般心如止水的模样,心中越发同情,哪个姑娘家不想嫁得好些,京都这般多的才俊公子,怎么可能会没有中意的,想来是不敢凑上去,平白惹得没了体面。 想着便皆有些看不惯逢春,这人都还没被贵人瞧上,就一番人上人的做派,如何叫人不讨厌? 一时便纷纷开口安慰起白骨,言辞之间极为照顾,再没有人理会逢春。 逢春见状不屑一笑,转头撩起车帘看向外,懒得再理这群人,连半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蠢到连现下该真正讨好谁都不知晓,又有什么可说的? 第52章 马车刚进场子, 一车车美人皆被上头的大管事挑去,剩下的全被派去做杂事, 场内极为忙碌, 管事分派杂事地速度极快,按着面皮的三六九等,三两下就分配好了琐事。 白骨这模样不可能被安排去前头近身伺候,自然便与一车子的美人分别两路,和几个面皮差不离多少的一道排去了马厩,做些洗马喂马之类的杂事。 猎场中最多的便是马,杂事自然也是最多,白骨一到才将行李放下, 便被人叫去了马厩与里头的仆从一道洗马。 其中有几个姑娘是在此呆了许久的, 面皮长得也算清秀, 皆是没被瞧上伺候贵人,便被安排到了这处伺候马。 白骨一边洗着马, 一边抬眸往左前头望了一眼,这处一排而去, 第五行第二个口子便是她现下的目标国舅爷的马。 国舅爷每日出行, 身旁的护卫皆是半步不离, 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着痕迹杀了他, 只能在马的上头做手脚,且事后不能叫医官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只那一区的马不是他们轻易能近得了身的, 那些马全是专人伺候, 贵马比仆从的命还要金贵几许, 他们便是想要去伺候都不够格。 白骨观察了一番位置,便垂眼认真地刷起马来,管事在一旁教训了几句话,便转头去了另一区。 管事一走,原本安静的只有洗刷声响的马厩慢慢热闹了起来,一女拿着刷子,小声说道:“你们听说了吗?这一回是国舅爷领得头,那排场可不小,来得皆是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贵人,前头都快忙翻了天,就今个儿一早便查了四回规矩,半点差错都不让出。” “确实是要如此看重,那可是当今皇后的兄长,请来得可不是寻常贵家,哪能随随便便,若真出了岔子,谁又能担待得起?” 这话一落,马厩里立时一静,这场中谁人不知晓国舅爷的做派,动辄打骂仆从都是小事,他们这些人命比草贱,便是给打杀了,贵人给得些许银子,家中便是再如何也不敢伸张。 马厩里的人心中有数,皆聪明地禁了声,谁也不会活腻了去搅国舅爷的舌根子。 众人一声不吭埋头干活,片刻后又另起了话头,“听前头姐妹说新科状元郎也来了,听说那面皮生得极巧,人人皆道一声潘安,才学出众,可是国舅爷特特请了来的。” 一年纪稍大的,消息灵通许多,闻言当即反驳道:“这让国舅爷特地请的可就只有一个秦公子,那状元郎只是顺带。”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怔然,若是那秦家的长公子来,那这事可没那么简单。 这秦家的公子可是唯一一个让镇南、安远二侯同时举荐的人。 安远侯为人孤傲严厉,眼高于顶,能让他看上眼的人极少;而镇南侯表面看着亲和,实际却极难相处,永远是摸不到底般的疏离。 且二侯之间从未交好,几十年来一直存着嫌隙,能让这二人一道举荐,足可见这秦家公子的实力几何。 被荐人家世,才识,德行,这秦家长公子无一不缺,风评皆上佳,圣上爱才,这等凤毛麟角的人才如何不用,如今便是只等评官上任,往后仕途可不是寻常世家子弟能比的。 “你说的可是秦家那个早年在外游学,回来不过一年有余便已名满京都的秦家嫡长公子?” 白骨闻言手微微一顿,垂眼默了片刻,便又继续洗刷马背。 “京都还有几个秦公子,我们说的自然是同一个。 不过这般玉人我们是没有法子近身的,便是前头那些美人也不会有机会。” 一女忙凑过来,“那哪能做这样的美梦,咱们就是想去前头瞧一瞧罢了。再说了,人那哪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得着的。”说着又似转念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可听说过谢家?” 众人闻言不住点头,谢家这种世家大族谁人不知晓,百年前的谢家宝树谢二郎,如今都还贤名远播,活脱脱一块儿大招牌,更不要提谢家百年以来枝叶繁茂的世家大族派头。 女子见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觉他们消息太不灵通,一时神气道:“我听说秦家长公子快要和谢家的嫡长姑娘定亲了。 谢家家主谢寒向来以才识闻名,是故去的帝师王进生唯一夸赞不已的世家子,这样的谢寒也曾言及此人若为婿,必叫家中子弟才识尽失色,此人若为夫,必叫家中妻室,容貌尽羞颜。 此人立于一旁必能叫人平生一番珠玉在侧的惭愧之感。 你们说谢府这样的名门教养出来的子女都已然比到这般地步,我们这些人怕是连看一眼都没这个资格。” 这说的可是大实话,一字一句地刺人心,众人闻言莫名一阵失落,这到底是会投胎的,那谢家的姑娘再不济,那也是谢家的嫡长姑娘,再如何配得也是秦家公子这般的玉人。 白骨闻言顿了一刻,半点静不下心来,心中莫名一躁,当即便将手中的刷子“啪嗒”一声丢到木桶之中。 一旁的马儿被突然而去的声响吓到,受惊之下一声长嘶,前蹄高高一提,踢翻了木桶,连带一旁的马儿也纷纷躁动起来。 其中的一匹马,性子极烈,轻易便挣开了绑着的缰绳,一支箭般冲了出去。 一行人大惊失色,忙追赶上前拦马。 白骨眼眸一沉,顺着人群快步出去,趁乱往左前方而去。 刚出马厩便见远处一群人,其中一人被众人簇拥着一间间看马,见得这处吵闹皆看了过来,那人相貌本就无可挑剔,如今站在一群人越发长身玉立,鹤立鸡群,一眼便能看进眼里。 白骨眉间微微一蹙,当即转身不着痕迹地混在慌乱的人群中。 管事见得这处混乱情形,双眼一瞪,拿着手中的马鞭指向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烈马堪堪被控制住,白骨随着众人一道跪下。 管事快步而来,手中的马鞭子一扬,如同对待畜牲般用力狠抽,“不晓事的东西,连马都伺候不来,若是冲撞了贵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白骨跪在最前排,背上狠挨了几鞭子,周围的人皆被波及,纷纷矮下身子,以额贴地,惶恐不安,皆死死紧闭着嘴,不敢发出一声痛吟。 鞭子抽背的啪啪声带着凛冽的风劲头在耳旁响起,背上一阵火辣辣得疼,白骨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背上,因为远处那个人正慢慢缓步走来,几步间站定在前方,她微微抬眼看去,玉青色衣摆一角显在眼前,边镶绣繁复花纹,着色不多不杂,越显干净雅致,不会过于简单失了庄重清贵,也不会过于复杂华丽而显俗气。 她心跳莫名快了些,早在来时她就知晓会碰到他,却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了…… 秦质面色和煦,温和有礼开口阻了管事手中的鞭子,“宝马性烈,难免不服管教,不必过于苛责。” 白骨垂眼看着地面发怔,便是不抬头看,她也能极为清楚地想象到他现下是什么样的神情模样。 这么长时间不曾见过,他还是没有变,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待每一个都这般温和良善。 管事忙收了手下的鞭子,转身弯腰回道:“这般惊扰了公子实在是我们的不是,全是公子心善,他们才没得责罚……”说着又转回头看向他们,“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快谢过秦公子!” 众人忙俯身磕头,齐声声道:“多谢秦公子饶过奴才们。” 白骨没听秦质说什么,但也能猜想到他只是微微颔首,她不自觉抬头看去,却秦质视线落在这一处方向,似被什么吸引,片刻后忽然往她这走来。 白骨快速低首垂眼,他已然几步走近从她身旁越过,玉青色衣摆微微擦过她的衣袖,几步往她身后走去。 跪着的人忙不迭让开路,秦质身后的管事们忙簇拥而上,跟着秦质一路走,正想提醒这处马种寻常,不似刚头看过的汗血宝马贵重。 却见秦质停在了一只还没有半人高的小马驹面前,神情莫测地看着正吃草的小马驹。 管事们:“……???” 这小马驹长得倒是漂亮,通身的纯白毛发一尘不染,模样冷漠却又透出几分呆愣愣,见了一群人来它面前,也自顾自地吃草,一点不理人也不怕人。 见秦质靠得近了,还将自己的草往一旁拨了一拨,似离远了些便不会被抢一般,天真得很。 一管事忙上前,“公子,你瞧这马还没长大,腿才刚刚立稳还软着呢,只能养着也骑不得,公子若是喜欢,前头还有……” 秦质闻言连话都没听完,忽而收回视线,转过身边走便道:“这匹送到我府上,余下的不看了,你们随意替我挑一匹罢。” 管事闻言忙连连道是,跟着身后一路送秦质往外头走。 众人见管事走了才纷纷起身,捂着背上的鞭伤喊疼却还不忘谈论刚头离开的秦质,当真是死撑着用性命在八卦…… 白骨不由自主走到小马驹面前细看,那小马驹吃着吃着便突然看向了白骨,呆愣愣的眼儿与自己对视半晌,她莫名就觉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第53章 待马厩中的杂事告一段落后, 她们才堪堪回住处洗漱完便又被安排了事,猎场之中向来不缺美人,但干杂事的人却是极缺的,是以她们这一行人那处忙碌便会被排到那处。 白骨和几个刚来的一道被安排在了灶房, 贵人们晚间用膳, 吃食自然马虎不得, 现下灶房是整个猎场中最忙的地方。 白骨一脚踏进去便被拉进了端菜的仆从中,与一众人端着净手的金水盆,一路兜兜转转进了长帐中。 一进帐篷便见里头歌舞升平, 美人衣着艳丽,脚踝上带着铃铛,光着脚身姿妖娆在帐中翩翩起舞, 帐篷搭得极长, 地上铺了厚毯,矮桌两侧延伸而去竟望不到头,一桌一位贵人, 一旁坐着美人端茶送水伺候着。 白骨一行人手中端着盆, 手腕上搭着帕子,分成左右两排往里头去, 她本是排在队伍中间,一队分成两行, 进去便变成了前头几个。 白骨一路俯身弯腰目不斜视往里头走去, 在喧闹的歌舞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眉间微微一蹙, 余光瞥见了桌案前的那个人。 真是好巧不巧,自己伺候净手的人便是他,心中难言滋味越发上了心头。 一人一矮桌站定后,白骨与众人一同转身弯腰,在各自的桌案前俯首跪下,将手中的水盆端端正正的递到贵人面前。 逢春坐于一旁,面含不屑地看了一眼白骨,又扫了一眼周围,白日里同车的几位美人远远看向白骨,粉面娇容似含几分同情,逢春看着心中越发鄙夷不屑。 秦质与一旁友人交谈过半,恰到好处地收了尾,伸出手在水盆里净洗,眼神未曾扫过前头俯首伺候的仆人。 白骨看着那袖中的手浸在水里,皙白修长、骨节分明,很是好看,手掌转动浸洗撩起水花,浸洗片刻便拿出水面,水珠从指间滑落,顺着指尖滴滴滑下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白骨看了半晌,慢慢垂下眼睫,视线重新落在桌案上,安静地像是不存在。 逢春待秦质浸洗好双手,伸出柔荑取过白骨手腕上的帕子,双手递上。 一旁的友人又言了几句,秦质转头笑言接上,随手拿过逢春递来的帕子擦干,便递了回去。 逢春刚忙伸手接过,随手将帕子扔进了白骨端着的水盆里。 那水盆离得白骨面近,帕子砸落水盆溅起的水花全落在白骨的面上。 她不避不躲,只微微抬眸看了逢春一眼。 逢春见状一脸刻意,以手掩唇面露惊讶,“原来是你呀,对不起,我刚头没认出你来,以为只是寻常的仆人。”说着她看了一眼桌案,似满目歉意,“你看这水花溅的到处都是,劳烦你将桌案好生擦一擦。” 白骨不言不语,伸手用衣袖将桌面上的水滴擦拭干净。 秦质闻言看了一眼这处,见什么便又转而与友人谈笑,可才说几字便似忽而觉出什么,面上的笑意也突然不见了踪影,话间微微一顿,又看了回去。 眼前跪着的仆从,一张陌生的脸,俯首垂眼,神情寡淡。 白骨将桌案上的几滴水珠擦拭干净,端着水盆规规矩矩起身,微微抬眸看去,不经意间便对上了秦质的眼。 他对上她的眼,眼眸微微一眯,露出几分莫名意味,一言不发却不容忽视。 白骨心中忽而一滞,手慢慢握紧水盆,这视线一直落在身上,心中莫名紧绷,她明明知道自己易了容不可能被认出,却还是感觉在他面前无所遁形,这眼神看的她一时有些手颤,生怕他认出自己,坏了大事。 她心中越紧,面上神情越松,眼里也没透出异样的情绪,垂眼略带几分女儿家该有的娇羞,慢慢避开他的视线,端着水盆规规矩矩与一众仆从往帐外退去。 待到退后十几步,她才抬眼看去,便见秦质已然收回视线与周围人谈笑风生,没再看来她才略微放松下来,自己若是易容便是完完全全成了另外一个人,神情姿态都得模仿,绝对不可能会有破绽,他又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可即便他看不出来,白骨也还是选择谨慎为上,等再次端菜上席的时候,特意往前排了几个位置,待到一队人分成两行时,便到了秦质斜对面,后排了许多,离远了些许距离。 且端菜上桌案时又不着痕迹地观察了那处几眼,见他并未如之前那般看来,便觉安全许多,慢慢松懈下来,注意力也转到了此行目标身上。 上菜时歌舞暂歇,舞姬慢慢退下,瓷盘落下无声,帐中只余零星谈论声。 忽而白骨这处一声女子惊呼,桌案后头伺候的美人忽被贵人大力推开,身子胖硕的大人酒意已然上头,喝得面红耳赤,看了眼远处左右逢源的秦质,突然将酒杯掷在柔弱美人身上,直大怒道:“你眼珠子往哪处瞧,没看见你该伺候的人在眼前吗?” 这话一出席间骤然一静,五大三粗的武人向来心直口快、人情不通,这席中的全都是人精,又如何看不出这其中意,抬眼看向席上端坐的秦质。 秦质看着这处神情泰然,端得有礼有节的温润公子模样。 白骨一时起也不是,跪在原处也不是,不由慢慢跪行至一旁,垂首俯身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国舅爷面色一沉,二人皆得罪不得,便只看向倒在地上的美人,“连酒盏都端不稳,不如取了这美人臂给金大人赔罪。” 那美人吓得不轻,纤细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闻言只能幽幽低泣,却不敢开口求饶。 席间众人虽有些许可怜这美人,却都没有打算开口拦阻。 那武人没想自己这一番大怒,竟惹得这美人没了一只手,一时有些于心不忍,可国舅爷已经发了话,他若是不应,难免落了国舅爷的面子,且还显得自己雷声大雨点小,刚头的怒意仿佛成了笑话一般,一时不上不下,尴尬地下不来台。 秦质默不作声看了半晌,忽尔温和有礼开了口,“伺候的人手脚不利落,难免会惹金兄不如意,我这处的倒是伶俐地何人心意,一定不会叫金兄不快。”说着,便看了一眼逢春,眼中的意思已然很明显。 逢春虽有些没想到这一处,但到底不傻,反应过来后赶忙应声,起身往金大人那处去。 金大人不想这人竟替自己解了围,上头的酒意也解了些许,倒有些许不好意思,当即便顺着梯子往下爬,“这人确实笨手笨脚的,换个人也好,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抢你的人,你那处没伺候的人可如何行。” 秦质闻言温和一笑,“确实得要个人伺候,我看金兄前头这个伺候的人就不错,看着就机灵讨巧,很合我的心意,便让她来我这处罢。” 白骨一怔,微微抬眼看向秦质,见他正含笑看向这处,不由越发愣住。 众人闻言皆心中了然,这女子不过寻常模样,至多能称清秀,说是正合意也不过是好给人台阶下,这一番倒叫列坐众人皆看秦质为好。 金大人向来是个大老粗,直来直往,闻言当即抓了逢春,又拉起白骨,将二人一道送到秦质这处,十分自来熟道:“秦弟莫有客气,你中意哪一个,只管与哥哥说,哥哥全给你要来!” 白骨一听哥哥这个称呼浑身微微一紧,神情忽而淡漠,垂着眼睛一声不吭。 秦质起身笑而应道,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白骨,见之细微情绪便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金大人闻言笑呵呵,忙将二人按坐在秦质身旁,再回到座位时,管事已然机灵快速地换上了另外一个讨喜的美人。 国舅爷见二人这般化干戈为玉帛,便起身敬了二人各一杯酒,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片刻间又热闹了起来。 秦质除了刚头要人的时候看了眼白骨,后头便再没有理会过二人,席间照旧谈笑风生,白骨、逢春二人便如摆设一般放在一旁。 逢春刚头险些被送走,上前替秦质倒酒时便越发小心翼翼,且这端正君子,不容人近的距离感也让她越发不敢往上凑。 白骨被逢春挤到后侧,一直闷声不吭,视线慢慢落在他身上,坐姿闲散中不失端雅,从后面看都能叫人移不开视线,确实当得珠玉在侧。 白骨慢慢垂下眼睫,伺玉说过,夫妻、亲人能在一起一辈子,兄弟自然也能。 可他愿意和旁人一辈子做夫妻,却不愿意和自己一辈子做兄弟,这是什么道理,她到如今都想不通。 她莫名觉得不适,慢慢离开视线看向座上的国舅爷,神情莫名透出几分冷意,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回暗厂。 忽闻前头逢春一声轻呼,倒酒时似不小心撞到了秦质的酒盏,些许酒水撒在他的手间。 逢春吓得不轻,她明明已然极为小心避着了,也不知怎的就撞到了他的手,一时手足无措,又忙取过桌案上帕子替他擦拭,“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公子责罚。” 秦质接过帕子微微擦拭一二,温和笑言却不容置喙,“这席是有些久,你想来是累了,换另一个人罢。” 另一个人自然是一直认真做个摆设的白骨了,逢春哪敢多言,忙将手中酒壶塞到了白骨手里,让开了些许位置。 白骨抱着酒壶,一时有些呆愣愣。 秦质转眼看向白骨,将手中的酒盏递出,淡声吩咐道:“过来倒酒。” 第54章 这般淡漠的语调,反倒叫白骨放下了疑惑, 上前替他倒酒。 后头秦质便没再理她, 平平静静地喝酒, 偶有邻座与他相谈,也不过笑言几句话便止了话头,一旁皆是人精,几句便知晓了他没有谈话的兴致, 便也没再扰。 秦质酒量很好,一盏酒半酌半咽, 眨眼便空了。 白骨端着酒壶时不时就要斟酒, 手中的酒壶便不再放下,在一旁等着酒盏空,二人这般并排而坐离得较近,每每倒酒之时便会触碰到他的衣袖。 秦质垂着眼看着她斟酒,一言不发的静默模样,越发叫人摸不透个中想法。 白骨莫名觉出几分不自在, 后头连他的衣袖都没有碰到,每每隔了一段距离凌空倒酒,准头也未失一二。 只斟酒时双手高高抬起,衣袖倒是没碰到人, 可袖口每每滑落而下,露出细白的腕子, 总会叫人不经意间看到。 秦质将空酒盏放在桌案上, 一旁的人忙端着酒壶身子微微抬起, 前倾而去倒酒。 他慢慢伸手抚向眼前人垂落腰际的发尾,在手掌之间轻轻拂过,光滑如丝绸一般,比之寻常发丝更有重量感,指尖微微一捻,触感聊熟于心。 白骨斟酒间薄袖慢慢滑下,露出衣袖藏着的细腻肌肤,很晃人。 高高抬起的手臂,这个角度刚好瞧见前头微微隆起,也不知塞了什么,一眼看去只觉曲线必露,身姿娇好。 纤细的脖颈,柔弱的肩极有线条往下流畅而去,至腰间收起,越显腰肢不堪一握,往下慢慢展开,叫人看得莫名燥热。 等他察觉一二之时,视线早已不受控制流连好几番,一时藏在底下的心思如潮水般灭顶而来,避无可避。 他眉间敛起,眼眸微发晦暗,慢慢握紧手中的酒盏,指节微微泛白。 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有长袖翩翩若花间丛中蝶舞,有异域热情如火般的浪舞,跳得好的自然能被贵人留下。 酒过几巡已是半夜,席上的人皆有些酒意上头,有人吃醉埋头睡去,有人诗兴大发吟诗作对的,还有人显了本性与美人搂搂抱抱的,周遭的人各不闲着,唯独秦质闷声不吭坐在原地喝酒,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白骨斟了一晚上的酒,一旁的酒壶都排了一行,手腕都有些疼了,瞧见他酒盏又空了,只条件反射般替他斟酒,刚伸出酒壶才发现距离远了许多。 他每每都是右手握着酒盏不放手,喝完了便摆到她面前,可这一回却放在了左手边,这般距离便要越过他身前去倒,他靠着桌案比较近,这般倒酒实在有些妨碍。 秦质见她举着酒壶不倒酒,眼帘轻轻一掀看了她一眼,似察觉她的为难,长指推着酒盏往这处微微移了一点点,身子往后示意她倒酒。 白骨只好端着酒壶,从他面前倾过身子伸手倒酒,纤细的腰肢极有韧性,腰窝微微凹陷,轻薄衣衫勾勒出腰下抬起的弧度。 他眼睫微微垂下,眼中神色莫名。 白骨正极力悬着身子,不触碰到他一丝衣角去倒酒,却忽觉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顺着背部慢慢抚下,力道极为轻缓却带着莫名意味。 白骨莫名一颤,忙转头看向他,却见他已然慢慢靠近,这一转头却碰上了他的下巴,她心头一紧,忙要起身,却被他伸手拦腰抱住。 逢春早觉不对,见状还是不敢相信,不想这般不得靠近的贵公子喝醉了酒竟这般好勾缠,这般模样都能被勾上脚,若是自己那岂不……? 一想,心中便越发气苦古白坏了自己的好事,恨不得当即赏这贱胚子几个耳光尝。 席上歌舞升平,各自寻各自的乐子,倒也没人注意这处动静。 白骨惊得睁圆了眼,手中的酒壶都掉落在毯子上,看着他神情惊愕。 秦质却像是全无察觉,慢慢低头靠近,眼里已带些许不清醒,清润好听的声音似微微沾染酒意,莫名带出几分低沉,“你勾引我。” 白骨只觉扑面而来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清酒味道,她一点也没有喝,却莫名尝出了一丝清冽滋味,莫名觉得有些渴。 “我没有。” 秦质眉眼微微一弯,长睫微垂,遮掩眼中莫名意味,“还说没有,你刚头一直看我,以为我不知道?” 白骨有口难言,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看他有没有认出自己的易容罢? 白骨说不出什么,只觉浑身上下不自在,手便撑上他的肩膀想要起身,却不防他忽而靠近,沾染清酒湿意的唇一下贴上她的唇瓣,温热的唇瓣极为柔软,呼吸间的气息极近,辗转轻轻吸允着她的唇瓣。 白骨猛地一怔,愣神间已经感觉到他越发贴近,似有什么要撬开她的唇瓣往里头去,她闭起唇用力推他,却不能大力挣扎,免得惹得周围人发现这一处,平白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一时只能一个劲儿往后避开他,可怎么样都避不开!他就像和自己贴在一起了,不论怎么侧头避开,他的触碰都紧随其后。 白骨忍不住缩起身子,越发难受起来,呼吸越发急促难抑,全身都通红了一片,连手都不自觉颤抖起来,心跳声大的都能掩盖去周围喧闹的歌舞声响。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秦质忽然停下垂眼看向怀里人,陌生的脸眉间紧蹙,十分抗拒,身子极为紧绷僵硬,缩着身子似极为不适。 白骨只觉他的眼神很复杂,根本看不懂,见他停下忙要挣开,却被他顺势揽进了怀里,伸手轻抚她的后背,“别怕,没人会知道。” 白骨抬眸扫了一眼周围,他们刚头动静不大,确实没人发现这处异样,唯有逢春一眼不错瞪着她。 白骨胸口心跳如鼓,那种紧绷感一如既往的缠绕着,这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让她不自在地手脚收起。 还未多想,秦质又低头靠近,唇瓣移向在耳旁,只隔半指距离,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全喷在她的耳旁,语调亲昵揶揄道:“端菜的时候偷吃了荔枝包肉?” 白骨瞬间被转移了心神,她确实吃了一颗,却是在外头,他根本不可能看见,难道自己被发现了? 可他若是认出自己,又怎么会这样对自己? 难道进了猎场便一直有人跟着她? 若是如此她没有察觉,那岂不暴露了,她浑身不由一僵,看向秦质,眼神警惕。 秦质见状微微一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唇瓣,话中含着莫名意味缓道:“我尝出来的。” 白骨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唇,这种感觉太奇怪,他的手指这般点一点,耳朵就不自觉发烫,很是紧张不自在,热得只想从他怀里起来。 秦质却没有给她机会,伸手拿过她摸唇的手,低头轻啄一下,神情极为温柔,抱着她语调柔和问道:“还饿不饿?现下的菜都冷了,我让人重新给你做。” 白骨闻言不知说什么,从他手中收回了自己的手,缩在自己的衣袖里,默默摇了摇头。 秦质低头在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比之刚头已然极为克制。 可还是让白骨觉得不适,明明只是轻轻一触便离开,还是明显能感到温热的气息沾染上来,残留的湿意一直停留在面上,她忍不住伸手擦。 只她不知这般举动有多刺人心。 秦质静静看着,眼底笑意慢慢沉了下去。 白骨如幼猫擦脸般,自顾自窝秦质怀里不停擦拭了几番,感觉才稍微好一些,却不防头顶一声轻笑,似带些许嘲讽,她抬眼看去,却见他眼中神情淡淡,刚投的温和一下消散地干净,面上即便带着笑,看来时也极冷极刺人。 白骨见状忍不住微微蹙眉,靠得这般近连他身上的冷意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她不由伸手按在他腿上想要借力起身,却不防他猛的拉住了自己的手,环在细腰上的手越发用力,像是要捏碎她的腰一般。 白骨看他一眼,越发不明所以,却又不得妄动,本就是被搂搂抱抱的身份,反抗太过难免惹人怀疑,只能放松身子。 秦质将人微微往上提了提,一眼不错地看着面前人的眼,“你是不喜欢我这样对你,还是……厌恶我这样对你?” 白骨闻言不声不响,这感觉难以平复,自己的前任兄长抱着自己这般亲昵,这种奇怪的感受又如何说得出来? 这般不说话,在旁人眼里便是默认,秦质忽而轻轻笑起,眼中似带几分受伤,又似几分自嘲,“枉我还这般体谅你,既然你的感觉都一样,那我又何必委屈自己?” 那莫名轻缓的语调带出几分隐藏在齿间的危险,仿佛毒蛇吐舌,发出可怕嘶嘶声,眼底藏着骇人的阴冷,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口咬上来。 白骨闻言猛然抬眼看他,手指一屈支地,正要强行起身,却被他顺势拉起往前头矮桌上按倒。 白骨上半身被强行压制在桌案上,桌案微微一斜,上头的盘盘碟碟些许被推落在厚毛毯上,只余瓷盘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逢春被这般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声惊呼,连连后退。 如此大的动作,加之逢春的一声慌叫,如何不引得周围人看来,一时帐中只余歌舞之声。 白骨上半身被秦质压着,几乎贴紧着他身上,被山压着一般,手被死死箍着,下半身悬空,姿势极为别扭,根本使不上半分力。 周围的视线越发强烈,她一举一动皆在人眼里,手指忙不着痕迹放松,一旁酒盏倾倒,酒水慢慢沿着桌案蜿蜒而出,衣衫被渐渐染湿。 上头的人似乎拿准了她不敢轻举妄动,看着她轻轻笑起,眉眼渐染醉意,唇瓣因为刚头的亲昵摩挲越显水光潋滟,薄唇轻起,洁白齿间越显笑容晃人眼,喃喃自语似刻意强调道:“你不过是一个婢女,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第55章 白骨眼神渐冷, 秦质已然按着她的手压在桌案上, 低头狠狠吻下来, 那唇一碰上白骨软嫩的唇瓣就越发用力,微微张齿一咬就轻易攻入, 力道蛮横之极,全然看不出以往温润如玉的有礼貌模样。 众人惊过之后, 皆露出莫名意味的笑来, 刚头席上这秦家的长公子只顾闷头喝酒,连个女人家的手都不碰一下,早让他们觉得这秦家公子就是个断袖, 且照往日种种传言,这断袖的印象也是深深刻在脑中。 现下见到这番举动, 心中越发觉得谣言果然是谣言,半点信不得。 白骨脑袋“嗡”的一声整片空白,只觉他动作极为蛮横,耳旁依稀传来嬉笑声,甚至还掺杂几声叫好。 她浑身越发僵硬, 他却越发蛮横胡来,她空悬着的腿忙挣扎起来, 手上使了吃奶的劲挣脱,却不料秦质的力气极大,箍得她死死的, 这般用力挣扎也不过是弄得动静更大。 动作之间, 桌案上的盘碟尽数落到厚毯上, 桌案都微微摇摆起来,寻常女婢的深色衣裳和贵家公子的繁复华服交错叠乱,越发显出别样的勾人意味,勾得人隐藏其下的心思。 帐中美人们皆面红耳赤,心中慌跳,这名门公子这般做派可是放荡不羁,这模样可莫名叫人口干舌燥至极,忍不住微微咬唇。 众人何曾见过这般活色生香,便是有,也不及现下二人这般激烈。 想要近前细看却又不敢打扰,只得偷偷摸摸的看着。 白骨只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振耳欲聋,又被他压的气都喘不上来,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烫得她越发受不住,恍惚间甚至还隐约尝到了些许清酒甜味。 不由自主微微一侧头,瞥见身旁男子脏兮兮的眼神,突然便想到了暗厂那些恶心的人,那时这种眼神的人想如何对她来着? 她眼神一沉,那些恶心的东西骨头都已然被她磨成了灰,现下再见心中暴戾之意忽而迭起。 忽又想起秦质不吃她的白菜,想起秦府下人种种所言,只觉心中怒意层层而起,半点压制不住。 看向秦质眼神一冷,寒气逼人,猛地张口咬向他的唇瓣,片刻间便尝到了腥甜滋味。 秦质唇间吃疼,忽而睁开眼睛,看进她眼里,里头的冷意连带着厌恶、恶心之意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微微一顿,忽似被什么激到,狠劲越发上来,力道再不加控制,越发压制得她喘不过气来,连手都感觉快被他捏碎了一把。 白骨脚不自蹬起,全身都在抗拒,若不是理智尚存,早已怒极攻心,不管不顾动用内力。 二人暗自较劲,白骨越反抗,他就越发下狠力镇压,一时被压制地动弹不得。 白骨脚上一使劲,桌案猛地一斜,再也支撑不住二人的重量,“啪”地一声断成两半。 众人不由一声惊呼,莫名呼吸急促。 白骨一落地便被秦质压着死死锢在怀里,二人动作间弄得一旁盘盘碟碟频频作响。 秦质根本不顾唇上的伤,越疼还越用力,那一股蛮劲,真的有些吓到白骨,他往日不是这般做派,如今这般看来面目都有些狰狞,仿佛真的要生吞了她一般。 她越发缩着身子,未被束缚的腿也快速屈起,喉间不由发出一声类似于呜咽的声响。 秦质一顿,忽而停了下来,微微撑起身子看来,一言不发,唇瓣上沾染血色,越显肤色皙白,面容冠玉。 酒壶倾倒,壶中酒水涌出,浸湿了身下毯子,只觉极不舒服,身上的压制的力道小了,她才慢慢睁开眼,见秦质似有些许回过劲来,一时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刚头那番好像入了魔怔似的,可怕得像要一下下磨死她,拆之入腹,极为凶狠。 她忙推开他快速坐起身来,唇瓣被摩挲得一片火辣辣的疼,衣衫也皱皱巴巴,倒未被剥开,头发乱糟糟的散落下来,整个人如同被狠狠蹂。躏了一般可怜。 前头垫着的玩意儿已然没了原来柔软的弧度,被压得扁扁的,她也不能伸手去动,所幸没人注意这一处,她微微屈膝伸手环住膝盖挡住胸前,才慢慢抬眼看向秦质。 秦质倒是发冠不乱,只衣衫微微有些凌乱,神情散慢,刚头那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流意味还未褪干净,见她看来眼神越显晦暗,抬手以手背轻轻擦拭,碰到伤口又垂手静静看了一眼,手背上沾染了唇瓣的血迹,极为显眼。 他眼微微一眯,垂下的长睫也掩盖不住其中莫名意外。 他忽而抬眼看来,眼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忽而轻轻一笑,唇瓣染血,越发唇红齿白,原本清润温和的人莫名显出张狂恣肆,眼神不加掩饰的危险,给人一种目的性很强的恐惧感。 而她自己,仿佛成了这个目的。 白骨忍不住一蹙眉,只觉心口莫名慌跳,那一如既往的紧张感如影随形。 席间歌舞早已停下,帐中静默了许久。 众人面面相觑,不曾料到这侍女这般大胆,竟敢咬人,一时不知是惋惜没将戏看到最后还是真替秦质不平,皆面色不愉,极为恼怒地指责白骨。 “何处来得下人,这般放肆。” “来人,拖出去狠狠责打!” “这种货色是如何混进来,叫管事进来回话!” “秦公子莫气,我这个温柔小意,不如给了你罢。” “来人那……”国舅爷虽然醉了,却还知责罚人,且用心极度下作,只想着将这不听话的侍女当众赏给众奴仆享用。 白骨慢慢垂着眼,神情越发淡漠,忽觉眼前一道阴影罩下,一件衣衫从头披下,带着温热之意罩住她,那人一把将她拉起,按着她的脑袋埋进怀里,淡淡的药香轻易染上鼻间。 她睁着眼,一眼不错看着眼前的衣襟,所有视线隔离了去,只觉安全可靠。 头顶落下清润有礼的声音,这般听着极为清晰,声声入耳,大方磊落,“女儿家面皮薄,难免羞怯,刚头也确是我举止孟浪了,怪不得人,这处扰了大家雅兴,我自罚三杯。” 众人忙笑言几句,与秦质说话又变了一番态度,客气尊重,完全想象不出刚头那咄咄逼人的模样。 仆从听见吩咐忙端着盘子而来,上头已然斟满了三杯酒。 秦质一手揽着白骨,一手端起酒盏,二话不说,一一干掉,拿着酒盏向下一翻,滴酒不落,看向众人笑言告辞,干净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长身玉立,玉树临风之态,举止进退有度,不卑不亢,端得世家大族名门做派,叫人心中不自觉叫一声好。 白骨抓着秦质的衣襟,一声不吭,片刻后,秦质忽而弯腰,伸手到她腿弯处,将她一把拦腰抱起,往帐外快步走去。 第56章 白骨脚离了地很不适应, 一直抓着秦质的衣襟不放, 忍着出了帐,却不想帐外的人更多。 一众仆从见秦质出来,忙快步跟上往场中的帐篷带路而去。 满天星斗一眼望去如细碎的钻石洒落夜幕之上, 偶有依稀光亮闪过, 月光如水,若霓裳慢慢落在青草尖尖上。 秦质出了大账步履放慢了许多, 抱着白骨一路慢悠悠往前走, 后头逢春一路紧跟着, 只盼着有什么机会, 这古白这般得罪公子, 怎么可能不遭罚?刚头是人前不好多说, 现下人后可说不准…… 白骨埋在衣衫之中看不见外头情形, 只依稀看见朦胧的火把光亮,青草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鼻而来, 草间窸窸窣窣的虫鸣声,还有头顶传来秦质轻轻的呼吸声,眼前微微起伏的胸膛, 都感觉到不真实。 这一夜比她以往做得任何任务都累,往日不过是身体上的劳累,现下却是一头雾水理不清,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到了秦质身边。 秦质走得很稳, 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些, 不由伸手到胸前, 将被压得扁扁的捏了一捏,调了调位置,一时胸前便又圆润起来,虽不比之前自然,但不细看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帐外立着的褚行见自家公子回来,忙快步迎上来,见秦质抱着个女人回来,不由顿了一顿,有些惊奇,愣了许久才唤了一声,“公子”。 一旁仆从忙快步上前撩开帘子,里头的光亮瞬间撒了出来。 秦质微微弯腰进了帐中,却当即未放下她,直抱着她走到了榻旁,坐在了榻上。 逢春于几个随行伺候的仆从一到进了帐内,端茶摆水果,宽大的圆帐中人影来回走动忙碌,却并未发出过大的声响,完全没有打扰到人。 即便白骨被衣衫盖着,感觉有了壳一般的安全,可被这样抱坐在旁人腿上还是觉得浑身难受,忙要下地出壳。 秦质却忽而拉开衣衫一角看来,对上她的眼,却不说话,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白骨不适他这般靠近,这般衣衫盖着,那带着清甜酒香的气息一下袭来,太过亲昵,她往后微微一仰,这般一退,倒让开了些许位置。 秦质将衣衫往后一拉,上半身也进了衣衫之中,衣衫遮盖之中光线朦胧,越发柔和了面部线条,点点光晕蕴染在眉眼处,唇瓣的伤略显斯文,再没有半点攻击性,还是以往温润如玉的模样,刚头那可怕狰狞如昙花一现,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他眼神太过复杂,面上笑意也没有了,只是这般看着她,似非要看出什么来。 白骨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的认识他,甚至连他现在为什么这般看着自己,她都摸不透,衣衫掩盖之下做些什么又如何叫人想象不出来? 帐内的仆从慢慢减少动静,如同摆设一般悄无声息立在一旁等着伺候。 逢春不想这名门公子竟真的迷上了一般,还这样放下架子迁就着玩闹。 白骨垂眼等了一会儿,却见仆从并不打算离去,一时无法只能耐着性子,可放在她的细腰际的手掌越发烫人,又靠得这般近,那呼吸间的气息轻轻喷在她脸上不住发痒,那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面上,叫她越发难受。 她不由伸手去抓贴着腰际的手,脚微微伸长点地,身子前倾想从他腿上下来,却不防他的手顺势搂紧了自己,身子直撞上他胸膛。 白骨抬手抵住他肩膀,抬眼看去,正对上了秦质的眼,莫名的紧绷感又缠绕心间。 二人距离太近了,呼吸间的气息都慢慢缠绕上来,两唇不过相隔半指距离。 秦质垂眼看了她许久,呼吸微微有些变化,不再如刚才一般平稳。 他的视线慢慢落下,最后顿在她被摩挲得发红的唇瓣上,忽而毫无征兆的地低头靠近,她有所察觉忙侧头避开,却还是被他的唇碰到了嘴角。 秦质见她避开微微一顿,才慢慢退开,似不打算再做这般亲昵举动,她忙抓住机会按着他的肩膀往地下去,和这一回连脚尖都没点到地,他就是按着她的腰不放,平平静静看着她动作。 白骨看了他一眼,只觉棘手至极,他这样心思深的人,若是动手必会被他察觉,可不动手却是根本挣不脱,这手劲勒得腰快断了。 白骨挣不开,一时躁得在他怀里死命挣,秦质忽然手间一紧,双手抱住她往怀里一压,唇瓣贴在她耳旁,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一丝微微的哑然,话间藏着莫名意味,“你再动……” 说话间气息全喷在耳旁,让她不由自主一颤,似感觉到了什么,她慢慢静下来,默了片刻,“公子,我伺候不了你,我得回马厩去,每日一早还得干活。” 秦质呼吸有些许紊乱,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知道,可你别想离开我这处半步。” 白骨闻言看向他,神情不解。 秦质似费了极大的力气压制着什么,气息都有些稳不住,伸手抚向她的脸,眼神晦暗,“伺候不了我没关系,这些日子就留在我身边,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他的气息太烫,清冽的酒香全浸在气息之中慢慢缠绕而来,叫人莫名心颤,白骨难忍不适,不自觉闭上眼睛微微避开。 这般可太是激人,看在眼里可真是厌恶地退避三尺,都已然这般好好说话,却还来激人。 秦质见状眼睛慢慢眯起,忽而又轻声一笑,笑中莫名露出几分狰狞意味,突然便张嘴咬上白骨的嫩耳,用唇狠狠一抿。 白骨猝不及防,身子忍不住一缩,险些叫出声来,越发死死捏着秦质的肩膀,手差点掐上他的脖子。 秦质却忽然松开了,稍稍平稳了气息,一把掀开了衣衫,扯过被子将人裹起,一把抱起往床榻里头一塞。 白骨以为他会离开,便耐着性子等着,却不防他随意解了腰带,上了床榻便隔着被子抱了上来,也不挥退人,就隔着被子折腾人。 白骨被生生缠磨了一夜,真的有些受不住秦质的缠功,好端端的人喝醉了,真的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到后头她已然完全忘记了国舅爷,只想从秦质的嘴里逃,刚想出手就被似秦质看出了些许,神色未明问了句,“你会武功?” 白骨只能将手缩了回去,死死咬牙忍着。 到了第二日白骨是被生生压醒的,秦质抱着她一道挤在床榻一角,偌大的床榻只占了三分之一。 白骨一层被子裹着又被他这般压着动弹不得,一时连气都透不过来。 不由心头怒起猛然一动,秦质一下被她弄醒,睁眼第一反应便是用力锢紧她,这一夜太耗体力,白骨一动不动给他抱着,半点不做挣扎,仿佛认命了一般。 秦质昨日喝了太多酒,醒来觉着头生疼,待到稍微清醒一些,才放开了白骨。 白骨见得脱身,忙起身爬下床榻忙往帐外走,却不防秦质快步上前,伸手拦过她的细腰,贴了上后背,靠近耳旁低声笑道:“要去哪儿?” 白骨越发僵住,昨夜的感觉又缠了上来,唇瓣下意识地发疼,昨日那软磨硬泡地耳鬓厮磨叫她连气都透不过来,一时耳根通红,甚至有些站不稳。 帐外的仆从听见动静,皆端着洗漱用具往帐里来。 白骨见他酒醒后似正常了些,忙压低声音开口,“我不伺候你了,我要赶回去收拾洗漱,还得去干活养马。”说话间,竟有了往日从未有过的慌张。 秦质闻言轻笑一声,“你昨日伺候得很好,我是不该拦着你干活,免得扰了你的生计。”说罢,很自然在她耳旁亲了一口,松开了手,启唇轻轻道了句,“去罢,心肝儿。”后头半句在舌间一绕,带出若有似无的气音,叫人听不见,却莫名生出一种危险意味。 白骨没想到这般容易便走脱了,忙如离弦的箭般头也不回冲出了帐外,可谓是头一次这般落荒而逃,往日都是她让旁人这般逃,今日可算是遇上了克星。 可她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秦质这人喝醉和没喝醉其实并没什么区别,便是有,也是更直接,更放得开…… 第57章 白骨匆匆忙忙回了住处, 快速换了衣裳,重新整理了一番周身的形容,便脚下不停往马厩那处走。 马厩正忙得热火朝天, 昨日贵人们一夜通宵达旦地玩乐, 今日必要到午后才会出来狩猎, 是以早间最后的准备和检查格外重要。 白骨避开了巡查的管事,趁乱混到了贵人的马区中, 径直往国舅爷的马那处去, 既不能下毒, 便只能在马的四肢中做手脚, 按摩它经脉的逆行之处, 待到剧烈跑动之时,前蹄抽筋, 马上的人飞出去必死无疑,造一出狩猎中的意外轻而易举就能取了人命。 可白骨才走到国舅爷的马前, 便听一旁有人笑道:“跑的可真快,让我一通好找。” 白骨伸向马槽门栏的手猛地僵在那一处,转头一看,见秦质站在不远处,手上还牵着一匹冷漠过度而显得呆愣愣的小马驹。 白骨看着人牵着小马驹往她跟前走来, 将手中的马绳递给她,“不是想要养马吗, 这匹喜欢吗?” 白骨拿着手中的缰绳, 看着眼前熟悉的小马驹, 一时无言以对,后头马厩的管事忙使眼色,她半点不理,只垂着眼睛一声不吭。 秦质视线微微一抬越过白骨,扫了一眼里头的马,是国舅爷的千里驹。 他微一垂眼便收回了视线,随手挥退了后头的管事,低头看向白骨,见呆愣愣的人牵着呆愣愣的马,不由弯眼一笑,伸手握住那拿着马绳的手,“怎么了?” 白骨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只觉他的手烫得很,微微往回一收,却连带他的手也一并拉了过来,跟黏在她手上了一样。 白骨见状连话都不想跟他讲,神情极为冷漠,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 秦质半点不在意,拉着她的手便打算往外去。 白骨心口一跳,忙弯着身子使劲往后退,昨日那般磨了一宿,心里早落下了阴影,如何还敢跟他走? 秦质微不可见一笑,靠近白骨低声有礼说道:“我今日来是给你赔不是的,昨日喝醉了言行孟浪,实在过意不去,我午间带你去狩猎如何,好好玩一番便当作给你赔罪?” 白骨闻言一顿,若是能混进他们中间,亲眼看着岂不更妥当? 这般想着面上便再没这么抗拒,轻易便秦质拉出了马厩。 且秦质酒醒了后照旧是温润如玉的做派,与她行走间永远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再没昨日那醉酒之举以及叫人听得缩脚趾的荒唐话头。 白骨便也没什么提防的心,拉着小马驹与他一道,在广阔的草场中散步。 “我们四处走一走,等到他们起来了,我带你一道去玩。” 这般就像往日带她出去玩的温和大哥哥一样,叫白骨放松了许多,不由点头同意,可刚一点头,又忆起以往,神情莫名有些低落。 她抬头看向秦质,温文儒雅,侧面也很好看,清隽俊逸,不着痕迹地惑人心,玉冠轻衫,腰束玉带身姿越显修长,温润如玉的好模样,她看了一眼便快速收回视线,忽而便觉得心口微微发涩。 白骨若有所思,也未注意秦质走的地方越发偏僻,二人一马离了一众奴仆的视线,一路往小树林里头走。 这处林子极为偏僻,巨石上的青苔显示此处常年无人途经,一棵巨大的古树拦腰倒地,横道路中阻了他们去路。 白骨见状便看向秦质,一时不知为何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散步,却只听他随口吩咐道:“去将马拴好。” 白骨闻言不明所以,只觉他那眼神落在身上很不自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 秦质忽而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露出,看上去很是锋利,他缓步靠近,摸上小马驹的后颈,“不拴也行,就怕一会儿你不方便。” 白骨不由后退一步,贴上了一旁的小马驹往前头挪了几步,才稍感安全一些,怦怦心跳还未平稳。 秦质已然慢慢从身后贴了上来,伸手环住她,语调一变,意味深长缓声道:“昨个儿我喝醉了,都记不清你这张小嘴是什么味,只记得很甜,你再让我尝一尝好不好?” 这般暧昧的语调像一个小钩子,若有似无的诱惑勾得白骨心头发颤,那说话间的气息全喷在脖颈上,让她微不可见一缩,当即扭着身子要挣开他。 秦质半点没放在眼里,从后头一把抱起白骨,往前几步将人压在了前头的大树桩上,站在一旁正低头吃草的小马驹被强行拉了过来,也是吓得不轻。 白骨被强行压在树桩上,身后秦质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体温慢慢透过衣裳传来,淡淡的药香仿佛一下就萦绕上全身,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一时没想到他没喝醉也会这样,想起昨日种种,只觉舌根还在发疼。 忙侧头看向他,一时连声音都尖利起来,“秦质!” 才刚开口叫了一句,便被他抚着脑袋,低头用力亲了上来,蛮横的力道叫她心中一慌,待他微微离开唇瓣,忙开口慌道:“秦质……你别这样对我……”那一句我是白白堪堪就要出口,却还是顾忌一二,强行咽下了喉头。 一旁的小马驹被这架势吓坏了,看着他们一个劲儿的想逃离,可那绳子绑在白骨的手腕上,怎么也挣不离去,和现下的白骨一个境遇,可又比她安全不知多少倍。 秦质摩挲着她的头发,声音微微低哑,贴着她的唇瓣,那灼热的气息烫得她忍不住抖起,唇瓣若有似无的触碰带来微微的痒,“别怕,就亲一会儿,这里没人会看见……”话尾微微低沉全淹没在二人唇齿之间。 林中微凉的气息一近这般便越发温热滚烫起来,气氛旖旎叫人遇之羞见。 白骨那日出了林中连路都走不稳,全身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只觉身上一直残留着他的气息,那温热湿润的亲昵叫她每每想起来就心口发紧,紧得受不住。 后来几日事情越发难为,秦质一直将她带在身旁,几乎与她形影不离,自己根本无法动手,好多次机会都被他凑巧搅和了去,一时便卡在了这处。 而最可怕得是秦质越发肆无忌惮,晚间已然应付得很吃力,白日还要时不时应承他的亲昵,每每那架势都要吃了人一般的可怕,每回都比上一回还要难以招架。 有时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就强行来,且亲昵次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密集,他那做派像是亲近一次少一次的意思,仿佛极中意她一般。 每每惹得白骨越发显在众人视线中,一举一动皆有人看,在猎场动手的机会越发渺茫。 这日是这些贵人在猎场的最后一日,国舅爷这个东道主留到最后送客。 白骨自然被猎场送给了秦质,此时正坐在秦质的马车中等着。 她掀开车帘看向外头,不远处秦质与国舅爷一道往这处走来,她眼神慢慢变冷,不动用武功根本没办法取国舅性命,等他回了府中,护卫重重,意外身亡的机会减少,再动手必会掀起轩然大波。 白骨垂眼一默,心中做了决定便放下了帘子。 远处秦质抬眼看去,正巧见白骨放下车帘子,他眼眸一转,静默片刻,转身与国舅爷笑言告辞便上了马车。 白骨安安静静坐在里头,看着秦质掀开帘子进来,往坐她身旁一坐也不再如往日那般靠近亲昵逗玩,而是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白骨看了他一眼,又慢慢移开了视线若有所思,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独处了,往后再见,她不会再是古白,重新变回了白骨,是他那各行己路,不再做兄弟的白骨。 车中一片静默,马车慢慢驶动,在渐渐沉下夜色中驶离这处。 白骨静静坐着,一旁闭目不语的人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头看向她,看了许久才似话里有话开口道:“在我身旁再留两日,就让你走。两日过后,你不必向现下这般辛苦,想要的我会给你。” 果然是露水情缘,他这样的世家子弟又怎么可能真的和一个婢女长久,不过是闲时逗弄的玩具罢了。 就像他那时要和自己做兄弟,一时兴起会有,却终究不可能维持一辈子…… 白骨闻言许久,才开口道了一字,“好。” 秦质看她几许,忽低头在她唇瓣上落下一吻,极轻极温柔,比之以往那做派简直如和风细雨般温润,她感觉到他呼吸间的气息沾染上来,眼睫微微一眨似不适,微不可觉地一退,便听他轻轻道了句,似喃喃自语,“这两日我会对你很好的。” 白骨闻言一眼不错地看着他,头一次这般乖巧听话地靠在他怀里,没有半点挣扎抗拒。 可她不会留,莫说是两天,便是两个时辰她都不会留。 马车才刚到秦府,白骨连凳子都还没坐热,便趁着秦质去换衣衫的功夫,连夜离开了秦府,往国舅爷回府的必经之路而去。 半夜的街上空无一人,月光落在青石板上微微荡漾,隔着几条街,敲更声一路离远渐小。 白骨在高高低低的屋顶间,几下起落飞速掠去,速度极快,是有人看到,也只觉是眼前一花的错觉。 远处街尽头,忽弥漫而来一阵青烟,烟中快速冲出数十人,前头那人一手捂口,一手执剑,飞快往这处奔逃而来。 后头几道黑影掠来,烟中慢慢走出一人。 白骨倏然一顿,身形转至一处矮屋檐,悄无声息隐入黑暗。 第58章 前头那人急奔几步便生生顿在原处, 后头飞掠而过的黑影已然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挡住了前路,那人身后护卫刚冲出青烟,不过撑了几步便瘫倒在地气绝身亡。 余下护卫赶忙持剑上前围成一圈护住那人。 简臻站在街尽头,硕长的身影在青烟之中,如鬼门关前勾魂索魄的鬼差,“鬼宗十七叛出暗厂,厂公有令, 杀无赦。” 其中一中年护卫闻言怒喝道:“大胆凶徒, 连我镇南侯府的世子也敢肆意拦截, 妄图侵害性命,他朝侯爷面圣, 必诛暗厂教众千里!” 简臻伸手抚了抚手中抱着的蜥蜴脑袋, “只怕安远侯活不到他朝之日, 就要命丧黄泉。” “你们!”护卫闻言大怒, 猛然上前一步。 公良亶伸手一拦,这数十月的光景, 青涩眉眼已长成, 鬓若刀裁,隐在长街暗处越显硕长身姿,举手投足已有候府贵子的做派, 多年暗厂杀手的经历又替他加了许多寻常子弟不曾有的冷静敏锐, “我自离开暗厂以来, 从未做过与暗厂敌对之事, 以往种种从未在人前提过半句, 如今我侯府与暗厂井水不犯河水,何必非要这般赶尽杀绝?” “白骨没有教过你吗?一日是暗厂的人便永远是暗厂的人,死了也只能是暗厂的鬼。” 幽幽话落,散在夜半长街之中,莫名称得气氛诡异,立在周围的杀手忽而平地跃起,衣袖间扬起一道道青烟如一条线般在空中划起,一张无形的网慢慢垂落而下,触之便是死路一条。 公良亶面色一沉,扬声道:“闭气!” 护卫见状连忙闭气上前与之搏斗,侯府护卫乃正统武艺,一招一式不容小觑,毒宗教众武艺偏向阴毒暗器,二者不相上下,寂静黑暗的长街一时只余刀剑碰撞声。 竭尽全力闭气打斗,虽一时占得上风,却也撑不过数十招,若是呼吸当即便会气绝身亡,他们身形武功再快,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的毒烟。 左右相难,不过几息侯府护卫便去了大半,黑夜之下血流了一地,还有大半便是一时不慎吸了毒烟,当即气绝身亡。 毒宗取命,一息之间。 白骨在暗中看着微微思索,鬼十七和候府…… 这是一个很好的同盟者,若是能将鬼十七拉拢而来,岂不加大了她坐上厂公之位的筹码。 白骨看了一眼远处的简臻,眼眸微转又落在了街上那人身上,手腕微微一转,手中的剑折射出一道锋利的寒光,忽而几步闪出了暗处,从屋檐之上飞跃而下,如一片轻羽悄无声息落在了厮杀的人群之中。 公良亶已然撑到了极限,窒息的感觉无法忽视,他一剑挥出却落了空,不过些许破绽露出,身上便挨了数十刀,立即扑倒在地,险些未忍住吸进毒烟。 眼前数道黑影闪过,一刀刺来避无可避,他猛地闭上眼睛。 穷途末路之际忽觉一阵劲风袭来,睁眼一看便见一道剑影掠来,一剑劈断了袭来的刀,一女子从上翩然落下,落地之间身形一转既成虚影。 他几乎还未看清她的动作,便觉左右凛冽风劲袭去,周围杀手倒了一片,皆是一剑封喉。 简臻见人倒下大半,眼露杀意,伸手探入怀中拿出黑红两色二珠,快步上前猛地往空中一掷,二珠在空中碰撞破碎,撒下漫天金粉,在月光下星星点点熠熠生辉,如满天星斗坠落长街,随风化散。 风柔柔吹来,所到之处尸身皆面色发紫,在月光下极为骇人。 公良亶心中大惊,忙抬眼看去,眼前剑光掠影,那女子几度凌空翻身,挥剑似行云流水,月色淡淡洒下,渐显裙摆颜色,轻纱裙摆骤然扬起,又随动作瞬间收起,纱面如烟绕周身,时收收扬重重叠叠。 白骨眉目淡淡,冷眼看去,手腕轻转运气至剑,剑气飞虹长啸而去,天罗地网般的毒烟加之化在风中无处不在的毒粉皆反向而去,余下的毒宗教众未及躲避,皆触风封喉。 所行之人只剩下简臻一人,毒烟随风远远散去,他半点不怵,静静看着月光下的人只觉身形似曾相识,“敢在我暗厂毒宗手下抢人,狗胆倒是挺大,阁下何不报上名来,来日我好替你碑上刻字。” 话音刚落,忽听一声熟悉的女子怒喝,“简臻,你个负心汉,今日可算叫本姑娘抓着了你!” 白骨闻言看去,微微一怔,今日相识的可都聚到一头了。 简臻回头一看,不由僵在原地,长指倏然握紧差点捏死了手中的小西,片刻之间回过神来,忙抱着小西快步往一处窄巷而避去。 何不欢见了一地血流成河,神情发怔,见简臻走了忙又提着剑追上去。 白骨收剑回鞘,几步走进,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换回原来的声音,高高在上问道:“想脱离暗厂吗?” 常年累月的习惯性服从惧怕一直埋在骨里,经历再长的时间也不会改变,公良亶连想都未曾想便条件反射的回道:“想!” 面前的人一笑,陌生的面容,眉眼染上的却是一致的势在必得,“可是十七,我从来只护我的人,这样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公良亶撑着最后的力气,看向眼前的人,瞳孔微微收缩,神情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那个白衣纤尘不染的人,竟是一副女儿家的模样,眉间一颗朱砂痣未曾经出现,他却似乎隐约看见了一般。 黑瓦白墙环绕,如一笔浓重渐长的落笔,园中杏花柳树间隔交错,花间蝶舞,一眼远望尽处折桥曲廊,湖竟水绕白墙而出,长亭如一点睛之笔落下,似见皆极尽巧匠之能。 楚复上前恭敬回道:“公子,白公子从毒宗手中救了鬼十七,如今正在安远候府里头。 现下只怕安远候未必肯心甘情愿为公子铺路,可要我们先行派此子性命?” 用鬼十七这步棋打通安远侯这一处局面,已然达到了公子的目的,本可顺借暗厂之手除掉候府之子,让安远侯彻底没了念想,全力助公子,可现下却被那白骨一手截入,横生枝节。现下侯爷有了子嗣,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儿子的着想? 楚复越想越觉白骨此人实在不该留。 亭里头的人闻言未语,远处褚行正领着一匹呆愣愣的小马驹往这处来。 小马驹到了亭子前头,没看到喜欢吃的草,似乎有些不开心。 秦质轻掀眼帘看向亭外的小马驹,手中茶盏微微转动,里头的茶水在瓷白的茶盏中晃动,慢慢荡出一缕茶香。 楚复、褚行在秦质身旁伺候已久,轻易便能察觉自家公子这两日心情极差,自从那个猎场带回来的婢女不见了之后,公子周身的气压一直很低,每每叫他们说话都不自觉简之又简,不敢多言半字,唯恐多言多错。 秦质看了小马驹半晌,才缓声开口道:“暗厂出来的人身上的污点太多,洗不干净的,捧得越高摔得越狠,暂且留住也无妨。” 楚复忙低头应是。 秦质放下手中的九彩花纹茶盏,起身缓步走出亭外,暗紫长袍,衣袖衣领繁复镶边,腰系玉带,越显面容皙白如玉,身姿修长端雅若松柏,一举一动赏心悦目,观之不俗。 他负手慢慢俯身看向面前的小马驹,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近人,可细细观察却全然不是这一回事。 就像对着你笑的人,未必是好人;而瞧上去色彩鲜艳好看的,未必就没有毒。 一旁乖乖站着的小马驹见秦质走到面前像是被惊吓到了一般往一旁躲去,奈何绳子在褚行手上牢牢握着,半点挣扎不去。 秦质见这般忽而轻轻笑起,唇间白齿微微一露,眉眼清润温和,笑来如沐春风,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好模样。 小马驹呆愣愣的眼儿对上了秦质,蹄子不由自主往后挪。 他慢慢伸手抚上小马驹的后颈,语调柔和轻缓,“为何答应了我却又不留,哪怕你只留两个时辰也可以……”他眼眸一暗,眼微微眯起,言辞轻缓莫名透出让人心惊的阴沉危险,“偏偏要这样勾着我……” 小马驹真是给吓傻了,本来那日树林里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如今更是加深了阴影,后颈被锢着动弹不得,只能垂着脑袋不看,天真地以为这般就能避开眼前这个人。 楚复褚行相视一眼,联系前因后果自然也能猜到,只一时没想到自家公子还想着那个婢女。 那日猎场回来,公子一进府就先吩咐膳房备一桌好吃的,还特地唤了人去布庄裁衣,那薄如蝉翼的白纱可是贡品,非金贵二字可比,可见公子确实看重这个婢女。 他们本以为这个必会纳进府里伺候,却不想那婢女放着自家公子这般金玉之人不要,竟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无声无息地走了,倒也难怪公子惦记,这都还在新鲜头上,哪能这般抽身而去,这不摆明自家公子半点吸引力也没有…… 第59章 花开两头, 各表一枝。 世子遇刺而贵, 当夜镇南侯府便重兵把守,守卫森严, 如今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白骨闭眼坐在门窗紧闭厢房榻上, 距离那日动用内力已有两日光景, 这两日来却一直未曾有任何异样,不由让她存了一丝侥幸,说不准那蛊已然被克化。 公良亶轻叩几下门扉,一如既往地无人应答, 他等了半晌,轻道:“长老,十七进来了。” 说着推门而入, 果然见白骨坐在榻上闭眼打坐,一身素白简衫,乌发束冠,一丝不苟, 在昏暗的厢房中也能显出几分殊色,见他进来也未曾睁眼,只开门见山问道:“国舅爷那处得手了吗?” 公良亶微微一默,有些迟疑,“长老确定未曾派人劫杀国舅?” 白骨慢慢睁眼,神情淡淡, 言辞轻蔑, “你觉得我有那个必要骗你? 你若是不想杀可以直说, 但暗厂绝对不会放过你,莫有做了候府世子爷暗厂就忌惮一二,当今的国舅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公良亶闻言不语,似有疑虑。 “杀死国舅献给厂公是你唯一的机会,有了筹码我才好帮你在厂公面前说话,你好好考虑清楚,毕竟厂公一日把持暗厂,你就一日别想脱离。” 公良亶垂眼神情凝重,这确实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可……他根本没有机会动手,他抬眼看向白骨,“并非十七不愿意动手,而是国舅府中大宴,国舅爷酩酊大醉掉入湖中,府中下人捞起便已然没了气。” 白骨闻言眼睫微微一掀,神情肃然,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她默了一刻肯定道:“查出来是谁动的手?” “不知,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到今日早间已经定了案,国舅爷属意外横死。我这处也没有查出异样,十七还以为是长老派的人。” 白骨垂眼思索片刻,“这一处我会着人去查,无论有没有人动手,这功劳必须算在你头上。 这几日你先呆在府中不要外出,等查清楚了情况,和我一道回暗厂见厂公,表明你的诚意。” 公良亶闻言略有些为难,回暗厂无异于从死中取生,可不去的话便真真正正的死路一条,还有可能因为他种种过往而牵连他的父亲,一时也只能垂头默认。 片刻后他又想到了一事,“足不出户是可以,可再过几日父亲要为我摆宴,将我光明正大地介绍一番,届时京都各族皆会到场,府中鱼龙混杂,恐怕防不胜防,可要将这宴推迟些许?” “不必,这宴摆的正是时候,越隆重越好,你要做的就是在京都各族中显名,到时地位越大你在厂公面前的筹码便越大,我这几日皆呆在你候府,简臻知道我在,自然不会再动手。” “十七多谢长老救命之恩,往后长老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十七必单全力以赴,万死不辞!”公良亶俯身作揖深深一拜,这数十月的光景过去,鬼十七已然不再是鬼十七,他现下是安远侯唯一的儿子,不会在像以往那般动辄屈膝跪下。 白骨端看他半晌,淡淡应了一声,便自顾自闭上眼打坐调息,不再理人。 公良亶直起身见人已然闭目打坐,视线在他面上快速扫过,那眉间的一点朱砂痣轻易就落在了眼里,他微一流转便垂下眼,默默出了厢房。 才到院子,忽觉数月以来的担忧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白骨在便如同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仿佛顶梁柱一般立在这处替他担去了所有,暗厂的危险一时不再这般牵挂于心。 他站在院中默了许久才提步离开,可他没有想到,等再进到这处的时候,这根顶梁柱彻彻底底地塌了…… 镇南侯亲子归回,数月皆在府中养病,如今好不容易痊愈见人,京都各族世家子弟自然都会到场,一时偌大候府人声鼎沸,仆从来来往往忙碌不息,府内各处重兵把守,半分差错不能出。 公良亶趁着大宴中旬更衣的功夫,特意回院中看一眼白骨是否恢复正常,若还是如此,接下来的事情便全都卡在了这里,如剑悬在头顶让他终日不得入眠。 “公良亶。” 身后一声叫唤传来,公良亶回头看去,是安远侯府的女儿,这个不请自来的大小姐越发让他头疼。 “何小姐,我已然再三说过,我不认识简臻这个人,你便是来找我也没有用。” 何不欢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几步靠近公良亶,“他那一日摆明想要杀你,你还与我说你不认识他,难道你不知道他为何要杀你?” 公良亶眉心微不可见一敛,面上笑起,话间却带了三分冷意,“我养病数月,深居简出,你问我杀手是谁,我又如何知晓? 更何况我若是知晓,又怎么可能还会让他们这般嚣张横行? 何小姐似乎与那人渊源颇深,那可否告知我这是何人,你们又是在何处认识?” 何不欢闻言一声不吭,片刻后眼眶微红,忽道:“他负心薄幸,我……我要找他问个清楚。” 良久的静默后,公良亶才另起话头开口道:“今日大宴,若是让人看见你我二人撇开众人在此,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与小姐名声到底不好,还是先回宴上罢。”他无意久留,说完便径直往院中走。 何不欢犹豫片刻,快步上前拦住公良亶,“我不管我在京都的名声如何,我只要找到那个人,你不知道他是谁,但他总归还是要来杀你的,我可以留在你候府保护你,你可不要小看我的武功,你要是知道教我的那个人有多厉害……” “何小姐还是回去罢。”公良亶当机立断截下了她接下来的大吹特吹,恨不得当即下令将人撵出去,可是偏偏这厮是何府的正经大小姐,半点得罪不得。 何不欢闻言一急,正要四下寻木枝比划一番给他看看白白教的招数,却不想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蘑菇,再一个,再再一个~” 她微微一顿,寻着声音快步寻去,果然看见了一片白色衣角,再走近些便见一整只蹲在花丛旁,矗着指头一戳土壤,神情认真地往土里塞巴豆。 何不欢:“?” 公良亶:“= =” 公良亶看着种蘑菇的白骨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往日也见过他走火入魔,不过那是许久之前的事,而且他那时行踪不定,来无影去无踪,除了喂邱蝉子吃屎能凑巧碰见,别的时候也没见过几次。 一时自然有些接受不了,且他还非要心心念念种蘑菇,每日窝在这一角松松土,埋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他看不下去,便唤人去买了一筐蘑菇来,他还嫌丑,一眼都不乐意看,非要拿着土豆种蘑菇,他好心劝了句随手扔了他的土豆还被凶了。 那眼儿一瞪模样很是凶巴巴,就像一只小奶犬好好坐着,却忽然被踩了尾巴,极为恼羞成怒…… 何不欢不可置信地叫了声,“白白?” 公良亶一怔,看向何不欢,一时没想到他们竟然认识。 白骨正种得兴头上,微微张着的小嘴滴下一滴晶莹的口水,闻言抬头看了眼人,便又低下头种蘑菇去了。 公良亶神情一时凝重起来,现下白骨这般孩童模样,轻易便能被套出话来。 “白白!你知不知我找了你多久!” 何不欢心中一喜,忙要上前,便被公良亶伸手拉住,“何小姐,我突然想起一事,有关你说的简臻,此事不宜人前宣扬,不如我们移步书房一谈。” 何不欢一听,当即转移了心神,应了声忙又转头看向蹲着的那只,“白白,你等着我,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白骨闻言点了点头,手上却一刻不停地种蘑菇。 何不欢见他同意了,才安心跟着公良亶离开。 白骨勤勤恳恳种了好几排,便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轻轻碰到她,她转头一看便见一处湛蓝色繁复衣摆。 她睁着眼儿顺着衣摆往上看去,站着的人居高临下看着她,见她看去神情微微柔和,却不说话。 白骨微微一愣又默默垂下脑袋一声不吭,许久不见的宝贝宠物又站在她面前了,可是他不想要自己养了。 白骨想着眼睛都耷拉了下来,实在有些委屈。 秦质看着脚边这一整只垂着毛茸茸的脑袋许久,才伸手一撩衣摆蹲下身子,伸手摸上犬儿的下巴轻轻抬起,“我们这么久不见,你却不看我。” 白骨闻言小嘴高高翘起,直能挂起油瓶,特别醒目。 秦质视线落在眼前人的额间,眉心,又顺着鼻子慢慢落在了那翘起的小嘴上,莫名顿了许久,按在下巴上的拇指微微往上挪去,堪堪就要触碰到那柔软的唇时却忽然停住了。 他如今已不再是婢女,绝不能胡来,否则清醒过来必会察觉。 白骨别过头避开他的手,慢吞吞转过小身板,拿个背影对着他,一副再也不理他的模样,矗着指头往土里扎洞洞。 秦质眼眸微微一暗,慢慢收回手,低声轻道:“白白不理我了吗?” 第60章 白骨垂着脑袋不理人。 秦质等一会儿, 伸出手指点了点面前的小肩膀,小身板随着手指摇晃了下, 还是不理人, 却也没发脾气。 秦质探过身子看去, 低声哄道:“白白,我给你采了好多蘑菇, 你要不要跟我去看一眼?” 白骨往土中戳洞洞的手指头微微一顿,犹豫了一番, 才道:“不要看。” 秦质看着眼前人低落的小模样,微微靠近几许,对上耷拉着脑袋,轻轻问道:“为什么?” 这般轻声细语温柔大哥哥的模样叫白骨心里越发委屈了,她收回戳洞洞的手指头,颇有些记仇道:“你把我的菜菜丢了,我不理你了。” 秦质闻言微微垂下眼睫,默然许久才道了一句, “对不起。” 白骨闻言悄咪咪抬眸看了他一眼, 见宝贝宠物神情落寞,有点想给他个抱抱安慰一下, 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哪有宠物犯了错, 就这样轻易放过的,这回儿一定要冷落一点点时间, 好好给他个教训! 白骨垂着眼看着地面, 忽尔闻到了一丝肉香, 她抬头一看便见秦质递来一个油纸包,她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睁着眼儿直勾勾地瞅着。 秦质微不可见一笑,伸开手指慢慢打开油纸,里头是一只蜜汁鸡腿,色泽鲜亮,上头笼着一层光泽,一口咬上去必然肉汁满口。 白骨看着鸡腿垂涎欲滴,却没有伸手去拿,她还是记仇的。 秦质见状也不急,拿起鸡腿碰上眼前柔软淡色唇瓣,一碰便收,不做久留。 白骨不自觉伸出小舌舔干净唇上的肉汁,舌头舔过的唇瓣微微泛着水泽,看上去极软嫩,她尝到了味道,越发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鸡腿。 秦质眸色渐深,手中的鸡腿慢条斯理递上,碰上眼前的唇瓣便轻轻摩挲,低沉缓声道:“要不要吃?” 最喜欢的东西就在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 白骨没忍住,小嘴一张,“啊呜”一口咬下了鲜嫩的鸡腿,嚼了几下,正要伸手拿过鸡腿,秦质却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握在手里,“你的手指头脏了。”说着又将鸡腿递到她嘴边,白骨便又咬了第二口,那眼儿弯成了一道桥,后面又好像开始摇起了小尾巴。 白骨三两下便吃完了鸡腿,这鸡腿太小了,还不够她塞牙缝,她舔了舔嘴角颇有些意犹未尽,却见秦质颇有些低落道:“白白我得走了。” 白骨闻言睁着眼儿看着他,那呆愣愣的模样好像小奶犬摇着的尾巴突然停下。 “候府宅门森严,轻易不得进,往后我们就没机会见面了,你自己要乖乖。”秦质伸手摸了摸眼前毛茸茸的脑袋。 白骨眨了眨眼,有些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秦质起身往院外而去。 白骨一眼不错看着秦质离开,脑袋上还能依稀感觉到他留下的触感,轻轻的,可人已经走了。 她瞬间不开心了,如一只被突然抛弃的小奶犬般跟了上去,远远便见秦质消失在垂花门那处,便直急得快步追了上去。 候府一路热闹,仆从来往众多,皆无暇注意白骨,白骨便一路畅通无阻追着秦质出了候府的后门,可才踏出门秦质便没了踪影,只瞧见门口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白骨扒着门愣了许久,刚头还一直看见的,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她一时慌了,忙凑到马车前头绕了一圈,又爬上马车,正要伸手掀开车帘子,却里头人突然倾身而来,隔着车帘子抱住她。 白骨受不住力,上半身往前一跌,那车帘子正好糊在她的面上,马车里的人伸手揽过她的细腰,垂头埋在她的脖间,温热的唇瓣贴上她的脖颈轻轻摩挲,清润的声音微微低沉在舌间一绕,暧昧迭生,“小心肝儿,怎么来得这么慢?” 炙热的气息喷来,惹得肌肤起了一阵细密疙瘩,叫人无端战栗,白骨呜咽一声,忙伸手推他,伸出细白小指想要拿开脸上糊着的车帘子,却他动作越发用力,湿润灼热的触碰顺着脖间到耳垂,手上的劲也越发大。 白骨忙别开头,直怕乎乎喊道:“囝囝!” 秦质听见才停了下来,微微一顿伸手掀开车帘子,看来如同认错人般讶然,“怎么是你?”说着便扶着她起了身,面上有几分尴尬,“白白,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别人,才……” 白骨闻言眉间折出凶巴巴的痕迹,一屁股坐在马车上,看着秦质小眼儿满是幽怨,质问道:“谁是你小心肝儿?” 秦质一双眼似笑非笑,神情温和,可就是不回答问题。 白骨见状越发不开心了,一想到他还有别的小心肝儿,心一下就碎了好几瓣,挪了挪屁股,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襟,一张苦巴巴的小脸凑近他,极为委屈,“你去哪里找了小心肝儿?” 秦质看着面前这湿漉漉的眼儿,眉眼微微一弯,伸手轻轻抚上眼前这张小脸,轻轻捏了捏,往马车里一靠,语调柔和地叫人不敢认作是他,“你才是我的小心肝行了罢。” 白骨见他不说出那个人,不由耷拉着眼儿趴在他胸口闷闷不乐。 秦质看着趴在胸口毛茸茸的脑袋,嘴角不由微微弯起,这种重量很真实,触手可及。 他看了许久,才唤了一声褚行。 远处树上的褚行忙飞快跃下,神情恍惚,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习武,练得这般耳聪目明,什么不该看的,不该听的都进耳里眼里,一时有些接受不来,他浑浑噩噩上了马车,忙拉起缰绳,扬起马鞭驾着马车往秦府驶。 马车慢悠悠晃动起来,白骨趴在宠物胸口,软绵绵的身子随着马车晃动,越想越不开心,宠物也不理她,一时越发难受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秦质,他躺在马车里,一腿微微屈起,一腿伸直,越显腿长,一手随意放在脑后当做枕,一手放在一旁,却离她有些距离,并没有像之前那般搂着她亲亲抱抱。 白骨这会儿很是忧愁,自己心尖尖的宠物在外头有了别的心肝儿,都不和自己亲昵了…… 他之前那么喜欢亲亲抱抱,现下连她的手指头都不碰了,白骨想着,心中越发空落落的,连嘴角都耷拉下来。 秦质见白骨不靠着自己,反而一直抬着脑袋,睁着可怜巴巴的眼儿看自己,一时不解浅声问道:“白白怎么了?” 白骨在他清俊的面上悄咪咪扫了好几眼,最后落在他的薄唇上,想起他那坏坏的劲头,一时有些心慌慌,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哄回宝贝宠物的心排在了第一,“囝囝,你今天不想尝我的小嘴吗?” 秦质:“……” 褚行:“……” 褚行:“???” 褚行:“!!!” 秦质面色极为平静,似乎半点不为所动,只平放在一旁的手微微一动,似想要碰眼前的人,却生生止住。 马车外的褚行马鞭挥得震天响,妄图掩盖让人头皮发麻的肉麻话。 白骨见他不说话,又凑近了一些,手撑在他的耳侧,慢慢靠近他,话中带出几分诱哄的味道,“你不是说我的小嘴很甜,你很喜欢吗? 现下给你尝一尝,要不要?” 褚行手生生一顿,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手上马鞭险些飞出来,他僵硬了许久,彻底放弃了挣扎。 没事的,这种私房话多听听就习惯了,他要学会坚强! 秦质看着眼前微微张开的小嘴,如初生桃花淡淡的粉嫩,轻轻摩挲几番就如被狠狠□□了般的颜色,叫人根本放不开,更何况里头还藏一根吸人命的丁香小舌。 秦质看了许久,强行移开视线,眼睫微微垂下,神情淡淡,“白白在说什么,我怎么都不明白?” 白骨见他不认账,一时急了,“你忘记了?! 你之前老和我亲亲抱抱的,我推你,你还按着我用力亲亲咬咬的,你看我的嘴唇都给你磨破了!”说着,便撅起小嘴凑到秦质面前给他看。 秦质手指慢慢收紧,一眼不错看着白骨,浑身上下莫名紧绷。 白骨见他一脸冷淡,彻底怒了,张嘴一口咬上了他的唇瓣,咬着磨了磨,凶巴巴地想打人。 说是咬,可力道却是不大的,到底还是心疼宝贝宠物,惩罚也没舍得下死力,可这般就像是用力吮咬一般。 秦质呼吸慢慢紊乱,微微避开白骨,声线极低沉,“白白,不准这样。” 白骨闻言小嘴翘起,他刚头把自己当作别人的时候都那样亲昵,现下却这样抗拒,一时怒得上半身一沉,重重压在他身上,恶狠狠咬上他的唇。 秦质喉结微微一动,呼吸越发重,手指越发握紧身下的软毯,用力的指节都微微泛白。 白骨咬着忽觉口感很好,便学着他往日的模样,又吸又咬,末了打算伸出舌尖往里头探,却遇到了阻碍,他牙关闭着,半点不放松。 白骨微微一怔,忽尔想到那一夜的做派,便顿悟般学着伸出舌尖敲了敲他的牙齿,“心肝儿,开开门好不好,哥哥想疼你……” 第61章 秦质眼睫一动, 脑中的那根弦似乎断了,牙齿微微放松,轻轻张开便被柔软的舌尖趁虚而入。 白骨开开心心地钻进去跟他打了个招呼, 可他却十分僵硬, 一动不动。 白骨“咦”了一声,便绕着他转了一圈,秦质一声重重地喘气,皙白的额间已经出了细密的汗珠,侧过头避开她,手掌一下盖上她的脸, 长指挡住那张小嘴。 白骨以为他要换一个花样,并微微张嘴吸吮了下挡着的指尖。 秦质眉间重重一敛, 太阳穴上青筋隐隐约约跳起,眼神越发晦暗, 指尖微微一用力, 不由自主便探见了那张小嘴里,柔软温润的触感叫人不自觉呼吸急促,浑身紧绷地难受。 白骨见手指探起来,便学着他往日的做派舔了下,忽听他一声闷哼,很轻,轻到让她以为是错觉, 下一刻小舌头便被他的手指老老按住, 不得动弹。 白骨抬眼看去, 见他鬓角汗湿,眉头紧锁,神情似极为难受。 白骨忙想起来看看他怎么了,可那手却死死锢着自己的脑袋,想说话舌头却又被按住,只能一个劲儿地急得呜咽。 白骨挣扎地越起劲,秦质的手就锢得越紧,她的脑袋被抱得极紧,终于连最后一点视线都看不见了,被整个夹在了他的胳膊肘里,只能闻到衣襟上淡淡的药香味。 白骨有点委屈了,干嘛呀,这么不乐意被自己碰? 想着便直窝在他的胳膊肘里好一阵闷闷不乐。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驶着,路过长街市集传来喧闹声响,外头人声鼎沸,车内却极为安静。 过了许久,秦质才微微松开手,只按着她舌尖的手指却不动,垂眼静静看着她。 白骨见他按着自己舌头,十分不解地眨了眨眼。 秦质眼眸微眯,眉眼鬓角还有微微湿意的痕迹,看了她许久才薄唇轻启,声音极为低沉,细听之下还有一些沙哑,“何处学来的坏毛病,往后再这样,我可是要责罚你的……” 白骨一愣,他原来还没想起来,正要开口再说却因为舌头被按着而发不出声音,一时便急了,一个劲儿往后退想避开他的手,却是动弹不得。 秦质随着她挣扎,接着慢条斯理道:“还有一点,我才是哥哥,不准没大没小不懂规矩。” 白骨恼得不行,跟只被压着脑袋的小奶犬一般,撅起屁股一个劲儿地往后死命挣,可那手臂却跟钳子一般死死锢着她一动不动。 白骨使了吃奶的劲都挣不开,累得直趴在他手臂上大喘气,又见他半点不为所动,一时越发恼了,直在他身上磨蹭撒泼,软绵绵的小身板半点不安分,嘴也不安分,让人只觉快被磨疯了。 马车到了秦府停下,褚行一脸麻木地下了马车。 白骨当即掀开了车帘子,生龙活虎地从马车上跳下,熟门熟路地往府里跑去,“蘑菇在哪儿啊,我要看蘑菇~” 楚复迎面而来,见了蹦蹦跳跳跑进府里的白骨微微一怔,看向褚行却是一脸僵硬的模样。 正想开口问公子人在何处,便见秦质伸手撩开车帘,面色极不好看地下了马车,整个人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鬓角汗湿,似乎受了极大的折磨,浑身都发出一阵莫名阴沉戾气。 楚复忙垂着头立在一旁,待人进了府中,他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褚行,“公子怎么了?” 褚行沉默了许久才高深莫测缓道:“或许是马车太窄,施展不开。” 楚复:“???” 白骨在秦质的房里摆弄了一下午的蘑菇,到了晚间才见到秦质,她忙奔过去黏在了他身上,“囝囝,你跑到哪里去了,我都找不到你?”白骨说着还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瞅一瞅有没有别的小心肝儿。 秦质眉眼一展,摸了摸眼前探来探去毛茸茸的脑袋,温和抱歉道:“有事耽误了时候,现在才来陪白白吃饭,是我不好。” 白骨闻言很欢喜,眼儿一弯便跟着秦质去吃饭了,待到吃完洗漱好,秦质将她头发擦干后,白骨便一下蹦上了床,窝在床榻上等着秦质。 秦质走到床榻边上,却没有上床榻,只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好,“白白,做个好梦。” 白骨愣住了,伸出细白小指拉住了他的衣袖,皱着脸可怜巴巴道:“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怎么可能一块儿睡觉,白日马车里就叫他吃够了苦头,晚间就是再这般忍,又如何睡得着? 秦质闻言面不改色,“我们又不是夫妻,自然不能一块儿睡觉。” 白骨闻言一下坐起,伸手抱住他的窄腰,脑袋在腰际蹭了蹭,诱哄道:“不要走呀,你要是和我一块儿睡,我可以给你尝我的小嘴~” 秦质垂眼看去,眼神微微晦暗,如深潭般不可测,一眼不错看着白骨。 白骨见他没反应,伸手拽着他的腰带拉近了些,抬起头撅着小嘴,眨着眼儿,“心肝儿,要不要尝,哥哥的小嘴可甜了~” 还哥哥!好的不学学坏的! 这犬儿可是坏得很,非死揪着这处磨他。 秦质再也忍不住伸手将这不听话的一把拎起,整只一翻摊在榻上,重重打了下屁股,疼得白骨委屈了好一阵,可还是死缠着秦质不放。 二人磨了一宿,秦质还是如了她的愿,和她一道睡,白骨一开心特地强行奖励了秦质一波。 这可真是死命玩火,也亏得秦质惯会算计,为了往后饱腹之时,忍得住一时折磨,否则只怕早就被磨得骨头都剩不下,那还有这般神气的风光时候。 白骨在秦府住得很开心,每日都吃得饱饱的,还有好看的蘑菇,时不时牵着小马驹逛花园,气色越发好看。 秦质对她好得不行,真的好像把她当成了唯一的小心肝儿,连水果都是剥好了送到她嘴边,叫一众仆从彻底看傻了眼。 拂夏看着远处花园拉着小马驹的白骨,多少也看出了那么点意思。 她本以为洛卿走了以后,自己便会有机会,却不想公子根本没有拿正眼看过她,时间一久倒也收起了那点小心思,每日正正经经做事。 现下察觉到了这般,心中说不出滋味,这白公子模样确实出挑,乌发披散及腰跟个姑娘家差不离,公子喜欢,倒也让她没觉着奇怪。 更何况白骨不是女儿身,公子再是如何也不可能娶进家门,她便也生不出什么不平,毕竟这白骨是注定了玩腻了便丢的下场。 白骨拉着小马驹在园子里跑了几圈,有些累了,便拉着小马驹往秦质这处来。 小马驹上回儿给吓得不轻,现下可怕秦质了,一靠近这处便犟在原地不走,白骨费劲拉了几步,见它不动便放弃了,松开马绳直凑到秦质跟前,探过头去看他手中的书。 秦质看着挡在眼前的脑袋,不由眉眼一展,将手中的国策转了个方向,正面朝着递去,浅笑道:“白白也喜欢衡郭公写的策论?” 白骨见他递来,便也睁着眼儿努力看了许久,还是一个字都看不懂,更没看出什么车轮子,便摇了摇头,伸手将递到眼前的书推了回去,“不喜欢。”爬上了榻窝在秦质身边,可乖了。 秦质将书放下,转头看来,眉眼一弯,“白白字写得那般好看,不知是怎么学的?” 白骨眼珠子微微一转,有些小心虚,转移话题道:“就随便学学。” 秦质本是随意一问,不想白骨这般聪明。 毕竟暗厂那处传来的消息,都言白骨文采最好,早有一剑封喉,步步成诗的美誉,而素传文采斐然的四毒之首简臻,也只排在第二。 他想着看了眼窝在一旁呆愣愣的犬儿,只觉意想不到,情不自禁夸道:“白白的武功已然这般好,不想连才识都这般出众,字又写得那般圆润好看,真真是文武双全,往日一定下了很多功夫在这上头。” 白骨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宝贝宠物的嘴巴好是甜,叫她听得心头一阵欢喜,不由摸了摸头发,悄咪咪答道:“一般般。” 秦质一听便知谦虚了,暗厂这么多人能脱颖而出成为第一,实力如何能够小觑,且白骨的武学造诣已然叫他心中有了底,自然不会想得太低,不由由衷赞道:“我们白白真厉害,这般文武全才,拿个文武状元都不是问题。” 白骨开心得眯起眼,便又听秦质道了句,“你喜欢何人的策论,我书房有许多名家,一会儿与我一道去看看,一定有你心悦的。” 她心下一慌忙直起身子,赶在露馅之前理直气壮扬声道:“不要别人,白白心悦得只有囝囝~” 秦质闻言一怔,抿唇轻笑,眉眼渐染耀眼笑意,一眼便能惑人心,三月春日暖,六月夏水盛,未及此人三分好颜色。 第62章 那厢公良亶不见了白骨, 又是在大宴上跑丢的,根本无从找起,他现在不能出府, 更不能光明正大地找白骨, 而来自暗厂的恐惧感又一直如影随形,如夜幕笼罩而下,无处躲藏,一时叫他如站热锅,煎熬倍至。 这厢秦质和白骨越发好,这小奶犬极为缠得紧, 就差让秦质每日拴在裤腰带上到处带着走。 这一日出府实在无法带上,只能放在府里, 一大早起来就使了好一阵小性子,见真的不能跟着, 才委屈地消停下来, 窝在床榻上直拿湿漉漉的眼瞅了他许久,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好似担心外头有别的小心肝儿。 秦质想着不由低眉浅笑,事毕便早早回了府,进了院中却未见小心肝儿如往日那般窜来,院子里也比往常静了不少。 褚行见公子回来,迎上前来却欲言又止。 他心中大约有了数,“去哪儿了?” “白公子前脚刚走, 属下见他面色不太好便不敢多问。” 走火入魔的白骨孩子心性, 好哄得很, 夸上几句那小尾巴就摇个不停,可恢复之后的白骨却没这么简单拿下手,照现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走的做派,只怕还有得磨。 秦质闻言垂眼不语,站了半晌才往屋里去,这天下没有用计得不到的东西,人也一样。 白骨出了秦府便往巷子里去,鬼一鬼二已然蹲在这处等了许久,见白骨恢复了正常便小心翼翼凑上来,“千岁爷,您确定要离开囝囝?” 也无怪他们这般谨慎,前日他们悄悄来带自家千岁爷回去,可是被揍了一顿,现下若不稍微拦一拦,一会儿发了病,又凶巴巴地揍他们一顿,那可真是没地说理。 白骨闻言淡淡应了声,默了半晌,语气平平问道:“简臻可曾去了公良府中?” 鬼二忙回禀,“不曾来过,十七那小子命好,简臻也不知怎么的,回了暗厂便再没来过,京都这处一步都未踏来。” 鬼一接着道:“国舅爷那处也未发现蛛丝马迹,似乎真的是意外横死。” 白骨闻言不语,总觉何处凑巧,却一时半会抓不住关键。 这事必须慎之又慎,厂公本就多疑,此事李代桃僵本就危险至极,若是后头再出状况,不只鬼十七必死无疑,连她也会受到牵连。 三宗中蛊宗如今最弱势,新任长老是蛊二,凶狠残忍有余,却不及邱蝉子雷霆手段,蛊术更是不及十分之一,这般弱小厂公必会扶持。 如今只剩她和杜仲,自然一步都不能走错。 白骨想着开口淡道:“再查,此事必要万无一失。” 鬼一鬼二忙肃然应声,立即动身去查,眨眼间便消失在狭长巷口之中。 简臻不曾动手倒也未坏事,可到底不过是时间问题,说不准下一刻便出现在京都,无声无息地混进公良府中。 白骨便也如之前的安排,留在公良府中静候国舅爷那处的线索。 而公良亶有了白骨在一旁,自然不必再足不出户,且大宴过后,公良亶便正式出现在京都世族之中,宴后请柬拜帖无数若尽数推去,难免显得不近人情,与往后不利,鬼十七的身份与她当上厂公之后有大用,她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便充做护卫跟着公良亶到处走。 碧水湖面如镜,倒映晴空万里又显出几分水墨蓝,岸边映柳树青花,长街上贩夫走卒来来往往,画舫几艘点缀其中,遥遥望去,宽长拱石桥上横跨湖面,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画舫之中,琵琶轻弹,美人迟暮,曲确大家之风,远远传出,在湖面之上打旋儿。 白骨坐在窗旁小桌自顾自吃食,一干人也未觉奇怪,白骨一看便是江湖中人,如今被公良府请来做护卫,自然也是有大本事的,有点爱答不理的怪脾气自然也是理解的。 船中一行人皆是旧识,正经世家子弟哪有才学不及人的,谈吐之间不经意便会显露而出。 公良亶到底是暗厂出身,即便数月苦修,学识此事却无法强求,如水点滴而聚,旁人数十载苦读方成学富五车,便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一朝而成,才俊之间难免有几分接不上话头,一时只坐在一旁含笑听着。 忽而船外候着的小厮快步进了船,在公良亶一旁耳语了一句,他闻言一脸惊喜,起身暂告席面。 白骨抬眸看了一眼便收了回来,夹起一块红烧肉,若无其事吃着,半点没有做护卫的觉悟。 好在不过片刻公良亶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那足音无比熟悉,缓步而来,听之便觉温雅清贵现在眼前。 白骨夹起猪肘子的手微微顿住,神情淡淡看向前头。 画舫极大,共有两层,两面雕花窗,湖畔风轻轻拂来,船头立一薄纱屏风,绣青山碧水松柏薄丝,正巧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只依稀瞧见朦胧的身影。 公良亶在前头领路,绕过屏风当先而来,拱手对着众人笑言道:“今日赶巧碰见了世兄,特地一道请来,与诸位一同热闹。” 身后而来便是秦质,未语先行三分笑,玉冠束发,一身湛蓝衣衫镶绣浅色繁复花纹,玉带束腰,君子温润而泽,气度不凡又显出大家清贵,手执折扇微一作揖,“正巧与友人在这一处同游,许久不见子亶,只得叨扰各位了。” 众人一见秦质,又如何不识,一青年起身而去,毫爽请道:“秦兄,莫要客气,这处旁的虽不及,这美酒却是不缺,你可得多喝几杯!” 秦质闻言一笑,随着那人几步引而坐下。 这坐的位置正巧在白骨正对面,刚一坐下便对了白骨的眼,大方一笑,半点不觉尴尬。 白骨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二人已然决裂,自己前几日却又如幼稚孩童一般缠着他亲昵,即便知道是走火入魔也到底有些不自在。 一时便连吃都没了兴趣,只坐在小桌旁垂眼看着桌上吃食,一动不动。 秦质来了之后,几句带出不使吹灰之力便叫船中气氛极为高涨,高谈阔论不休。 白骨有些坐不住便起身往船外走去,一个人到了船尾,站着静看湖面风光。 不远处采莲女的歌声悠悠传来,少女清甜的嗓音落在耳里格外悦耳,湖面轻轻荡来的清风越觉舒心。 白骨看着远处划着小舟而来的采莲女,一路划着小舟时而欢声笑语打闹,时而扬声清歌。 “在看什么?” 她闻言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秦质,刚头入了神竟没发觉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微微一敛眉,垂眼默了半晌才道:“没什么。”说完,便转回身子看向远处,明显疏离了许多。 秦质闻言静静看向不远处采莲女,未再开口,也没有开口问为何不告而别,叫人觉不出他想什么。 采莲女由远到近,划着舟经过他们这一处时,不由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近的,面含羞意,清脆好听的声音如在水中浸洗过一般,拿起莲蓬递来,“二位公子,可要买我们的莲子?” 话音一落,舟上少女皆双眼期待地看着他们,清风拂纱裙,扑鼻皆是莲花香,生气勃勃叫人极为羡慕。 白骨看着轻舟上的莲蓬不说话,秦质几步上前,伸手接过莲蓬,温和浅笑道:“都要了,去前头找人拿银子。” 一众少女听之欢呼雀跃,兴高采烈谢过,便一一划着轻舟往船前头而去。 秦质将手中的莲蓬递来,半点不曾察觉她的刻意疏离,如逗孩童一般宠溺道:“白白喜欢这个?” 白骨看着递到眼前的莲蓬,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越显皙白,只觉得干净舒服,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她慢慢伸手拿过莲蓬,自己的手不一样,苍白至极透着一丝病态,她看了许久,忽而开口道:“我以前从未想过,若我不曾在暗厂那会是怎样的光景,现下却忽然看见了……” 秦质闻言看来,一字不语静待下文。 湖畔穿柳风轻轻拂来,微微扬起二人的衣摆,似觉草木清香之气。 “如果真的有地府轮回,我希望下辈子能做一个采莲女,采莲蓬卖莲子,或许还有医馆学徒每日等着买我的莲子,时间久了,便嫁了他,往后安稳地过一生。” 她轻呵一声,似带几分嘲弄,“可那也是下辈子,这一生不可能,我是白骨,白骨所到之处便是尸堆坟地。 你往后不要再叫我白白了,我当不起……” 秦质看了许久,薄唇微动,却最终没有开口。 白骨将莲蓬随手扔进了湖水之中,越过秦质往船里头走去。 身后那人低声轻唤,“白骨。”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清润的声音让白骨忽而觉得这个一直不祥的名字竟有几分好听。 她步子微微一顿,转头看去。 水面波光粼粼,阳光洒下如零星碎钻落湖面,耀眼夺目,洒在青丝间衣襟上,渐染眉眼熠熠生辉,长身玉立,容色极惑人心。 眼前人眼帘半敛,温润如玉的做派,慢慢抬眼看来,眸中渐显几分恣肆狂妄,言辞轻忽,“予我半载光阴,助你脱离暗厂。” 第63章 那一日白骨未曾答复,半载光阴脱离暗厂又岂是容易之事。 暗厂擅长追杀, 当年接得一桩生意正是那江湖花名册上盛极一时的刀神百里枯, 武功极其可怖, 刀法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横行江湖无人可挡。 此人生凶残, 好武喜斗, 肆意残杀英雄豪杰,终在有一日踢到了铁板, 杀了慈悲为怀的旬空和尚,一时动荡江湖数月,名门正派诛杀而去,皆大败而归, 元气大伤。 到底是名门正派, 行事光明磊落,又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武艺高强的小人。 是以便有人想到了暗厂, 以毒制毒,以恶攻恶,两者谁败于他们皆有利, 一时重金而下,那追杀如蛆附骨跟着百里枯。 期间折了暗厂无数教众,也未能取下刀神一命, 二者相互较劲长达数年之久, 没一日停过。可到底只有千日做贼, 哪有千日防贼的, 即便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十年过去,暗厂终在刀神握不住刀时将其斩于剑下,此一役后,暗厂鬼宗名声大噪,江湖中无不闻风丧胆,一时皆传没有暗厂取不到的命,只有雇主出不起的买命钱。 而那一次将刀神斩于剑下的便是白骨,所以她深知脱离暗厂绝无可能,即便杀了现任厂公,新上来的也会对叛逃暗厂的人下追杀令,以示杀鸡儆猴,除非将暗厂重新换血才可万无一失。 以秦质多年在外游历必然知道这些,可到底是世家出身,不知暗厂深浅,半载光阴想将暗厂握在手中是绝无可能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 白骨心中顾虑,可带鬼十七回了暗厂之后,她便彻底改变了主意,她忍不了了。 厂公性子一直喜怒无常,又加之帝王蛊久寻不见,难免迁怒一二,即便白骨未曾做错何事,这一怒便是九死一生。 自古伴君如伴虎,厂公比之帝王更加凶残无人道,那酷刑越演越烈,似乎已然沉迷其中,以惩罚酷刑为乐。 这般让她越发等之不及,她最讨厌的就是将生死置于旁人的手中,心中便更加坚定要坐上厂公之位。 反正她这一辈子注定呆在暗厂,半载光阴与她来说总要过去,交给秦质也无妨,可没有想到,这局要布得这般远,分裂毒宗,提之蛊宗,压下鬼宗,反复变化,顺势而为,不着痕迹地混乱暗厂,加之她和公良亶在一旁打下手,暗厂那处的网布得越密集,一丝一缕极有条理,一丝而起便牵动一丝,稍有不慎全盘皆输。 而秦质完全不是表面的温润做派,一旦入局,冷血无情至极,所有人都可以当做棋子,整个棋局所有变化的可能全在他掌握之中,走一步思后数十步,甚至数百步,每一步过后,个中千万变化的可能皆了熟于心。 很可怕,她没有见过这人,她只知他阵法极高,却不知他还要这般深的城府手段。 很聪明,聪明到可怕,让人莫名毛骨悚然,每个人的个中心思全都在他掌握之中,无处躲藏。 几月以来暗厂动荡不休,教众人心浮躁,白骨这处顺势而下,毒宗杜仲已越发如鱼得水,装得再好,现下这局势也难免生了几分心思,已然隐隐约约看出了夺位的苗头。 三宗平衡以被彻底打乱,又加之先前寻蛊迟迟不得所踪,多乱一道压来,厂公已显疲势。 秦质能力毋庸置疑,照现下这般情形,不出半载,厂公之位唾手可得,是以这几月以来她极为相信秦质,全照着秦质的意思一一去办,连下头十鬼都已然和他相熟。 现下正是关键时候,白骨特地去了一趟京都。 秦质如今已然在朝为官,颇得圣上重用,白骨每每去时,他大多数不在府中,每每都等上许久,不想今日却在,一时有些没做好准备,这几月以来他日渐沉稳,容色越发出挑,与他相处已叫白骨隐隐约约呼吸不稳。 木桥架在湖水之上而去,一颗苍天大树蜿蜒而长,斜过水面,更添几分巧意,上头叶儿枯黄,风一拂悠悠扬扬落下。 远远便看见树下立着的那个人,深秋叶落枯黄,片片落在雨后湿润的木桥,空气中都透着水汽。 白骨顿在原处,止步不前。 秦质远远便看见白骨,如往常一般冲她微微晗首一笑,便一边交代着事情,一边往这处缓步而来。 这几月来两头兼顾,也未见他有多为难,似乎所有事在他这处都不难,便是白骨筹谋了数年也未曾得到的厂公之位,他一插手便推前了这般多,仿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难免叫她想到一句俗话,人比人气死人。 她觉得这番话很有内涵,其实有时候不只人别比,连脑子也最好不要比,比起来往往最伤颜面,尤其和秦质这般人比,根本就是自己把脸按在地上摩擦。 这几月她的“才识”突飞猛进,用脑的事全给了秦质,她就负责跑跑腿,打打下手,是以脑子闲着的功夫全在伺玉那处恶补之前落下的课。 其间她特地把简臻的行踪传给了何不欢,趁着简臻东躲西藏,硬生生把课业给赶平了,脑子已经有了很多词可用,都快挤满了脑袋。 她不由伸手理了理额发,很有一番腹中有书气自华的派头。 这般随意一想远处二人已然走近,事物务也正好交代完,楚复便十分自觉地先行离开了。 秦质暂定在她面前,眉眼温和地看着她,却不开口说话,木桥之上只余枯叶片片落下的窸窣声响。 白骨垂眼看着落在木桥之上的枯叶,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而在眼前这人身上,他现下日渐成沉稳温和,往日猎场那般风流放荡做派早已敛地一干二净。 如今端方君子有礼有节,看来的眼神又极为温和,叫白骨每每总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相处地越久,她越会想起那日决裂之时秦府小厮说的话,现下想来却也觉出几分道理,暗厂出来的杀手又如何比得上名门望族出来的贵子,二者一听便是天壤之别,又怎么可能做兄弟? 秦质静看他许久,忽而轻轻一笑浅声道:“好些日子不见了,今日难得碰上,留下来一道用饭罢。” 白骨闻言思起来意,便摇了摇头,开口将顾虑道出,“我过会儿就走,杜仲想来是要动手了,暗厂那处离不得人。” 秦质闻言不以为然,看向一旁缓缓落下的枯叶,“费了这么多功夫,这网也是该收了,毒宗长老瞻前顾后,恐怕还稍欠些火候,我们还得助他几步才能成事。” 秦质越过白骨往前几步,在石桌旁坐下,桌上摆着热茶,烟气渺渺上升,在深秋雨后描出几分意境。 白骨闻言神情微怔,布了这么久的局终于要收了,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这一环扣一环,一旦收拢将会出现的局面岂不就是她期望已久的,这般一想心跳莫名加快许多,连血液都在体内翻腾,心中忽起一番激荡。 白骨走秦质一旁,“可要我做什么?” 秦质伸手敛袖,执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白骨,微微一笑,“此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然备好了人。” 白骨闻言不语,默默端过了茶,却不防秦质突然抬手在她眼前,慢慢张开手指,铃铛垂落而下,猛烈摇晃。 白骨看着镂空铃铛微微一愣,片刻后,果然见铃铛边缘咬上一排细白的小牙齿,越来越凶了。 许是闻到了白骨体内熟悉的血味,一个劲儿地往她这处晃,可惜困在铃铛中身不由己,每每用力往白骨这处一撞,还没靠近便又晃了回去,一时怒得直里头蹦哒,很是暴躁。 白骨坐下一眼不错看着,只觉很是有趣。 秦质见这睁着眼儿的稀奇模样不由微微一笑,浅声温和道:“用这帝王蛊引你们厂公出来最好不过,待尽了用处便给你养着玩。” 白骨闻言心中隐隐感到欢喜,一开始很细微后头却慢慢扩大,让她寡淡的面容越发柔和,神情竟有几许灵动之态,仿佛一截枯木慢慢有了生气。 秦质端看半晌,眼睫微微一垂,按耐底下的心思又浮了起来。 他已然给了够多的时间让他缓和适应,可惜却适得其反,他们之间越发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远。 他眼露不愉,看向白骨时又不着痕迹地收敛起来,面色温和,瞧不出半点不对。 白骨伸手点了点安静下来的铃铛,一时里头又怒地跳窜起来,她嘴角正要弯起,便觉一旁视线落在面上,极为明显,不容忽视,她微微转头抬眼看去,正对上了秦质的眼,眉眼温润几许,深潭如镜的眼眸似乎映着她的模样,白骨心中微微一顿,继而慌跳起来,便听他浅声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第64章 秦质看了白骨许久, 那静等的呆愣模样颇有几分天真, 太过直白一时接受不了难免更加推远。 他默了一刻,唇瓣微动终是未开口说出,只伸出手在茶盏中微微一点,待到晳白的指尖浸湿在茶水中, 才转而在石桌上书写。 白骨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书写,面色慢慢僵硬,他每写上几笔,指尖的茶水便会磨干,又转回茶盏微微一沾继续接着写,一笔一画不紧不慢,似乎在给她适应的时间。 可给再多的时间也没用,她和这些字一点都不熟, 充其量是这些字认识她。 白骨看不懂, 只能看着他的手指在石桌上勾勒, 好像快要写完了…… 她眉间微微一皱,神情越发紧绷。 秦质写完最后一笔才抬眼看去,却见这副凝重神情, 一时微微一怔,哪怕是不敢相信或许惊愕失色他都可以接受,唯独不愿意看到现下这般凝重难言的表情。 白骨见他停下手,也不曾抬头与他对视, 眉头皱得越发紧, 心里直打鼓。 她一贯要强, 不识字这点可谓是直戳她心窝子,若是叫人知晓她这个杀手中的诗圣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这叫她如何受得了? 更何况这个知晓的人还是秦质,鱼眼珠子比不上珍珠已然很心酸,保住最后的体面已然是鱼眼珠唯一的坚持,她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如此细微神情自然落在秦质眼中,他微微垂眼看向石桌上的字,默然许久还是固执问道:“你有何感想?” 白骨唇瓣微微一抿,露出一个极为僵硬的笑,“挺好的。”见秦质抬眼看来,似乎不是很满意,还想再开口问什么。 她抢先开口转移了话题,也不管刻不刻意,“你的字写得真好看,若有一日我也能写的这么好看就好了。” 秦质慢慢垂下眼睫,放在石桌上的手慢慢收紧,周身都绷得很紧,面上神情却极淡,淡得看不出半点不妥。 可周围的气氛却已然变了,紧得人头皮发麻,雨后的秋风拂在身上不再透着微微的凉意,而是带着刺人之意,脚底下都似钻上几分寒意。 这般突如其来的安静叫白骨一时无所适从,秦质往日惯会周旋,一贯温润君子的做派,不会过于亲昵惹她反感,也不会太过疏离叫人觉着不好亲近,更不会让气氛陷入僵硬紧绷的状态。 只要他愿意绝对不会让白骨觉出一分不自在,是以即便当初他们二人这般亲昵过,也没让白骨觉得何处不自在。 现下却明显感觉到,她本就话少,自然不知要说什么,一时只能僵硬地坐着,有些想要逃离。 许久的静默过后,秦质收紧的手指慢慢松开,看向白骨微微一笑,眼中笑意却未达,薄唇微启随口道:“你与我一样,我也觉着写得极好,衡郭公这样严厉方正之人能写出这么一句话也确实出人意料。” 白骨闻言看向桌上的字,微微松了一口气,知道了大概意思自然也能接话,“原来这话是衡郭公写的,他写的可真好。” 秦质面色有些苍白,闻言默了许久,薄唇微启,淡淡赞同道:“是啊。” 这话一落又冷了场,白骨往日便是出了名的冷场王,秦质不说话,场子就跟瘫了一般,现下这般情况她也瞧出秦质心情不佳,似乎不怎么想说话。 白骨很不自在,颇有些如坐针毡之感,默了许久开口道:“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秦质唇角微微一动,轻轻牵出一抹极淡笑意,神情温和言了一个字,“好。” 这般毫无掩饰的逐客之意叫白骨微微一怔,更觉几分尴尬,便轻轻点了点头,“我下回再来看你。”便起身快速离去。 说是这般说,可心里却是不打算来了,明明刚头还开心着的人忽然不开心了,她即便摸不透他的心思,也猜的出问题十有八九出在她身上,若是自己惹他不快,那还不如少来得好。 秦质面无表情看着白骨离去,若在往日看来,也不过是步履比以往快了一些,现下在他眼里却像是逃一般地离开,仿佛他是毒蛇猛兽一般。 纤尘不染的白衣早已消失在视野之中,他还是一眼不错地看着。 石桌淡灰,上头的字如其人风流儒雅,颇有横看成林侧成峰的潇洒凛冽之势,却因为字意而透出几分旖旎。 茶水在石桌上显出深灰色又慢慢淡去,依稀可见上头的痕迹,‘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 秦质静默许久,慢慢收回了视线,随手一拂,刚头沾过手的茶盏落地碎成了几瓣,盏中茶水漫出,在原本半湿的地上又描深几分,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重新沏了一杯茶。 木桥上慢慢走来一个老者,站定在秦质身后几步,半晌才阴沉唤道:“秦公子。”语调缓慢而透着一种诡异之感,听来只觉浑身不舒服,语气轻慢半点不受尊重。 秦质却不在意,伸出手指勾起石桌上的铃铛,面色和煦,“劳烦邱长老带帝王蛊去一趟巴州。” 邱蝉子闻言眼睛猛然瞪大,上前一把扯过铃铛,低头一看果然是帝王蛊! 他猛地抬头瞪向秦质,想起与他交好的白骨,当即怒上心头,“果然是你们两个害我!” 秦质闻言轻笑出声,眉眼染上浅浅笑意,“邱长老何出此言,我现下明明是在帮你。” 邱蝉子拿着手中的铃铛,眼神阴翳地看着秦质,忽而面露凶意,显然不信。 秦质微微一笑,有礼有节开口道:“此去巴州邱长老只需做一件事,与杜仲一道取你们厂公性命,事成之后我会帮你坐上厂公之位。” 邱蝉子闻言只觉可笑,“痴人说梦,你以为厂公的命这般好取,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暗影终日不离身,若是这般轻易就能截杀,那暗厂早就翻了天去。” 秦质闻言嗤笑出声,看向邱蝉子似觉几许轻视,“邱长老年纪老迈,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但现下不是胆子怯懦的时候,想要做厂公又岂能畏首畏尾?” 邱蝉子见他这般目中无人,眼神越发阴毒,本就是面相极凶,这般瞧着越发慎人,只觉不寒而栗。 默了一刻,邱蝉子猛地伸手上前却还未碰到人,腿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想要起身双腿却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心中一惊,猛地抬眼看向秦质,还是平静温和的模样,不由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秦质笑而不语,闻言并不回答,伸手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旁若无人地品起茶。 品茶过半,待邱蝉子得不到答案,心越发高高挂起之时,秦质才慢条斯理放下茶盏,开口淡道:“在下途径此地,性好喜静,尔等既不愿静,我只好于人不便了。” 这一句看似马牛不相及却一下点出中心,旁人可能不知晓,可邱蝉子一定知道,这句话他看过无数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苦心想要达到的高度,即便每每表面鄙夷不屑,可心底却早已埋下深深的惧怕。 他心头大骇,想要后退双腿却毫无知觉,一时惊愕失语,继而惊声道:“竟然是你!!!” 他已然思绪错乱,根本理之不清,只口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你,悬门关那一次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明明是众多……” 秦质忽而浅笑出声,清润笑意间渐显张狂肆意,末了似觉极为有趣,“我也觉得好生奇怪,明明只是我一个人的,却平白传出了这般多的人,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在下。” 是啊,在下是自称,既是自称,那便是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如花名册上那般写的人数众多…… 邱蝉子不相信,可双腿悄无声息便没了知觉叫他不能不相信,他堂堂暗厂长老,再差也不可能这般差到这般地步。 只能说明眼前人胜他数倍,不! 应该是胜他数倍乃至数十倍! 他瞳孔骤然放大,牙关却不住上下磕碰,害怕到了极点,浑身紧绷不住冒冷汗。 秦质见状一笑,神情极为和颜悦色,“邱长老放心,厂公之位与我不过沧海一栗,给了你也无妨,只要你听我的,你就是暗厂新一任千岁爷。” 邱蝉子闻言信了,因为他根本没有必要骗自己,可他还有一些疑惑,“公子真的要助我,而不是白骨?” “白骨早与表明无心暗厂,事成之后他自会脱离。” 这怎么可能!只要是暗厂的人,谁不想做厂公,从来都是级级而上的争斗才能生存下来,这般如斗鸡一般长大的,便是养得鸡也每日想着怎么斗死同类,人又怎么可能没有野心。 “不可能,我敢以性命担保,白骨绝对不可能无心暗厂,他必然欺瞒了公子!”邱蝉子情绪激动,极为斩钉截铁,叫人不得不信。 秦质静静看向他,一言不发。 邱蝉子腿慢慢恢复了知觉,却没有立即起来,而是膝行几步,言辞恳切,“公子,白骨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他当初一步步爬上鬼宗长老,就是这副无心于此的模样,他对公子必定有所隐瞒!” 秦质闻言不置一词,默了许久才开口淡道:“他不会骗我。” 第65章 一望无迹的山崖之上, 如被斜面一刀切平,即为鬼斧神工, 山崖之上岩石密布,漫山遍野的草被延绵铺去,一旁花林一望而去极为广阔,甚至漫至悬崖峭壁。 崖边的清风一卷,扬起漫天落花, 八个黑衣人抬着一顶黑顶轿子, 身后跟着教众, 步履一致速度极快, 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轿子停落在山顶上,忽而数十道暗影飞速而来, 跪倒在轿子面前, 其中一人开口道:“厂公, 邱蝉子与帝王蛊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这山中, 他必定躲在山中的某一个角落。” 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手指戴着指套掀开黑色轿帘, 露出一个恐怖狰狞的面具, 里头的人探身而出,通身黑羽毛裘,暗黑羽毛在日光下头显出几分斑斓光芒。 蛊二忙上前, 伸手托着厂公的手, “厂公, 此处山中多处隐蔽, 也不知他会藏在何处?” 轿前的人慢慢走了出来,看不见面具之下是什么样的表情,只听尖利的嗓子微微起调,“咱家带你来,是要让你来找人,而不是来回答你该怎么找人。 机会已经给你了,能不能坐稳蛊宗长老全看你自己如何行事了……” 蛊二闻言心中一慌忙俯身恭敬应是,扬声吩咐身后教众搜山寻人,额间已不自觉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厂公见手掌下扶着的手微微抖动,似乎心情极为愉悦,“咱家就看中你这一点,往后……” 话音刚落,四下散开的教众突然回来了一个,跪下扬声道:“启禀厂公,刚头看见林中一人影闪过,属下未能赶上!” 厂公微微一拂手,暗影中当即跃出几人往那个方向飞掠而去,来报的教众见状连忙快速跟去。 这一去时间过了泰半,没有一个人回来,众人心中已然有了数。 厂公静等片刻便要提步往那处方向而去,又见东西方向飞速掠来一教众,“厂公,林中发现邱蝉子。” 后头飞奔而来一教众,“厂公,邱蝉子在山石处!” 话还未说完,另一处又传出一声骇人惨叫,在广阔的山野之中久久回荡,越显诡异。 而后接二连三来报,皆是十分肯定亲眼看见了邱蝉子。 这般又如何不知晓是计,若不派人前去便永远找不到人,倒不如先把人引出来。 厂公未再发话,默了片刻后,对着暗影道:“你们一道去玩玩罢。” 暗影闻言当即意会,四处飞掠而去,眨眼便全部消失在山崖上,宽阔的崖上只剩厂公与蛊二并一干教众。 厂公往前几步看向林中,面具遮盖瞧不出任何不对。 蛊二立在轿旁,观察左右,四周动静全无,他微微抬手碰了碰鼻尖。 一旁教众忽然出手攻向厂公,四面而来的刀砍在他身上竟是刀枪不入,力道重一些的竟连剑都折断了去。 蛊二心头一紧,大声慌道:“厂公小心。”继而飞速上前布蛊,与一众教众缠斗起来。 厂公后背一弓忽然发力,身上的刀剑竟折,周围教众皆被击飞出去,五脏具裂,没撑多久便断了气。 他冷笑一声,尖利的嗓音极为缓慢道:“咱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狗了,今个儿趁着机会正好清一清。” 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拼上一拼,余下教众皆不管不顾上前拼杀,林中传来细微声响,忽而无数教众从漫山遍野的林中冒出,一批一批地上前厮杀。 厂公伸手为爪,鲜艳的指套在阳光下发着凛冽的寒光,一出手掏肺搅肠,手段极为狠辣血腥。 刚头消失的暗影一时皆从林中飞掠而出,混在人群中厮杀。暗影实力岂容小觑,一人便能压倒一大片,一时间断肢残骸四下飞起,惨叫哀嚎声绵延不绝。 崖边深渊忽而狂风大起,扬落满林轻花,漫天花瓣飘扬,入眼美如画,可飘扬而起的花瓣一沾皮肤,当即便会灼伤出一个大口子,深可见骨,如灼烧了肉一般往四周蔓延开,如被腐蚀。 教众皆事先服了解药,触之皆无大碍,唯有些许暗影未曾防备中了招,随后皆扬鞭而起,运气至鞭四下打散开花瓣。 可惜此处树上开花极多,花瓣随风拂起越发得多,密集如雨,又加之一干教众,很快便显了劣势。 蛊二上前看似左右相护厂公,实则悄无声息施蛊。 多处夹击,厂公似受重击,隐在暗影身后躲避一二,快速退回轿中,尖利的声音略显几分慌乱气弱,“好一个杜仲,竟敢叛厂,今日叫你有来无回!” 远处一阵仰天大笑,杜仲立于一处叠起的山石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处,“厂公息怒,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您视我们如畜牲一般,动辄酷刑折磨,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来送您下地府去见阎王爷。” 一干教众闻言皆被激起心头恨意,本就是杀手中的杀手,动手自然越发狠厉。 暗影折了大半,一退再退四下散开离轿子越来越远,又惧于沾毒的花瓣,相互对视几眼皆不敌之,片刻之间便似慌乱逃散而去。 教众欲追之截杀。 杜仲见这般情形,当即扬声,“穷寇莫追,先取厂公性命!” 蛊二抬眼看向轿子这处,眼神渐露凶光,上前微一扬手便快速退后。 黑色的轿面沾上了微不可见的细小蛊虫,顷刻间便消失在轿面,钻进了轿子里头。 依稀听到里头挣扎声响,片刻后毫无动静。 杜仲从山石之上跳下,越过众多教众却不靠近轿子,手微微一抬往轿子里头投了一只暗色珠子,毒珠轻微擦碰便散成丝丝缕缕的烟气,从黑色的轿帘中慢慢透出,周围教众连连退后。 杜仲等了许久,刻意试探道:“厂公这般躲藏着,可是学得那缩头乌龟?” 里头一丝反应没有,杜仲伸手拽过一人推到前头,“去看看厂公如何了?” 教众突然被推出,两腿颤颤,抖着手扬起剑正欲一下劈开轿帘,里头烟气忽然荡出,轿子爆炸而开,炸开了一朵巨大黑云。 毒烟见血封喉,随风而去便倒了一大片的教众,一丝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 轿子中的老者披头散发飞身而出,直取杜仲脖颈,将人高高拎起。 杜仲瞪着眼面露惊恐,伸手死死握着厂公的手,一副垂死挣扎的痛苦模样。 厂公面具已然掉落,露出狰狞可怕的面目,见杜仲如此似乎十分享受,褶皱道道地面皮微微扬出一个笑,语调尖利诡异,“咱家忘了告诉你,咱家自小就是一个毒人,从来百毒不侵。” 蛊二暗道不好,退离几步正欲悄无声息施蛊,却忽然被一股力吸去,眨眼间便不受控制到了厂公手中。 “你的蛊术和邱蝉子差太多了,好像在身上挠痒一般,叫咱家很不喜欢。” 蛊二脖子被死死掐住,扼住了呼吸,“厂……公饶……” 杜仲趁其分神,快速抬手,衣袖中数道毒箭袭向厂公,箭弩力道极大穿胸而过,厂公受了一击当即松了手。 二人落地,快速退后,身上毒蛊二物极快的速度抛去,能砸中一处是一处! 一干教众连忙攻上前去。 林中一动,刚头退散而去的暗影又卷土重来,皆以黑袍遮掩肌肤,浑身密不透风,只露一双眼。 宽阔无边的崖上花瓣洋洋洒洒而落,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对崖一处山中突出一亭,两崖靠得极近,中间一道深渊隔开,一条极细长的铁索桥连接两崖,山间亭的位置十分隐蔽不易察觉,可对这一处的情形却又了若指掌。 邱蝉子见这情形,面上浮起一丝薄汗,现下与他来说根本就是前有饿狼后有猛虎,他不愿去送死,可不去死得显然更快。 他看向眼前这个人,沉默许久终是决绝道:“此去九死一生,希望您别忘了答应过我的。” 秦质远目眺望,闻言轻描淡写般笑道:“邱长老放心,只要按照我说地做,厂公奈何不了你半分。” 奈何不了他二大爷个腿! 那是暗厂最丧心病狂的角儿!! 看看这漫天横飞的断臂残肢,血雾弥漫!!! 邱蝉子太阳穴狠狠一疼,合着不是他当个引子,去引怪物入阵,便将厂公当做一只蚂蚁般轻巧,说捏死便捏死,半点不费力气! 远处崖上厂公和一干暗影已然占了上风,无数教众被拆得七七八八,杜仲蛊二皆在死亡边缘挣扎。 秦质看着差不多了,便温和开口,“邱长老,该你了。” 邱蝉子听着这温和斯文的语气,便一阵头皮发麻,莫名起了一身寒意,只觉这个将他推上修罗场的人,比之场上的大杀器还要瘆人,后者至少表露一二,而这个却隐藏在一副金玉皮囊之下,里头到底如何根本看不见。 他暗自咬牙一番,刚迈出一步踏上铁索桥,远处忽而袭来数十人,身形如鬼,青天白日之下一道道黑影执伞掠来,风劲带起了山野之中野草花瓣,翻飞如浪。 崖边深渊的风极大,扬起漫天的花瓣雨,山花烂漫之中,忽而一人从林中快速旋身而来,速度快到肉眼看之不清,空中花瓣皆被白色衣摆带起的风劲卷起。 眨眼间便到了厂公这般,暗影欲上前相护,却被此人旋身而来卷起的花瓣击得连连后退,那花瓣带着气流,如尖利暗器一般袭来,轻易便能划破衣摆。 白骨一近厂公,一个翻身衣摆翻飞,猛然一掌击去天灵盖。 厂公反手使劲一掌,却被白骨一个旋身跃近身前,一掌击中刚头箭伤之处,连连后退数步。 鬼一忙将手中另一柄伞飞掷而去,白骨翻身而回,白衣轻纱重重叠叠翻飞,一踢伞顶,“啪嗒”一声伞面展开,在空中旋转而落。 白骨翩然而落,微一伸手正好接住了落下的伞,漫天花瓣全落在伞面,从伞的边缘片片坠下,长身玉立,乌发及腰,白衣不染纤尘。 她一手执伞,一手慢慢展开,如花瓣般展开的纤指捻着一片黑色的羽毛,唇瓣微起,轻轻一吹,羽毛便无能为力飞落而起。 白骨看着慢慢落下羽毛,唇角噙一抹笑意,苍白惑人的面容莫名显出几分病态的诡异之感,眉眼渐染轻蔑狂妄,语调却缓慢轻柔至极,“厂公年纪老迈,也该退位让贤了。” 第66章 杜仲见了白骨险些一窒,闭过气去, 这混账东西可真是算地好时候, 等他这处伤得七七八八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叫他如何不气苦。 厂公黑白掺半的头发散乱而下, 嘴角一丝血迹溢出, “咱家这些时日真是太放纵你们,叫你们平白生了这不自量力的心思!”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山崖之中,带着可怕的内劲冲击人耳, 受伤过重的杜仲蛊二已然支撑不住,直被折磨地耳朵出血, 不住抱头哀嚎。 崖上唯有鬼宗纹丝不动,半点不受影响。 话音过后只余击打崖壁的凛冽风声, 风拂衣摆带起片片花瓣时不时翻卷而来。 暗影率先围攻而来, 白骨忽一提伞,伞上零落的花瓣带着内劲如粘毒的利器往前袭去,又手抚腰际软剑出鞘,足尖一点, 借着伞力越过暗影,灵动身姿飘然跃出往厂公那处攻去, 鬼宗一拥而上与暗影缠斗。 这鬼宗数十人精于武功猎杀,比之刚头的教众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一加入便给了教众喘息的机会, 一时齐齐攻来, 人数众多叫暗影根本自顾不暇。 这可真是叫邱蝉子说中了, 白骨出现在这里可不就表明确有野心想要厂公之位,也确确实实在秦质面前隐瞒了自己的心思。 邱蝉子转头看向秦质,果然见秦质面色极淡,一贯温和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 周遭气压比隔崖那一处厮杀还要压抑几分,邱蝉子一直知晓秦质对白骨存了心思,且现下白骨刻意欺瞒,显然就是利用秦质对他的心思一直吊着,好替他做上厂公而铺路。 这可真是挑拨二人关系的大好时机! 邱蝉子眼里暗露阴毒,“公子,我早说过暗厂的人没有一个不会不想做厂公,白骨他分明就是利用您。 当初暗厂那些人就是这么利用过来的,现下他成了长老,而那些人连骨头都已经化成了灰……” 秦质平平静静看着隔崖那处,闻言眼睫微微一掀,淡淡“哦?”了一声。 邱蝉子见他有意听下去便回转而来,面似诚恳,“白骨可不是表面上看的那般,他那狐媚长相在暗厂中别提多招人了,当初就是用那副面皮勾着厂中人一步步往上爬,等利用完了就杀,下手可是半点不留情。” 秦质闻言神情淡淡看向他,对此似乎半点不放在心上,“所以呢?” 邱蝉子当下便知错了方向,秦质这样的人只怕根本不在意威胁,他本人的存在就是威胁,又何来惧怕他人? 倒是白骨才应该反过来担心秦质对自己造成的威胁。 邱蝉子当即换了一个方向试探道:“白骨的武功已然这般高,以他往日的做派,位置爬得越高可越无法掌控,公子想要的只怕会更加麻烦……” 秦质垂眼不语。 邱蝉子微不可见阴阴一笑,“说来,他好像许久不来寻公子,这一次相见距离上一次隔了可不只一星半点的时间。 若是真的再坐上了厂公之位,以他那样的性子又如何愿意雌伏于公子?”他话间微微一顿,“他对那些觊觎自己的男人可谓是恨恶至极,那手段使出来极其狠辣。唯独对一个幼女格外上心,每回任务一回来,头一个见得便是她,那小姑娘名叫伺玉,长得格外乖巧软嫩,白骨对她可护得紧着。” 秦质眉间微不可见一敛,面色微微沉下,他知道伺玉,也知道白骨每每回去头先见得便是她,可到底只是一个孩童,根本算不上女人,他自然未曾在意。 邱蝉子见状倒三角眼慢慢露出几分阴翳,粗粝的声音如马车碾过,刻意压低声音,“前任鬼宗长老可是极爱亵玩幼女,白骨在其手下耳濡目染,说不准也有这么个癖好,况且他们每每刻意避开众人,谁也不知这背地里究竟做了些什么……” 此话一落,秦质忽而抬眼看向邱蝉子,那眼中寒意如凛冽的刀锋一般极为骇人,仿佛如有实质一触便能封喉。 邱蝉子当即禁了声,胸口一窒,心险些没惊得跳出嗓子眼。 高手过招向来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几句话间,白骨那处已然渐渐占了上风,虽然受了不少伤,但三宗一道围攻厂公,暗影连番大战自然有些吃力,又加之花瓣沾毒,越发束手束脚起来。 厂公见势头不好,全力一击白骨,转身往林中遁去,白骨快速跟随而去。 二人在林中你追我赶速度极快,眨眼之间便将众人甩在了后头。 白骨顺着血迹一刻不停地追着,到了林子深处却发现血迹没了,人也不见了踪影。 枝上花瓣悄然而落,轻轻飘飘柔软干净,再没有沾染毒粉。 白骨随手扔掉了手中伞,手执软剑静听四周。 林中清风拂面,鼻尖沾染淡淡的清新花香,四周极静只余稀疏虫鸣。 忽而一处虫鸣寂静,白骨执剑袭去,上面猛然袭下一掌,她忙抽身避开,那掌力带着凛冽的力道击向地面,震得地面微微一动,隐约似有刀剑兵鸣耳旁。 白骨还未来得及细听,厂公已然接二连三袭来,伸手为爪,指套尖锐锋利沾染血迹,一击比一击狠,一旦碰上便是开膛破肚。 白骨从容退后,微一弯腰避过一爪正欲提剑反击,林中天色忽然沉下,如凌晨天色将亮未亮,朦胧泛着幽幽冷蓝色,刚头景色如画的林中忽而变成了鬼林,鬼怪嘶吼四下传来。 忽而一旁惊显一人,头戴金盔,身披铠甲,手中银头花□□向厂公。 白骨神情一震,这根本不是人,他没有脚浮在半空中,浑身上下冒着黑气,面目不清,这般看去仿佛一团黑影穿着铠甲。 厂公避开一击快速爪去,那鬼兵不躲不移,一击中便如被打散的烟气一般消散而去,又忽然出现在另一侧,一枪击来,厂公受了一击重击,迅速后退却见身后黑压压一片鬼兵。 白骨瞳孔不住收缩,当即迅速往后退去,一二鬼兵阴气森森对视一眼,分做两批执枪飘至半空追去。 厂公心头大震,如何不知这是何情况,这鬼兵夺魂之阵他自然听过,从来未曾相信,因这阵法所传是借千万年前为帝王陪葬的将兵,因怨气太重无□□回转世,又极有领地意识,既进了阵中惹到他们或不惹到他们都是必死无疑,且绝无可能出阵。 他今日竟然进了这阵! 现下性命之忧,自然无暇顾忌与白骨的大仇,当即头也不回避逃而去。 林中忽起诡异大风,一声惊雷巨响,似在耳边掠过,震耳欲聋,大雨忽而落下,斗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极疼。 白骨一路快速飞掠而去,可行了许久还是未出鬼林,身后追来的鬼兵悄无声息,她甚至不知道它会从何处突然出现。 念头刚起,前头忽然黑烟聚集,还未成型,一把银枪便先迎面袭来。 白骨生生一顿,弯腰避过绕着一旁的树干旋转而上,还未上去便见凌空劈来的银枪,她提剑一挡,不想这铁如泥的软剑便被带着黑气的枪如纸一般削了一截,银头花枪顺势而下重重劈在了肩头。 白骨被打得一沉,肩头巨痛,一落地还未站稳就一剑刺向前头鬼兵,一触便烟消云散,下一刻聚在后头击来。 后背如巨石击来一般,五脏六腑皆受震荡,她猛然往前一倾,生生喷了一口血,几个正欲上前的鬼兵闪避开来。 她眼神一暗,手握剑刃一滑,当即染了一剑鲜血,执剑周身一旋,周遭鬼兵迅速退后。 白骨快速窜出,在林中仓皇飞离,身后鬼兵紧追不舍。 林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分不清前路,稍有不慎就可能撞到奇形怪布的苍天大树。 鬼怪嘶吼声不绝于耳,白骨五脏六腑皆受震荡,速度越来越慢,前头忽而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凌空劈下,如在眼前当即劈烂了前头横斜而长的大树干。 白骨生生一顿,再也支撑不住白衣翻飞垂落而下,身后鬼兵眨眼之间现在眼前,执枪狠狠刺来,她下意识闭眼。 树干焦黑一片灼灼燃烧,被大雨浇湿冒出滋滋声,烟气忽起,雨幕中快步而来一人,上前半分未顿伸手接过落下的白骨,微一侧身,生生替她挡下一击。 第67章 白骨只听一声重物击打肉体的闷响, 上头的人被重重一击压倒在她身上, 一声闷哼落在耳旁, 本就因为疾步而来呼吸急促, 现下越发紊乱,那一缕有似无的药香慢慢萦绕鼻间。 白骨睁开眼,果然见到了熟悉的面容,白玉束冠, 乌发面容皆被雨水浸湿,眉眼清隽, 晶莹剔透的雨滴顺着眼睫坠落而下, 越显眼睫浓长, 根根分明,嘴角慢慢溢出血迹, 显得面色有些苍白。 鬼兵一击过后手中花枪又提高高举起,下一刻就要将他们二人一道钉死在地上。 秦质快速伸手探入怀中, 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符纸定向鬼兵。 鬼兵当即被定个正着,盔甲中的一团黑影被泛着金光的符纸击成虚影,一声刺耳的鬼怪嘶吼响彻鬼林便散作虚无。 这一声过后周遭鬼兵似有感应皆成片尖利嘶吼起来, 连连退散而去, 眨眼间便全部消失地无影无踪。 林中只余一只银头花枪,萦绕枪上的黑色烟气挥之不去, 显示刚头出现的鬼东西都是真的。 白骨还未反应过来, 秦质已然支撑不住倒了过来, 气息极为紊乱, 身上根本分不清楚是冷汗还是雨水。 刚头鬼兵一击若是敲在她身上,那必须伤上加伤,必死无疑,连白骨这样始终有意识以内劲护着根本的,都未必承受得了这一击。 更何况秦质这般不通半点内家武功的文弱公子,这一下而来伤显然比白骨还要重许多。 白骨只觉他靠来时似乎还咳了一口血,她心中一慌连忙起身扶起他,见他唇瓣被鲜红血迹染红,越发面色苍白,血迹在雨水的浸染中慢慢顺着嘴角落下,掺杂晶莹的雨珠,沿着皙白的脖颈滑落衣领里。 白骨转头看了眼,果然见地上一摊鲜红的血迹,她心下大慌,连忙回转而来,伸手撑起他的下巴,“你怎么样了?” 秦质伸手握住她的手,似有些喘不上气,微微缓了一阵才开口道:“先布符纸,鬼兵极护领域,马上就会卷土重来。” 白骨闻言连忙提起劲,连滚带爬站起身按照他说的四个方位埋下符纸,待最后一道符纸埋下之后,符纸之间瞬间连成一条线,泛着耀眼的金光,形成一个正方形将他们围护在中间。 林中大雨倾盆,树林之上的花瓣皆被砸落而下,几乎听不见旁的声音,大雨砸落连眼睛都睁不开,耳旁时不时惊雷阵阵,闪电劈落而下近在咫尺,境地十分糟糕。 白骨后背连着肩头一片生疼,险些没能在站起来,待缓过劲头回转而去,便见秦质悄无声息躺在地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安安静静地似乎连胸口起伏都没有。 “秦质!”她心跳骤然一停,连忙冲去,脚却突然一软直接扑了过去,身上的伤险些让她背过气去,她顾不得许多连忙爬过去,才触到他的手便觉极为冰冷僵硬,再不复往日温热。 她猛然一顿,胸口一闷,忙惊慌失措地爬去抱着他,心中从未有过的害怕,连声音都开始发颤,甚至隐约带出哭腔,“哥哥……” 秦质眼睫复下,双目紧闭,薄唇已然没有一丝血色,雨水砸落而下,顺着他皙白的面容慢慢落下,闻言半点反应也没有,毫无生气地靠在她身上。 白骨眼眶泛疼,神情极为恍惚,似不相信这是真的,刚头还护着她的兄长怎么可能…… 不可能! 她垂眼看着他许久,下意识地不敢呼吸,胸口闷痛地受不住才抖着手探向他的鼻间,感受了许久才微微感觉到一点点气息,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她忙颤着手将包里的金创药全部拿出,放在嘴中嚼碎了,低头以口哺之,强撑着扶起他坐正身子,伸手为掌贴着他的后背,一丝一缕极为慎重地传送着内力。 远处一声剧烈声响,似有人在林中打斗,白骨眉间狠狠一折,她刚头心神大乱,完全忘记阵中还有另一个人,符纸防得住鬼兵,却防不住厂公,若是他正巧来了这一处,杀了他们易如反掌。 白骨额间泛起细密的冷汗,他们这处地势极为明显,一眼就能看见! 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白骨心中越发紧绷,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片刻功夫便见厂公出现在前头,后头鬼兵如影随形,不紧不慢追着你刺一枪我刺一枪,似乎是难得得了这么一个玩意儿,有些舍不得一下弄死。 厂公已然是强弩之末,浑身上下皆是伤,连手都断了一只,脚下已然虚浮无力极为狼狈,看见白骨更是面露凶相,“好个白骨,咱家今日出不了这阵,你也别想活着出去!”说话间便扑了过来,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白骨不敢放手,秦质的气息本就微弱,一旦放手只怕连再不会有,一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厂公竭尽全力俯冲而来,人还未到跟前,凛冽的掌风已然感受到一二。 白骨下意识地眯起眼。 厂公才踏进符阵半步,便生生一顿,低头看向脚,片刻后,体内空空似有风吹过,肚子里似乎漏出了大洞,有什么东西好像密密麻麻地爬出一般,紧接着剧烈的痛感接连传来。 他痛得双目圆瞪,不由仰天狂啸,痛不欲生的嘶吼响彻林中,内劲四下流窜,一路而去树干尽折,极为骇人。 秦质猛然喷出一口血,白骨五脏六腑也如被手死命捏住一般,嘴角慢慢溢出血来,她咬着牙传力到秦质体内护着他的心脉。 厂公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露出了一个大洞,忽而一声巨响,猛地爆炸开来,在林中碎成了粉末散落而下,她定睛一看,四下散落竟是细细密密的蛊虫,看上去只觉头皮发麻。 围上来的鬼兵皆呆若木鸡,其中一只鬼兵上前试探,还未靠近便被符纸泛起的金光击散而去,周遭气氛莫名一怵。 突然,一声鬼怪嘶吼直冲凌霄,生生带起了一片,极为尖利骇人,听在耳里只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能透过声音感受到一二恐惧战栗,片刻后,声音还在眼前,鬼兵已然全部退散而去。 白骨见鬼兵退散而去暗自松了心,可看见一旁四下爬动的蛊虫,心又高高悬起,蛊二的蛊术竟然如此精进,悄无声息就下了这般可怕的蛊。 厂公已死,鬼兵已退,这蛊却还在,若是钻入体内也一样是死,还不如前头那两种死法来得痛快! 蛊虫四下爬动,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土壤之中,白骨越觉难挨,只觉这些蛊虫下一刻就会悄无声息地爬到他们身上。 这种等待死亡的滋味极不好受,而且死相还这般瘆人。 白骨一边忍受着煎熬,一边替秦质疗伤,即便撑不住,她也必须要赶在走火入魔之前,抓住一切时间。 这一熬便熬亮了天色,白骨待秦质的呼吸不再气若游丝才慢慢收回掌力。 她慢慢睁开眼睛,林中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不知何时停了,几只鬼兵围在符阵外头,阴气森森看着他们。 真是见鬼! 白骨眉间狠狠一蹙,连忙上前抱着秦质将人护在怀里,盯着眼前这些鬼兵,眼中杀意毕现。 鬼兵半点不怵,围成一团似在商量什么,时不时看向这处指手画脚,嘴上呜呜呜,不知在说些什么。 似乎在指点阵法,白骨神情越发凝重,她微伸脚一,将不远处的半截软剑勾来。 一只鬼兵已然开始行动,上半身子往这处倾斜而来,极为小心伸出一团疑是手指头的黑影慢慢靠近这处,还未靠近便被符纸闪过的金光烫到,指头似的黑影当即少了一大截。 那鬼兵一声尖利嘶吼,连忙退后,浮在半空中鬼哭狼嚎起来,一旁鬼兵急忙呜呜呜,似在安慰。 白骨顺着那鬼兵刚头伸来的指头看向地上的银头花枪,正好躺在符阵的边缘,它刚头那根手指头就差一点便能碰到这枪了。 白骨:“……” 一时周遭此起彼伏的鬼怪叫声极为刺耳,白骨被扰得烦不胜烦,躺在怀里的人微微一声低吟,她忙低头一看,人没醒,只是被吵得难受,眉间都不自觉敛起。 白骨当即将手中的软剑飞掷而出,将前头的花枪打出了半截到符外,冷冷道了一个字,“滚。” 然而鬼兵显然是听不懂的,那哭得正凶的鬼兵看见自己的枪被白骨移到了外头,连忙飘来拿起,似乎极为欢喜,直冲着白骨兴奋地鬼吼鬼叫了十来句。 白骨面无表情看着,伸手捂住秦质的耳朵,半点不搭理。 过了片刻,几只鬼兵见里头的人不搭理,便又飘去了别处。 白骨见声音没了,才慢慢睁开眼看向秦质,眉目清隽,眼睫垂下极为温和无害,安安静静的。 她不自觉伸手抚过他的眉眼,只觉他长得真是好看,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 她看了半晌,慢慢伸回手却触碰到他染湿的衣衫,忙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发,自然也是湿的,二人淋了一夜的雨,再穿着湿衣难免觉出几分凉意。 她有内力还好,他重伤之下是必然受不住的。 林中阴气太重,加之昨日不见踪影的蛊虫让她越觉不能呆在这里。 她暗自思索片刻,强撑着起身,背着秦质按照来时的记忆将符纸一点一点往那处方向挪。 鬼兵时不时从周围飘过,皆不敢靠近,只跟着白骨一旁,她挪一点,他们便挪一点,很是闲得慌。 白骨整整花了大半日的功夫才挪到溪旁,没有了上头树荫遮挡,阳光照射下来的暖意很是舒服,鬼兵早没了耐心再跟着,不知飘到了何处。 白骨放下秦质,便开始脱他的衣衫,一件件铺在石头上晒,又将他发冠摘下来,轻轻搓着,过程中刻意难免瞥见了不该瞥见的地方。 她莫名有些不自在,特地给他盖了片叶子才稍微舒服一些。 之前鬼宗长老那恶心的做派让她极端厌恶男人,她从来避免去看男人的身子,因为那会让她作呕。 可秦质的身子不一样,仿佛玉石一般清润,让她觉得很干净,半点没有恶心的感觉。 将秦质安顿好后,她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别处都是皮肉伤,再重也不过是伤筋动骨,不至于受那害命的内伤,唯独被鬼兵击倒了两处很是严重,尤其是肩头,强撑到现在手已然有些抬不起来了。 这伤倒是寻常小事,她往日受惯了,只现下他们的吃食却是一个难题。 正想着忽见溪里游来一只鱼,她观望了一番,四周鬼兵已然不知去了何处,她微一垂眸指间拈起一块碎石子飞快掷去,溪中的鱼儿当即翻起了鱼肚白。 秦质醒来便闻到一丝烤鱼香,睁开眼便被直射而下的阳光刺得闭上眼,待到微微适应后才慢慢睁开,看向香味来处。 白色的一只正坐在一旁烤鱼,秦质微微起身便见自己□□地盖着一片树叶。 秦质:“?” 白骨听见细微的动静,连忙回转过去,见人醒了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忙起身过去扶起他,“你感觉怎么样?” 秦质顺着她的力慢慢坐起身,许久不开口,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没事,别担心。” 白骨闻言松了口气,见盖着的叶子微微有点移开,想都没想便顺手替他挪正了位置。 秦质:“……” 白骨做完这一动作才觉出有些尴尬,且二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多多少少有些生疏陌生,默了一阵见他不说话,忙起身去收了晒得暖乎乎的衣衫递给他,“你的衣衫湿了,我怕你着凉了,便脱下来晒一晒。” 秦质看着递到眼前的衣衫,慢慢垂眼看了眼叶子,眼帘轻轻一掀看向白骨,风流蕴藉的眉眼暗藏几分莫名意味,表面上看上去却还是温润清澄的做派。 秦质展眉一笑,轻轻应了一声“好。”伸手拿开了叶子,极为坦然地接过衣衫。 白骨差点看了个正着,好在反应快,迅速垂眼避开了去,还未来得及做何反应,便听他有礼有节地道了句,“我有些使不上力,借你的手给我撑一撑。” 白骨忙高高抬起那只完好的手给他,头却越发低下。 眼前人的手握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便松开了手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裤子。 白骨收回手,掌心的温热有些烫人,便是一触即离那感觉也还是一直在,根本忽略不掉。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茶白镶绣玉青竹衣摆,鼻尖依稀闻到了淡淡药香,衣摆窸窣声响近在咫尺落在耳中极为清晰。 白骨忽觉有些口干,她眼眸微微一转,不经意间落那片叫人浮想联翩的叶子上,一时浑身莫名冒起一阵阵热气,额间隐约起了细密的汗珠。 衣摆忽而甩过她的脸庞,带过若有似无的药香忽然袭来,清冽却无法忽视的男子气息叫人忽然心跳加速,面前衣摆一拂而过,上头落下一声轻啧,似有些抱歉。 白骨心头一紧,抬眼看去,秦质已然俯身看来,手抚上她的面,指腹微微摩挲,温润柔和的声音带着微微低沉,“疼不疼?” 第68章 他靠得极近, 说话间那清冽的气息微微袭近, 手指轻轻摩挲,在面上带起一片温热,身上衣衫还没有穿齐整, 半遮半掩的颇有几分凌乱之感,看着与往日衣冠楚楚的模样不同, 漫不经心中渐带一些风流恣意。 这般衣冠不整叫白骨一时连视线都不知往哪一处放, 还未开口回答, 他便有些支撑不住, 忽而倒了下来。 白骨心下一慌连忙扶着他, 手不小心摸到了一片温热光滑, 连忙收回手,缩在衣袖里一副无处安放的无措模样。 他的身姿看着修长若玉竹, 可压过来的时候还是很沉的,险些带倒了自己, 她暗自咬紧牙才勉强撑住他。 秦质不住低咳, 似乎有些喘不上气来,靠在她肩头轻轻呼吸,那呼出的热气叫白骨莫名一阵战栗, 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脸颊却似乎碰到了温软物体。 她微微侧头看去,便见他淡色唇瓣靠得极近, 忽而想起猎场的那几日的吻, 那样炙热湿润, 肆意妄为,让她的唇瓣受了不少罪,可那蛮横的力道却又莫名叫人下意识地想靠近,再感受一下那样猛烈的心跳。 白骨心下一跳,忽觉自己中了邪,竟有这样古怪的念头,她忙看向别处,“你怎么了?” 秦质闷咳一声,呼吸有一些重,半晌才轻道:“没事。” 白骨听见咳声,又转头看向他,面色还是有些苍白,双目紧闭,眉间微锁,十分虚弱难受的模样,有些撑不住身子慢慢往一旁滑,她忙揽上他的窄腰,用尽力气撑着他,“是不是牵动了身上的伤,这阵法要如何出去,你的伤还是得找大夫?” 秦质慢慢睁开眼,缓了一缓才有力气开口说话,“现下阵刚起,戾气正重,暂时出不去,只能耗着,等月初十才有法子。” 白骨闻言心下微微一沉,若是要这么久才出阵,那耽误的事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个月初十才刚过,到下一个月,怎么也要二十几日,秦质身上的伤她可以用内力帮他护着,可暗厂那处却是鞭长莫及。 厂公已死,暗厂群龙无首必定内乱,原本依她打算,杜仲和蛊二身受重伤怎么也要养上十几日才能动弹,她正好可以趁这个时机将暗厂掌握在手中,可现在困在阵中,根本无能为力。 更何况蛊二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他竟隐藏得这般深,连邱蝉子都没有发现。 厂公都被他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去,蛊术显然远在邱蝉子之上,莫非……他是花名册上说的蛊者圣手? 白骨眉间微发蹙起,蛊二与她来说实在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她至今都还被邱蝉子的蛊虫牵制着,又如何是这个蛊二的对手? 若是暗厂被他控制在手中,想要拿回来岂不是难上加难? 白骨还沉浸在暗厂的忧思之中,完全没感觉到秦质直起身。 他正要系衣却似牵动了身上的伤忽而一咳,又靠回到她肩头,极为虚弱无力的样子。 白骨立刻被转移了心思,忙看向他问道:“何处不舒服,可要我再给你渡些内力?” 秦质微微一闷咳,半晌低沉道:“无碍,只是有些使不上力,休息一会儿便好,你帮我把衣衫系一下。” 白骨闻言微微一顿,视线下意识往下一移,立刻触及到胸膛的一片皙白,忙又快速瞥开眼,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微微垂下眼睫,伸手替他整理衣衫。 或许是重伤未愈,衣衫穿地有些凌乱不整,裤头的系带也松松散散的,白骨慢慢伸手往下,拉过他的裤带开始系,手微微有些颤,在他的注视下手指头都莫名其妙打起架来。 许是替别人系衣是头一次,白骨有些不熟练,隔了好一会儿才系好,接着又抬手替他理了理衣,细白的指尖不经意碰到了光滑结实的胸膛,她感觉像被烫了一下,忙缩起了手指避开。 他晕着的时候还好,现下这般醒着替他穿衣,太不自在了,她莫名有些面热,可还是很认真地替他整理衣衫。 细白纤长的手指如玉兰花瓣般绽开,灵动穿梭在衣衫之间,不介意的触碰似刻意勾引一般,若有似无地叫人呼吸慢慢加重。 白骨见一条带子缠进他的里衣,一时无法只能微微伸出手探进他的里衣。 冷玉一般的手灵活地钻了进来,急里忙慌地乱摸一通,似刻意摩挲,秦质本就意味深长的眼眸越发晦暗起来。 白骨看着别处,手无可避免的触碰到结实的身体,想起猎场便有些不自然,加快速度在他后背四下探摸,手指快速地找到了那条系带。 耳旁起了一声轻喘,白骨心口莫名一颤,下意识抬眼看去,却见秦质忽而靠了过来,额间起了细密的汗珠,神情紧绷,似极为难受。 白骨被靠得上半身往后一仰,急道:“怎么了,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秦质嘴角微不可见一弯,轻轻“嗯。”了一声,末了眼微微眯起,话在舌尖轻轻一绕,意味深长道了两个字,“好疼。”语调极轻极缓,似一个钩子,莫名其妙地勾着心。 白骨看向他,那模样好像不是真的疼,可又好像真的很难受,一时便有些摸不清,“那里疼,背疼吗?” 秦质闻言眼帘轻轻一掀看来,神情似笑非笑,可额间的薄汗却越发多了,已然微微染湿鬓角,却不说话。 两人靠得这般近,连呼吸都能轻易交缠,那轻轻喷来的气息越发烫人。 白骨只觉浑身都莫名发烫起来,气都些喘不均,她微微眨了眨眼,天真地想要扇走一些热气,正欲开口,却见他薄唇轻启,声音哑地不像话,似真的很难受一般极轻极压抑,“白骨,我紧得疼。” 白骨心下慌乱,忙要四下查看,却觉他越发靠在自己肩头,她被压往后仰,视线只能落在他面上,见他难受地敛眉,不由慌道:“那里紧?” 那睁着眼儿一脸关切的模样真是天真得可以,真话假话都分不出来,慢慢叫人起了蹂。躏的心思。 秦质眼睫微微垂下,刻意隐藏个中难言心思,忽而忍不住轻笑出声,以往清越的笑声低沉地带出一番莫名意味,眼睫轻抬看了白骨许久,忽又答非所问低哑道了句,“真的好疼。” 一贯清润的声音带上微微的沙哑,轻缓中带着压抑,落在耳里莫名叫人全身燥热。 白骨心口忽而一颤一颤的,见他出了这么多汗,一时有些慌了,慌得心口砰砰跳,口干舌燥不已,“你究竟怎么了?” 秦质面上笑意不减却没再开口说话,慢慢闭上眼似在休息缓神,只有眼睫微微颤抖,示意他真的不舒服。 白骨不敢再讲话,一动不动让他靠着,生怕打扰到他,让他更加难受。 二人僵坐了许久,久到白骨的肩膀都已经微微发麻,身子有些发颤,秦质才睁开眼睛,慢慢坐直身,开始自己抬手系衣,全然没有刚才那副动弹不得的虚弱模样。 白骨小心翼翼扶着他,见他好了一些,只面色有些肃然紧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他何处疼也不说,恐怕是在心里强忍,不想让自己担心。 她看了眼符阵外几只鬼兵,已经飘在一旁阴气森森地看了许久了。 白骨收回视线便见秦质已然系好衣衫,伸手替他将发从衣领里拿出来拢了拢,她最爱摆弄头发,这般动作做来极为熟练,末了又拿出怀里的白玉梳给他梳头发。 秦质微微一顿,转头看来,那清润的眼眸对上她的,一字未语却莫名叫她心口紧绷。 他静看许久,又转过头去。 白骨不解,默了片刻,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白玉发冠一边替他束发,一边问道:“我们真的只能等到月初十才能出去吗?” 秦质闻言眼眸微冷,垂眼默了许久,才装作不知便慢声试探道:“厂公进了这阵必死无疑,你不需要再有这么多顾虑,出去以后就可以脱离暗厂了。” 第69章 …… 这样的人就像伏在暗处的毒蛇, 伺机而动,猝不及防就会给你致命一击。 白骨五脏俱伤, 去除身上大大小小的皮肉伤, 腰间的口子也越发大, 呼吸间都能牵动伤出,连头皮都绷得生疼。 她暗自平稳气息, 缓了好一阵才靠墙强撑着站直身子,面上一丝痛苦的神情都未显露出来, 只面色寡淡如同闲话家常般, “你布了什么阵?” 白骨伪装得很好, 面上几乎看不出一点问题, 语气也无可挑剔,可惜就是伪装得太完美了,刚头腰间的伤都已经捂着,现下却不在顾及,实在太过刻意, 又如何骗得过秦质的缜密心思。 秦质看他一眼,才慢声开口解释道:“这寒冰棺有帝王蛊加持,百年沉淀下来的寒气极易伤人, 进入体内的寒气会持久不散,摧毁其中的五脏六腑,我这符纸不过是将寒气一道聚集而成, 再用旁的法子将寒气引出, 只是没有想到白兄这般急切, 也不曾给我说话的机会……”言罢,他笑意晏晏看向白骨,神情似极为遗憾却又明明白白带着一种虚情假意。 白骨听后面色越发僵硬,片刻后才勉力微微放松,有礼有节轻声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太过激进,该先与你好生商量才是……”说到此,语气也越发紧绷不自然,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扭断了脖子一般。 她顿了一顿,缓和了语气,特意将刚头的事情糊上一张窗户纸,“方才是我不好,不该那般态度对你,刚头本是想在后天护着你和你一道进来的,没成想你不曾等我,倒生了这样的误会,现下你我二人都受困于此,帝王蛊近在咫尺若是再相斗下去,到头来玉石俱焚,岂不是让旁人得了先机?” 秦质闻言一派闲散,显然不喜欢白骨糊得窗户纸,随意就揭了开去,三两下将局势道了个明白,“倒不是我要与白兄为敌,只白兄武功太高,让我不得不为自己做一些打算,毕竟白兄刚头确实想要我的性命对不对? 如今这般正好,我二人现下这般的情形没了谁都出不了墓。” 白骨闻言只觉心口微微一窒,一阵气血涌上头,头脑晕眩之间差点晕过去,她自有意识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刚头那一口气若是没调过来,差不离就给他气得归西而去了。 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一个拿捏不准便真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这人若不是现下这般贵家子的模样,还真的有几分做亡命之徒的本事。 然而连白骨都不得不承认用这样的方法对付她,确实是最有效最快的。 白骨慢慢垂下眼睫,掩饰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她暗自运气调息,良久才语调平平道:“说罢,怎么取帝王蛊?” 秦质眉眼带笑,嘴角扬起,水面涟漪微微荡开,风流姿态叫人不敢多瞧,薄唇轻启笑意转瞬即逝,“离寒玉棺周遭第二排的方砖走,左一步右三步各踩四砖顺行四次,逆行八次,每一步需放三分力,力道不能多也不能少,直至棺尾揭开符纸。” 白骨慢条斯理站直身,默看半晌,终是按照秦质的法子沿着寒玉棺周遭的金镶玉砖上走了一圈,这每一步似乎都隐含玄妙,脚落玉砖,砖面隐隐下沉,如同一个八卦阵包围着中间的寒玉棺。 白骨从棺材后头拿下一张符纸,全身已然大汗淋漓,身上的伤已经让她隐隐有种下坠的沉重感。 此刻心中越发暗悔,刚头应该押着他一道进来,这人根本不能离开眼前半步,才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就布了这么一个阵,若是时间再给多些,只怕如今骨头都被他磨成了灰。 白骨将符纸揭下,伸手挑剑极为费劲拿过匣子,寒冰棺材微弱的烟气慢慢消散,以肉眼不能看见的速度开始微微融化。 白骨拿了匣子原路返回,几许周折才安全离了棺材外,胸口越发闷疼透不上气,终是熬不住以剑撑地歇息了片刻,才慢慢抬眼看了不远处坐着的秦质,这一眼可谓是包含深意,寡淡的面皮上浮起丝丝笑意。 素来不笑的人突然笑起总归会有些奇怪。 秦质看着他,面色不变,眸色却越深。 白骨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拿着手中的匣子在面前微微一晃,脸上的笑越发温和,“秦公子,你看我拿到了什么?” 秦质不动声色间视线从他的眉间的朱砂痣慢慢移下,唇色极淡,沾染了鲜红血迹越显面容苍白,白衣被血染红了大片,脆弱中夹杂病态意味。 秦质眉眼越渐染笑,散漫中带着些许淡然,靠坐墙面越显卓越风姿,“不知白兄何意?” 白骨听后轻嗤一声,慢条斯理收起匣子,随手丢掉了手中砍卷的剑,轻剑落地发出“咣当”一声清越,越显墓中寂静,空气中平添几分凝塞紧张。 白骨闭上眼面上带上几分莫名意味,偏头轻抚额间散乱的发丝,细长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想来秦公子还不太明白我的为人……”待指尖抚平了发丝,她轻掀眼帘提步慢慢走近秦质,语调阴翳透骨,“为了避免再出乱子,我觉得我们应该深刻交流一下。”话还未落,白骨已经用尽全力猛地扑去,伸手压住秦质的肩膀,手腕一转,极为轻巧地勾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往他腿上狠力一扎。 远远站着的人一下扑来,秦质只来得及感觉到一股冷香袭来,片刻间,腿上便是一处尖利的刺疼,他眉间一折,伸手按住他的手,眼里笑意更盛,言辞隐含威慑,“看来白兄还没弄清楚局势,得罪了我,你的下场不会很好看……” 白骨勉力一扑有些力竭,内伤牵制浑身猛冒冷汗,手上都微微发颤,可现下不震住此人便再没机会! 她面上波澜不起,手腕在他手中以极诡异的角度一转便逼秦质松了力道,她飞快将手中的匕首一扭,在他腿上搅出一个血洞,苍白的面容染上阴阴笑意,“我想秦公子也不太清楚,得罪我的下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锋利的匕首轻易插进肉里,这般一转直扭到肉中钻到骨里,角度极为刁钻阴狠。 秦质皙白的额间瞬间冒起一片细密汗珠,从来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如何受过这般酷刑,竟也没当场叫痛出声。 白骨见他半点不服软,不由冷笑出声,眼神越发狠毒,猛地拔出匕首准备挑了他的手筋,却不防他一把擒住自己的手,伸手探她腰间用力一按伤处。 这疼处太过有准头,似有什么东西扎进肉里,一下下麻麻的刺疼,白骨一时吃疼浑身骤然失力,冷汗冒了大片,一下浸湿了衣杉,顷刻间天旋地转被秦质一把按在了地上。 回过神来,秦质已然翻身跨坐在她身上,俯身按住她的双手,玉珠般的面容,薄唇失了原本潋滟光泽,发间鬓角汗湿一片,渐渐染湿眉目,越显清越之姿。 二人皆气息不稳,大汗淋漓,衣衫叠乱,眼所到处不敢直视。 秦质俯身看着白骨,汗水浸湿眼睫,不可避免地流进眼里,他不自觉微微眯起眼来,本就蕴生风流的相貌,越发显出几分危险来,看得人心口不由自主砰砰跳起。 白骨看着眼露狠意,一滴薄汗滴顺他的长睫落在她眉间的朱砂痣,似浸水而出的红宝石,越发鲜红透亮。 这滴清汗带着些许热意触到白骨的肌肤上,叫她莫名生了抗拒,浑身立时毛起,手间猛地一挣却半点挣不开,白骨一愣,未想到这娇养长大的贵家子手劲竟这般大,却忽略了男女之间本就力气悬殊,即便白骨再武功高强,一朝脱力便也失了巧劲。 秦质按着如冰玉一般的手,才觉这手这般纤细,如同女子一般绵若无力,不堪一握,不由慢声笑道:“白兄似乎有些后继无力,这般要怎么给我一个不好看的下场?” 白骨闻言冷笑一声,“既然你这般期待,总不好叫你失望……”她正要不顾伤口提劲而去,却闻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 秦质转头看去,眉间一敛,眼中眸色渐深。 二人缠斗较劲之时,台阶上的寒玉棺早已裂开道道暗纹,此时更如冰山轰塌而下,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大块,融化成水。 那水蔓延而来,所到之处皆腐蚀殆尽,宝藏眨眼之间便没入水中,不见了大半,腐蚀的东西越多,水也越多,腐蚀的速度也越快,连白骨刚头落下的剑也在眨眼间消融,整个墓穴仿佛要融在这水中。 白骨见状神色越淡,水堪堪就要漫到这处,正欲猛然发力起身,却不料秦质一把拉起她,白骨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他胸膛,一时撞得眼冒金星,只觉脑袋前只只小鸟叽叽喳喳飞绕而过。 第70章 白骨话音刚落,后头洞口已然陆陆续续涌来教众, 她眼里冷意骇人, 足尖轻点飞身跃起,脚踏在石壁之上几个借力, 身形一晃,素白衣摆翻飞生寒风,幽暗的洞穴之中如忽而展开的昙花, 清冷惑心,眨眼间便落在前头数十人之中。 手中的剑微微出鞘, 翩影惊鸿含虚光, 片刻间已然取了几人性命,教众心下大骇纷纷慌乱抵之。 若论武学造诣,暗厂何人能及鬼宗白骨, 厂公都已然死在他手上,他们这些自然是白白上前送人头。 可到底心底都存着一丝侥幸, 暗厂这么多人, 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千, 敌万! 只要是人, 总有力竭气弱之时, 只要露了一丝破绽,必能诛杀此人。 若是能杀了他, 那可是一步登天, 那鬼宗长老的位置还愁不得不到手, 算盘人人会打, 这般一想又有哪个不拼尽全力击杀白骨。 一时间教众一拥而上,拼尽全力拦着白骨妄图截杀,可根本拦不住半步。 白骨在密集的教众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一招一式如泼墨山水画般风流写意,赏心悦目间取人性命,白衣翩然翻飞,手中的剑并未全部拔出,半离鞘之间已然击杀了一片。 巨大的洞穴之中回响着刀剑碰撞之声,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声不绝,如修罗途经此地,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不过几息之间成群的教众便被白骨连连逼后,直近大殿,实力摆在眼前,他们便是功力于一人之身也未必斗得过眼前这个人。 他们拼尽全力,而他却连剑都未全部拔出,一取一收剑不离鞘便能置人于死地。 白骨年纪轻轻能做上鬼宗长老确不容小觑,现下看来这厮根本不是人,简直一个旋转的巨型陀螺,带刀片的那种,风卷残云而来收割“稻草”般轻松。 几番厮杀搏斗,众人已然到了大殿外头,白骨一身白衣染尽了血,苍白的面容沾染血迹,眼神冰冷阴戾,周身透着凛冽的杀意,如一尊玉面修罗,遇佛杀佛,遇魔诛魔,无人可挡。 余下教众皆心头发颤,忍不住一退再退,大殿之中的人纷纷步出。 邱蝉子站在数百级阶梯之上,穿着历代厂公的黑羽毛裘,带着狰狞可怖的面具,气势全开,不再似往日那般在厂公面前如一只可怜的肉虫。 一旁的杜仲蛊二并三宗众人皆面带恭敬,恭敬之中甚至带着几丝惧怕。 鬼宗十鬼见白骨安然回来,暗自相视一眼,准备伺机而动。 教众见厂公出来纷纷硬着头皮冲上来。 白骨再无耐心,一剑出鞘,凛冽的刀光一闪而过,前头数人一剑封喉,血溅三尺,教众心中惊恐万状皆不敢再上前,执剑一退再退,再无一人敢上前送死。 邱蝉子一言不发,面具之下的神情无人看见,以往熟悉的人突然变了一副做派,往日皆藏得深不可测,那感觉比见以往的厂公还要胆寒。 杜仲率先开了口,“白骨,厂公念在你往日辛劳,给你一条活路,莫要再多做纠缠。” 白骨闻言面无表情,手中的剑滴滴鲜血滑落,在地上摊出一团触目惊心的血迹,苍白的唇瓣微微轻启,言辞之中带着冷笑轻蔑,“厂公?杜仲,你处心积虑装了这么多年,现下又要做另一个人的走狗?”她微微笑起,笑间略带几分苍白病态,“你可真是天生奔波的命……” 杜仲被激后面色不改,只眼眸微微不安转动,面皮莫名有些紧绷,唯恐一旁的人误会了什么,他声音忽而提高似在强调,“明明是你居心不良,你自己想做厂公,莫要平白无故地拖旁人下水!” 白骨闻言轻笑出声,神情轻慢,半真半假缓道:“不错,我就是要做暗厂主人,我能杀一个厂公,也能杀两个,今日谁敢拦我,阎王爷那处自然有名记上。” 此话一出殿外一阵哗然,与白骨相近的教众吓得纷纷后退,这人一路砍人如收白菜一样而来,叫人如何不害怕? 十鬼得了时机,忽而出手直取邱蝉子这处,殿外众人大慌,才退几步便见鬼宗出手的人不受控制地软倒在地,体内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疼痛突然袭来,直在地上疼得打起滚来。 邱蝉子完全不为所动,仿佛半点不放在心上,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出手都没看见。 杜仲只觉一阵冷意袭上背脊,邱蝉子藏得这般深,这一做上厂公,连续而来一连串的雷霆手段叫暗厂上下服服帖帖,恩威并施之间尽是帝王家的驭人之术,短短十几日便将暗厂牢牢拿捏在手中,其个中城府之深,手段之毒,叫他如何不忌惮害怕? 白骨眉心狠狠一折,正欲提剑上前。 邱蝉子微微出声阻了,数十教众皆后退。 邱蝉子抬步走出几步,气势不加收敛极为压人,“白骨,杀了厂公不代表你就可以做上厂公之位,以下犯上这在何处都是重罪,没有杀你已是念在往日情面,若是再执迷不悟,别怪咱家灭了鬼宗一派,重建一宗。” 十鬼已然七孔流血,痛不欲生地滚下台阶,身子在台阶上抹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惨叫声在殿外回荡着,叫人不由毛骨悚然。 白骨脚步一顿,面色极为难看,浑身紧绷至极。 邱蝉子见状阴笑而起,“这暗厂中的人都以咱家马首是瞻,而你白骨是丧家之犬,你武功再高又如何,暗厂不会认你,再不离开我可只好按厂规处置鬼宗上下了。”话间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一顿,语调上调,“咱家刚刚接手暗厂,本欲得过且过,一概既往不究从头开始,可偏偏有人非要咱家用一用酷刑,这生揭人皮一刑好像还没看过?” 这话一落,厂中倏然一静,寒毛根根倒竖,暗厂众人一下跪倒了一片,齐齐而到,“厂公息怒。”声音在空旷的殿外回旋,里头的恐惧胆寒皆暴露无遗。 十鬼体内的痛意忽而停了下来,皆悄无声息地躺着,不知是死是活。 白骨握着手中的剑一动不动,看着远处台阶上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十人,若是往日她根本不在意,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有了血有了肉,再不是那个冷血无情的木偶人。 邱蝉子顺着台阶步步踏下,站定在鬼一身旁,用足尖踢了踢鬼一的头,“鬼宗十七鬼,前头十鬼皆是人才,我一直很欣赏,如果他们跟对了主子,永远为我暗厂效力,也不必落得剥皮抽筋这般惨烈的下场,你说对不对,白骨?” 鬼一头被狠狠一踢,对向白骨,七孔流血极为骇人,双目无力恐惧。 十鬼皆是害怕,眼神分明哀求她,他们不想死,即便想畜牲一样活着,也不想死! 暗厂的人最惜命,活下来是他们一辈子的目的,哪怕是苟延残喘…… 白骨背脊忽而一塌,牢牢压制的内伤一下涌起,胸口闷疼,仿若活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嘴角不住溢出鲜血,面色苍白至极。 她不自觉往后一退,手中的剑无力垂落,剑尖点地,面上神情前所未有的茫然恍惚。 仿佛那修炼千年的道行一朝散了个干净,所有的努力,苦心追求的一切皆成了空,如一个废人一般。 白墙墨瓦延绵而去,重重叠叠独辟一间小苑,稀稀疏疏野草花杂乱生长,却别有一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独韵。 大夫坐在桌案旁闭眼探脉许久,“公子内伤依然好得七七八八,接下来静养一段日子便好,切记不可动怒,更不可这般损伤身子,公子不通半点武艺,不比那些常年累月内力加持的江湖人,万万不可硬扛,我再给您开几副药,养过这段时日便好。” 秦质闻言温和一笑,“多谢大夫,在下自然铭记医嘱。” 话落,大夫起身告辞,提了药箱往外院去开方子,褚行一路引到外院拿方子抓药。 楚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轻道:“洛卿姑娘已然怀了身子,她担心主母暗害她腹中孩儿,想求公子寻个法子让她躲一躲,待孩子生下再回去……” 秦质闻言笑而不语,伸手微微掀开一旁的茶盏,皙白的手指握着茶盖微微拨开上头浮起的茶叶,薄唇轻启,语调之中含着若有似无的暗讽,“人上人哪有这般好做……” 茶盏茶盖轻轻碰撞出清脆细微的声响,他齿间微微一顿,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说出来的话却凉薄到了极点,“你寻个人去看看,顺便告诉她,若是没有这个能耐便算了,我不会勉强她,毕竟有些事不是谁都能做的。” 楚复闻言立即应道,犹豫了一瞬又道:“白公子那处已然离了暗厂,要不要属下去将人接来。” 秦质闻言不语,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忽而开口言了句旁的,“这一涉春泡的时间少会显涩口,太久又显浓苦,往后你要注意时间,扣得堪堪好入口才是最佳。” 楚复闻言俯身,“属下谨记在心。”继而恭恭敬敬退出了屋子。 秦质默坐片刻,才起身去了书房,坐在书案前,修长的手指划过桌案上的书籍,停顿在一个极为精致的木匣子上。 打开后里头仍然是一条纯白色腰带,毫无花纹装饰,被洗得极为干净。 他静看半晌,伸手拿起这一条腰带,慢慢勾上指尖,闭目放至鼻尖轻闻,末了身子微微往后一靠,长腿随意往前一伸,越显腿长窄腰,身姿修长。 他微微仰头将腰带放置眼上,嘴角不着痕迹微微扬起,掩着如画眉眼面容越显别样韵味,半遮半掩不动声色间惑人心魄。 皙白修长的手指勾着腰带末端,指腹顺着纹路轻轻摩挲,时候长了,素白的腰带也渐渐染上了淡淡的药香,俨然成了他的所有物。 第71章 一声惊雷大响, 天空洋洋洒洒落下斗大雨滴,一滴接一滴,渐渐被润湿了青石板。 长街之上的行人匆忙躲避,客家酒馆之间照样人声鼎沸极为热闹。 “公子,您小心一些,慢着点走~”小二扶着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往酒馆外头送去。 二人才到檐下, 忽而阴风阵阵, 雷声轰隆隆似连着头顶而过, 片刻间,接连不断的雨滴坠落在屋檐瓦片之上发出滴滴嗒嗒的清悦声响, 声音慢慢变大,也越发密集。 小二看着外头倾盆大雨,扶着的公子又走得歪歪扭扭,一放手仿佛就能栽倒在地, 且没个人来接,不由好心问道:“公子, 您瞧这么大的雨, 要不先里头等雨小些再走罢?” 白骨闻言默不作声,手微微一抬避开了他的搀扶,拿着酒壶一脚踏进了雨幕中,身子歪歪斜斜欲摔不摔,很是惊心。 街上的行人来来回回匆忙地躲着雨, 也有许多人撑着油纸伞在街上不慌不忙地走着, 街边叫卖的贩夫皆匆忙地收拾摊子。 唯有白骨拿着酒壶, 漫无目的在街上摇摇晃晃走着,这般大的雨也不知躲避一二,任由雨水淋湿了衣发。 她喝得烂醉如泥,已然走不成一条直线,路上的行人纷纷避闪而过,皆拿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忽一人从身后冲撞而来,白骨被撞地一下往前跪倒,摔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却还有意识护着手中的酒,她一手撑地微微支起身子,先看看手中的酒壶,见没摔碎才准备起身。 那乞丐老儿撞了人也不道歉,神神叨叨念了句,“妙呀,白玉引蛊……啧啧啧,小兄弟出门在外得罪了人咯~” 白骨听见什么蛊,微微抬起头却被大雨砸睁不开眼,那老儿忽而伸手而来,一把握着她的手腕,极为轻松地将她拎起。 中三指好巧不巧捏在她的脉处,眯眼细看了眼白骨的长相,神情极为诧异道:“呦~是个姑娘家呀,可真是瞧不出来,啧,你这是何处惹了那人?” 白骨闭了闭眼,让雨水顺势落下,又抬眼在雨幕中看了面前人一眼,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她喝了不少酒,有些站不稳脚,一直歪歪斜斜,却还是记得他刚说的话,“什么……白玉引蛊?” 乞丐老儿却当做没听见,自顾自道:“啧啧啧,连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都下的了手,真是个没心的…… 今儿个碰见老朽,便勉力帮一帮你,你练得这劳什子武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趁早停了去,往后可莫要再用。” 白骨闻言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手腕一刺,似有什么东西从手腕钻了进去,她还未说话,那老者又忽而甩开了她,神情激昂喊道:“成了,老朽倒要看看是他那邪门歪道厉害,还是我这蛊宗正道厉害!” 白骨本就站不稳,被忽然这么来一下险些歪倒在地,好在往后退了一退勉强稳住。 白骨还未站定,那乞丐老儿看见了她手中的酒,眼里泛起了馋光,又神神叨叨,“这酒妙,合老朽胃口!”说着便抢了她手中的酒壶,转身一边走着,一边仰起头大口饮酒,伴着天上落下的大雨一道进了肚子,嘴上直道“好酒好酒”,才片刻功夫,人便混在了来往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白骨摇摇晃晃追去却被路人撞个正着,直往反方向栽倒在地上,雨水砸落在青石板上,形成一道道清澈的小溪流。 白骨被这一撞弄得晕头转向,连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她都分不清,瘫在地上许久也没想着起来。 远处慢慢走来一人,兰芝玉树,气度清华,撑着油纸伞缓步而来,片刻后停在眼前将伞移到她这处挡去了瓢泼大雨。 白骨见没了雨,眼前是繁复纹路的华服衣摆,她下意识伸手扯住,前头的衣摆慢慢垂落而下。 白骨微微抬头,她喝得迷迷糊糊,神情很是迷茫恍惚,眼睛看着他又好像不是看着他。 那人伸手握住她的手,温润的声音似被雨水衬清冽缥缈,似晶莹温泽的玉石落入清澈幽泉,带起些许清冷滋味,“白骨,跟我走。” 白骨只觉握着她的手很温暖,干燥的手掌被她手上的水弄湿,他的语气很温柔,雨水砸落在油纸伞上,顺着伞檐慢慢滴落而下,坠起了一条条水晶帘子,煞是好看。 白骨迷迷糊糊间被人扶上了马车,狭窄的空间里摇来晃去,那人扶着她靠在他腿上,手轻轻抚过她的发,极轻极柔和,让她不自觉起了一阵睡意,听着外头磅礴的雨声半梦半醒。 清润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掺杂着外头雨声有些听不清,只朦朦胧胧听见些许,“那一日你送我生辰贺礼的时候,也是这般大的雨。” 白骨也不知听见了,还是没听见,靠在他腿上一动不动,眼睛轻眨似有些困。 秦质将她额间的碎发撩到耳后,指间碰到她柔软的嫩耳,不由捏着她的耳垂轻轻摩挲,像是在逗弄心爱的宠物,“我收到过很多贺礼,却没有收到过被血浸湿的,因为沾血的礼物是不祥的,可你偏偏送了……”说话间他微微一顿,手轻轻抚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声音越发轻,轻到被马车之外的落雨声彻底掩盖,似雨后湖上渐起的烟气慢慢消散淡去,慢慢散落在雨声之中,连半个字都不落耳里,“你要记住,不祥的东西招来的可不是好人,以后别再这么天真了……” 马车在雨幕中摇摇晃晃驶着,停在一座别致幽静的小苑前。 白骨脑袋被摸得很舒服,不知不觉入了梦乡,正闭着眼睛睡得香,却被人轻轻摇醒,又被人整只扶起。 白骨未反应过来,便被身旁的人拦腰抱起,她迷迷糊糊间悬高身子,一时没了安全感,忙环住那人的颈脖。 抬头便见眼前熟悉的眉眼,他正弯腰抱着自己出马车,一出马车便被外头的光亮刺了眼,她不由微微眯了眯眼,又一眼不错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 这雨来得快,收得也快,天空一下放了晴,透着水洗净般的浅蓝,雨后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 秦质抱着人弯腰出了马车,便见呆愣愣的眼儿看着他,不由展眉浅笑,神情极为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意味,“怎么这样看我,不认识了?” 白骨闻言垂下眼睫不说话,先前可是信誓旦旦说了要做厂公的,现下却做了落汤鸡,这落差实在太大。 白骨安安静静环着他的脖子,眉眼耷拉,像是受了委屈的犬儿,模样很是低落。 秦质未再多言,抱着人下了马车往小苑里走,进了屋便随手将她的鞋脱了,手掌捂了捂冻冰的玉足,极为光滑细腻,掌心不经意间摩挲了下,便将人抱着放进早已准备好的澡盆里。 白骨衣衫尽湿浑身冰冷,一触及到温暖的水便不住一颤,一时连意识都有一些清醒过来,眼眸里恢复了些许清明。 秦质伸手探入水中,触及到她的腰带,白骨才彻底清醒过来,她伸手按住他的手,声音被酒水浸过,还微微透着些许醉意,听在耳里有些许低落清冷,“我自己来。” 秦质抬眼看来,眼神幽深叫人看不懂,眉眼被雨水浸湿,水面上浮起的热气越显面容氤氲,发冠被雨水浸湿略显玉泽,发梢微微滴落雨水,没入衣衫之中不见踪迹。 白骨见明明听到了却不动作,一时有些不明所以,正欲抬眼细看,却见他已微微笑起,神情温润,“衣衫就挂在屏风上,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我已经让大夫给你开了药,一会让人把药给你煎好,你醉成这样,可别再澡盆里睡着了。” 白骨闻言轻轻应了声,“好。”毛茸茸的脑袋微微垂下,如一只乖巧的幼猫儿,在外头被雨淋的很是凄凉,风餐露宿受了不少苦,这一捡回来还有些怕生。 秦质没再久留离了屋,将门轻轻带上,给了她独处的时间。 白骨呆坐片刻,正欲伸手解衣,却见水面上浮着的粉嫩花瓣,一时有些奇怪,刚头秦质的眼神,还是这浮满花瓣的洗澡水,都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真要她细想却又想不出什么来。 到底不是真正的男子,又如何知道寻常男子之间不可能这般亲密,且哪家义兄会这样对义弟的? 连洗澡水中都周到地撒满粉嫩花瓣,甚至还抱进澡盆准备亲自给义弟洗漱,这分明就是将弟弟当个女儿家对待! 白骨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些,厂公的位子失之交臂,于她来说便等于整个人被挖空了去,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又该去哪里? 第72章 白骨想起暗厂越发失落, 越发没了洗漱的心思,随意宽衣解带泡了一回儿澡便起身穿衣。 待慢吞吞穿好了衣衫, 才发现准备和自己原来的相差无几, 只布料和做工这比她以往所着精致好看许多, 那柔软的质地像是女儿家穿的一般。 白骨没多在意, 只觉这衣衫穿着很是舒适,她连喝了几日酒, 现下神志清醒了许多,脑袋却还是晕晕沉沉的, 正口干舌燥得很。 秦质准备的极为周到,桌上摆着清茶, 用手探去还是温热的,不烫不凉正正好, 她便端起茶壶, 仰头隔空倒了几口在嘴里。 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这小苑很是别致雅静,细雨撒在琉璃瓦上, 积落而下, 沿着屋檐一滴一滴滑落,雨珠透着日光掉落在野草花间, 在娇嫩的花瓣上蓄起晶莹剔透的水珠。 窗关得严实,刚洗完澡屋里透着湿气, 她不由走到窗旁将窗推开, 斜风细雨迎面吹来, 脸颊一下被细雨打湿。 外间传来两下轻叩门扉声,清润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白白,洗好了吗?” 白骨看着外头被屋檐上的水滴打的摇摇晃晃的野草花,神情有些恍惚。 秦质已然换了被雨水浸湿的发冠,乌发也已然擦干,以白玉发簪束起,白袍着身,领口袖边镶绣暗红色繁复纹路,衬得容色眉眼越渐惑心,气度温文儒雅,长身玉立站在檐下极为惹眼。 他垂眼屋外静立片刻,见没人回应便伸手推开门,往里头缓步走去,一眼便看见站在窗旁的人,乌发浸湿,腰细腿长,素白的衣裳着身莫名显出一丝柔弱,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滴滴滑落在地,白色衣衫遮掩下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腕,连鞋子也未穿,赤脚站在地上。 秦质随手取过搁在一旁的净布,走到白骨身后,伸手微微一拢发,力道极为轻柔,“再看什么?” 白骨没说话,想转过头去又见他在给自己擦拭头发,便微微垂着头一声不吭,像只没得到想要的东西的犬儿,很是低落不开心。 秦质见状手微微一顿,又拿起布替眼前人擦拭头发。 屋里静得只听到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很是安静,像是没有人在一般。 白骨静静站着,等着他将头发擦干净,那手势极为温柔,像是在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一下一下似在安抚着,头发渐渐被擦得半干,再也不像刚头那样湿漉漉的披在身上,惹得衣衫渐湿黏在身上极不舒服。 秦质将她的头发擦拭干后,便微微探身看来,见她脸颊上沾染了许多细密的雨珠,不由伸手轻轻擦拭,那指腹极为细致,擦拭之间又似在摩挲,手指慢慢落在眉眼处,轻轻摩挲上她的眼皮。 她不由闭上眼,让他擦得方便些。 秦质看着微微迎起的小脸,目光落在眉间的朱砂痣上,一寸寸往下移去,视线极为温和,温和之中却又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危险意味,让人瞧在眼里颇有几分胆战心惊。 白骨觉他指腹一直停留在眼皮上擦拭,气息也渐渐染来,好像靠得极近,只隔一纸的距离,她警惕一起,莫名觉得那视线落在面上,一寸一寸扫过,没有放过任何一处。 她忽然有些不舒服,正欲微微往后退,便见他松开了手。 她睁开眼便见他眉眼带着浅笑,神情自然坦荡,语调温和宠溺如和幼弟说话一般,“下雨了,站在这会着凉的,去里头坐着罢。” 白骨见没什么奇怪,便微微点了点头。 秦质便拉过她的手,轻轻握在手里,领着她进里屋。 白骨才坐在床榻上,秦质便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握住她的脚,那掌心些许温热,可和白骨冰块一般的脚相比却是烫人的。 白骨的脚被他温热的手掌一握,莫名心口一紧,不由自主想要往回收。 却不防秦质抓着她的脚不放,见她使劲不由抬眼磊磊落落地看向她,眼里似有几分不解她为何躲避。 白骨看着他的手默然不语。 秦质才开口解释道:“你的脚太冰了,一时半会热不起来,我给你捂一捂就好了,免得着了凉。” 这话间的关切和温柔叫白骨微微一顿,她一直孤身一人,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般活着,即便受伤流血也是躲在角落自己舔拭,从来没有体会过长兄般的关爱,一时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秦质见没再反抗,手掌便握着手中的玉足轻轻揉按,触手满是细腻肌肤。 他不由微微垂眼,视线落在手中的脚背上,白得发光,是那种终日不见阳光的白,苍白得毫无血色却莫名很好看,像细细雕刻而出的玉莲,很是小巧精致,还不及他的手掌大,脚趾头更是圆润可爱,捏上去软嫩嫩的。 他像是找到了合心意的玩具,手指不着痕迹逗弄起来。 温热的掌心贴细腻的肌肤一下下摩擦,脚慢慢热了起来,脚被磨热了,白骨凉凉的身子也慢慢暖和起来,身子舒服了便微微有些犯困,不由身子往一旁躺去。 这般侧身一躺越显身姿,素白的衣衫覆盖在身上,腰肢纤细,腿细而长,衣摆下头露出一截白的发光的脚踝,白生生的脚丫子被男子的大手握在手里把玩,莫名显出几分暧昧。 白骨窝进柔软的被子上看他,那微微垂眼的模样很是认真,手上力道不轻不重特别舒服,连脚趾头都周到的按摩到,不由舒服得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却觉那手顺着脚往小腿上慢慢抚去,掌心的温热一路摩挲上去,莫名叫人心口一慌,她不由睁开眼带着些许疑惑看向他。 秦质触及一手的光滑细腻,那般柔软光滑似吹弹可破根本不似男子,叫人莫名松不开手,他顿在那一处许久,连呼吸都重了几分,花了极大才克制住没有在往上移去,按摩了几下光滑的小腿便松口了手。 白骨以为他按好了,便收了脚放到床榻上,抱着枕头窝在床榻上,却不防他起身坐在床榻旁,伸手握着她的脚腕处,将她双脚放进怀里。 裸露的脚触及到他的衣衫,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衫透来,只觉脚被放进暖炉之中,极为舒服,也极为……不自在。 白骨觉得身子有些热,忍不住缩回脚,却被他伸手按住,她微微一愣看向他,还未说话,便听外头婆子道:“公子,药熬好了。” 秦质应了声,那婆子便端着药往屋里来,白骨莫名有些不自在,只觉这般有些太亲密了。 可那婆子进来后,见到这般情形,也没觉得奇怪,面色八风不动地将药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又退了出去。 白骨见她这般寻常模样,便以为自己太过敏感,心道自己以往一个人惯了才会这般不习惯。 秦质端起药,手贴碗外壁试了试,递到她面前温声道:“温度正好,趁热喝了罢。” 白骨坐起身,凑近看了看碗里的汤药,乌黑一片,一看就极苦。 秦质一看凑眼前的脑袋,那睁着眼儿看着的模样,似乎有些怕苦,他不由浅笑起,拿着勺子微微搅拌一下,正要亲自喂。 却不妨白骨突然伸手接过碗,仰头整碗干了,与喝酒一般爽快,可惜才喝完便觉一番苦味涌上来,不由皱了一张小脸。 秦质笑着接过碗,摸了摸她的脑袋,夸赞道:“白白真厉害。” 白骨听到厉害二字,莫名心头一刺,往日自己哪里会喝药,受再重的伤也是硬扛过去,现下却喝起了药。 一时间,药的苦味似乎泛到了心里,她垂着眼睫,半晌才低落道:“我已经好了,不想喝了。” 秦质听出几许落寞之意,看了眼一旁这只耷拉着眉眼,半点提不起劲的样子,面上的笑微微一顿,默了许久轻轻开口道:“好,不想喝就不喝,都依你。” 秦质将碗放在矮几上,起身拉开锦被让这可怜巴巴的一只钻进来,又轻轻用被子裹好。 白骨以为他要走了,不由窝在被子一眼不错地看着,明明想要人陪却又不开口说,那湿漉漉的眼儿叫人看着心都塌了一半。 秦质复又坐在床榻边上,伸手过来将她的碎发拂至耳,轻声道:“好好睡一觉,明日带你去珍馐楼吃好吃的好不好?” 这般轻柔温和的对待,叫白骨心中一酸,眉眼微微一耷拉,声音都委屈地有几分发颤,“暗厂被邱蝉子抢走了。” 秦质语调越发轻柔,“我知道。” 白骨垂下眼睫,“我是不是很没用?” 秦质闻言在一旁躺下来,身上淡淡药香轻轻袭来,手伸过她脖颈处,将她人带被子一道抱进怀里,手指点了点她眉间的朱砂痣,又隔着被子在她背上轻轻拍着,低声哄道:“怎么会没用,你在哥哥心里是最好的。” 白骨抬眼看着他,见他神情不似安慰,心里莫名好受了些,便安安静静靠着他怀里,连着好几日没正经闭过眼,现下这般窝在兄长的怀里极为舒服,满满的安全感,眼睛一闭不由慢慢陷入了梦乡。 秦质轻轻拍了很久,见怀里的人睡着了便停下来静静看着。 细长的眼睫微微垂下,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唇瓣一点血色也没有,偏生眉间的一点朱砂痣却是鲜红,显得极为脆弱,任谁看了都会平白生出一丝怜惜,可惜……这其中不包括秦质。 秦质看了半晌,忽而慢慢靠近白骨,薄唇微微靠近那淡色唇瓣,两唇之间隔着一纸距离,他轻移模仿着亲吻的举动,这个距离刚刚好不会太近惹得白骨醒过来,呼吸相贴交缠之间又莫名生出一些刺激。 秦质忽而轻轻笑起,温文儒雅的外表透出几许恣意妄为,平日温润的模样莫名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坏意。 第73章 清晨一只尖嘴鸟儿落在屋檐上沿时不时啼叫, 清脆悦耳的声音传进敞开的窗子很是热闹。 白骨醒来时酒也醒得七七八八,秦质如先头一般靠在一旁,不过也睡着了,将她和被子一道挤到了角落之中,一贯的霸道。 她小心翼翼起身,默坐了一会儿缓过宿醉之后的头疼,便轻轻钻出了被窝, 越过秦质下了床榻,去外间穿上了鞋。 屋外天色刚蒙蒙发亮,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雨,院子里无一处不潮湿, 花树上被雨水打落的花瓣散落在湿润的地面上, 早间鸟啼时不时清鸣,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清新气息。 白骨每日早晨起来第一件事便是练武,现下醒来也习惯性地找了一片空地, 才伸手折下一枯枝, 才隐约想起在街上遇到的那个老者,好像与她说了什么蛊? 她垂眼看了自己的手腕半晌,若是以往她一定会很在意,毕竟她在暗厂倚仗得是自己的武功, 可现下却没了什么意义,她武功再高也没用, 邱蝉子都已然成了暗厂厂公。 她看着手中的枯枝, 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随手扔了手中的树枝,转身去寻酒馆解一解愁,才一转身便见秦质站在远处屋檐下看着她。 白骨眼睫微微一颤,一如既往地默然不语。 秦质踏下台阶,缓步而来,“早上饭还没吃,饿了罢?” 白骨没什么胃口,闻言摇了摇头,垂着脑袋就想往屋里躲去,却还是被秦质伸手拉过,出了小院往长街上走去。 褚行楚复远远跟在后头。 早间街上人少,稀稀疏疏的几个人,早起的皆是贩夫走卒,街边的铺子也开得起早,在铺子外头延绵摆出摊子,放上一笼一笼的蒸笼,袅袅热气直往上头冒。 蒸笼一打开,里头摆在各式各样的馒头,模样很是讨巧,有小老虎,小狮子,还有小兔子…… 秦质见白骨直勾勾地看着,那睁着眼儿一脸稀奇的模样很是可人疼。 他不由眉眼一弯,领着人往蒸笼那处走去,站定在蒸笼前头,伸出皙白的手指指向摆在边缘冒着热气的长耳兔子,看向白骨神情极为温和,声音轻柔如哄幼弟一般,“要这个?” 白骨看着小兔子不错眼,闻言点了点头。 秦质伸手拿过了长耳兔子递到白骨面前。 开早点铺子得是个手艺人,做馒头十几年了,也没瞧见这么好看的人,且一下还来了两个,一时有些看愣神,心中不由琢磨着那天做个玉人娃娃出来。 白骨接过小兔子很欢喜端在手上看着,瞥了一眼蒸笼便又瞧上了小老虎,看了眼秦质示意还要小老虎。 秦质微微一笑,似没有注意到小老虎,只指了旁的花样馒头,“还想要哪个?” 白骨见他手移来移去就是不指小老虎,便开了口,“要老虎。” 秦质一听心肝儿开口说话,眉眼笑意一下荡开,伸手拿了小老虎递去,开口哄道:“白白和小老虎一样讨人喜欢,那我们就在这家吃早上饭好不好?” 楚复:“?” 楚复:“……” 褚行:“= =” 白骨点了点头,拿着馒头自顾自走到一旁在摊子旁边坐下。 秦质又选了些得白骨喜欢的馒头,才往这边缓步走来,一撩衣摆在白骨一侧坐下,气度清贵不凡,一坐下便有蓬筚生辉之感,叫人不时侧目。 店家随后将馒头端了上来,两三个来回便摆了一桌。 白骨到底不是小孩子,才坐下稀奇劲便过了,没了兴致便将馒头放回了碟上,垂着眼默不作声。 秦质见状手握着她的小指头轻轻拽了拽,似有些担心,语调温和关切,“肚子不饿?” 白骨心中有丝暖意,勉强笑了一笑,“不饿。” 秦质正要开口说话,远处忽然来了一个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站在他们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们桌上的馒头,那摊主见了忙要上去赶。 秦质拦了,对着小乞丐缓声问道:“想要哪一个?” 白骨抬眼看去,面上没什么表情。 那小乞丐没想到这么干净好看的大哥哥会和他说话,一时有些怯懦不敢开口。 秦质微微一笑,伸手端起一盘馒头递给小乞丐,“选不出来便都给你了。” 那小乞丐抖着手拿过馒头却不立即吃,而是塞进衣服里,一溜烟地跑了。 白骨只觉秦质笑得很好看,白日下坐在对面的人温润而泽,言行举止都显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看着小乞丐跑远,消失在街上,淡色唇瓣微微一动开了口,“我以前也是这样,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活,我那时候年纪很小又瘦弱,争强不过别的乞丐,也有像你这样子的人看我可怜施舍我一二,可我还是会饿,没一日吃得饱,每日都在想要怎么才能讨到足够的吃食,让自己活下去,苟延残喘地活着。 后来我被人卖进了暗厂,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孩子,无所依靠,每日靠着暗厂过活……”她微微一顿,似回到那段可怕的时候。 秦质闻言不语,只静静看着。 白骨想起过去神情极为麻木,“暗厂的杀手就像炼蛊一样,他们只要最强的,等我们一起习了武,便将我们关在一个地方相互残杀,你不杀别人,别人也会为了活下去来杀你,所以杀手不会手足之情,因为手足全是用来做垫脚石的…… 在暗厂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只有弱肉强食。” “你现下已然离开了暗厂,不需要再管什么弱肉强食,你要做得是金盆洗手,离了那行。”秦质抬眼看来,“做杀手朝不虑夕,今日你□□,明日他人替人杀你,永远都逃不出这个圈子。 即便真的做上了厂公又如何,再厉害也还是会被新的取代,每日惶惶度日又怎会好受,更何况还有数之不尽的仇家,趁着你现下好脱身离开那处才是好的。 打打杀杀只是你从小到大的习惯,你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一朝脱离自然会不适应,多尝试几种活法对你不会是坏事。” 白骨眼睫微微一颤,神情越发迷茫无措,“可我什么都不会。” 做厂公一直是她不懈努力的目标,现下突然告诉她换个目标,她自然摸不清楚方向。 为了爬上权力的巅峰她吃了太多苦头,现下叫她爬下来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一时心头苦嗒嗒,垂着脑袋不想搭理人。 秦质见这毛茸茸的脑袋很是想摸,文武双全的人哪会没出路?武得不行,可以来文的,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过几日我着人替你寻一处私塾,你去做个教书先生必然会很喜欢。” “!!!”白骨闻言心中一刺,猛地抬头看向他,面色极为古怪,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 秦质难得琢磨不出这表情背后的意思,便开始着手安排,他先前受伤就预料到此,特地告了数十日的假,正好用来陪白骨。 白骨接下来的日子可谓极为难熬,秦质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笃定她很喜欢读书,每天都会给她带些名家策论,诗词歌赋,孤本珍藏来,连教书先生的册子都给她准备了好几套,还时不时问问她看到何处,有何感想。 白骨极为有苦难言,越发生无可恋起来,为了守着唯一的体面,每日都过得比在暗厂还要警惕高。 且秦质嘴巴又甜,每一日都是不同花样轮着来夸她又文采,一时就让她处在痛并快乐的矛盾之中。 想听他每日夸上几句,又怕他夸完之后问她读了什么书,有什么心得感受……等诸如此类暴露她是颗鱼眼珠子的可怕问题。 白骨无计可施,只得每每避过他,便在打铁铺子跟着里头大块头师傅学铸剑,时间一长还得了些许趣味,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白骨过了空虚期,秦质却开始心情不佳了,本来心肝小奶犬每日绕着他转,现下见到时间却越来越少。 他才堪堪告假完,每每回来就见不到影子,等到白骨晚间回来就又说自己累,他连交流几句拉进关系的机会都没有,再加之今日见到的场面,让他面上越发没了表情。 褚行看着可是胆战心惊得很,心道那厮太是不将公子放在眼里,跟个光着膀子的莽汉混在一起已然太过分,今个儿公子特地去接他,竟还见了铺子外头围了不少女儿家,时不时上去递个手帕给他擦擦脸,他竟然也来者不拒! 今日打铁铺子关得早,白骨早早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篮子水果,一脚踏进屋便觉气氛有些不对,抬眼便见秦质神色淡淡看着自己,她突然心下一沉,面色也不好看起来,难道他发现了自己不识字!!! 第74章 秦质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屋里的气氛很是凝塞, 静得连针的声音都听得见。 白骨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束手束脚,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提着篮子走到他身旁, 睁着眼儿看着他,心中有些忐忑。 往日都是秦质先开口和她说话,平常便是不说也会贴心地给她按按胳膊揉揉腿,随便捏捏脚趾头,每每温柔地不像话, 现下这般不理人的样子确实有些唬人的。 白骨见他不说话, 只得提着篮子坐在他旁边, 却见他伸手过来拨了拨篮子里的苹果, 眉眼带笑, “哪来的?” 白骨见他笑了,便觉事情没有败露, 收起了难得忐忑不安的心, “别人送的。” 秦质也不多问是谁送的,甚至连面上笑意都没变,极为温和,“以后别让旁人破费送这些了,我们家中多得是。”见白骨点了点头,才道:“拿来我帮你放好罢。” 白骨将手中的水果篮子递给他, 本来也是特地拿回来给他吃的, 她自来爱吃肉, 对于旁的也没什么兴趣。 秦质接过篮子脸上的笑意一下没了,拿起篮子便随手丢了出去。 篮子越过桌案“啪嗒”一声掉落在屋外,几个苹果四下滚落而去。 白骨:“……?” 褚行:“!” 白骨虽没被吓到,但着实也是一愣,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屋里一片寂静,刚头稍微和煦的气氛莫名诡异低沉,平白叫人心中压抑。 白骨看了眼外头的篮子,散落一地的水果,又看向秦质,见他神情淡淡的模样,心中越发不解。 秦质微微一笑,语气却半点不觉歉意,“扔偏了。”他平平静静看向褚行,“拿去喂狗。” 褚行吓得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一地的苹果,飞奔而去寻狗。 白骨也不知说什么,总觉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却累得没心思多想,如往常一般靠在他身上。 秦质面色微微好了一些,伸手揽过他,让他靠在自己腿上,如往常一般抚向他的胳膊轻轻揉按。 白骨舒服地趴着他腿上闭着眼休息,秦质力道适中,手指顺着衣衫抚过纤细的胳膊,“今日本想去看看你,可铺子里太多人了根本挤不进去。且那铺子里好像皆是女子,现下打铁铺子难道还招女儿家来做活?” “那些不是做工的,是去打菜刀的,那铺子是新开的,以往没什么生意,现下客人多了,大块头求我让她们擦擦汗,别太冷漠,免得将客人全赶跑了……” 秦质闻言眼帘微微一掀,轻轻“哦。”一声,手上的力道却越发轻,似在轻抚,“你似乎很喜欢她们,今日还看见你笑了,是不是有中意的姑娘?” 白骨摇了摇头,倒没这么在意他的语气如何,只窝在他腿上继续道:“她们菜刀隔三差五得坏,每隔几日便会来打一把,又都很热心,大块头跪着哭说我表情太凶了,吓走了不少客人。 我便适当地笑一下,铺子里的生意确实好了许多,我今天赶了好几把菜刀,个个都夸我的菜刀打得好。” 秦质忽而冷笑一声,言辞温和之中带着几分刺人,“掌柜的倒是会考虑。” 白骨闻言觉出不对抬眼看向他,却又见他面温和笑意看着她,神情极为温柔,好像刚头是她想多了一般,她一时有些整懵了,直撑着脑袋一眼不错地看着秦质,妄图找一找不对劲之处。 秦质见状眉眼一弯,伸手摸向她的脑袋,轻声诱哄道:“打铁铺子这般累往后还是不要去了,不如去做教书先生,我那处都安排好了,就等着你去。” 白骨闻言忙闭上眼,全当做没听见般靠在他腿上,任怎么说也不抬头理人。 秦质气得笑了,这犬儿可是坏,每回儿说上几句就爱搭不理,他不由恼得捏了捏细白的耳垂,触感极为软嫩,他眼眸微微一转,忽语调低沉道:“白白,这几日可愿在我身旁护我一二?” 白骨心中一紧,忙从他腿上起身,“你怎么了?” 秦质往榻旁一靠,看着她微微一笑,笑中似有几分为难,“这几日在朝堂上得罪了人,恐怕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我怕他们想要我的命。” 白骨闻言眉间猛然一蹙,“你在朝堂上得罪了何人?” 秦质眼睫微微垂下,轻叹一声似有些无助,“太多人了,我不怎么会说话,他们皆看我不顺眼。” 白骨闻言微微一噎,有些不相信,可看他神情又觉不似作伪,便也不疑有他爽快答应了去,当即便将打铁铺子的活抛到了脑后,每日跟着秦质走,二人形影不离,吃喝一道。 这般一来京都谣言又起,皆传秦质瞒着家中在外面养了个面皮极巧的男子,成日厮混,加之谢秦二府的亲事一直悬而未定,更使这谣言喧嚣而上。 这日,肃王特设宴请世家才俊,王爷相请,但凡册上有名,皆得给足面子赴宴,即便肃王此人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没什么实权。 公良亶今日出府耽搁了些许时候,来得便晚了,等他到了肃王府晚宴早已开始。 远处高台鼓乐齐鸣、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公良亶刚一坐下远远便瞧见了秦质身后的白骨,暗厂一事他也知晓,白骨失利被逐出暗厂,她一个鬼宗长老都能和暗厂脱个干净,而他一个鬼宗下属却还被暗厂拉扯着,怎么也揭不开去,一时实在难言心中滋味。 一会儿宴后必得找他问一问接下来究竟如何,免得自己一府世子每每被暗厂牵着鼻子走。 正想着便见秦质夹了猪肘子给白骨,动作极为亲昵,白骨坐在一旁俨然就是男宠一般。 他微微一愣,不由仔细看了看白骨,这数日未见,动作神情竟越发女态起来,且二人这般亲昵无间,难免叫人多想。 他忽然想到了京都流传的谣言,只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没有想到这样冷漠无情的人有朝一日会雌伏于男儿身下…… 公良亶一时心绪杂乱,白骨于他来说是他永远都触及不到的巅峰,于武艺之上他甚至带有从未察觉的崇拜感,可现下这高高在上的竟忽然落了下来,变得触手可及,甚至甘愿屈身于男儿身下。 若是白骨往日就是喜欢男人,他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可以他往日的做派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难道是因为离了暗厂才会这般走投无路? 可他这样武功又怎么可能会走投无路? 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便是白骨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甘愿以色侍之。 公良亶这般一琢磨,一时不知该如何看待白骨,他与他相识数载,如今见他落到现下这般男宠境地,心中不免惋惜难言,只得别开了眼去。 这厢白骨推开秦质夹来挡住她视线的猪肘子,认认真真地看起了歌舞。 她往日做任务,根本没心思欣赏这样的歌舞,现下无事一身轻,当然要多看几眼。 却不想这些舞姬跳得这般好,婀娜的舞态千变万化极为好看,那纤腰上甩出的流苏随着动作旋转,忽而散开似璀璨烟花,忽而落下似道道垂帘。 秦质放下猪肘子,面色平静,忽而轻轻开口问道:“好看吗?” 白骨全神贯注便也没注意秦质说了什么,她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可眼珠子却一眼不错地看着那腰间的流苏,在旁人看来就是死盯人舞姬的纤腰上处瞧,只差流出口水来了。 秦质微微垂下眼睫,手指抚过矮桌上酒盏,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原本席间还有人来与之叙旧,现下见这模样皆纷纷散去,哪还有上前讨没趣的。 歌舞过半,忽闻鼓声渐起,舞姬围作一团,忽如昙花绽放,中间现出一个白衣女子,红绡轻挥随着慢慢激烈的鼓点起舞,舞转红袖飞扬,白色纱裙重重叠叠飘扬而起,身段曲折玲珑有致,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极为柔软,畅快淋漓的舞姿叫人赏心悦目。 忽而鼓声缓缓慢下,女子轻袖半遮半掩,缓歌慢舞移步而来,席上皆屏住呼吸看着,风吹轻纱半开,那眉间一点朱砂痣露出,眉目精致如画,眼眸如点烟雨,飘飘渺渺清冷朦胧如江南落雨,美得动人心魄。 那眉眼众人皆觉似曾相识,再一想皆看向秦质带在一旁白衣公子,这眉眼可不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75章 轻纱渐落, 那白衣舞姬露出了整张脸来却又不像了, 那小巧的鼻子和嘴却太过小巧俏皮,带着女儿家的娇嫩,却失了白骨那种雌雄莫辨的韵味,就少了那么些味道, 两者相比, 倒是更衬白骨殊色难得。 白骨细看了几眼,这女子单看眉眼却与她却有几分相似,再加之眉眼细细勾勒, 眉间点得朱砂,一身白衣瞧着便越发像了,只不知为何要弄成她这般形容? 且这般乍看一眼,这女子就好像另一个自己在众人面前以身献媚,那感觉实在算不上好。 公良亶神情古怪地看着宴中舞姬, 毫无疑问这眉眼配上女儿装扮太过合适, 能生生叫男人看痴了去。 舞姬近到秦质跟前长袖翩舞,舞姿随着鼓点而起,越发大胆热情,身姿如蛇扭动,眉眼渐染媚态,香汗淋漓的样子格为招人。 秦质波澜不惊,如同一个寻常舞姬一般, 他见过白骨太多面, 无论是现实还是梦里都了然于心, 自然觉得是两个人,他平平静静看着,心下却暗自盘算了一番。 送洛卿进肃王府并没经过他的手,便是想查也查不出,洛卿手段不错已然独占肃王几分宠爱,又怀了身子,并没有出什么问题,可现下这般却显然是为他而来。 肃王此人乃纨绔中的翘楚,为人惯爱风花雪月,厮混花楼,向来玩得极开,典型的闲散王爷不成气候,自己将洛卿送去是极为隐蔽的手段,若是这样他也能窥得一二,那便说明这个王爷不简单,或许他该重新考虑一下用法。 那舞姬绕着秦质这处舞了一圈,忽然腰肢一软坐到了秦质怀里,纤细的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如蛇一般勾上他的身子。 肃王一见十分满意,扬声叫了一声好,席间众人皆跟着叫好一片,三人皆面皮极巧,两男一女看在眼里便莫名起了一种龌龊心思。 那舞姬无视白骨,眼眸似水看向秦质,语出若莺啼,“公子,奴家不小心崴了脚,能否让人家借坐片刻歇息歇息。” 秦质垂眼面色平静看向坐在怀里的人,闻言只字不语,若是寻常男子不是心猿意马,就是被惹得面红耳赤慌乱推开怀中妖精,哪会像他这样从容淡定,如怀里横了一截木头似的。 这般绝色美人坐怀不乱,席间众人心中自然有了数,这秦家玉郎也就是面皮好看,到底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角儿,这样一个活脱脱的柳下惠,自然也看不了戏了。 白骨眼神冷漠看着窝在秦质怀里的人,如同被抢了窝的小奶犬一般不开心,那冷冰冰的眼神可凶了。 她皱眉看了眼,便瞥见这这舞姬胸口鼓鼓的,她不由一愣,她们两个确实不像的,这个人家有小山包…… 白骨眼神又冷了几分,面无表情从秦质衣袖下伸手过去,用力拧了拧她的小山包,是……是大山包……还软,白骨冷漠骄傲的心被生生扎了一下。 那舞姬以为是秦质的手,越发靠向秦质媚笑起来。 秦质正要开口,却见一只小手从他这处钻出来,摸向了怀中女子胸前的一团。 他静静看着那手,那纤细的小手半点没个眼力见,还用力捏了捏。 他温润如玉的模样忽而显出几分阴狠,猛地转头看去,那眼神不符以往温和,神情很是狠辣可怕,好像要一口吞了她一般。 白骨吓得一愣,手放在那一团上下意识收了回来。 肃王默看半晌,开口笑道:“玉郎觉得我这个舞姬如何,是不是和你身边这个小兄弟很像?” 秦质转回头面上又带着和煦的笑容,“王爷说笑了,在下看着衣着倒是比相貌更像,王爷的舞姬舞姿惊人,我这义弟一介武人,两者到底不同。”说着便将怀里的人扶起来,有礼有节的世家公子做派,拒绝也未落人的面子,叫人找不出半点不妥。 那舞姬被拉起身,水袖轻扬拂过秦质,眼眸含着水雾,似有些嗔怪之不解风情,末了神情幽怨往肃王那处娉婷袅娜而去。 肃王见状面色有些不愉,一把揽过走近的舞姬,看着秦质一旁的白骨似颇有几分兴致。 秦质面上温和未变,眼里却冷然一片,男人最是知晓男人,什么样的眼神里头藏着什么样的心思,皆是一目了然,他心下一沉,眉间不着痕迹微微一折。 肃王此人极爱刺激,那年小宴群友,加之自己独宠的姬妾闭门一夜,一夜过后,那姬妾浑身青紫,一丝。不挂地盖了白布,下头人战战兢兢抬去了乱葬岗,便传出了风言风语。 这一夜做了什么,即便没人敢说也注定昭然若揭,没看见没听见也可猜到其中的龌龊。 白骨这样的男生女相祸水面皮,本就是难得的极品,便是那不好男色的男子看着也难免心痒,再加之眉间又别有一股傲气,一瞧就是不甘屈居于人,可偏偏又无权无势,可不就叫人生了心思,皆想要亵玩一番寻得刺激。 白骨本还有些委屈秦质给脸色看,正垂着脑袋不理人却察觉到肃王视线,她抬眼看去便见肃王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黏糊糊的让人很不舒服,甚至感到恶心,就跟暗厂那些被她磨了骨头送上黄泉的人一样让人作呕。 肃王见白骨看来,眼神越发不加掩饰,伸手用力揉了一把怀中人的那团,那与白骨相似的舞姬娇吟一声,惹得众人皆看去。 秦质平平静静收回视线,端起桌案上的酒盏微抿一口,长睫微微垂下,遮掩了眼眸中的神情。 肃王见白骨一眼不错地看着这处,忽而露出一丝淫邪笑来,伸出舌头在那舞姬脸上舔着,眼睛却看着白骨,像是那舌头舔在了白骨脸上一般。 白骨眸色一冷,面上没了任何表情,眼中神情极为阴冷,她慢慢收回视线不再看,面上忽起微不可见的冷笑,她做鬼宗长老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不知死活的人了。 席间众人哪个不是人精,当下便看出不同,看来肃王早对秦质身边的义弟生了意,今日才设这宴,再细细一看白骨,这般同坐莫名暧昧,这哪是什么义弟,分明是带在一旁贴身伺候的男宠。 宴上歌舞继续,敲锣打鼓,舞姬纷纷舞到席中,舞姿热辣奔放,那身上的小衣,布料少得可怜,入眼皆是香肌玉骨。 席上有酒又有美人,杯筹交错,呼来唤去极为热闹。 肃王那处舞姬忽而发出一声呻。吟,那声音极轻。 秦质勘人细微不由看去,那舞姬坐在肃王的腿上的神情放荡又痛苦,似在强忍蹂。躏,肃王面上神情舒服又狰狞,那眼神一眼不错地看着白骨,仿佛将那舞姬当做白骨一般亵玩。 秦质漫不经心收回视线,面色淡得可怕,他平平静静放下手中的酒盏,山水间飞花鸟的酒盏隐约裂开一道细纹,他眼中神情极为温和,灯火映在他如玉的面容上,柔和中莫名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席上动静没人注意,唯有白骨和公良亶这般习武之人听在耳里。 公良亶面色极为尴尬又难言,看向白骨只觉可惜,他选了这条路就必然是被轻视玩弄的命。 他虽欣赏秦质为人做派,可也知晓世家子弟生性凉薄,便是一时起意,也不过是因为当做个正在兴头上的玩物,若是真有位高权重的人施压,或是以利诱之,轻易便能为了家族抛出去。 看肃王这般,对白骨绝对是势在必得,他若是有所求,这一遭必定难逃,秦质这般温润公子如何护得住人,说难听点,秦府虽是世家大族,可秦德山这一支远不如旁的秦家子弟,说话自然微不足道,便是肃王今日私底下要秦质媒正娶的妻子相陪一夜,秦质也未必敢说不字,白骨自然更不必说。 公良亶想到此便觉唏嘘不已,原本在他看来实力可怕的强者,现下却如卑微可怜的弱者,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半晌,那舞姬发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娇声,忽而软在肃王身上。 公良亶忍不住瞥向席上,那张脸美目迷离,唇瓣轻咬,香汗浸湿竟是如此魅惑人心,他思绪莫名其妙转到了白骨身上,他那样冷漠的表情若是…… 脑子画面忽然浮起,他手一抖碰到了桌案上的酒盏,他回过神整骤然一惊,自己竟想这些,简直是疯了! 肃王推开身上的舞姬,看着白骨□□连连,本还清秀的眉眼登时极为不堪入目。 白骨面色很不好看,她感觉太阳穴的青筋在一下下跳,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心中滔天怒意。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往日在暗厂,谁不敬她,畏惧她,现下落得一无所有,竟还被当作玩物这般当面亵渎意淫,叫她如何不震怒气恼! 第76章 宴过中旬, 秦质温和有礼起身告辞,衣摆轻轻拂过桌面碰上酒盏,刚头完好酒盏忽而裂开两半, 里头的酒水漫出, 在矮桌上蜿蜒而去,沿着桌边滴落而下。 肃王见秦质席上一直挡在白骨面前,早已心中不悦,闻言更是不屑。 这秦质往日聪明, 今日倒是犯了糊涂,以为区区一个秦家就能与自己这个当朝王爷作对? 简直不自量力! 他今日必要将人留下玩弄几日, 到时再弄死了去,他秦家难道还敢为一个娈童不依不饶? 肃王看向秦质身后那一抹白衣衣角, “秦家公子大方有礼,这一旁的小兄弟文静乖巧, 我往日也没见过这般乖巧懂事的小公子, 今日看着这位白公子很是欣赏, 就让他留下来在本王府里住上几日罢。” 肃王心思早已摆在明面上, 席间的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期间还有几位做了肃王的说客,好言相劝威逼利诱皆一一道过, 秦质也应当知晓其中厉害,现下提出如何还有不从之理? 秦质闻言面色不变, 不卑不亢笑言, “王爷厚爱, 秦质替义弟谢过,只他久在江湖游历,习得一身好拳脚,性子不愿受拘束,也不谙王府规矩,待我回府交代一二,让他学了礼数再来登门拜访,不知王爷觉得如何?” 肃王听在耳里略一沉思,这江湖中人确实不好下手,更何况几日前在湖畔泛舟也见白骨露过一手,那轻功过水无痕着实惹人忌惮,既然秦质愿意会将人□□好再送来,那自然是最好,闻言便也面色缓和地与秦质称兄道弟一番,放了二人出王府。 秦质带着白骨一路出了王府,一道上了回去的马车。 马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动。 白骨已然阴沉地滴下水来,可秦质的面色依旧平静温和,心里想得什么半点不曾露出,仿佛刚头不过游湖泛舟,月下听琴刚回来,这般雷霆之怒不显于表面,此间心思之重,城府之深何其可怕。 二人皆不开口说话,马车里头一片寂静,只余夜间马车轮子在青石板上碾压而过的声音。 白骨默了许久,唇瓣微动,语气平平开口,“你想把我送给肃王?” 秦质闻言不语,微微垂首,伸手拿过她的手,答非所问道:“摸得舒服吗?” 白骨闻言不明所以,一时摸不着头脑? 秦质微微靠近,马车摇摇晃晃,车帘子时不时随风飘动,月光如水透过窗帘子撒进来,映在秦质眉眼处,惑人面容显得极为温柔,可眼底却没什么表情,莫名叫人悚然。 秦质往日从未这样,一贯极为温和,现下却莫名可怕,白骨极为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不由微微往后退,后背靠上马车壁,蹙着眉头看着他。 秦质没再靠近,隔着些许距离看着她,忽而微一垂眸,伸手按在她腿上,“我等得够久了,今日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了。” 白骨只觉贴上大腿的手掌很烫,伸手去推却推不开,那手搁在腿上隔着衣衫摩挲,那莫名而起的侵略之意叫白骨越发觉得不对劲,加之刚头那个肃王,让她很是敏感起来。 难道秦质对自己……她想到这一点可能,只觉不可置信,似有些无法接受。 马车忽而停下,外头楚复唤了声,“公子。” 秦质淡淡应了声,又对着她温和一笑,“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要晚些回去。”说着他伸手抚上她的头轻轻摸了摸,微微靠近在她耳旁,轻声道:“白白,等我回来。”便起身往外而去,伸手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白骨一时说不出心中感受,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 她往车窗旁一靠,掀开帘子往外头看去,秦质已向马车反方向走去,马车往前驶去,片刻就拉开了距离。 月光洒落下来发间玉冠,落在湛蓝色的衣袍上泛起淡淡的光晕,身如修竹,气度清贵不凡,在长街上渐渐走远,背影也慢慢隐入黑暗,轮廓慢慢模糊,彻底融入黑暗化作一抹模糊的湛蓝色,消失在街尽头。 白骨扒在车窗子外默默看着,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这般平和相处了。 夜深人静,马车在青石板上缓缓驶着,到了小苑前才停了下来。 白骨下了马车,径直进屋打开鬼一先前悄悄送来的箱子,里头是各类武器,皆是她往日用惯的。 她在里头翻找一阵,寻到了一根长鞭,上头全是锋利的倒刺,那一鞭抽在身上当即皮开肉绽,抽上几鞭定叫那个恶心玩意儿很是喜欢。 白骨眼神一沉,面上没了表情,极为冷漠麻木,出了屋子便轻身上了屋顶,几个飞跃消失在夜色中,根据记忆原路返回肃王府。 离开时王府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现下却乱成了一锅粥,仆从来回奔走惊恐,侍卫一批一批往府外奔去。 刚头热闹的大宴已然一片狼藉,地上甚至泼了一滩滩血迹,甚至有人的残肢,场面极为恐怖。 白骨轻身一跃悄无声息落在屋檐之上,平平静静看着,这种场面见多了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心中一时有些不喜,自己的猎物被旁人捷足先登,那一身怒气无处发泄,神情便越显阴戾。 “长老。”屋檐另一处传来一声轻唤。 白骨回头看去,见是公良亶便开口问道:“刚头发生了何事?” 公良亶看见他手中拿着的鞭子,向前几步在他身后道:“肃王府中的一干侍卫突然群起而攻,席上众人皆被攻击,受了重伤,慌乱之间肃王被侍卫劫去,现下不见踪影。” “往哪处方向去了?” 轻描淡写的语调极为平和,却莫名透着一丝威胁,少见的怒意在白骨周身透出,哪个男子被这般羞辱能平和下来,自己若不说出肃王下落,恐怕就得先肃王一步死于鞭下。 公良亶默了片刻才开口,“那群侍卫往东南方向的林子而去。”他微微一顿,又提醒道:“长老,那是王爷……” 白骨理他才有鬼,话还未听完便飞身往那处方向跃去,白衣轻衫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公良亶眉心一敛,当即快步跟上,肃王若是出事,今天席间每一个人都逃不脱天家震怒,他绝不能放任不管。 席间本就已近后半夜,再这般一折腾天色已然蒙蒙发亮,几个王府侍卫神情麻木地将肃王绑在树干上。 再一细看,这几个侍卫皆眼眸无神,动作僵硬没有生气,待绑好了肃王便如有人引导一般,零零散散离开了林子。 楚复上前一探鼻息,转向树下站着的端方公子,“公子,人吓晕了。” 树上叶间微微染尽天光,浓绿的叶子透出淡淡的青,叶上依稀可见清晰的纹路,夜尽天明,风微微拂过带着一种淡淡的寒意。 树下的公子闻言轻笑出声,看似脾气极好,说出来的话却比这晨间的寒风还要刺骨,“用刀子捅醒,这样晕着怎么会有意思?” 楚复闻言立即拔出靴中的匕首,正要下手却闻不远处细微声响,那声音清冷淡漠,“你确定那些侍卫是往这一处来了?” “十七确定。” 楚复忙看向秦质,秦质微微一敛眉。 说话间,白骨忽起一旁有异,足尖轻点往前飞跃而去,便见林中空空荡荡,只余树干上绑着的肃王。 肃王不复先前风光派头,头发乱糟糟的垂落下来,发冠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身上的华服被血沾染,双眼蒙着从他身上撕下的条状衣摆,形容狼狈。 公良亶端看一眼,“好像被折磨的地晕过去了,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白骨冷笑一声,言辞阴郁,神情轻蔑,“在我面前他可没有晕的资格。”说着一鞭挥出,鞭子带着凛冽的风劲袭向肃王。 带着倒刺的鞭子有沾染的盐粒,触及到血液自动融化进肉里,可谓是酷刑上的酷刑,加之白骨使鞭手劲极巧,这一鞭打在经脉处,肃王猛然痛醒,一声含糊的低吟后,当即便哀嚎不断。 公良亶站在一旁眉头紧皱,却又不敢拦阻。 白骨平平静静看着,片刻后唇瓣轻启,一开口声音便变了一个调,听在耳里便是温婉女子的声音,“王爷喜欢这鞭子吗?” 肃王闻言不语,想来是知晓现下这般处境于自己有多不利,也知此人是刻意羞辱自己,王爷至尊自然不能被人轻慢,便死死克制着怒气,紧紧闭着嘴。 可惜他碰到得是白骨,暗厂出来的人刑罚逼供可个个都是好手,白骨鬼宗长老,那手段又如何是人消受得起的,一鞭下去痛入骨髓,命去了一半,却吊着一口气根本死不成。 肃王疼得痛不欲生,面目已然痛苦到扭曲,只愤怒道:“你究竟是何人?!” 白骨面上轻轻浮起一抹笑意,苍白平静的面容看着颇有几分丧心病狂的意味,“小女子叫阎王,王爷猜一猜是哪一个阎王?” 肃王手上不动声色地使劲,却根本挣扎不开,那身上的冷汗不住直冒,“本王如何知道你是哪一个?” 话音刚落,带着凛冽风声的鞭子一下袭来,鞭子上的倒刺嵌在肉里,沿着力道顺着皮肤滑去,一鞭下去便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疼得他险些背过气去。 “王爷这都不知晓也不知怎么做的王爷,这阎王自然是那个送你去黄泉的阎王……” 说着鞭子又挥下,肃王再也支撑不住开口求饶,“女侠饶命,饶……命,你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只要放过本王……” 白骨闻言半真半假道:“王爷既然这样说了,那确实不能太过为难王爷,这样罢,王爷今日便学一学那青楼妓馆的花娘,叫给小女子听一听,若是叫得好听,那小女子就放过王爷。” 这分明被是当做一个娼妓耍弄,堂堂一个王爷何曾受过这般羞辱! 肃王紧绷着面皮,终是熬不住身上的疼痛,开口敷衍般叫了一声。 白骨面露阴冷,猛然又是一鞭,“太轻了,王爷这般喜爱女色,耳濡目染难道没有学一学其中一二手段吗?”她手上一聚内力,狠狠甩了一鞭,“继续叫!” 那语气极为狠戾阴毒,配上着温婉女子的声调,有人听在耳里瞬间不寒而栗。 肃王心中惊恐万状,吓得浑身淌汗,头皮发麻,不住发抖,仿佛面对着一个可怕的魔鬼,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生不如死地学着那些娼妓的□□叫声。 可无论怎么叫,白骨都不满意,不满意便是鞭子伺候,肃王整个人身上已然没有一处好皮,血肉模糊如同一个血人。 白骨见差不多了,阴阴一笑,手灌内劲正要提鞭而去。 公良亶心头大慌,连忙上前拉过白骨的鞭柄,鞭子大偏而去。 肃王已是强弩之末,被这鞭子带来的凛冽风劲,吓得没缓上劲,彻底晕死过去。 白骨冷冷看向公良亶,忽然丹田一阵剧疼,似体内有什么相互冲击,她脸色骤然发白,险些没站住脚。 公良亶连忙俯身道:“长老,肃王若是死了,圣上不会罢休,今日席间众人都会被牵连,还请您多考虑一二!” 白骨闻言不语。 公良亶只得再替肃王说话,一时言辞恳切,“肃王怕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对您存这样的心思,现下已然这般,他无法再烦您……” 白骨轻嗤一声,额前起了一片薄汗,浑身疼得绷紧,心头暴怒,猛然一鞭打在地上,似恶心到了极点,“闭嘴,别再说这令人作呕的话!” 公良亶从未见过白骨如此疾言厉色,当即便住了口,心下大惊看着人转身离开,消失在林中。 过了许久才觉背脊出了一身冷汗,忙接着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片刻后,不远处树上二人悄然落地。 那白骨显然是极为厌恶男人对自己存心思,这话对自家公子而言何其难堪? 楚复不由看向自家公子,果然见得面色极为难看,甚至微微有些苍白。 “公子?” 秦质垂着眼睫默不作声许久,才微微开口轻道:“把那东西割了,挑了脚筋送回去……” 林下微风拂过,清润的声音美化了话间残酷血腥的骇人意味,渐渐散在风中,一切归于平静。 第77章 肃王出事,天子震怒, 倒不是因为肃王有多得天子的心意, 只是肃王此次遭了太大的罪,一个王孙贵胄竟被凌虐至此, 甚至处以极刑,如今形同宫中的太监一般, 甚至不如宫中太监, 至少太监还能走动,而肃王却要一辈子瘫在床榻上。 鞭刑加之极刑, 如此残忍的手段,这般藐视天家的威严,不将皇族放在眼里,叫天子如何不震怒? 一时间, 王府所有侍卫来回盘查, 皆是一问三不知。 那日宴席过半离开了小部分人, 还有一部分皆在,肃王宴请的人也一一被请去了大理寺,每个人说得都是相差无疑, 一点有利的线索都没有。 而那些侍卫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去不回, 隔日发现全部自尽在林中,皆是自己动手绝了性命。 肃王得罪的人是女子, 大理寺便往烟花柳巷这一处查, 可惜肃王玩弄糟蹋了太多女儿家, 连他自己都记不得究竟有多少, 更别提对照声音去找这个人。 此事事关皇家威严,肃王受了什么伤自然是不能说的,一时只能捂着藏着,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大理寺那处查案束手束脚,这肃王一案便成了个无头案,那身上的鞭伤乃是暗厂一贯的勾肉酷刑,一时苗头全指向了暗厂这个杀手云集的地方。 帝师王进生一事本就牵挂天子心中,历年来时有官员意外横死,现下又发生了肃王一事,终是让这个隐于黑暗的江湖组织显在天子面前。 那日白骨体内古怪的东西相互冲撞之后便没了动静,她精疲力尽卧在床榻上躺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微微一思索,终是想起了那日街上巧遇的老者。 那时手腕上微微有觉刺疼,好像是给自己下了与之相克的蛊? 白骨为此还特地等了些时日,也确实没再出现走火入魔的征兆,一时便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可那老者说的白玉引蛊又是何意? 白骨苦思许久未解便只能放在一边,起身梳洗一番,又乖乖拿起白玉梳自己梳头发,心里忽然有些委屈,她已然好几日没见到秦质了。 肃王一事牵连诸多,这些日子他极为忙碌,一步都未踏入这处,问过婆子才知晓是每日都回了秦府那处。 白骨怕自己所为牵连了他,本想寻他问一问究竟,却每每都碰不到人,问褚行又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就寻到了秦府门口蹲人。 今日才刚蹲下,便见前头天青色衣摆。 白骨忙抬头看去,寡淡的面上轻轻笑开,连黝黑的眼珠子都是亮晶晶的。 秦质一眼不错看着,半晌才淡道:“蹲在这里做什么?” 这可就有些冷淡了,连笑模样都不给,白骨一时有些不开心,面上的笑一下淡了下来,垂着脑袋站起来,忽又想起他那日半夜说得话,一时有些许拘谨。 秦质像是不打算再说话,也没有请白骨进府的意思,二人便就这样干站着看。 白骨见他完好无损站在眼前,便知肃王一事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一时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这莫名的生疏感叫她有些不喜现下的沉默。 想起那一晚的秦质,她心口莫名有一些紧绷,不由微微靠近他,低声问道:“你那日晚上想和我说什么?” 秦质闻言眼睫微微一颤,看着白骨思绪似不在这一处,过了一阵,他唇瓣微动却没说话,面色有些苍白,神情似有些许难言之意。 白骨一愣,不由仔细一看,可他面上却又没了表情,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从他们认识到现在,她都没有看过他流露出那样的神情,似有些难以启齿一般。 白骨满目疑惑。 秦质忽而开口,“我那日是想和你说,当初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我并没有不想和你做兄弟,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我一直很开心。”说着,他眼微微一眯,言辞轻缓,似试探般道:“往后我们各自成家,与自己的妻子在一起,往后即便见面不多,也还是一辈子的兄弟,你觉得好吗?” 白骨闻言眼睛一亮,面上的笑意盖都盖不住。 一辈子的兄弟!!! 白骨忙点了点头,看着秦质郑重道:“我们不只这一辈子做兄弟,下下下辈子也要做兄弟,我们永远是兄弟!” 褚行听在耳里只觉惨不忍睹,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根本不敢看自家公子的神情。 现下这场面是他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句老话最直观的感受了。 秦质听白骨说完,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默了许久才轻轻笑起,神情极淡,“这样也好,我还有事,你先回去罢。” 白骨闻言可听话了,一个字也没问,语调带上了心中的欢喜,“那大哥要早些来看我。” 秦质闻言连笑都没了,只言简意赅“嗯。”了一声。 白骨心头欢喜自然无暇顾忌秦质的神情,极为乖顺地一路往小苑那处回。 一路是只觉自己在做梦,往日花了这么多功夫,又是种白菜又是撒银票,也没能得到他这一句承诺,现下却得了这般好运气,得了他好几辈子。 白骨心头欢喜便又琢磨起了给秦质种大白菜,城郊那块地还空着,一会儿回去她就去松松土,开始着手种白菜! 白骨这一路走去,便见伺玉站在小苑门口,见了她忙小心翼翼奔来几步,小声道:“白长老。” 墙头上坐着简臻,手里抱着蜥蜴,一看见白骨不由啧了啧,“哟,白长老现下住得地方很有意境,难怪连书都不读了,本来就大字不识几个,现下更是两眼一抹黑……” 白骨闻言一急,脚尖一勾路边大石头,用力踢向简臻。 简臻往后一靠彻底失去了平衡,“砰”地一声连人带蜥蜴落到院里头,片刻后,简臻气急败坏地爬上墙头,怒指白骨狠厉道:“姓白的,你今日要是不跟我道歉,老子就要你的命!孬货玩意儿,爷爷是你能惹的,你个死瘪三!” 白骨:“哦。” 简臻:“……” 伺玉来了,白骨是很高兴的,这样她就又可以学几个词在嘴上遛一遛,好维持她在秦质面前学富五车的完美形象。 简臻在一旁骂骂咧咧好一阵,才累得将小西放在桌案上,坐下喝了口茶。 白骨全当做耳旁风吹过,跟着伺玉背起了三字经。 简臻放下茶盏,不由鄙夷一番,“别临时抱佛脚了,再怎么学也赶不上我的,我现下连百家姓都已经会了,你是赶不上我了,如今在暗厂我文采已然第一。” 白骨一听暗厂神情便微微一淡,连习学都没了兴致。 伺玉领读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全咽进了喉咙里,看着两位大“徒弟”极有经验地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简臻才懒得理白骨的情绪,这厮要是能当场气死在自己面前,那才是最好不过,便自顾自拿了盘中苹果啃了口,“瞧得你可怜,小伺玉这几日就先搁你这儿罢,等我那处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便来接走。” 白骨淡淡“嗯”了声,外头却传来了吵闹声,“何小姐,您真不能乱闯,容老奴通报了白公子,您再进去可好?” “江湖儿女哪来这么多规矩,他现下名声如此败坏,皆是因为你们这般规矩来规矩去的,平白将个顶级的剑客当个女娇娥般养着,也不知秦大哥是如何想的,那些谣言竟也不澄清一二,往后叫白白如何娶妻?”何不欢边说边往这处快步而来,根本不给那挡路婆子说话的余地。 那婆子拦不住人,只得急得跟在后头连连劝阻。 白骨看了眼简臻,见他没有如往日那般迅速逃离,而是坐在那处不动,似有些出神。 她不由有些疑惑,往日不是避何不欢如猛兽一般吗,竟然怎么转了性? 外头何不欢已然踏了进来,看见了白骨便是一笑,转眼看见了简臻,面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白骨挥退了婆子,气氛便一下凝固起来。 这二人不说话,场子就显得很是萧瑟。 白骨不会说,伺玉不敢说,屋里明明有四个人,却安静地如同摆设一般。 何不欢收回视线,木着脸看向白骨,“白白,我下回再来寻你。”说着便转身快步离去。 白骨忙起身追去,却见院子里已经没了何不欢的身影,这般速度显然是用了轻功。 白骨回转而来,简臻还坐在原地,她一时有些摸不清这二人路数。 简臻没了话头,白骨便坐回去继续跟着伺玉念三字经。 “我们之中还是你最幸运,能这般轻松脱离了暗厂。”简臻看着桌案上的小西,忽而开口。 白骨伺玉闻言皆不明所以看去,白骨见他看着桌案上的丑玩意儿,一时有些无言。 “我们这样的杀手连娘子都不敢娶,谁知道哪一日会有仇家找说门,又或是哪一日失手而死……”简臻说着看向白骨,无奈一笑,“所以我有时候会羡慕你,可以这么简单就脱离暗厂,不用永远陷在那样的深渊里,一辈子得不到解脱。” 这还有什么猜不到,这人前脚才刚走呢~白骨默了一刻,伸理了理额发,一脸认真道:“这么说,你是想娶何不欢为妻,那你往日为何躲着她,难道是欲擒故纵?那你可真是个心机婊。 可她是候爷的女儿,你一个只会背地里投毒的废物,这样会不会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伺玉连忙抱起带来的三字经,下了凳子哒哒哒快步跑出屋去。 里头一阵掀桌声起,“死娘炮,老子今天就毒死你这个吃屎的混账东西!” 第78章 简臻大闹一场离开后, 小苑里便只剩下了白骨和伺玉。 白骨每一日把门闭得严严实实跟着伺玉习学, 很快就念熟了三字经,每日就等着给秦质炫成果听夸奖, 可他一次也没来过, 连句话也没有。 白骨连白菜都没心思种了,今日一起来便带着伺玉去了秦府,门卫没拦人,倒是褚行看着白骨身后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很是头疼。 这厮莫不是上辈子和自家公子结了血海深仇,这一世非要上赶子找自家公子的不快, 他们在小苑里怎样也就罢了,公子眼不见心不烦, 可还非要带着人往公子面前放,这可不是故意惹人不悦。 这几日, 公子已然心情不佳到了极点, 整个人都阴阴沉沉的,呆着书房暗室的时间越来越多, 褚行一想到那些铃铛便一阵毛骨悚然。 现下见白骨要将姑娘往公子房里领,他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忙伸手拉过那小姑娘背着的包袱将人拎回来, “白公子, 我们公子很快就回来, 你稍等片刻, 我领着这位姑娘先去客房安顿可好?” 白骨应了声好, 又看了眼伺玉, 用手指在唇前一竖,示意她不可说漏她是来教她读书的。 伺玉见状忙点点头,极为安静地跟着褚行走。 褚行觉得自家公子真的输了,这小姑娘像朵墙角初生的娇羞小白花,极为乖巧听话,白骨眼睛又不是瞎了,怎么可能会要公子这样沾了毒的食人花…… 白骨一步迈进秦质的房里,熟悉的布置没什么大变化。 进了里屋,瞧见了柔软的床榻便生了几分亲切,忽然便有了些困意,昨日一夜没睡着,今日又起了大早,匆忙梳洗打扮一番便来找秦质了,现下等着无聊自然犯了困意,便爬上了秦质的床榻窝着。 拂夏领着丫鬟端茶上水果,见人睡下便无声退出房。 可亏得秦德山不在府中,否则早早就来拿捏白骨了,那会让她在这处呆上一刻。 白骨窝在床榻上抱着被子,闻着那淡淡的药香,心里莫名欢喜,他们真的太久没见了,现下都是她一个人睡觉,心中很是空落落,现下来了秦府总不可能见不到人了。 白骨心中欢喜不已,忍不住转身埋进被子里却碰到了枕侧硬硬的东西。 她抬头一看,是一个木匣子,这匣子很是精巧别致,她往日从未见过。 连睡觉都放在枕侧,想来是很重要了,她心中免不了生出几分好奇。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本就是阴天,现下这般阴风阵阵看着就像是要下雨了。 屋外传来脚步声,片刻便到了屋里,秦质绕过屏风进来,便见白骨抱着被子安安静静窝在自己床榻上睡着,听见自己的声响便慢慢睁开眼儿看来。 二人相视一眼,皆不说话。 秦质往日温和的做派不见踪影,神情莫名有些肃然。 白骨似乎才从朦胧睡意中清醒过来,嘴角轻轻一弯,看着他笑了起来,“你不来找我,我便来找你了。” 秦质才微微一笑,眼中神情虽有些淡,语调却依旧温和,“这几日实在太过忙碌,我见你有人陪,便没去打扰。” 白骨闻言不语,半晌才道:“那我也住这里陪你好不好?这处离郊外那块田也近,更方便去种白菜。” 秦质缓步向前,在床榻边上坐下,眼里难得露出些许笑意,却没顺着提什么白菜,只客气道:“你来陪我,我自然开心。” 白骨闻言抱着被子不说话。 屋里一片静悄悄,外头偶有一两滴雨落在屋檐上,渐渐晕湿了瓦片。 秦质不着痕迹看了眼枕边的匣子,似乎没有变化,昨晚放下是哪个位置,现下还是哪个位置,一点没挪动。 秦质伸手被白骨掖了掖被子,轻声道:“你再睡一会儿,等我忙好了就来陪你好不好?” 白骨窝在床榻上一眼不错地看着他,一副不想让他走却又不能开口留的模样,只垂下眼睫低低应了声,很是懂事地闭上眼睡着。 秦质默不作声看了白骨许久,才伸手拿过枕边的匣子,起身往外走去。 才离远了院子往廊下走去,便见褚行迎上来,颤颤巍巍问道:“公子,那个伺玉如何处置?” 秦质闻言眸色骤冷,整个人被屋檐下阴影笼住,如玉面容透着一丝阴翳,言辞轻缓隐含危险,“这也需要问我?这么久你都还没学会让人悄无声息消失的方法吗?” 那平和却没有温度的语调叫褚行吓得面色发白,忙跪下慌道:“公子息怒,属下知晓!” 廊上落雨渐大,叮叮咚咚的落雨声极为好听。 可秦质听在耳里,却越发不耐烦起来,温润如玉的做派让人莫名觉得压抑,仿佛是强行见身上戾气压着,就像紧绷的弦一般拉得越紧就越锋利,轻易就能划肉割骨。 他伸手打开了手中的匣子,里头放着一条素白色腰带,纹路布料未变,折叠方式未变,连那摆放的角度都一分不差。 可看着却觉这腰带有些新,为保万无一失,他拿过腰带,摸向一头三寸处,平平整整没有一丝损坏,秦质的手忽而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 天际一道惊雷响过,那声音大得似乎连天都震动了下。 秦质当即转身往正院跑去,完全不顾上头的落下的雨。 褚行从未见过公子这般,不由一愣,反应过来忙起身跟去。 秦质一路回了正院,见刚头亲自关上的门半敞着,心一下凉了大半,他顿了半晌,才上前推门进屋。 慢慢绕过屏风看向里屋床榻上,刚头安安静静窝在床榻上的人已经不见了,只余锦被微微掀开。 秦质静静看了半晌,拿着匣子腰带的手忽而一松,木匣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素白腰带轻轻落在地上,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下着,莫名显出几分冷清荒凉。 白骨一身白衣腰带未系,面色淡淡出了秦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天际洋洋洒洒落下雨滴,周围的行人开始四下躲避,满街的热闹片刻便散了干净。 白骨行至木桥便停了下来,桥上有檐遮雨,唯有两侧灌风,雨顺着风落进来,慢慢染湿了木桥边沿。 雨滴落在水面上点出圈圈圆圆的涟漪,水面被砸得皱了一片又一片。 白骨看了半晌,才伸手到衣袖中,将刚头藏好的素白腰带拿了出来。 这条腰带与她一贯带的一模一样,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丢过一次腰带,是那一次追杀邱蝉子时,她将人用腰带绑在竹子上,后来连人和腰带一道不见了,再后来便是邱蝉子坐上了厂公…… 刚头她没来得及细看,现下却可以看得仔细,做杀手的惯来心细记性好,很多东西都记得极清楚,她记得那时自己手劲有些大,绑得太过用力便将腰带上扯开了一处口子,腰带绑着竹子和邱蝉子绕过几圈绑起,那位置应该在末端三寸左右。 她将腰带两端扯平,沿着边缘慢慢看着,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终是看见了一丝裂口,那位置与她记忆中相差无二。 她盯着那出缺口看了许久,忽而一声轻笑,眼眶却慢慢泛红,再是替他找借口也不可能了,邱蝉子那时被她折磨地无力动弹,除非有人救他,否则绝对不可能逃脱。 除了救他的人,还有谁能得到这条腰带? 邱蝉子消失了那么久,突然生了这般大的胆量去夺暗厂,又一改往日打打杀杀的血腥做派,雷厉风行地将暗厂整治得服服帖帖,恩威并施间让暗厂的一切照旧有条不紊,半点未生动乱,这何其难? 便是寻常江湖门派,一朝生乱,群龙无首也不可能这般快就平息下来,何况是暗厂这般阴毒险恶的地方。 邱蝉子若是有这般胆量城府,又懂谋划,暗厂早早便被他收入囊中,又何须等这么久? 这般一想他背后没有一个杀伐决断的坐镇,她是不信的。 那么这个对暗厂了若指掌,每一步都安排的妥妥帖帖,除了秦质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心绪一时杂乱无章,忽然觉得很难受,脑袋,胸口,每一处好受,纤细的手指慢慢捏紧腰带,用力的指节都微微泛白,连呼吸都有些透不上来。 她忍不住全身发抖,手用力到了极点忽然脱了力,半点使不上劲。 忽然一个手提酒壶走得摇摇晃晃的乞丐走来,似闻到了什么,突然上前拿过白骨手中的腰带,“就是这蛊香,就是他!” 那乞丐老儿一手捏着酒瓶壶子,一手拿着腰带,嘴上神神叨叨,“小姑娘又碰上这坏人了? 你可真是够倒霉的,这回儿还拿着人腰带,你莫不是害上了相思?” 白骨浑身紧绷,一言不发,仿佛根本没将话听进耳里。 那老儿喝了口酒,又绕到白骨另一边,醉醺醺道:“我可告诉你,好看的可不一定有心,那人虽说长得一副良善公子的面皮,可惜里头真没有心,冷血得很。 当初悬门关用蛊屠了这么多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你说这行军打战就是拿命搏输赢,他嫌吵把两派都灭了是个什么意思,连个胜负都分不出来,叫人家怎么办……” 白骨眼睫微微一颤,心口猛然一窒,“白玉……引蛊?” 老儿一脸这都不懂,只大声道:“就是你身上这蛊啊,你这蛊是用白玉做引子种的。 你是命大呀,武功至阴至邪正好牵制蛊术,否则早被他操控在手。 那小子太阴毒,操控死人已是损阴德,现下连活人都不放过,心可真不是一般的黑!” 白骨浑身僵硬,浑身禁不住微微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乞丐老儿以为她不相信,拿着腰带往她鼻尖一甩,“你不信呀,你闻闻看,这腰带上是不是带着一丝香,他炼得蛊都带着这种蛊香,没人能学去。” 白骨被腰带拂过鼻尖,那一抹熟悉的淡淡药香萦绕而来,很快散去,她肩膀都塌了些许,不住退后一步,面色苍白地可怕。 那乞丐老儿由自叹息道:“这般用蛊损阴德呀,以蛊医人才是蛊家大道,他若是心思正派些,说不准也能炼出帝王蛊那般医蛊,得个流芳百世的名声,可惜呀,不是什么好人……” 第79章 那老儿自顾自说了一大堆,见白骨矗在面前面色苍白很是可怜, 便也没了趣, 转了话头道:“他那蛊邪门得很, 老朽还真拿不准, 今日既然……既然遇到了倒也算你运道好,正巧瞧瞧你那蛊克化了不曾……”却不料这手才刚伸出去, 便被眼前人打偏了去, 乞丐老儿本就喝多了酒, 站不太稳, 现下更是身子一歪倒在桥栏旁, 手中的酒壶掉到了水里。 白骨眼神极为警惕, 浑身紧绷,如同一只刺猬,身上下都竖着刺保护着自己。 “哎!我的酒哟~”乞丐老儿见酒壶掉到水中,急得不行,“你这个小姑娘真是,你看看你……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酒……” 话还未说完, 白骨才似听懂了老者的话, 她有些站不稳, 不由一步步往后退来维持平衡,忽而胸口闷疼一片,忙转身跃出桥外, 足尖轻踏水面飞身而去。 那乞丐老儿见状连连叹气, 苦着脸, “哎,世道不行咯,小姑娘都急着寻情郎,连壶酒都不赔哟……” 屋檐下三面敞门,落雨打得门外芭蕉东摇西晃,点点滴滴声声入韵。 屋里一女子身着华服,面容温婉,举止极为端庄淡雅,“公子,我真的没有办法,如今王爷这副模样,已经无法再庇护我,王妃她现下明里暗里都想着我死……” 洛卿跪在地上花带雨苦苦地哭诉一番,却见座上之人似在走神,她不由一顿,半晌轻唤道:“公子?” 秦质闻言才微微垂眼看来,温和笑起,缓声轻道:“你去王府本就不是为了肃王,好好保着自己的孩子,多亲近王妃,她自然会记得你的好的。” 洛卿闻言一愣,聪明人说话自然是一点就通,王妃早与戈将军有染,戈将军手握兵权,表面上忠心不二,深得皇上信重。 可背地里却不是这样的,她偷偷跟踪王妃,瞧见的戈将军可不是表面那般五大三粗,是个很是狡猾且野心勃勃的人,说他没有夺皇权的心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而肃王妃的家族根深枝茂,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二人联合在一起,便是两个家族联合在一起。 她神情惊愕看向秦质,手不自觉抚上肚子,猜不透秦质的心思如何,却又觉得他很是可怕,她根本这个人究竟在谋多大的局…… 秦质伸手解下腰际挂着的铃铛,随手扔到洛卿面前,“铃铛里的东西遇水即溶,你下在水里,王妃会喜欢你的。”他微微一笑,神情温和,“回去安心养胎,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洛卿得了这般温柔承诺,心头一喜,伸手拿过落在裙边的铃铛,却觉一丝寒风荡进屋里。 她抬眼一看便见一身白衣的人无声无息站在屋里,那眼神冷得可怕,直盯着她手中的铃铛。 身后的窗子大开,风带着雨水荡了进来,沾湿窗旁高几上的水墨林溪瓷瓶,里头竖着一枝红梅被风吹得歪斜,差点打湿了去。 窗边的人仿佛是一尊石像,立了许久才语气淡淡开口,“秦公子的铃铛真好看,只不知这里头又是什么蛊?” 褚行楚复相视一眼,眉头紧锁。 洛卿闻言不解,抬头看向秦质,却见他垂着眼不发一言,许久才慢慢抬眼看向窗旁站着的人。 白骨见他这般坦然自若,忍耐彻底失去了控制,身子一移袭向秦质。 众人只见白影一晃而过,还未看清动作,便看见白骨擒住秦质的衣领将他按在榻上,动作粗鲁蛮横,一旁的小几被推倒一旁,桌上酒盏盘碟“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洛卿一声惊声,下意识护着肚子起身后退。 楚复上前一步,肃然道:“白公子,有话好好说!” 白骨的脸色很是难看,那周身的戾厉之气都漫了出来,似乎愤怒到了极点,气氛像冷的像一记冰刀悬于头顶,一旦落下便如死字落地。 秦质却半点不在意,轻轻一笑,温和道:“你来啦。”他神情有些漫不经心,谈吐一如既往地优雅温和,神情散慢闲适且还笑得出来,仿佛做地那些事半点没错。 褚行楚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的剑欲出不出。 白骨眼睫轻轻一眨,“你帮邱蝉子夺了暗厂……是不是?” 秦质闻言笑意渐淡,“我帮的是你,是你自己说的,不想呆在暗厂…… 我都帮你做到了,你为什么要生气,难道你说得那些话是骗我的?” 白骨闻言语塞,眼眶莫名红了一圈,心口压抑地透不过气来,半晌才开口,连语气都微微发颤起来,“为什么给我下蛊?” 秦质闻言神情很淡,继而又轻轻笑起,“就是想让你听话一些,替我办些事,你武功这么高总不该浪费的。” 白骨闻言似没听进去,眼眶慢慢聚起雾气,固执道:“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看。” 秦质面色极冷,闻言似隐含怒气,言辞轻缓刺人,“谁要当你哥哥?” 白骨面色一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只觉这话太过伤人,一时怒意涌上心头,失去理智一把拽起秦质往一旁撞去。 到底是不通武功的世家公子,如何抵得过自小习武的。 秦质猛地撞上门旁的高几,上头花瓶掉落在地,碎了一地,还站稳便被冲上来的白骨抵在门上,掐住了脖颈。 洛卿惊呼一声,被白骨这般玉面含煞的模样吓得不轻。 楚复褚行立即拔剑冲上前来,却被秦质伸手挥退。 “公子!”楚复急道,却见秦质面容冷然,不敢违意,一时只得领着屋里的人退出屋,却不敢离得太远。 白骨手上慢慢使劲,眼里一片通红,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要将他咬碎了一般,话一出口却带上哭腔,“你骗我!” 那声音的愤怒难过绝望种种交织在一起,听在耳里都要让人心碎了去,往日连表情都麻木几许的人,今日却难过成了这样,可见有多委屈伤心。 秦质半靠在门上,微微屈膝,垂眼看着白骨,眉眼精致如素笔轻描淡写,眉间轻折,眼眸中含着水光,有些泪眼婆娑的美态,眉间一点朱砂痣,与他梦里一样,素白纱裙每每拂过他的手,叫他流连梦中。 只是可惜,他在这头心心念念,他却和小情人终日厮混……! 秦质讽笑一声,“骗你? 我当日写得诗就已经明白告诉你了,我就是对你居心不良,我接二连三的示意,你却还是装傻充愣……!”他语气越重,到处却忽然一顿,半晌又轻轻笑起,神情似含几许难堪,“你有时候还真是会装傻,你是不是表面上和我亲近,背地里却笑我是个傻子,是不是还和你的小情人说你,有一个傻子一样的哥哥,每天跟着你身后转……” 白骨闻言难受至极,这就是她认的哥哥,说来说去她才是那个傻子,认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做哥哥,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心! 白骨越想越怒不可遏,猛地使了内劲一拳打在秦质腹部,秦质后背重重撞在门上,震得门险些塌了去。 白骨又一掌挥向秦质的脖间,临到关头却改了方向,打在他肩膀上。 秦质身子一斜往一旁跄踉几步扑倒在靠榻上,白骨上前拽他,体内却一阵相冲,疼得骤起一身冷汗,一时脱力扑向榻边。 正巧碰到一旁的翻倒的实木小几,随手拿起就砸向了秦质,力道大的小几都裂成了两半。 秦质身子猛地往前一倾,勉力用手撑着身子才没倒下。 门外洛卿看到吓得一声惊呼,伺玉不知何时来了,像是吓得不轻,一张小脸煞白一片。 楚复褚行不敢进,却也不敢离开。 褚行大怒,“白骨,你欺人太甚,我们公子待你这般好,你竟然这样没有良心!” 楚复冷脸厉声道:“我们公子已然打不还手,生受了白公子这几下,对您已是仁之义尽,还请白公子现下离开秦府!” 秦质闻言嘴角缓缓溢出了血,他抬手以手背微微一抹却又轻轻一笑,神情散漫,仿佛半点不疼。 洛卿连忙进来,挡在秦质面前,一脸温婉恳切,“白公子,你先冷静一下,我相信秦大哥对你绝对没有坏心。” 白骨闻言冷笑出声,看着秦质言辞鄙夷,“你为秦质做事,他能记你几分?” 洛卿微微垂眸,神情显出几分落寞,“你们兄弟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晓,只求你不要再打他,他没有武功,如何受得你这般狠力。” 白骨闻言终是平静了下来,缓缓支起身,看着秦质慢慢笑起,苍白的笑里略带几分苦涩,“你们人多道理也多,一个个能说会道,我一个粗人自然说不过,可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你做的那些事,秦质……你就是骗了我,你就是帮着别人害我……” 秦质垂首不语,长睫垂下,面容皙白,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就是觉出几分感伤忧郁,衬得侧面如画越发好看。 白骨忍着体内相冲的力道,慢慢站起身,一角衣摆却正巧被他压在身下,她面色淡淡伸手去拽。 秦质却忽而伸手拉着她的衣摆,抬头看来,面如冠玉,眉眼清隽,白玉束发,温润君子的好模样,唇瓣沾染了些许血迹越显惑人,他薄唇轻启,似带哄意轻道:“白白……” 白骨胸口一闷,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那处疼,只觉眼中一片模糊,一滴泪忽然滴落在地。 她又恨又怒,忽然伸手为刀,不管不顾使了内劲将那一角衣摆割了去,言辞决绝大声道:“你我今日割袍断义,从今往后再不是兄弟!”说完再不停留,头也不回转身往屋外踏去。 秦质看着手中一截白色衣角,心口一窒,猛然起身追去,去了屋外去见白骨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像条小尾巴,小心翼翼跟着,看着莫名和谐。 他心里妒到发苦,一时恨意骤起,言辞狠厉,“白骨,你敢走!” 白骨脚步一顿,转过身去,体内一阵力道相冲的痛提醒着她,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按好心,从头到尾都是骗她! 她手猛然握紧,用力地发颤,忽然伸手到怀中拿出了那柄白玉梳,用力向他掷去,带着哭腔厉声道:“还给你!” 白玉梳子越过秦质砸在身后的门板当即碎成了几瓣,落了一地碎玉。 秦质手被飞溅的碎玉割破了手,滴滴鲜血滑落,鲜艳的血迹顺着手淌下,染红了手中的素白衣摆。 他看了眼地上的碎玉,不由微微一眨眼,再看去垂花门处已然空无一人。 第80章 伺玉一个人站在集市里, 将手里的铜板来来回回点过好几遍, 也没能多出一枚, 不由有些愁眉苦脸,就这么几个铜板,接下来怕是要啃树皮了, 也不知白长老愿不愿意? 几日前, 白长老和那个好看的大哥哥闹翻了后,他们就一直在外游荡,后头才去了趟打铁铺子,那大块头师傅很是遗憾白长老不能再去干活, 硬是拉着哭了一通, 这么大一个块头, 哭起来是真的很有节奏感,身上的肌肉一抖一抖,待哭得差不离才给了白长老以往的工钱,还送了一柄打好的剑。 他们本是想住在客栈里等简大人来, 可惜京都的客栈实在太贵,吃食更不必说, 他们本来就没多少银子,几日下来就有吃力了,且……白长老是真的能吃…… 住在小苑里是没机会发现, 每日吃穿用度皆都是备好了的, 根本不用她来操心, 可现下离开了秦府, 白长老便跟只忧郁金贵的小奶犬一般整日窝在客栈床榻上,吃在客栈。 往日里嘴巴又被养叼了不少,喜欢吃的都是顶贵的,那银子就更水一般往外淌,到了后头她甚至觉得这只小奶犬连呼吸一口空气都是要花银子的。 后来客栈住不起了,她只能带着小奶犬住在竹林里的破屋里,如今她连出来买吃食都不敢带着奶犬出来了,唯恐叫他瞅见了什么买不起的吃食。 就昨个儿出来买馒头,偏生让他瞧见了糖画摊子,便挪不动步子了,站在糖画摊子前睁着眼儿看着摊主画糖画。 她说了没余钱买后,那难得欢喜的眉眼一下耷拉下来,很是低落的模样,回去便又窝在床榻上发呆。 伺玉站在糖画摊子前琢磨了半天,叹了口气,买罢买罢,都是命。 她咬了咬牙拿着仅剩的钱,给买了白骨昨日很喜欢的老虎糖画。 待伺玉一手提着一大袋干粮,一手拿着糖画回了竹林破屋却没了白骨的踪影,她忙屋里屋外都找了个遍,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伺玉站在屋外杵了半晌,想着精心照顾的奶犬自己孤零零的走了,一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由嘟囔了句,“要走也不说一声……” 长街上吆喝阵阵,街边的茶馆一声惊堂木起,说书儿拉长了声娓娓道来,精彩处听客皆喝彩连连,再过几步人围成一个大圈,里头一老者领着只瘦猴翻跟头,一时人群中笑声连连,人声鼎沸。 长街上每一处皆有每一处的热闹,只这些与白骨无关,她一个人背着剑在长街上走着,行单只影,与街上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漫无目的走着,待闻到一阵肉香才发现到了往日常去的珍馐楼。 白骨默站了一阵,不由走到楼旁的窗边,往上一窜,躲去梁上静静看着楼中人吃饭,心情不佳饿得便更快了,可是她身无分文便也只能干看着。 忽而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我们便坐这处罢,窗外风光不错。” 白骨微微一愣,便见秦质与一个手执折扇的华服公子往这处走来,她不由一愣,默默看着他,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 秦质一坐下便点了不少菜肴,珍馐楼上菜的速度极快,片刻间就上了满满一桌。 执扇看景的公子回首看来便见这满满一桌,不由取笑道:“不想秦兄这般爱吃肉,点了这般多。” 秦质一笑,“珍馐楼的菜肴太得我心意,我想着便有些饿了,蒋兄莫要见怪。” 蒋大人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客气道:“不怪不怪,秦兄慢用。” 白骨看了眼桌案上的美味佳肴,一时口水不由自主地流,可听见秦质的声音,心口又莫名涩涩的。 这一处正好可以看见他,温润而泽、谦谦君子,往日也是这般对她笑语晏晏,可到底还是在背地里捅了她一刀…… 白骨想到这,眼神慢慢冷下来,连桌案上也没能引起她半点兴趣。 秦质说着饿,可到底没吃多少,很多菜连筷子都没碰过一回便道饱了。 二人也不过待了小半个时辰便起身离开了。 白骨看着秦质一步步离开视线,莫名地眼眶一红,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连呼吸都莫名觉得压抑。 视线模糊间,仿佛看见了秦质转头看来,眼神似乎落到了这处,她不由一怔眨了眨眼,他已然转身离开了,似乎刚头只是自己的错觉。 桌案上的菜肴一直摆着,也没见人来收拾,珍馐楼里的小二太忙,收拾来收拾去也没看见这一处。 白骨一个轻身跃下梁,又悄无声息跳出了窗子,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没动的一桌菜肴,好多她爱吃的摆在其中一动未动,她眼睫微微一垂,默了半晌终是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秦质出了珍馐楼几步远,便道有事与人告辞,回转而去,却见桌案上菜肴半点未动,梁上也空无一人,他步子微微一默顿,神情淡淡渐透几分落寞。 厚重广阔的城墙将长街的热闹隔去,出了城门入眼无边的黄泥地,尽头延绵不绝的茂密树林,视野极为开阔。 城外没了城门的阻挡,风大了许多,这个时辰已近黄昏,再出城便要赶夜路,这一路荒郊野外可不安全,进城的人也早进了城,是以现下进城出城的人几乎没有。 路上只有白骨一人背着剑出了城门,素白的衣衫被风吹得重重叠叠飘起似要羽化登仙,乌发飞扬发丝柔软如丝绸般光泽,大风沙中慢慢走着的孤瘦身影若隐若现。 风过城墙上排排竖旗,风打在旗面上啦啦作响,声音低沉压抑,似在送别故人。 城墙的重叠石梯上,一人手提衣摆,缓步而上,举止赏心悦目,气度清贵温润,行至城边便停了下来看向城外。 远处的人一步步渐行渐远,变成一个小点,慢慢模糊,天日近黄昏,孤景越萧瑟。 褚行见秦质这般静静看着,像是最后一场送别,他莫名觉得压抑难受,不由开口问了句,“公子,你为何不把他的蛊解了,说不准他不会走……” 秦质眼睫微微一眨,许久才低声道:“蛊术对他无用,当初操控过几次,他未曾被控制,解与不解也没什么必要,即便解了他也不会再理我了……” 远处那个小点越来越小,直至慢慢消失,天光渐沉,所以的一切都归于平静,也隐于黑暗之中。 石洞高若通天,顶上画着张牙舞爪的凶怪壁画,壁上刻着极大的巨像,一个个皆是凶神恶煞,形状骇人,人在其脚下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杜仲与邱蝉子并排而坐,再不似往日那般畏畏缩缩,他在周遭一圈布了毒粉陷阱,距离控制得极好,离得远了什么也听不见,一旦接近这处便会当即毒发身亡。 杜仲看了眼四周见空无一人,俯身对邱蝉子轻声道:“白骨那处已离开了京都,如今去了巴州。” 邱蝉子摘下那诡异的面具,放在一旁石桌上,皱巴巴的面皮一如既往的阴翳凶残,反倒添了几分疲惫。 坐上厂公并不比以往舒服,如今他形同傀儡,一言一行皆被秦质牵制,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每一日都如坐针毡,寸步难行。 秦质城府太深,太可怕,他现在的东西是他给的,有一日如果要收回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现下这般他只能拉拢杜仲一起对付秦质,即便杜仲也有心思,对他也有威胁,可比之秦质自然是好对付许多。 人嘛,趋利避害,总不能自不量力挑一些注定会让你输的对手。 等到解决了秦质,杜仲也必不在话下;当然,杜仲也是这样想的,二人如今自然和谐许多。 “白骨一定要除掉,否则我们会很被动,秦质此人心思太深,又精通蛊术,再加上白骨这样的武功,我们便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一旦秦质又改了心意,欲让白骨做厂公,我们两个必定是头一个……”邱蝉子说着,声音慢慢轻了下来,伸手在脖子间比了一划,眼神阴冷。 杜仲如何不知这杀鸡儆猴的路数,见状沉着脸默不做声。 邱蝉子微微一默,却有几分难办,“秦质对白骨有心思,我们不能轻易动手,若是被他发现,我们连反击的余地都不会有。” 杜仲闻言暗一沉思,道出心中顾虑,“莫说秦质,那白骨我们也轻易对付不了,要瞒着秦质那处必须要悄无声息,可白骨武功高强,警惕又高,这么多年我们皆是势力平衡,他可不好对付。” 邱蝉子闻言眉间狠皱,也觉难办,暗厂之间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是秦质的人,是以暗厂的人不能驱使,他们二人离开秦质也必会知道行踪,一时之间根本无人可用。 杜仲思索片刻,忽而想到一个法子,嘴角一勾笑起,俨然一只笑面虎,“这些时日肃王的案子直指我们暗厂,朝廷对我们追查地很紧,加之天子的帝师王进生一事又牵扯出来,大理寺那一处一直抓着不放。 当初王进生的任务给了鬼宗,取他性命的也是白骨,我们可以将白骨推出去,利用朝廷来杀他,秦质世家出身,到底不是江湖中人,有家族和朝廷牢牢压着,即便再厉害也不可能敌过朝廷王法。 朝廷一旦介入其中,手段可就多了,白骨便是生了翅膀也决计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有适当的时机透露一些白骨的行踪,便可坐山观虎斗……” 邱蝉子闻言面露赞赏,二人相视一眼不由阴阴笑起,巨大的石洞幽幽回荡起让人悚然的阴森笑声。 第81章 巴州的街每一条都四通八达, 其中不乏外域商队来回堵,每每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白骨在街上晃荡了好一阵也没寻到目标, 一眼看见面摊子就有些饿了, 拿出钱袋瞧了瞧里头的铜板见还够,便坐下点了一碗面。 那煮面的是个大娘, 手脚利索, 闻言当即给煮了面端去,“客官, 您的面来啦,趁热吃。” 白骨看着眼前的面觉得卖相不错便点了点头。 这个时间段也没人来吃面,摊子也就显得有些冷清,大娘忽然开口笑问了句,“这几日没看见偷儿罢?” 白骨停下吃面,有些发愁, 这几日确实少了,她刚来的时候可多了, 一抓一大把,头回儿她抓到一个偷儿,便得了失主几个铜板的谢礼, 后头觉得这样能赚点吃饭的铜板便开始多抓偷儿,这般或多或少的奖励, 也够她一日三餐的吃食了。 那大娘很是热心, 视线落在他身上看了几眼, 和蔼可亲道:“你得停几日, 那些偷儿如今知道你在都不敢出来,你只有等上几日,他们便又会出来了。” 白骨吃着面低声道:“等几日再抓,我就没银子吃饭了。” 大娘:“……” 大娘似没看出这人的窘迫,毕竟这衣着干净也没破破烂烂,头发也理得一丝不乱,那像个没银子吃饭的人。 正想着,前头大摊子也架好了,摊子前头摆了几口大锅粥并一袋袋白米,摊子前头一下子围了许多乞丐来,还有些许老者带着碗或麻袋排着队等着。 白骨看了眼便继续吃面了。 大娘看着远处的摊子不由感慨道:“陈家又出来施粥了,若不是他们,我倒忘了今日是王大人的忌日。 只可惜了王大人为百姓劳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到了颐养天年的好时候,却被歹人夺了性命,好在朝廷已然开始重金缉拿那些凶徒了。” 白骨一顿,“哪个王大人?” 大娘面露讶异,“王进生王大人你都没听过,就是当今天子的帝师呀,当年他身首异处,可是叫人唏嘘不已。”那大娘说着微微一顿,似忽然想到什么一般,“你这般好的身手倒是可以去擒拿凶徒,那凶徒好像是暗厂的长老,在江湖上贯有凶恶之名,他眉间好像点着一颗朱砂……”话到此已生几分诡异。 白骨手上一顿,慢慢放下筷子,碗里清汤白面瞬间变成了四处爬出的蛆虫极为恶心,周遭场景猛然一变,街上的行人全都散了影,街上空空荡荡如一座空城。 一旁的大娘突然变成一个大汉提刀拦腰砍来,白骨猛地一掀桌子,一个前倾避开,一拔背上的剑带着凛冽的风劲往后劈去。 那大汉后退数步避开,眨眼间又突然变成一个妖媚的女子,发髻上色彩斑斓的珠帘垂落,夸张的银饰挂在脖间,短裙下一双美腿皙白好看,“公子好狠的心肠,吃了小女子的面,还这般对人家~” 白骨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女子,余光瞥见地上碎碗中爬出的蛆虫,不由一阵恶心,她忍不住伸手为指按向舌根,下一刻却似想起什么突然停下,抬眼看向那女子言辞淡淡,“丑门幻术?” 那女子闻言又变成了一个小童,蹦跳着拍手尖利笑道:“白长老好厉害,一下就猜出来,本来还想逗玩一番,现下好是可惜~” 白骨只觉这就是个神经病,闻言懒得再理半句,收了剑就往回走,身后几个奇装异服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去路。 “白长老别来无恙,我们丑门恭候你许久了……” 白骨闻言嗤笑一声,“等我送你们上西天吗?” 手执铁锤的男子闻言重重哼了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说着便领先一步攻来,后头几人走动皆有路数。 白骨挥剑上前,一个足间轻点,旋身踢飞了当先一人,白衣飘然一落地,拔剑出鞘便已击退一排而来的人。 身后小童又变回了大汉,提刀砍来。 白骨一落地周遭景致突然一变,就在悬崖边缘堪堪就要掉下,她下意识旋身后退,却见一个老者坐院子里静静看着她。 见她来了便苦笑道:“逃了这么久,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 你动手罢,老夫一个人这么久也该去见见他们了。” 白骨还未开口,那老者的头忽然掉落在地,慢慢滚到她脚边,睁着眼睛看着她,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白骨不住后退一步,眼前一时皆是人,纷纷指着她辱骂。 忽而一人开口感叹,“放下屠刀,必得自新。” 一旁的女童一脸懵懂,“为何王大人这样的善人落得这般惨的下场,而她这样满手鲜血的人却只用放下屠刀就可以被原谅?她不是应该去死吗?” 白骨心头一震,她明明知道是幻术,手中的剑却慢了一拍,一人突然显身,手执铁锤猛然一击。 白骨被击飞出去,撞塌了摊子,周遭的环境又变了回来,她勉力起身却背上一片剧痛,喉头一冲,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眼前的青石板。 脚踝突然被人抓住,她回头一看是王进生,浑身上下皆是血,“别杀我,我不想死,求求你别杀我!” 白骨额间起了一片细密的汗珠,手莫名发抖,根本下不了手,脚踝那处忽然一疼,似有刀在割,她猛地一闭眼执剑刺去,丑门的的人尽数显身一拥而上。 白骨一个翻身跃起,不管身上伤痛一一挥剑逼退,刚使内劲体内却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牵制而来,再不似以往那般相互冲击,变回了以往那样,不!比之以往更疼! 那蛊仿佛更强了,现下她一使劲就疼得没了气力,连剑都握不住。 丑门几人见此当即趁胜追击,施了金网擒拿白骨,却不防身后数十术士围攻而来,丑门的人反击一刻,再一转身,刚头躺在地上的人已然不见了! 荒郊野外几乎无人经过,延绵的山路崎岖复杂,周遭树林密集,杂草杂乱无章地生长,完全遮掩了视线。 黑衣人扶着白骨躲进一处郊外破茅亭,才拉下黑面巾,“长老,你没事罢。” 白骨面色苍白,疼得生不如死,警惕却一分不失,面上控制得很好,只冷汗一直冒着,那蛊虫的威力仿佛又大几倍,叫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公良亶见他似乎有些不对劲,苍白的面色越显柔弱,他不由又想起了肃王府上那个舞姬,半晌才又唤了句,只语调比之先前轻柔了些,“长老?” 白骨看向公良亶,缓了片刻平静问道:“你怎么来了?” 公良亶闻言一默,有些难言道:“你一出京都,我便也出来了,本想问问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可却跟丢了。我寻了好久才找到你踪迹,却不想朝廷突然开始重金通缉杀了王进生的人,也不知谁人走漏了风声将矛头指向了你,连画像都已经备好,如今江湖中人为钱为仇皆在寻你。” 公良亶越说面色越肃然,王进生的死,他二人都有份,白骨若是被抓,他也跑不了,到时揭出了他在暗厂种种,必然会拖累家中,他不由紧了声道:“长老,你现下不能再待在中原,明日我送你去大漠,到了那处先避几年风头,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白骨闻言却不说话,这一句话说起来是简单,可途中又是何其凶险,一旦牵扯到了江湖,能人异士何其之多,就拿刚头的丑门来说,幻术攻心,有些东西早已藏在心底,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 幻术无形只攻人心,不过一个丑门就轻易乱了她的心神,后头必然九死一生,这般躲躲藏藏又何时是个头? 最可怕的是,她有了感觉,以往做任务从来不会这样,可刚头那幻术却让她连剑都挥不下去,她根本不想杀人,或许……她早就当不了杀手了。 “王进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良亶闻言一愣,不想白骨竟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忽觉感慨万千,往日的毫无人性的长老慢慢有血有肉,而他……却渐渐迷失其中,甚至王进生一案牵扯出来的时候,他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烦躁不安,根本没有感到半点愧疚感。 公良亶想起那位临走之时还为他考虑的老大人,一时心中酸涩难当,许久才颤着声轻道:“王大人……他真的是好官,或许翻过几个朝代也出不了这样一个……” 白骨眼睫微微一颤,心中忽觉压抑。 公良亶面皮慢慢紧绷,眼中依稀有水泽,“如果可以,我愿意一命偿一命,换个心安理得…… 可是我不能,我得家族着想,即便是苟延残喘,我也得活下去……” 白骨闻言眼睫轻轻一颤,片刻后又一如既往的清汤挂面,她默了许久才慢慢闭上眼,平静道:“那不关你的事,是我逼你的。” 公良亶闻言一怔看向白骨,却见他闭了眼似在休憩,便也没再开口说话,只低低叹了口气起身去四周察看。 蹲守了大半日,确定无人追来便用叶子卷成卷,捞了一叶水往回走,待看到破木亭里空空如也时,心头一慌当场怔住。 第82章 巴州丑门失手, 江湖中人皆闻迅而至,可却不见了白骨踪影,三日后,此人又在北越显身, 江湖豪杰又接着追杀过去,可从巴州到北越,没一个可以抓住人,皆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惨败而归。 无数江湖侠士皆败在这个人身影似鬼的暗厂长老手里,花名册上的极凶极恶之人皆折在他手中, 白骨在江湖上魔头名声骤起,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可这般情形到底抵挡不住赏金的诱惑,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赏金猎人,官家神捕, 丑门唐门,蛊者侠士, 为名为财穷追不舍, 一时间如天罗地网布下,叫人难以逃脱。 北越一场大战后,各地突然陆陆续续出现了白骨身影, 所去之人皆无一生还, 死相可怖, 皆与悬门关那一次极为相像。 江湖上顿时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一时间名门正派无不心生恐惧,这是连花名册上无计可施的蛊者,自悬门关了一次后便再没有出现,如今又现江湖,如何不叫人闻风丧胆? 如果连这花名册上只可避的蛊者圣手都要参与其中,又有谁人敢与之相争? 鸡蛋终究是碰不过石头的,一时间江湖中人退去了大半,只留下了那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如蛆附骨。 白骨本就是暗厂杀手,警惕躲避侦查的能力皆是数一数二,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加之行踪不定,前一日出现在扬州,后一日又出现在千里之外,一会儿出现在东面,一会儿出现在西面,根本就是有人暗中操控,刻意散布谣言扰乱视线,这让缉拿白骨越发难为。 这般都未曾捉拿到白骨,一时显得朝廷雷声大雨点小,连个江湖凶徒都拿捏不住。朝堂之上人才济济竟无人可用,倒叫一个亡命之徒逍遥法外! 天子越加震怒,呵斥大理寺刑捕皆不堪用,定期十日之内必要将人犯缉拿归案,压力施加之下,朝廷赏金又加一倍,各地官府半点蛛丝马迹都未放过。 半夜的长街静悄悄一片,街边小巷里站着一个孤瘦的白衣公子阴在黑暗中,面色苍白带着些许疲惫似乎未曾休息好,而且有些消瘦的过分,如根杆子一般杵在那处默默立了许久。 白骨走巷子借着月光平平静静看着手中那张画像,这画像上的人大抵与她不是很像,看来看去也只有眉心这一点朱砂痣长的差不离罢了。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这些日子来终日躲藏,见不得天日,又加之每一动武体内蛊虫折磨不休,消瘦憔悴了许多,那模样些许还不如这画像上好看。 自从丑门幻术之后,她每日都会做各种梦,这就是幻术的可怕之处,它会拉出你心中藏着东西,或许她可以轻轻松松地躲一辈子,可却永远躲不开那些梦。 她撕了手中的画像,才迈出一步前头便突然刺来数刀,白骨身子往后一仰避开,两根长指一夹其中一柄刀,手腕微转,内劲一施,刀刃尽折,碎片袭倒前头数人。 夜半惨叫在黑暗的长街上响起,后头一批人又颤颤巍巍接上。 白骨伸手拿剑,连剑鞘都未出,横剑一挡,又击倒一片,连日来的磨练,让她的九邪功越发如火纯青,比之在暗厂时更加高深,若不是蛊虫压制,这些人不过须臾之间就被除尽。 九邪功本就是折练者阳寿已增功力,练得越高功力就是寻常武功增加的几倍,已经达到了她往日求之不得的巅峰。 可她却不开心,这一路下来遇上的人越来越不是她的对手,每每打败了对手,可接下来却无尽的空虚,她没有了方向,一切都是迷茫。 最可怕得是,她买不起想吃的东西了,寻常吃食又没胃口,一时厌倦了打打杀杀,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 “吾等奉朝廷之命缉拿凶徒白骨,今日谁拿下白骨,那万两赏金便是谁的!” 一时间士气大镇,长街上,屋顶上,阁楼窗上皆是人声喝声。 白骨体内蛊虫蠢蠢欲动,她默站了半晌,终是想开了,微微松了手,剑还未鞘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京都水榭之上,前头廊中十步一排琉璃帘子,排排珠帘在日光下透着五颜六色,一身玉蓝简衫的公子在水榭廊下流连,琉璃珠帘被手拂过轻轻晃动,如水面带起微微涟漪。 褚行站在廊中看着帘子,也没觉出什么稀奇之处,值得公子特地照着巴州那般建了一模一样的水榭。 待秦质缓步而近,褚行才得着机会,上前几步恭敬道:“那个头先泄露消息的人是毒宗下头的简臻,据说是一次醉酒说出来的,人已然亲口招了,杜长老那处求了许多次,希望公子从轻发落。” 秦质闻言微微笑起,“杜仲倒是会狠得下心,养了这么多年的棋子这么轻易就扔了出去,倒是和邱蝉子一样,有趣得紧……” 褚行看了眼面前的人,这不还是您逼的,不自断一臂,难不成还等着脑袋搬家? 秦质皙白手指微微拂上一旁微微晃动的珠帘,琉璃折射的光芒渐渐染上眉眼,映在衣衫上,越显玉面惑人,“那些人引出来了吗?” “公子出手后便已经退缩了大半,剩下些许不怕死的还追着白公子,不过照白公子的武功,也不过是上门送死。” 秦质看着廊中倒映五光十色的关芒,如水波一般微微荡漾浮动,面色平和静道:“全部引出来一次解决干净,圣上想来是过得太过安逸了,才会在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费心思……” 褚行闻言只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倒竖起来,那日头照进廊里都让他觉得寒意阵阵。 楚复忽从远处掠来,到了面前却不说话,神情肃然之中又显出一分难言之意。 秦质见状眉间微微蹙起。 褚行一看就觉大事不妙,莫不是那一路护着的小奶犬出了事,被人截杀了? 褚行想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又想到自家公子,若是真出了事,可能真的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来,想到悬门关那一次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猛地摇了摇头,白骨那个武力值绝对这不可能! 楚复面色极为难看,俯身说道:“公子,他……他被抓了……如今已被刑部收监,天子择日亲审。” 褚行闻言倒收一口凉气,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迟些时候死罢了! 秦质似没听清楚,半晌又轻道了句,“什么?” 楚复额间细密的汗珠骤起,咬着牙道:“白公子昨日夜里被抓了,如今已在天牢。” 秦质闻言瞳孔微微一缩,指间一用力硬生生扯断了一旁的珠帘,那琉璃珠子“叮叮当当”坠落在廊上,四处滚落掉落廊下水中,点出片片涟漪。 阴暗的地牢里透着腐霉气息,壁上几盏油烛泛着微弱的光,微微晃动。 白骨坐在牢中特制的椅上,手脚皆被铁皮捆着,整个人困在椅子上,苍白的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平平静静的,似乎对接下来的事半点不在意。 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只听一人低声道:“秦兄,你看过可就得走,若是上头发现,我也很难办。” 另一人闻言开口,那清澄的声音中似乎带着笑意,“多谢蔡兄相助,来日我必当报答。” 二人一路客套而来,待脚步渐近便停在了这处,身后铁栏处传来一阵解锁声,白骨被铁皮拷着固定在椅上,转过头也看不见人。 铁门慢慢打开,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那人缓步进来,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不发一言。 白骨也垂着眼不说话。 他默站了片刻,才靠近她身后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她没法梳理头发,便只能乱糟糟的塌着。 白骨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手,身后的人却没管她,解了她的发带,伸手一边替她梳着一边道:“明天要见天子,你这一头乱发会叫人看低的。” 白骨闻言没再作声,只垂着眼看着一地杂乱的茅草。 秦质用发带将她的发重新束好,才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 许久,他才轻轻一笑,面上带着些许疲惫,白骨见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便垂下眼不再看。 秦质一笑过后,微微抬眼看向眼牢房外,忽而靠近她耳旁,用极低的声音轻道:“明日圣上问你,谁杀了王进生,你就推给公良亶,一口咬定你不是鬼宗长老,后面的事全交给我就好。” 他说完便慢慢退后,手撑把手处看着她,似在一定要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才放心一般。 白骨看了他半晌,忽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没看懂过这个人,他一会儿说要做她哥哥,一会儿又说不做了,现下又想着为她谋生路…… 她慢慢垂下眼睫,苍白干涩的唇瓣微动,“你还记得那次你给了一个小乞丐馒头吗?” 秦质慢慢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她轻道:“记得。” “你那时为何给他馒头?”她微微抬眼看向他,“我想听真话。” 秦质薄唇微抿,半晌才开口,“因为他身上不干净,我不喜欢他站在附近,便用几个馒头打发了去。” 白骨闻言眼睫微微颤动,忽而轻轻笑起,“原来如此,我那时还以为你是看他可怜才给他的…… 我那时还想,我的运气也不是一直糟糕,这么好的人都能给我遇见了,甚至贪心地想,我要是早些遇见你该多好……” 秦质心口突然有些闷。 白骨手指微微摩挲了下,心中有些涩,“其实怪不了你什么,是我自己把你想得太美好了,其实很多东西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以为你喜欢吃我种的白菜,以为你真心将我当弟弟……” 秦质闻言眉间微微折起,神情中带着一丝难堪,唇瓣微动却终没说出什么。 白骨看着眼前的人,眼眸微泛水泽,“我以往的年岁皆如地窖里的老鼠一般过活,早已经过够了……”她微微笑起,苍白的面容难得显出些许平和,“明日就照你说得做罢,你帮了我,往日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往后你要好好的。” 第83章 一夜平静过去, 天边刚起暗沉的青色。 秦质在屋里坐了一夜,见天色差不多了,便起身将官服穿好。 褚行轻叩门扉两下,“公子, 时辰到了。” 便见里面的人打开门走出来,玉面带着一丝疲惫,显然又是一夜未睡。 “公子,您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只要白公子能够从容面对圣上,公良府绝对没办法撇清, 您不必过于担心。” 秦质闻言不语,看向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 时辰越近这心中就越发不安稳。 自古伴君如伴虎,天子面前根本容不得半点差池,白骨若是言错一句都难挽回局面。 他静站半晌,思索片刻才开口道:“走罢。” 巨大的朱漆门慢慢打开, 皇宫大而宽阔,一座座宫殿屹立其中, 雕梁画栋, 红墙黄瓦,庄重之间极尽奢华之能事,重檐屋顶上盖着黄琉璃瓦, 阳光洒下来越显金碧辉煌。 白骨被一群侍卫押到了金銮殿外, 手脚皆被铁链捆着, 铁链上各拴一个实心大铁球,四个大汉极为吃力的捧着铁球跟在她后面,她倒是走得很轻松,只手腕有些被铁链子磨破了,毕竟那铁链子也极重,寻常人根本连步子都迈不开。 白骨第一次进来却有几分稀奇,整个天下的权力中心皆在这里,那派头自然不似她以往见过的那种,与暗厂相比,一个是光明,一个是黑暗。 她随着人候在殿外,听着里头众臣启奏谈论声,才知道原来早朝是这般开的,正想着忽听一声太监尖利声从殿内遥遥传来,“宣钦犯白骨入殿~” 前头大太监忙带着她一路行上阶梯,步入庄严肃穆的大殿之间,入目是几人拉手才可环抱住的通顶大柱,殿中皆站满了排列有序的朝臣。 殿中众臣此时皆看着白骨,皆没想到这般难以缉拿的逃犯竟然生了这般出挑的面皮。 此人身上白衣有些褶皱,头发理得一丝不乱,发长及腰,苍白孤瘦,眉间一点朱砂衬得整张脸都带几分蛊惑,这般也太过男生女相,实在看不出武艺有多高强。 白骨一进来便看见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明黄色的黄袍加身,上面绣着龙腾图,头戴冠冕珠帘垂落下,看不清具体模样,只能依稀瞧见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帝王多年在位不怒自威,还未开口说话,通身威仪便让人觉出压抑。 秦质看着白骨走进来,便抬眸看了眼对面的公良亶,他的面色很是难看,盯着白骨神情紧绷惨白,似乎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一般。 秦质不着痕迹收回视线半点未觉同情,眼眸微微一转,温润的面上暗透几分凉薄。 一人从队列中往一侧行出,“启禀皇上,这就是日前抓到的白骨。” 白骨在殿中跪下,便听天子垂问,“暗厂的长老?” 白骨闻言看着地面,“草民只是一个江湖人,未曾听过什么暗厂。” 公良亶闻言垂首静立,只要白骨能和暗厂撇清关系,朝廷就不会去寻暗厂,他以往的那些东西也不至于暴露先行出列的臣子正欲开口,皇帝却伸手阻了,暗厂是一块黑暗地带,在文武百官面前不可说得太细,是与不是刑部自有百种刑法侯着,不急于一时。 皇帝看向白骨,不动声色抛出一饵,“既不是暗厂中人,那王进生可曾听闻?” 此话一出,公良亶呼吸微微一窒,越发垂着头,眼中神情极为慌乱。 秦质微掀眼帘看向皇帝。 白骨却未曾开口,只垂首不发一言,殿中渐起细微的议论声,皇帝却未开口催促,耐着性子等着,殿中气氛越发沉重起来,肃穆压抑得人很不舒服。 秦质微微敛眉,皇帝年纪近老迈,脾气极为古怪多疑,收得越紧便越难对付,白骨不说话在皇帝看来便是心虚。 他心中的不安慢慢显了形,见得白骨那平平淡淡的神情,不祥的预感越发明显。 太监头儿见状上前一步,肃然道:“圣上问话岂容你考虑再三,还不速速答来!” 白骨这才慢慢抬头,面色平静,“草民行走江湖□□,从来收钱办事,平常百姓出不起我要的价,只有朝廷命官、王亲贵胄才能出得起高价买凶杀。人,谁的价高我替谁办事……” 秦质闻言心猛然一凛,看向白骨神情震惊,难得一副被骗的模样。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文武百官皆有些动乱,有些人面色不改,有些人惊讶于此,各有各的做派,根本瞧不出谁善谁恶,而暗中要害的人内心却已动杀机,白骨出金銮殿再回牢中便是死期至。 皇帝心中早已有数,听后神情未变,身上威严却越加逼人,蛇打七寸道:“好一个□□,□□,朕日夜操持的江山竟然生了这般多的蛀虫。” 众臣惶恐不已,当即跪地齐声慌道:“皇上息怒!” 公良亶跟着跪下,背脊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唇瓣都苍白了些许。 其中一人忽而扬声说,“皇上,此人一面之词不可全信,且话说一半,其中必然有人暗中指使,才敢这般妄言。” “皇上明鉴,□□一事本就不合礼法,朝中若真有人如此,大理寺又怎么可能不察觉,此人必是故意胡言搅乱一潭水,妄图替自己开脱!” 秦质眉间狠狠敛起,心中异常烦乱,强行按耐一二,思索法子。 公良亶跪着地上,手慢慢开始发颤,心中极为慌乱。 白骨神情平静,半真半假淡道:“王大人是我杀的,买我杀他的人是他的弟子,不过王大人临死之前又花重金买我反杀……” 此言一出便打破了前头替自己撇清的意思,朝堂之上便没了声音,静得连落根针的声音得能听见。 公良亶闻言一怔,抬头看向白骨,似不敢相信。 秦质闻言猛然闭上眼,呼吸都急促起来,见他还要再作死,再也无法听一个字,冲上前去一把擒住白骨的衣领,再不顾其他,切齿道:“别说了!” 满朝众臣多多少少知晓秦质认了这江湖中人做兄弟,便也没什么稀奇,只道二人兄弟情深罢了,只有些惊讶于秦质的这番举动。 往日这秦玉郎可不是这么个做派,年纪轻轻就做了侍郎,又岂是池中之物,朝中文武百官各有所站之派,此人倒是未站任何一处,原本被各派暗自争抢的人,底子里也没这么简单,可如今竟然怒形于色,这般沉不住气,不由让些许人暗道可惜。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却不发一言,朝中气氛极为紧绷,让人只觉头皮发麻。 白骨被他拽得膝盖脱离地面几寸,衣领被拉得紧紧,勒得她有些透不上气,见秦质这般忽而觉得很难受,心口闷闷涩涩的。 秦质眼睛一片通红,心口一片生疼,眼眸慢慢润湿,几乎是恳求一般,“别说了……” 她微微笑起,笑容几近苍白,却还是接着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我追杀王进生一年有余才亲手砍下了……” 秦质如一个严厉的兄长神情越发阴翳可怕,见他还要再说彻底失去了理智,猛然抬手挥了他一巴掌,打断了他剩下的话,辞色俱厉,“给我住口!”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声起,公良亶忙起身去拉秦质。 “秦侍郎!”蔡大人连忙冲出队列拉住秦质,“圣上面前万不可胡来!” 一旁臣子见状皆上前拉住秦质纷纷开口劝着,秦质的官服都被这七手八脚扯得有些凌乱,眼睛却一直看着白骨,一时似乎恨之入骨,一时又心疼难当,连扇了一巴掌的手都不住发抖。 白骨被打偏了头去,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怔然了半晌才抬眼看去,他的眼睛一片通红,温润的面容紧绷至极,看她的眼神又狠又恨,通红的眼中却慢慢滑落而下一滴清泪。 白骨看着他的眼泪不由愣住,从来不曾见过他这般气急败坏过,连面上温和的笑意都很少消失,现下却这般模样。 几个老奸巨滑的臣子忙借机在一旁进言,“皇上,此人具已招供,理当处死。” “这些江湖人藐视王法,为钱财便肆意谋害朝廷命官,实在罪无可恕!” 白骨闻言忽而一笑,“杀手固然可恨,背后指使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几位大人这般掩耳盗铃,难道是怕得罪了什么人,牵扯到自己的利益?” 一人冷笑一声,正义凛然道:“像你这种谋财害命的穷凶极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莫要将脏水往旁人身上泼!” 白骨闻言嗤笑而起,面含嘲讽,“宦官权臣,欺上瞒下官官相护,朝廷也不过如此,和江湖没什么区别,你们为权,我们为钱,何必五十步笑百步,谁也不清白不是吗?” 自来忠言逆耳,实话总是难听一些,更何况是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人,难免会有失偏颇。 言朝廷无用便是言在位者无用,且还从白骨这般下九流的人口中出,自然惹怒诸多。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当即一拍龙椅怒叱,“放肆,立刻给朕拖出去斩了!” 秦质闻言面色骤然一白,神情焦急忙拨开众臣,跪倒在皇帝面前,大声道:“圣上三思,此事宜从长再计。” 此话一出周遭全是反对声,“此人胆敢在皇上面前放肆,区区死罪已是便宜了他!” “秦侍郎莫再多言,此人乃罪大恶极,万死难辞其咎!” “侍郎莫有一时义气而包庇这般凶蛮匪徒!” 皇帝刚头被气得不轻,现下又被这七嘴八舌扰得头疼不已,一旁的大太监见状忙提腔道:“肃静肃静!” 殿中当即静了下来。 皇帝缓了一阵,才看向秦质,“爱卿何出此言?” 秦质面色沉稳,急乱之中思绪却不乱半分,“王大人声名远播却死得不明不白,如今既然找到了真凶也该让天下百姓知晓,微臣觉得此案该昭告天下游街示众,皇上挂念恩师多年追寻,终寻到凶手,这般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公良亶忙接着道:“皇上,秦侍郎所言极是,王大人无子无女,一生劳苦皆为百姓,此事确该让天下百姓知晓前因后果。” 此言却有道理,也立得住脚,一时间朝堂之中无人再出反对之言,仅这个理由根本已经无处可以挑脚。 这话说的太过漂亮圆滑,即便有所偏颇又如何? 皇上的面色可是肉眼可见的好看了许多,可见这话说的很得皇帝心思,几个老臣心知肚明眼神越显阴郁,皆视秦质为眼中钉。 可顺水人情还是要做一做的,既然注定是板上钉钉的事,自然要谋些好处。 一人领先而出,“微臣附议,此尊师大道以皇上为榜样,天下门生皆更尊师重教。” “微臣附议。”一时殿中附议声此起彼伏。 皇帝才道:“各位爱卿所言有理,既如此,三日之后再行刑。” 秦质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额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颈脖,没入衣间,仿佛生死关里走一遭一般。 而身后惹事的小奶犬却半点没在意,完全置身死于度外的无所谓,自顾自揉了揉脸颊,揉完了脸颊还顺手理了理的额发。 第84章 三日后行刑, 白骨再被压回天牢时, 便关进了天牢最深处, 里头重重铁栏, 看守极严,更不许任何人探望,便是皇亲国戚关在这里也没有网开一面看一眼的特许。 墙壁高处唯一的小窗子,那处一丝光线穿透进来,细微的尘屑在光线中上下飞扬, 给阴暗潮湿的牢房带来了一丝暖意。 小窗子下立着一个人,长身玉立,微弱的光线透进窗子,落在白衣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极淡的光晕,白色衣衫都显出几分透明来。 白骨静静看着,神情前所未有的平和, 她看着光线中飞扬的尘屑忽然觉得很轻松,再没有了那些打打杀杀后的疲惫, 也没有了一直挂在心头内心谴责, 一切都很平静。 或许, 她还会有下一辈子,再也不会接触到这些黑暗。 远处传来铁闸门层层开启的声响, 脚步声缓缓向这处走来, 其中一个步履声极为熟悉, 让她一听便认出来了。 这一处全部都是重犯, 守卫都只在外头看守,这铁闸门不到执行死刑之前是不可能开启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白骨转头看去,便见人从通道深处逆着光慢慢走来,衣摆走动间微起,在光下笼上一层薄光,看不清面容,只见束发的墨玉冠泛着光晕,身姿修长,看着极为惑人,那人手中提着食盒,远远就闻到一丝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待到人慢慢走近,白骨的视线又落在秦质后头两人身上,一个是狱卒,看上去双目无神,行动有些僵硬;还有一个带着遮面斗笠披着一身黑斗篷。 白骨收回视线微垂眼睫,半晌慢慢才看向秦质。 远处的人一步步走近,面目渐渐清晰,光线落在他面上,眉眼一如既往地温润好看,白衣镶绣繁复花纹,玉带束腰,腰带上坠下一只银色铃铛,长腿窄腰,缓步走来风度翩翩,连衣摆的微微翻动都极为赏心悦目。 秦质停在木栏前静静看来,微微笑起,那眼中的血丝越发明显,苍白的笑容中都透着一丝疲惫和忧郁。 白骨见状默然不语,死到临头还有一个人能提着吃食来看她,说没感觉到温暖是假的,可这人却是往日算计她欺骗她的兄长,一时也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那狱卒如同被夺去了自己的意识,行尸走肉一般打开了牢房的铁链子,便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秦质打开牢房门缓步进来,将食盒放在地上,伸手一撩一摆席地而坐,将食盒里的菜一屉屉取出,全是她爱吃的,到了最后一屉是一壶温酒。 白骨看着他拿出酒盏,又手执酒壶将二人的酒盏斟满,默站半晌才在他对面坐下。 秦质伸手将酒盏端来,她看了许久才伸手接过,抬手一口干了又放回地上,“行刑的时候自然能看见我,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进来?” 秦质收回手端起酒盏却不喝,好像没听见一般,只看着酒盏里头的清酒荡起极细微的涟漪,轻问道:“为什么一心想死?” 白骨轻轻一笑,再没有初见时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血无情的味道,倒像是一个寻常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我不是想死,只是想还……”她齿间微微一顿,似回想起以往,“我从记事以来就开始替暗厂做事,王大人只是其中一个,一路而来才发觉自己背了多少血债,那些太沉重了,压得我透不气来。 人都有一死的,或早或晚罢了,区区一条命也不过是求一个心安……” 秦质闻言眼睫微垂,眼中神色未明,薄唇轻掀却没说什么,末了将酒盏慢慢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所以你不会跟我走对不对?” 白骨提起酒壶,将二人的酒盏斟满,捅开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如好友叙旧一般平和道:“你让她走罢,别给我添命债。” 秦质闻言一言不发。 牢外那人忙摘了遮面斗笠,本就和白骨相似的眉眼再加上些许易容术,便仿佛另一个白骨,她在牢外跪下,不再是做舞姬时的魅惑模样,泪眼婆娑,“白公子,我是心甘情愿的,秦大人给了我弟弟大好前尘,我这样的姐姐活下去只会给他丢丑,我不想他一辈子抬不起头,只求您成全我。” 白骨闻言不置与否,看向秦质忽而一笑,似半点不为所动,“这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 那舞姬闻言一怔,看向牢中坐着的白衣公子,很坦然,半点不畏惧生死的模样,仿佛超脱俗之外,什么都不在意,一时也不知该道此人没有半点同情心,还是该谢他不愿用她的性命做替代。 秦质静默片刻,慢慢放下酒盏,“想要以命还命,也要看旁人要不要,你以为你取了别人的性命,再拿自己的命相偿就没事了吗?”他抬眼看向白骨,面上带着不以为然的微讽,“死人要你的命有什么用,一辈子偿还活人才是正经。” 白骨有些说不出话,便是觉得他说的都是歪理,她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干巴巴道:“你不用再说了,我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再使什么别的招了,北越的迷药对我没用,九邪功虽损身子,但对我的好处却极多,你的蛊伤不到我,迷药也不可能。” 秦质闻言慢掀眼帘看来,眼眸越渐深沉,“这么说你是怎么样都不会走了?” 白骨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神情从容淡定,“我不想走,没人能让我离开这里。” 牢中忽而静了下来,本来就没什么声音,现下越发静得压人,心都有些沉甸甸的。 秦质眼眸微转,由深沉至阴翳,莫名叫人有些头皮发麻,他慢慢站起身,静静看着白骨一言不发。 白骨头铁得很,半点没觉着怕和危险,还垂下脑袋自顾自伸手去拿盘子里的鸡腿。 秦质眼神猛然一凛,透出几分狠厉,突然俯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就往外拖。 白骨一个没防备便被一下拽起,跄跄踉踉顺着力而去,踢翻了一地的菜。 秦质却不管不顾地将她往外拉,那手劲大的都快把她的手腕捏断了去。 白骨忙站稳身子暗使内劲拽回手,却不防秦质的手跟钳子一般夹住了就不放,一使劲便连他人都一把拽了回来,猛地将自己撞向了身后的墙上。 再不会武功也是男儿身,本就比她重许多,骨头硬了她不知几倍,这般一撞险些让她一口气没上来归了西去。 牢外站着的舞姬被这般架势吓得直后退好几步。 白骨还未缓过劲来,便觉秦质极为用力地抱着她压向墙面,他的身上真的很硬,力气也不是她能比的,她手脚并用地挣扎却纹丝不动,整个人跟被困在笼子里一般。 她挣扎得越激烈,他就越发用力地锢着她。 她一时怒上心头,眼神一凛猛然抬手一掌拍向他后背,便听一声闷哼,她忙借机去推他,却还是跟山似的半点推不动。 白骨双目圆睁,只觉不可思议,不疼吗? 她不由抬头看向他,却见他低头看来,嘴角已经溢出一丝血迹来,却还是看着她微微一笑,面色越发苍白起来。 白骨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低头吻了过来,她反应快避得也快,他的唇瓣便只碰到了嘴角,可那温热湿润的触感还是叫她身子莫名一僵。 秦质端得会钻空子,片刻愣神便叫他得逞了,薄唇一触上娇嫩的唇瓣便轻轻探入,温柔至极,半点不含侵略性。 白骨脑袋“嗡”的一声满是空白,只觉那湿润柔软轻轻绕着她转,带着清冽的酒香,又掺杂着一丝腥甜。 舞姬倒不觉得吃惊,她本就猜出来这二人有猫腻,否则哪个世家公子放着大好的仕途不走,要冒这般大的风险做这种亏本买卖? 只是她没想到这世家公子端得这般大的胆量,敢在这天牢里做这种事,也实在太过妄为了些。 白骨心口顿时砰砰乱跳,根本控制不住,那呼吸间的交缠叫她不由想起往日他那浪荡做派,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待他渐渐蛮横起来,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他难道对自己……! 她惊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忙侧头避开他的亲吻,却怎么也避不开,她往那躲,他就往那追,根本不给她说话和呼吸的机会,唇瓣稍微分离便又缠磨上来。 那清冽的药香渐渐染来,带着些许炙热,白骨心口都紧得无法呼吸,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都微微发颤起来,整个人似乎处于极端兴奋的状态,她的腿莫名有些软得站不住。 秦质见怀里的人没有强烈的抵抗厌恶,心神俱荡将怀里软绵绵的身子往上一撑,越发用力地抱着抵在墙上,微微仰头轻轻缠磨,他很软很轻和梦里一样,唯一不同得是在梦里他是个女儿身,他强行忽略那心底仅存的怪异难堪,渐渐意乱情迷。 二人贴得极近,只隔衣衫,他迷乱之中渐渐觉出一丝不对,怀里软绵绵的人微微抬腿,他猛地顿住。 第85章 白骨见他顿住忙伸手推着他的肩, 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些, 便见他神色不对, 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极为古怪。 她正要开口说话, 便觉秦质的手突然往下而去,白骨猛然僵住,一下瞪圆了眼。 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秦质脑中空白了一瞬,看着白骨神情前所未有的复杂,声线都微微有些发颤起来, “你……你的那个呢?” 白骨趁着他神情恍惚的时候, 猛地使力推开了他。 秦质被硬生生推离了几步, 整个人都好像在梦里一般恍惚。 他慢慢抬眼看向白骨,视线落在她面上流连几番, 又慢慢往下一寸寸移去,落在平坦的身前,再慢慢往下, 那处衣摆被他揉得有些褶皱,里头确实什么也没有。 既没有那东西,又怎么可能是男儿身? 白骨只觉他那视线落的位置叫她很不自在, 一时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正要清一清嗓子开口说话,秦质却忽然冲过来压着她抵在墙上, 比刚头还要用力的禁锢。 白骨被他的力劲勒得很疼, 在他怀里剧烈挣扎起来, “秦质,你别逼我动手!” 秦质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手死死掐着她的腰,仿佛没有意识一般,冷着脸固执地伸手而来。 这一次比刚头还要仔细,还……还…… 白骨整个人跟烧红了一般浑身泛红,忙缩着身子去推他,却是半点推不离,伸手去抓离他的手,却跟铁似的扳不动。 白骨何曾遇到这般架势,浑身又软得可怕,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连内劲都提不起半分,秦质越来越过分,她又急又羞,恼羞成怒到了极点,猛地抬手扇了他一巴掌,“下流!” 秦质被打得偏了头去,才收回了手看向白骨,“你不是男人?” 白骨闻言微微一顿,既不开口确认,也不开口否定。秦质这般对她,心思何其明显,可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毕竟往日当做哥哥来看的人,现下却对她这般,那感觉实在太过怪异。 秦质见她到如今还藏着掖着,愤怒慢慢浮上心头,他这般煎熬难受,她却完全视而不见! 他眼眸越深,神情彻底阴沉下来,“怎么不说话,你是男是女都不会说吗?”话到最后,声音都大了些许,几乎压不住心里半点情绪。 舞姬闻言不由呆若木鸡,这白衣公子是女的! 怎么可能! 哪有姑娘家这般平坦,连一点幅度都没有,自己都裹了好几层布缠着都比她有线条……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白骨有些不知所措,又靠得这般近,那只手都还贴在她腰际,掌心极烫叫她忽视不了,她垂下眼睫不自然道:“我是男是女又有什么不同,我还是我,并没有什么区别。” 秦质慢慢松开手,静静直起身看着她,难怪这般女相,原来本就是个姑娘家,他忽而只觉得荒谬,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顾忌良多,考虑良多,却没想到被老天爷开了这么个天大的玩笑。 她为何不说? 为何视而不见? 他三番四次向她示好,她若是喜欢自己又怎么可能不告诉他?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只是将他当哥哥…… 秦质想到这处,答案昭然若揭,他面色都微微有些苍白,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平生第一次他不想听到答案,连一个字都不想! 楚复从通道那处快速掠来,见这般情形不由一顿,默了片刻,忙低声道:“公子,外头的狱卒马上就要换位,我们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走了。” 白骨闻言才一下从刚头的亲吻清醒过来,古怪的心思慢慢退了下来,身上的热度也渐渐降下,恢复了寻常体温。她看向地面极为平静,“你走罢,我心意已决,不会离开的。你往后自然会遇到更中意的,我这样的人不合适你。”虽然语气平和,理由无可挑剔却一样是拒绝,总归还是伤人的。 秦质胸口突然一闷,不知是伤疼还是心疼,耳朵都有些嗡嗡响,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半晌,慢慢抬眼看向白骨,言归正传沉声道:“你走不走?”语气强硬固执得不行,仿佛她不走,他就会想尽一切方法硬来。 白骨闻言默然不语。 楚复见自家公子那面色阴沉如水的骇人模样,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他的心一时高高悬起,他开始担心整个天牢都会付之一炬。 牢中无人说话,一片死寂过后。 白骨忽然开了口,“我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活过,如今尝到了滋味就回不去了,不可能也不愿意再躲躲藏藏地过一辈子。”她眼睫微微一颤,心口微微有些刺疼,有些说不下去,她怕再说下去,便再没有勇气坦然面对死亡…… 她慢慢抬眼看向秦质,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可现下她却是感动又感激,至少只有他千方百计地不想她死…… 她眼眶忽然红了,半晌才轻道:“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即便带我出了天牢,我想要做什么,你也还是拦不住的。” 外头忽而一阵声响,舞姬吓得往牢房这处靠,楚复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走进牢房里急声道:“公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秦质面色极为难看紧绷,周身的气压一时低到了极点,一言不发的模样叫人惴惴不安。 白骨看着他这般模样,忽然有些难过感伤,如果她真的是他的亲人那该多好,如果有这样一个哥哥护着她,不欺骗她,她做梦都会笑醒的…… 可惜他们不是亲的,白骨慢慢垂下眼,那模样孤单落寞,仿佛回到了儿时孤苦无依的日子,她心中又酸又涩,忍不住叫他最后一声,“大哥,你走罢,别让我讨厌你。” 秦质心口仿佛被咬了一下,一下又一下直犯疼,他一动不动默站了半晌,忽然上前抱住她,这怀抱没有半点多余的心思,只是一个单纯的抱。 白骨只觉这怀抱温暖至极,又感觉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一下模糊了视线,平生未曾有过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委屈她为什么不能像旁人一样,能笑时笑,能哭时哭…… 他微微靠近她耳旁轻轻哄道:“好,我都听你的。”说完便再也呆不去一般,当即松开了她,转身快步往外头走去。 楚复见状,连忙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地上的盘碟,看了一眼白骨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狱卒舞姬迅速离开。 一道道铁闸门慢慢落下,牢中又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白骨一动不动盯着那门,脑袋上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的安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眼睫轻轻一眨便摇摇欲坠,片刻后,终是“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突然,体内一阵翻搅之疼传来,一股力突然涌向全身,仿佛武功突然又通了一道极限,白骨不由微微蹙眉,半晌意识到了什么,面色瞬间苍白。 秦质一路畅通无阻在天牢中通行,那些狱卒皆视而不见,双目无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来回巡走。 刚头跟着的狱卒一出来便自动走回了原位,楚复带着舞姬快速跟上,三人前脚才堪堪迈出了天牢,更替的狱卒后脚就到了。 原先牢中的狱卒忽然恢复了意识,好似刚头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秦质一出大牢,面色就极不好看,刚头在白骨面前强行压下的情绪一时全冒了上来,整个人都阴沉到了极点,一路头也不回径直上了马车。 此处路小极为偏僻隐蔽,周遭一个人也没有。 楚复带着舞姬快步跟上,转身正要拔剑灭口,忽听马车里的公子语气极淡道:“让她走。” 楚复看向马车面露惊愕,完全没想到一般,他微微一愣,按剑回鞘,冷面威胁道:“刚头的事若是有半点风声传出去,你一家老小可全都得去陪你。” 舞姬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面色惨白,战战兢兢颤声道:“奴家知晓,必……必定守口如瓶,今日之事全会烂在肚里!” 楚复转身上了马车,车夫敏锐观察了四周,便驱车前行,马车慢慢消失在小路上。 秦质闭眼后靠马车壁,马车微微晃动,仿佛让他越加头疼起来,眉间都微微折起,不由伸手按了按头,一副头疼到极点的不耐模样。 楚复面上没有表情,却不自觉的降低存在感,连呼吸都下意识压下。 车中的静默了许久,秦质才慢慢睁眼,吩咐道:“回府换身衣裳,我进宫一趟。” 楚复闻言猛然怔住,“公子……”见秦质心意已决的模样,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一急,“公子若是在皇上面前显了眼,那以后大计岂不是要散了?” 秦质闻言不语。 楚复越发急道:“公子,中原的天下您既要十分之九,如今已然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他微微一顿,急得在马车前跪下,“您今日便是杀了属下,属下也要直言,区区一个白骨如何比得起公子的大业,他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何必花这么大的代价! 公子苦心筹谋的大业难道要毁在一个玩物身上吗?! 属下恳请请公子三思!” 秦质半晌没有声音,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马车轮子在石子路上碾过,发出磕碰声,衬得马车中越发安静。 许久,他才开了口轻道:“是我欠她的,若是当日她做上了厂公或许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她既然将我当作哥哥,那我就永远是她哥哥……”车帘时开时合,马车外光线进进出出,在他面上轻晃,衬得玉面生辉格外好看,只是眉眼渐染感受,“既然是哥哥,便该有哥哥的做派……” 重檐层墙,红墙黄瓦,高廊中庭交错。 大太监手拿拂子快步走进御书房,对着案前的皇帝轻声道:“万岁爷,秦侍郎正在殿外候着,说是要事儿禀告呢。” 皇帝看着奏折“嗯”了一声,看完了手上的折子才道:“宣罢。” 大太监忙应了声宣道。(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秦质一身官服衬得面若冠玉,越显风度沉稳不凡,几步走近御前,“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温润的声音不卑不亢,不会过于恭敬便显卑微,叫人不自觉赞赏。 “平身。” 秦质闻言却没有起身,“微臣昨日听闻皇上所言的暗厂,特地寻了许多古籍,才发现这个组织已然存在百年有余,比一个朝代的更替还要久,暗厂专行刺杀,无名无姓,无门无派,甚至没有人知道在何处,而暗厂也不过新一代的江湖中人给取得称号罢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笔,微微敛眉,“暗厂……” 秦质以耳相听,眼眸微转不着痕迹地辨别皇帝的心思,又接着道:“暗厂这个组织极为神秘,他们中间的杀手皆是从各处买来的孩子。从小就教他们如何行刺,每一年都会将同一级别的人关在一起不给吃食,让其残杀蚕食,最后能存活下来的也不过几个而已,所行没有半点人道,残忍至极。” 大太监闻言不由失色,这听上去区区几句话,可里头却没那么简单,同类相食何其可怕,这分明就是将人当畜牲一般养着,这样子养出来的人哪里还是个人呀,听上去都叫人毛骨悚然! 皇帝听到后头,眉头越发紧锁,“岂有此理,他们将朕的子民当作什么,竟敢这般肆无忌惮!” 秦质却照旧语气平和,“这些孩子多是遇天灾留下的流民,抑或是孤儿……这些孩子失踪官府不会管,皆是听之任之,便是有人敢深究下去,也会招来杀身之祸……” 皇帝再听不下去,猛然拍向桌案,“好大的胆子,真当以为中原天下全是他们做主了,简直无法无天,这暗厂究竟在何处!” “暗厂所在无人知晓,连与他们有过接触的江湖人都找不到具体位置。”秦质微微一顿,当即抓住时机,开门见山扬声道:“故微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那白骨乃江湖中人,武功奇高,往日与暗厂有过几次接触,若是让她来帮微臣,必能找到暗厂所在。 暗厂百年以来,与东西二厂渊源颇深,本就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若是能重归皇上所用,皇上又何必担心各路势力不稳。” 大太监闻言心一下吊起,面色的有些发白,这秦侍郎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忽然之间便消了个干净,这般阴晴不定更叫人害怕,“爱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质慢慢直起身,看向皇帝极为诚恳,“微臣非常清楚。” 皇帝当即一把抓起手旁的茶盏砸向秦质。 那茶盏直击秦质额头,他半点不躲闪,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任由滚烫的茶水顺着面颊滑落,一下烫红了半张脸。 大太监头皮都一阵发麻,连忙跪下惶恐道:“万岁爷息怒。” 皇帝面色没什么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那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砍人的头,“秦侍郎,你有几个脑袋敢这样说话?” 秦质依旧不卑不亢,坦坦荡荡,“微臣不敢欺瞒皇上,暗厂所行却不为人道,那些孩子确实可怜,可暗厂其中力量不容小觑,他们分门别类,各有所长,刺杀探密皆是翘楚,其中的关系网能知道天下大小事,若是能尊皇上为主,必能替皇上分忧解愁。 而微臣也却有包庇之心,臣唯一想要得就是义弟活下来。” 皇帝不语良久,看他半晌才冷哼一声,故意试探道:“想要什么也要有那个本事,你以为暗厂这样的地方是你想拿就拿得吗?” 秦质眉间微微皱起,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似有些不确定能否拿下暗厂,末了,又坚定道:“恳请皇上给微臣一年时间,若是不行,微臣愿意以命相抵!” “好,朕就给你一年,一年以后,如果你不能让暗厂归顺于朕,朕就诛你九族!” 秦质闻言神情猛然一怔,呼吸都有些急,手一下抓紧官服眼露为难,似乎有些怕了,可又没有退路,只能孤注一掷硬着头皮应下来。 皇帝见状很是满意,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人,胆量大,有点本事和小聪明,却终究绕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人。 第86章 三日时间匆匆过去, 天牢深处的铁闸门一道道开启, 一般行刑的犯人若是武功高强, 依照规矩,可向宫中借数十名大内高手,以防万一。 狱卒打开了牢门, 见里头的人闭目打坐一动不动,便拿着铁链走去提醒道:“时辰到了, 该你了。” 白骨慢慢睁开眼, 清冷的眼眸如深海一般不见底, 表面平静底下却是波涛汹涌。眼里布满血丝,似完全没有睡过一般, 面上带着极重的疲惫,似在强行压制着什么。 白骨看着狱卒走到面前, 便极为配合的站起身,垂眼看着狱卒替她扣上脚链手链, 便跟着人一步步天牢, 押送的官兵及数十名大内高手并囚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白骨看着囚车眼中浮起一丝担忧, 她怕自己压不住自己体内的功力,她一直没有到达的九邪功最高一层, 现下却突然冲到了顶,很有可能压制不住破了顶去。 行刑之前得游街示众,需过最热闹的市集, 由东长街至西长街, 整整绕上一大圈, 将京都最热闹的市集长街都绕过一遍,再去刑场行刑。 告示贴出已有三日,往常就热闹的市集现下更是挤满了人,待官兵押着囚车经过,人群中七嘴八舌,皆是谩骂议论白骨的。 “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人,王大人这么好的官也下得去手,真是枉为人,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做人!” “没有良心啊,为了钱财竟对一个半截入土的老者下手?!” “可惜了王大人,都想辞官颐养天年去了,却不想遭了这般毒手!” 白骨锁在囚车里,默然垂着眼,心口一阵阵愧疚得隐隐作痛,强行压下的内力又开始在体内乱窜,她不由浑身紧绷,咬牙克制着,忽然一片烂菜叶迎面砸了过来,“这就是杀了王大人的凶手,大家不要手软,我们为王大人讨回公道!” “猪狗不如的东西!” “真是个畜生!” “杀了王大人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早些死!” 人群一下骚动起来,民愤骤起,一时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排山倒海般压来。 鬼一被人群挤来挤去,见其余九鬼被人群越发冲撞开,他一时面露凶意,拉着一旁的简臻,压低声音在他耳旁急里忙慌,“究竟什么时候动手,我们爷快被砸晕了!” “现在不行,人太多了。”简臻手里的小西都快被挤成了饼,他一个暴躁猛地一脚踹向前面挤得最狠的,前头那个被踹的失去平衡猛然扑向前面一群,人多根本分不清楚谁踢谁,一时间闹成一团。 公良亶站在阁楼上本想送白骨最后一程,这些话听在他耳里便格外刺心,看着囚车里的人内心越发谴责不已,可他身不由己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心神具乱,余光一瞥竟在人群中看见了简臻鬼一,他微微一怔,当即在人群中细细察看,果然见人群各处都混了熟悉的人,他不由一愣,往日他还觉这些人皆是冷血无情的木头人,如今自己倒成了那个见死不救的…… 这是何其讽刺的事? 街上越来越混乱,一整条长街被围得水泄不通,囚车停滞不前,官兵开始武力镇压,却效果甚微。 何不欢被人群挤得越来越远,见状急得不行,“白白!”她知道的时候还在外头逃婚,后头马不停蹄往回赶,白骨却已然进了天牢,她想尽了办法也进不去,都没能见他一面。 现下不想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一时心中难过不已,有些接受不了,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要没了? 白骨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砸得有些疼,突然不知何人用力砸了一块石头只中白骨,伴随着恶劣的咒骂声。 白骨微微吃疼,浑身的内力四下乱窜越发难以抵抗,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石头伺候,忽然,一块大石头猛然砸向她的后脑勺,尖锐的疼痛后,整个脑袋都空白了一瞬,一股温热的液体慢慢淌下,一时间昏昏沉沉。 官兵见拦不住,只得自行避开,免得被误伤了,准备待百姓发泄完了再行。 “有爹生没娘教的杂种,下辈子别来了,脏了老子的眼!” 白骨心口一刺,体内有什么似感同身受一般,一股力暴怒而起,内劲如喷涌的火山一般突然冲上太阳穴,毫无阻碍地流淌到周身血脉,她视线慢慢模糊,最后一点零星意识也渐渐消失。 何不欢见状不由拨开人群向前气道:“你们干什么!” 十鬼见这般俱等不及正要伸手拔剑,不远处一阵内力荡出,压得人耳朵极闷疼。 突然,囚车震裂而开,囚车一分为二飞去,砸向了一旁的官兵人群。内力四下流窜,荡得周遭的铺门四分五裂,囚车周围一大圈的人全被一下掀翻在地,哀嚎一片。 公良亶在阁楼之上都能感受到那可怕的内力,好再他动作快避开了去,否则连脑袋都要被削去一半,他忙探身看去,只见白骨一人披头散发安安静静站在囚车之上,眉间的朱砂若隐若现,眉眼染凶煞。 大内高手忙连飞身上前一剑劈去,白骨身形不动,徒手接剑手腕轻转,直接将剑扭得变了形,伸手为爪猛地向前一抓,整个手掌穿胸而过,当即毙命。 整个人跟这破布娃娃一般跌落人群,肚子里头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看得人毛骨悚然。 血腥可怕的场面宛如地狱,那人白衣溅血,手染鲜血的模样仿佛一个妖魔般可怕,众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街上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惊吓声,极端刺耳,一时间街上的众人皆惊声尖叫,抱头乱窜。 简臻见状微微皱眉,只觉不对,果然十鬼上前帮忙也被白骨攻击,他仿佛根本不认人一般,他不由急声喝道:“你们先回来!” 十鬼也觉出自家长老不对劲,明明是在帮他,他却谁都攻击,一时间如影随形地跟在大内高手后头观察。 片刻之间,数十名大内高手已然折去半数,这是何其可怕的武功,大内高手再不济也不可能这般容易被杀,可如今在白骨面前却像牙签一般,一折一大把。 白骨见人就攻击,根本不管什么人,一时间街上血流成河,哀嚎遍地。 一个乞丐小儿在街上啼哭不已,吓得连腿都迈不动,白骨头猛然一偏,看向那哭喊的乞儿,眼里没一点人的情绪,阴翳可怖。突然,她猛地飞身攻向乞儿。 公良亶连忙取剑飞身而下去抱起乞儿避开了致命一击,看向白骨不可思议惊道:“白骨,你疯了吗?!” 白骨充耳不闻,仿佛一切会动的都成了她的攻击目标,身形移动极快,在大内高手的围攻之下还能如鱼得水般来去自如。 怀里的乞儿吓疯了,哭声更加尖利,公良亶身旁一阵阴风而来,他一侧头便见白骨袭进,连忙提剑去挡,却被一掌击飞出去,差点命丧黄泉。 白骨迅速靠近,目标准确,伸手为爪正要袭向他的脖子,何不欢飞身而来,横出一剑替他挡下了一击,瞬间变成了白骨的攻击对象。 简臻见状一急,连忙上前抓起哭喊的乞儿,对着那处喊道:“白骨!” 白骨当即被转移了视线,带着凛冽风劲飞身袭去。 简臻抓着孩子跑了几步,根本比不得白骨速度,忙将孩童抛向鬼一,“带着孩子引他走!” 鬼一跃起接了孩子连忙加速离开,九鬼快速跟上做掩护,大内高手一刻不停追去。 公良亶连忙起身追去,忍着身上的重伤急道:“往僻静处去!” 何不欢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最慢的简臻抗在肩上往屋檐上抄近路追去。 哪有男人被个女人抗在身上的,像什么话! 简臻气得暴跳如雷挣扎起来,“放我下来,我特么自己能走!” 白骨一行人移动得极快,稍有不慎就会跟丢,何不欢极为吃力才能跟上,闻言不由大怒,“闭嘴!” 长街尽头立着几个人,一人玉簪简衫,气度清贵,在人群中极为出挑。 皇帝虽然答应了会放白骨,但斩首的话已然放出去,自然不能再收回,故游街示众一番后再便换牢中的死囚犯,斩首的时候蒙上白布,借由王进生不喜见此人,故以盖布遮之。 秦质站在街角静静等着,此处冷清偏僻,空无一人,时辰差不离了,再过一会儿他的白白就要来了。 今日过后,杀死王进生的白骨就消失了,她有了全新的身份,不必再躲躲藏藏地逃避朝廷,暗厂的过往与她再无关系,从今往后她可以光明正大做任何事,无须顾忌其他。 秦质想着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眉眼都弯了起来,面上掩不住的笑意。 先前抱着瘦得不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掉了不少,一时心疼坏了,接下来一定要养得白白胖胖的,他想到此微微一顿,越发笑弯了眼,现在是女孩子了,要换一种养法,要娇养才行。 远处褚行骑马飞奔而来,神情急切慌张到了极点,近到跟前连等马停的功夫都没有,神情急切慌张到了极点,下了马连滚带爬扑来,“公子,出事了……” 秦质闻言微微怔忪,笑意渐渐敛起,慢慢消散了干净,神情都有些茫然起来。 第87章 日头正盛, 夏日的微风拂来,却带着阴阴凉意。 秦质不由看向前头空空荡荡的长街,终究没有见到他想看见的人,太阳穴一时紧得生疼。褚行的嘴张张合合, 他没听进半句,费了些功夫强行集中意识才听清大抵意思。 “白公子在市集攻击了很多人,如今往京城郊外方向逃去……” 秦质已然几日未曾好好合过眼, 加之两日前在牢中挨了一掌, 受了内伤也未曾调理,连日来就没停过咳, 现下一听更是胸腔一闷,险些没稳住身子。 楚复连忙上前一步扶住秦质。 身后一道站着的皆是皇帝的人,闻言当即上前指高气昂地质问秦质, “秦侍郎, 此事你必须立刻进宫和皇上做个交代,这人究竟为何做此丧心病狂之事!” 白骨在市集行出如此凶恶之事, 秦质为这种丧心病狂的魔头作保, 自然要受到牵连, 这一遭仕途算是走到了头, 项上人头说不准也未能保住…… 秦质闻言全当作没听见, 猛地拨开前头挡着的人, 快步上前拉过马绳, 一个翻身上马, 调转马头却是往郊外方向去, 楚复褚行连忙跟上。 “秦质,你还不站住!” “岂有此理!” “……” 三人很快消失在眼前,一时间原地站着的众人只能上了马一道追去。 公良亶强忍着内伤跟随孩子的啼哭声,飞身跃向山谷中,前头倒着数人,身受重伤有,一击毙命的也有,一路而去皆是血迹,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鬼一将哭闹的孩子丢到一边,四处观察,其余数人皆去往各处去寻找。 “怎么回事?” 鬼一看了眼公良亶,接着往另外一条路走去,凝重道:“长老突然离开,现下根本不知去向。” 公良亶闻言一惊,连忙也寻了一处去寻,每个人都十分警惕,生怕白骨突然出现,又不得不寻。 山谷间的风带着微微寒意,盛夏之时却还是觉出几分透骨凉意。 白骨站在悬崖峭壁边缘,一动不动地看着下头,山谷之间的深渊鬼斧神工,如一刀刀凿下,底下深不见底,崖边布满横生而出的树,一眼看去,一片绿荫铺在石壁上。 此处极高,似乎都能看见悬崖间烟云飘浮,伸手仿佛就能触摸到飘渺无形的烟云。 白骨静静看着那些烟云,忽而一片小烟云飘到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去触,却是一碰既散,就像虚无缥缈的幻影,有的只是满手的鲜血。 素白的衣袖被血染湿,顺着衣袖滴滴滑落染红了脚下一小块地,白骨不由低头一看,白色的衣衫上也溅了许多血,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刚头发生的一幕幕皆在脑海中快速闪过,血腥残忍。 白骨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面色惨白,身子一晃险些跌落崖下,这些都不是她的血,全部都是别人的! 走火入魔到连自己的意识都没了,先前的走火入魔于这般来说只不过是小儿过家家。 白骨突然觉得很不安,她隐约觉得现下或许连死都未必能洗清她身上的罪孽,等到她彻底失去了意识,她就会真真正正地变成一个魔鬼。 她忽然像一个孩子般张皇失措,满目的恐惧不安,她已经疯了,体内的内力还在翻涌,只等下一刻她失控之时卷土重来,时间久了就不会再有她,可白骨死了,罪孽还会继续…… 她不由慢慢地看向崖下,心中难受绝望到了极点,连眼眶都微微泛红,没人可以帮她,也没有人……会爱她,他们都打她骂她憎恨她,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命定,她命定就是个魔鬼,根本改变不了,到死的那一刻也改不了…… 她的面目慢慢麻木,体内的内力翻涌而去,渐渐不受控制地荡出,崖上的风更大了。 悬崖峭壁击打而上的风在山谷间回荡,吹荡白色衣衫翻飞重重叠叠如花绽,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落下来,她不由转头看去,见是往日帮过她的老者不由微微一怔,这人在树上睡觉她竟半分未曾察觉。 以她的功力,便是死人在一旁都能觉出异样,这老者却悄无声息睡了这般久,她都未曾发现,可见他的蛊术有多厉害。 那老者一落地疼得直哎呦叫唤,起身揉了揉屁股,忙又拿起腰上挂着的酒袋子摸了摸,见得没事儿才松了一口气,又摇摇晃晃往这边走来。 乞丐老儿才近悬崖边往下一看便觉唬人得很,忙后退几步,喝了口酒压压惊,又看向白骨,“真是巧了,怎么哪儿都能遇上你这个小姑娘,且每次遇见都是这副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一般不得劲儿~” 乞丐老儿见她不理人,不由觉得没趣,啧了声儿忽而想起先前的旧账,“哎,老朽可想起来,上回帮了你,你却将老朽的酒弄没了,今日遇上了你可得赔一壶来!” 白骨闻言没什么表情,只垂着眼淡道:“我没有银子。”说着便再没理会老者,微微抬脚便想从崖外迈。 乞丐老儿一把拽过她的手臂往后一扯,脱离了崖边,仿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般道:“怎么了这是,没银子赔酒也不必跳崖呀,往后再给也不迟。” 白骨体内一阵内力四窜,不由一急猛地甩开他的手,“滚!”当即往前一步急着往崖下跳,突然头顶轻微一刺,一阵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那老者将手中的针袋收好,不由摇头叹气,“年轻人哟,自尊心忒强,给不起酒钱就要寻死觅活的,半点不爱惜命……” 老者絮絮叨叨着蹲下身伸手把脉,探一探自己那蛊赢了没,却因这经脉逆行的乱象微微皱起眉来。 那小子的蛊可真是厉害,自己的蛊硬是被吃了去,现下他那蛊和武功相生相克,遇强则强,每每相斗皆更上一层楼,时间一久,蛊和武功就融到了一路,这姑娘也不知该说是运道好还是运道差。 说好呢,这武功不用她日日苦练,便自行到了巅峰;这坏处呢,便是这武功太过邪门阴毒,本就折损阳寿,突然之间顶破了天,借阳寿可就狠了,现下这脉象最多也就两日光景。 乞丐老儿正可惜着,便闻后头一声叫唤,“白骨!”转头便见一男一女往这处来。 公良亶和众人分散四处寻找,又碰上了往另一处找人的何不欢,二人刚要分散而去,却闻此处声响,便连忙一道跑来。 公良亶连忙上前将白骨扶去,却不想他竟这般轻,他不由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眉间的朱砂痣越显柔弱,头顶还插着一根细针。 二人见状皆一脸疑惑看向一旁老者。 那老儿拿起酒袋子喝了一口,指了指崖下神神叨叨,“这针可不能拔,拔了就往下跳了~” 远处似传来细微动静,公良亶心一提,唯恐大内高手寻来,他略一思索打算冒一次险,当即伸手撕下白骨的一角衣摆,看向何不欢,“你将他送到简臻十鬼那处,他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办,我来拦朝廷的人。” 何不欢当即点头连忙扶过白骨,公良亶帮着一道扶起,突然拔剑抵上老者,“这位老先生最好也跟着一道走,否则我便只好杀人灭口了。” 那乞丐老儿见剑抵在自己脖间,便也摇摇晃晃跟着何不欢走,一时嘴上絮絮叨叨,“年轻人就是莽莽撞撞,好再遇到得是我这种蛊医,你要是遇到那个黑心肝的煞神,可得比这丫头还惨……” 公良亶完全没听进耳里,全神贯注在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上,看见他们离开后,离远了些崖边,待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当即跑向崖边,对着崖下大声唤道:“白骨!” 这一声可是回荡山谷,深渊之下回音阵阵。 秦质听见这一声又看见这一幕,一时面色惨白,手下意识地勒紧了马绳,马儿吃疼一声嘶鸣猛地一仰前蹄,直接将秦质掀落在地。 一声骨裂,秦质疼得额间骤起一片冷汗,牵动了内伤,不由喉头一口腥甜,险些当场疼晕过去,可见那崖边只有公良亶一人,一时焦急攻心,不管不顾想要起身却连爬都爬不起来,恨得一声嘶吼,一拳砸向了地,彻底急红了眼。 “公子!”楚复褚行慢了一步,见状俱惊慌失措上前扶人,后头跟着的那一群也来了。 秦质被扶起忙死命走向崖边,看见地上一团血迹,神情惨白恍惚,哑着声,“白白……?”又见公良亶手中拽着熟悉的白色衣摆,他呼吸猛地一窒,心窝子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悲不自胜,胸腔剧烈翻涌猛地喷了一口血,当即晕了过去。 楚复褚行不由心头大慌,连忙撑住秦质,急道:“公子!” 山崖之上一团乱糟糟,何不欢已经带着白骨一路往僻静小径快速离去,可走到半山腰,白骨就开始七孔流血,形容极为可怖。 何不欢吓得连忙扶着白骨坐下,颤抖着声音叫唤,“白白,你醒一醒!” 乞丐老儿见状慢悠悠点了句,“不用费功夫了,经脉全乱了,人已经差不多了,准备后事罢。” 何不欢闻言一愣,看向白骨确实一副将死之相,她一时红了眼眶,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呢,这么可爱的家伙怎么会死呢,不由悲从中来,带着哭腔道:“我不信,你肯定弄错了!” “老朽做蛊医数十年,从来不会诊错脉。” 一时山间只余风声呼呼,那乞丐老儿见着不信,不由摇了摇头,正准备走却一眼瞥见白骨脖间挂在一根细绳,微微有什么东西在衣领处颤抖,领口都微微湿润,慢慢漫出一片水渍。 他不由上前一步,伸手拎起那条线一拉,便拉出了一只微微颤抖的镂空铃铛,正一点点往外渗水,带着极其轻微的呜咽声,似乎在悲伤的哭泣…… 老儿眯着眼细看铃铛里头,里头的蛊虫似乎察觉有人窥探,猛地一口咬上铃铛边缘,带着极悲伤极微弱的嘶吼声,听在耳里很是惹人心疼。 蛊虫咬了下,似乎瞥见了白骨,不由猛地一撞铃铛想往她那处靠,可靠近了一点又晃远了去,一时呜咽了一声,倒在里头哭湿了整只铃铛。 乞丐老儿一怔过后不由面露狂喜,“这帝王蛊竟在这处出现!这丫头可真是命大,待我敲下几颗牙齿救救看。” 第88章 一水如洗若镜,碧空万里倒映在水面上极为清澈干净, 仿佛整个天空倒了过来, 廊横在空中一般。 洛卿随着楚复远远走来,生了孩子以后越显美态, 身姿依旧纤弱,越惹人垂怜。 她远远便看见了站在廊中帘前的人,背影清隽儒雅, 挺拔若松柏,气度越渐沉稳不凡, 廊下的琉璃帘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稀碎的光芒, 极为夺目, 可却还是被一个背影比了下去,仿佛这个人不在, 眼前这景色便也失了味道。 洛卿几步走来,便看见了侧面, 玉冠束发, 眉眼渐染珠帘的微微光芒, 他明明没有什么表情, 却莫名叫人觉出几分感伤荒凉, 平白叫人心颤, 清衫从简,衣摆的纹路雅致清简, 却别有一番韵味, 玉带束腰, 无一处不霞明玉映,极端惑人。 肃王全盛时面皮也算数一数二,可放在他面前根本不够一根指头,无论面皮还是风度骨相,肃王没一处及得上,再加上肃王所爱之怪癖更是落下乘,如今还落得那般惨的下场,终日人不人鬼不鬼的,叫她连看一眼,心中都要作呕几番。 现下能见秦质一面,如何能不多看几眼? 她微微一欠身,语调轻柔如春风拂面,听在耳里仿佛那微微长出芽的青柳轻轻拂过面庞,惹得人心微微有些痒意,“洛卿见过公子。” 秦质仿若未闻,拿着酒囊看着廊中的珠帘,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才开口淡道:“何事寻我?” 洛卿闻言面露轻愁,越显楚楚可怜,“公子让我接近主母,我全都照做了,可她照旧待我不冷不热,如今连我的孩子都无故抢去,我强忍数日,几番苦求皆未见到我的孩子一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才来寻公子一解难题。”说着,不由心神俱碎,泪水如水晶帘垂下,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忍不住怜爱。 秦质眉间微微一敛,仿佛有些不耐烦,他喉头微微一疼,不由轻咳几声,拿起酒囊喝了一口才稍稍压下,看向她平静道:“若想成事还需耐心,王妃不能生育,将你的儿子抱去养,往后大将军要争位,却又不愿意背骂名,自然要选一个可以操控的人做皇帝。 王妃帮他自然也找一个自己能拿捏的,而你只要听话,适当的时候用些手段向王妃表一表忠心,她自然会觉得你有用,至于孩子短时间是不可能再回你身边了,你既然想要得到想要的,总要做一些牺牲,对不对?” 洛卿闻言一时震住,这么说来,将军是确实想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那他呢,这样一步步而来,岂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忍不住往更深处想,难道他要借大将军和王妃背后家族的力,不费吹灰之力将中原天下拿在手中? 她一时有些慌乱,思索以往,好像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包括她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被算到了用处,大将军,王妃,肃王,包括她……每一个人的心思、反应和用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就像是掌控棋局的高手,而他们都是棋子,要用或要弃全在他一念之间,这等心思何其可怕,或许往后她看不见的路,他已然设想好了,而她不知凶吉…… 洛卿想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越发害怕,她担心自己包括自己的孩子最终都会成为弃子,可她根本无路可走,倒向王妃注定也是弃子。 秦质似乎知道她想什么,连多余的表情,好像他想要的也没什么意思,随便做做打发日子一般,“你放心,我答应的从来不会食言,你想要的一点都不会少。” 洛卿闻言再没了半点怀疑,他确实是说到做到的人,这个一点做不了假,她看得清清楚楚,这般一来不由想到自己往后将要身居的高位,这样又何愁无法将何家踩在脚底! 她想着不由面露欣喜,激动不已,刚头孩子被夺是一事,可到底不是全部原因,她更害怕得是没有出路,如今听秦质一言,回去自然知道如何做,“公子放心,洛卿回去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王妃的信重,第一时间将他们的情况告知公子。” 秦质淡淡应了声,没再说话,楚复上前请她离开。 洛卿却不想这般快离开,这一年来他身子有些不好,她每每都见不到几面,即便见了也是匆匆几句话便得离去,现下看着他便越发舍不得离开。 也不知老天助她还是怎么,秦质复又咳了起来,这一回咳得很厉害,面色都苍白了几许。 楚复一脸忧心忡忡,想唤大夫却又不敢,自从白骨死了,公子便越发阴郁,连笑都没了,什么事都耐心全无,更没心思调养身子,全用酒压着,根本不顾身子究竟如何。 洛卿连忙上前扶住,见他眉间紧锁似乎极为难受,圈在唇旁的手慢慢放下,淡色的唇瓣沾染了血迹,她不由心中一惊,忙又靠近了些许距离。 秦质抬手避开了她的手,才缓过一阵便抬头喝酒将喉头的腥甜全压了下去,才微微缓过一口气,神经都有些许麻木。 如今真是他脆弱的时候,若是稍加安慰,他往后自然会多看顾些自己,再念着她的好,说不准会喜欢上自己,洛卿想着便语调温柔带着浓浓的关切,“公子,你不该再吃酒了,这般太损伤身子了,我回府学做一些药膳,每日给炖一些好了,你的身子就能大好了……”说着她抬起手中的帕子,掂起脚越发靠近他,美目含羞带怯欲替他擦拭嘴角微微溢出的血迹。 秦质闻言慢慢垂眼看向她,眼神极淡,淡到有些发寒,眉眼都染上几许凉薄,拒人于千里之外。 洛卿被这眼神一刺,不由下意识地收回了手,神情都有些许忐忑,仿佛自己的小心思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楚复见洛卿这般温柔小意,心里也存了几分心思撮合,洛卿聪明会解人意,最主要得是她能帮公子,而不是像那个故去的人一般,连死都没放过公子。 那日在崖下寻了整整三日,找到尸体的时候连骨头都被野狼吃得只剩残骸和白衣碎布,公子那模样叫他都不忍再想一二,其实他嘴上说着不信,心里也已然信了,不然也不至于这般难过,内伤也越发严重,久伤不愈,还是习惯了吃酒。 而那往日的大业仿佛也只是和酒一般的东西,毫无意识地继续,仿佛麻痹了自己才能让日子好过一些。 楚复这般想着,越发觉得白骨就是个祸水,一个男人长成那样,害得公子好好的官被撤了,皇帝还在暗中牵制,连暗厂都要给出来! 洛卿见这般不由加重了心中的想法,是男人怎么可能避得开温柔乡,这般脆弱孤独的时候,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待在身边陪他,照顾他,怎么可能会拒绝得了? 她很清楚自己这样的温柔小意极得男儿喜欢,秦质却每每视而不见,这岂不是真如谣言所说? 她默站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秦质闻言一言不发,既没回答道是,也没开口否认,只静静看着廊下微微晃动的琉璃珠帘,半晌,才轻缓道:“洛卿,我以为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洛卿闻言心都凉了半截,他不否认那便是了,难怪自己白般示好,皆换不来一眼,原来他竟是个…… 洛卿一时说不出心中滋味,又忽然忆起往日那个白骨,白衣着身的清冷公子,雌雄莫辨的美,二人又每每焦不离孟,一时有些说不出心中滋味。 秦质眼睫微眨,漫不经心轻道:“往后若再做这些无谓的举动,换掉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语调依旧温和,可里头藏着的危险却显露无疑。 一贯温和有礼的人突然面色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如何叫人不害怕? 洛卿闻言面色骤然惨白,背脊有些发凉,不由声音微颤,“公子,我再……再也不敢了……” 楚复觉出自家公子已经全然没了耐心,一时也怕了,当即肃了脸对着洛卿请道:“洛姬请回。” 洛卿见秦质不语,纤弱的身子越发颤抖起来,连忙道了告辞,朝来时的方向迈出廊下,楚复快步跟着将人悄无声息地送回。 一时间,廊中只剩下了秦质,面前是十步一排的珠帘,晃动之间越显萧瑟,明明是盛夏却还是如那一日那般冷,连心都被冻住了一般。 他已然整整一年没见过她了,其实到如今都不相信她没了,可理智又告诉她,若真是还在,她怎么会不来找自己,又怎么可能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秦质一时凄入肝脾 ,呼吸间心口都闷疼起来,满目悲凉慢慢伸手触向微微转动的珠帘,被风轻拂,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五光十色的光芒,就好像她来看自己了,在叫他哥哥,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眼中有多深的依赖…… 他的视线忽然模糊,心口发窒,连呼吸都有些透不上来。 “公子!”褚行一脸狂喜,拿着手中的画卷飞奔而来,见得秦质神情苍白,满目荒凉,一时心头发酸到了极点,不由越发觉得自己的举动是对的,他忙打开了手中的画,“公子,您看看这个画,您看看这个姑娘是不是和白公子一模一样!” 秦质一听到她心头就猛地一疼,根本受不住,不由颤着声,“拿开。” 褚行见秦质连一眼都不看,一时急了,不由大着胆子将画放到他眼前,指着那画中人眉间的一点鲜红,“公子,连眉间的朱砂痣都一模一样!” 秦质眉间一敛,眉间染上薄怒却一眼瞥见了画中的人猛然怔住,手中的酒囊一下掉落在地,他忙伸手拿过画,一身白纱裙,发髻一丝不乱,没有一处不对…… 这如何是像,分明就是她! 那个还做得出这般呆愣愣又冷冰冰的表情! 秦质呼吸都微微放轻,似乎怕是个梦,心口发紧得厉害,一时又咳了起来,胸腔都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却强行压着,苍白着脸伸手一把拉着褚行,如抓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在哪里?” “是我在酒馆碰到的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说是他的心上人,就在他家乡那一带,说是金榜题名便回去娶那姑娘,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属下一时好奇便看了眼,不想竟长得这般像,属下连那个书生都带来了,公子若是想见,我马上带人去寻!” 秦质闻言手都有些发颤,一时心中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可半晌他又微微一怔,神情茫然失措,他好怕……这是个梦,再过些许时候他就醒了,一切又成了空…… 第89章 一大清早, 长街上的市集就摆得看不到边, 街上熙熙攘攘极为热闹,长街上吆喝声不断,其中不时掺杂了鸡鸭鹅叫声,整条长街人声鼎沸, 来往人摩肩接踵。 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一抹白色衣角露了出来, 蹲在菜摊子前的人手上挎着一个木篮子,垂着脑袋认真挑了几颗最大的白菜往自己的篮子里装。 那摊子的老婶子和白白很熟了,这姑娘模样长得忒俊俏,每日来市集就买一堆的吃食,寻常人没个两三日是吃不完的。 她看了眼白白手里的篮子, 里头的菜和肉都快满出来了, 到底是家中人口多, 吃的也自然多了,“你那家中的兄弟姐妹都回来了?” 白白闻言手微微僵住,颇有些尴尬的, 因为家里人都还没回来,只她和妹妹在家, 妹妹吃得少, 她就……有点能吃。 所以这些差不离是都是进她的肚皮的, 一时也只能拿着最后一根大萝卜放进了木篮子里,有些面热, “没呢, 就我和妹妹在家, 他们都在外头忙活赚银子,得好一阵子才回来。”说着忙又低头翻了身上的小荷包拿出铜板递去,妄图终止话头。 老婶子收了铜板点了点,不由奇道:“这些你们姐妹二人一天就能吃完?不会罢,若是这般吃法,山都要吃空了……” 白白闻言微微一怔,家中人口确实多,除了小玉旁的都在拼命赚银子,只自己这般能吃却赚不了几个子,一时也觉自己会吃垮他们…… 这一耽误菜摊子前便来了人,老婶子忙去招呼,她便提着木篮子起身,打算先回家吃饱了再琢磨。 可一转身便见后头站着个人,她差一点便撞到他身上去,她不由抬头看向面前人,一时怔住,乌发束冠,清晨薄薄的阳光落在他发冠清衫上显出淡淡的光晕,眉眼清隽无端惑人,细碎的阳光落下更显熠熠生辉,雅致清简的衣衫不减半分风采,这人面容生得太好,温润清贵的气度却还更胜三分,叫人一时忘了挪开眼。 他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面色有些苍白虚弱,似有些抱歉,仿佛怕碰到她还微微后退了一步,目光却一刻未离很认真地看着她,温润而泽的做派叫人生不出半点不适。 白白也冲他礼貌笑了笑,便绕过他往前头去了,才走了几步远身后仿佛有人追了上来,温声唤了句,“……姑娘。” 白白不由转身满目疑惑地看向他,正对上了他的眼,他看着自己似乎在确认什么,半晌才拿起手中的白菜递来,清润的声音是在水中浸过一般,“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白白看了眼他手中的白菜,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木蓝子,一颗不少…… “这不是我掉的,你看错了。” 秦质闻言慢慢收回了白菜,微微垂下眼,看见她木篮子里的各种肉食,不由眉眼一弯,看向她的眼神温柔得叫人心都要化了,淡色的薄唇微启,声音极轻柔,仿佛怕惊散了她一般,“对不住,是我看错了。” 白白没见过这么温柔好看的男子,毕竟家中的兄弟全都是些一言难尽的,各有各的古怪,不由多看他几眼,最后也不知该说什么,便笑着点了点头,提着一篮子菜转身走了,她饿了,正急着吃饭…… 秦质才看了这么几眼,她就要走了,一时舍不得便跟了几步,却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太急,免得吓到她,可一想到她已然不记得自己,神情又有些怅然若失。 褚行从身后而来,“公子,那暗厂的十鬼并没死在白公……白姑娘手中,几个人隐姓埋名换了身份,还有那个伺玉和何家的小姐一直和白姑娘一道住着,估摸是为了照看她。”褚行现下还要晕乎,他不想白骨还活着,不止活着,还是个姑娘,复杂之余有些松了口气,他不用担心没有小公子小小姐了,一时心中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把白骨抢来给公子暖被窝! 褚行正想着,又想起一道查到的人,“公子,还有那蛊酒老也在这处,还开了家医馆,据说是和他们一道来这处的……” 秦质闻言看向褚行,似微感意外。 白骨提着一篮子菜往家里去,一路遇上花楼里早起的花娘,正大敞着后院门在里头练舞,白白生得好看,那面皮巧得女儿家也爱看,瞧着冷冰冰其实呆愣愣的。 现下见着这么一个呆懵懵打门前路过,哪能不起坏心,一时忍不住堵上去打趣调笑。 其中一个花枝招展的看了眼她篮子里的菜,不由叹为观止,“白白你这大胃口往后可不好嫁人,婆家要养不起的……” “可以嫁给街口那家猪肉铺的,那样可不愁吃食。” “那也难啊,白白这么能吃,这往后吃垮了夫婿可怎么办~” “你们少说点瞎话,这能吃是福,只是怎么吃了都没见长呀~”一个花娘说着娉娉袅袅走了过来,伸手就探向白白胸前,她连忙提着篮子左挡右挡地避开了这些毛手毛脚的花娘,一路往前奔逃,等到她走了老远,还能听到她们闹成了一团的声响,“都你,给吓跑了罢!” “我就看看,哪家姑娘这么小的,塞牙缝都不够,以后怎么找夫婿……” “你这嘴可真够毒的,人家那处疼你就戳那处,你大行了罢,就你大~” “我就是大,天生的!” 白白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瞧见她们挺着身板正比着傲人的身姿,她不由回头垂眼看了下自己,一时连背脊都塌了下来,提着一篮子菜低落地回了家。 伺玉已经起来了,见白白提了一篮子菜回来便上前接过,见她一脸不开心,不由愣住,“怎么啦?” 白白看了眼伺玉担心的小脸,也着实说不出口,便勉强笑了笑,“没事,我就是饿了。” 伺玉一听可急了,那神情仿佛白白马上就要饿死了一般,连忙提着一篮子菜吃力地往厨房跑去,“等着,马上就有吃的了!” 白骨见伺玉转移了注意力,一时低落地进了屋,微微扒拉开自己的衣领往里头看了眼,只看见一点点小弧度,不由连力气都没了,只叹了口气走到窗子边看着自己养的小虫子。 这小虫子从她一睁眼就窝在她枕头旁抽抽搭搭淌眼泪,很是爱哭,可脾气也是真的坏,每每一叫它的名字就嘶着牙怒瞪着她,仿佛恨不得一口将她咬碎了去。 白白睁着眼儿看了半响,见缺牙窝在自己搭的小屋子睡得正沉,便转身出了屋,去伺玉那处撕了一小片白菜叶,又奔回窗子旁,将菜叶放在它屋里的小桌子上,伸出细白的手指头摇了摇它的小床板,“起床吃饭了~” 这小屋子里应有尽有,她每天闲着没事就会给它做些物件儿,费不了几块木板,是以它的屋子比白白的屋子还要豪气,要什么有什么。 帝王蛊睡得正香,被硬生生摇醒了,不由白了她一眼,慢吞吞爬下了自己的小床板,爬向了小凳子,靠桌旁睡眼惺忪地吃着早上饭。 “缺牙,好吃吗?” 帝王蛊闻言猛地僵住,吃得正香的白菜叶也不吃了,就死死瞪着她,神情很是悲愤。 白白察觉不出来,它眼儿太小了,根本看不出喜怒哀乐,见它一副吃不动的模样,便有些担心,“缺牙,你咬不动了吗?” 帝王蛊狠狠呸了一口嘴里的菜叶,冲着她呲牙咧嘴,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尖利嘶吼声,一脸凶狠。 白白见着一排细白的小牙齿缺了好几颗,一眼看去参差不齐,心都碎了,只愁道:“你的牙是不是再也长不出来了,这都快一年过去了,还是缺这么多颗……” 帝王蛊不由瞪圆了小眼儿,一抽一抽地急促呼吸着,似乎伤得不轻,整只虫子直难过到扭曲,黝黑的小眼儿湿润了一片,一连串细密的小泪珠哗啦啦淌,后头哭得颤抖起来,直难过地呕吐起来。 白白被吓到了,从来没见过它哭到呕吐,一时急得不行,忙抱起整个小屋子快步出了屋。 伺玉拿着菜刀,见状愣道:“白白,你要去那儿呀……” 白白边跑边回头,“缺牙伤心到呕吐,我得带它去一趟医馆!” 伺玉:“= =” 伺玉看着白白没了影,不由自顾自嘀咕了句,这虫儿可真鸡儿能装……还伤心到呕吐嘞,怎么爱演也不嫌得累…… 白白抱着小屋子,直往同济医馆那处去寻专门看缺牙的老大夫。 那大夫先前是个乞丐,不爱拘束,每每都是天为被地为席,没银子买酒喝了,便治几个人,收点吃的喝的,日子久了医术高超的高人名号也就出来了,找上门的贵人疑难杂症可多了,出手皆是阔绰,他便也安定下来,便和几个大夫一道开了家医馆,没事看看诊喝喝酒 ,日子过得极为舒服。 他和家中的兄弟姐妹都极为熟悉,当然最喜欢得是坏脾气的缺牙,他总说当初留下来就是为了给缺牙把没了的牙养回来,结果琢磨了整整一年也没让缺牙长出牙来,是以缺牙每次看他都和仇人一样,见面必要狠狠咬一口,白白一路小跑到了医馆,大清早没什么人,就几个大夫学徒闲得磨油,正聚精会神听着对街茶馆里头说书。 白白找了一圈也没见着老大夫,一时急得叫唤了声,便往门帘子那处跑,堪堪到了帘子前,正要伸出手撩开帘子,帘子却被人从里头撩开。 布帘掀起的风带来若有似无的药香,极为好闻舒心,眼前的人眉眼清润,未语眼中先含三分笑,平白叫人心口一跳,盛夏的清晨竟叫人生出几分如沐春风的感觉。 第90章 白白见是他不由怔住, 正要伸去撩帘子的手直碰到了他的胸膛,细白的指尖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她似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垂眼抱着小屋子等着他让道。 却不想眼前人半点没有让路的意思, 她抬眼看去却正对上他的眼,目光清澄,和之前一般很认真地看着她,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心中。 她被看得有些心慌,一时也有些拘谨起来,低声道:“……你能让一让吗,我想找人。” 秦质见着人活生生站在面前, 一时忍不住她面上流连几番,心心念念这么久自然连一刻都不想放过, 闻言更是心都要化了,声音轻柔地不像话, 话在齿间轻轻一绕带出几分宠溺,“好。”说着便拉着布帘抬高,微微一侧身让出了一条小道。 白白见了忙抱着小屋子走过, 这过道本就狭小,让开这么一点位置也容不下两个人,是以她几乎是擦过他的衣衫过去的,夏日衣薄, 难免有些太过亲密, 何况他的手还拉着布帘子悬在她头顶上方, 这样就好像从他怀里钻过一般,一时间连气息都有些染来,二人之间平白生了几分暧昧。 白白莫名心口一慌,加快了脚步从他面前走过,身后的人似没觉什么,见她走过放下了布帘子跟着走来。 白白本就不习惯有人走在她身后,更何况是这样存在感极强的人,身后步履不紧不慢地跟着自己,叫她越发拘谨起来,一时忍不住走快了几步想要拉开距离。 身后的人步履微微一顿,似有察觉般慢了下来。 白白和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才微微放松下来,抱着小屋子经过廊下,进到了后头的院子,果然见老儿躺在院子里头的摇椅上,拿着酒袋子正悠哉悠哉地喝着。 白白看了眼缺牙,还在哭,忙快步向老大夫走去。 老儿一眼看见她端着的小屋子过来,连忙放下酒袋子起身接过小屋子,看了眼里头的帝王蛊,见它一边哭一边呕吐,不由看向白白,“又再哭牙齿?” 白白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它咬不动菜叶了,你什么时候能让它的牙长好,要不然它都要饿死了。” 那老儿闻言笑得不行,端着小屋子往石桌那处走去,“你还真把它当成虫儿养啦,它不吃可饿不死。”说着,看了看哭得直抽抽的帝王蛊,不由啧了一声,这牙是真的太小了,根本无从下手。 老儿去院落里的盆栽旁折了一根极细的树枝来,探进帝王蛊小嘴巴里,撑开嘴细细看了看,直为难道:“没得法子,想来是长不出来了哟,我给它磨了几颗牙齿,暂且补着凑合看罢。” 帝王蛊闻言哭声猛然一止,小眼儿眯成一条缝,“啪”地一声咬断了嘴里树枝,一脸凶狠地看着眼前的老头。 老儿看着帝王蛊的凶脸,有些无辜地放下了手中的树枝,当作什么也没看见,转身去屋里拿了一只木匣子,拿出一颗刚磨好的小牙齿,正要凑近去比对大小。 帝王蛊便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头,凶得只发出咕噜噜的吼声。 老儿手一抖,手中小牙齿便弹得没了踪影。 缺牙咬着还是挺疼的,就差咬出血来了。 白白一脸自己做错事了一般,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 老儿收回被咬的手指头,上头一排参差不齐的细小牙印,差点笑出声,见帝王蛊小眼儿扫来忙俯身去找掉了的小牙齿。 白白忙帮着一道找,可二人找了一圈没找着小牙齿掉哪去,老儿只得起身叹道:“把虫儿先放我这罢,待老朽找到牙齿再琢磨琢磨怎么给它补牙。” 白白闻言上前拿起木匣子里的一枚小牙齿瞅着,太小了!她两个手指头都有些拿不住,生怕一下掉没影了去,这装上去应该很难罢,她不由瞅了眼缺牙,那模样显然不是很喜欢戴假牙。 身后缓步走来一人,片刻后衣摆行走间窸窣声响止在她身后不远处。 白白忍不住转头看去,便见刚头那人坐在不远处,似在等老大夫,见她看去便看了过来,眉眼温和对她微微一笑,温润友好的做派叫人瞬间生出无数好感。 他们刚头应该是在谈事,突然被她和缺牙打扰了,现下自己耽误了他们,还这般有礼有节没有半点不耐烦地等着,一时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忙转头放好手中的小牙齿,抬眸看了眼小屋子,见虫大爷正靠在她用半圆的铃铛作成的摇椅上一摇一摇地晃着,不由无奈道:“那它就放你这儿了,你可留心别再让它咬着了。” 老儿点了点头,又继续俯在地上找牙齿,这小牙他可磨了好一阵儿,怎么也得给找到了。 白白见他答应了便原路返回,途径那人身边时不由看了他一眼。 他很安静地坐在木椅上等着,长睫微微垂下遮掩了眼眸,温润而泽的公子做派,坐在这院子中就像一幅画一般,周遭的景色都无端好看许多。 白白收回视线往外头走,刚撩起布帘子便听一声低咳声传来,她又转头看去,便见那人伸手为拳掩着唇瓣一阵咳,眉间重重敛着似极为难受。 咳得重了似乎有些压不住,他伸手拿起腰间的酒囊灌了一口才压了下去,只面色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好转,反而更加苍白虚弱。 白白一见忍不住蹙眉,咳得这般重了怎么还这样喝酒,这岂不是自己害自己? 秦质才刚压下一阵咳便看了过来,见她看来似乎微微一怔,因为虚弱而淡色的唇瓣微微沾染了酒水,显出几分潋滟的红,越显面如冠玉,刚头咳得厉害了,那眼眸里都有些水光看着很是病弱可怜。 白白对上他的眼,心口莫名一紧,忙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身掀开布帘子快步出去了。 秦质见人跑了,一时直看着晃动的布帘子有些失神。 老儿这厢找到了牙齿,忙起身放回了小匣子里,又拿起树枝逗着凶狠的帝王蛊,头也没回絮絮叨叨着,“瞧瞧你那眼神,姑娘家面皮薄哪经得起你这么看?人都给你吓跑了,还盯着看……” 秦质慢慢收回视线,看着手中的酒囊默然不语。 那老儿见他不说话,便转过身点道:“老朽可告诉你,就你这样的黑心肝,这姑娘就不适合你!瞧人之前被你害得这般惨,我可是费了不少蛊虫才将她的记忆压下,硬生生按下了那邪功,要不然人早没了……你呀,就高抬贵手放过人家,别祸害人了。” 秦质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半晌才轻道:“我只要每日看她几眼就心满意足了,不会打扰她的……”末了,他放下手中的酒囊,看向老者满面诚恳浅声道:“我想留下来和你学医……” 白白一路奔出了医馆,脑中里却全是刚头那人的眼神,那眼神太过荒凉悲凉莫名有些扎心窝子,一时想不明白便在长街上慢吞吞走着。 这么来回折腾也快近午间了,长街上的行人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茶馆酒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白白一抬头便看见湖旁围着人,几个采莲女载着莲蓬往岸边来,岸边的人等着一拥而上去买。 她脚下一顿眼睛微微一亮,连忙上去寻了头一个卖完莲蓬的采莲女,“你们采这些有人买?” 那采莲女正在湖边净手,闻言看了一眼白白,“你看那些人都是要买的,你要是不怕累,都是能赚到些银钱了,多少就得看你动作快慢了,这买莲子啊,可是看人的~” 白白闻言心中一喜便多问了几句,那采莲女见她有心要做,便也多教了几句,待清楚了何处买小舟,每日有多少赚头,便下定了决心要做这采莲女,卖卖莲子赚银钱补贴家用。 待她开开心心回了家中,伺玉已经把饭菜都烧好了,忙欢喜地端菜摆碗筷,坐在桌案旁等着伺玉来一道吃。 伺玉端着最后一道菜过来坐下,见白白空手回来,不由担心道:“缺牙没事罢?” 白白拿了一块肉,眼睛里都冒了光,“没事,大夫说牙长不出来了,只能戴假牙了。” 这么点大还戴什么假牙呀,这虫儿牙齿多没见着脾气好多少,缺几颗也没什么大不了。 伺玉一张小脸有些复杂难言,半晌,又想起一事直兴致勃勃道:“公良哥哥给你写信了,还托人送了好多礼物来,还给你买了好多好看的衣裙发簪,全在堂屋里摆着,他说过阵子就来看你。” 白白听到公良哥哥要来心中很是欢喜,想去看看礼物,可是又舍不下嘴边的肉,便只能先放着继续大口吃饭。 公良亶是个好的,当日全靠他在前头打掩护才能保住白骨,让他们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伺玉越看越觉得白白和公良亶相配,他对白白也确实很好,那个中的意思大家也都看得见,不由帮着公良亶问道:“白白,你喜不喜欢公良哥哥?” 白白闻言顿住,一时有些回答不出来。 伺玉见她说不出,便拿着她最喜欢的猪肉铺掌柜来对比,“就是那猪肉铺的掌柜和公良哥哥你只能选一个,而另外一个没选中便再也见不到,你会选那个?” 白白闻言有些犯难,她认真琢磨了下,街上猪肉铺还有好几家,一家没有可以换一家,虽然说那家猪肉铺的掌柜每回儿都会给她挑最嫩的肉,可公良哥哥只有一个,且每月里都会来看看他们,帮衬他们,这份交情可不浅的。 这般想通了,她便对着伺玉认真道:“那我当然是选公良哥哥的。” 伺玉一想心中大喜,她觉着公良亶这回儿来,便可以准备准备办喜事了。 第91章 天光大起, 一点点光线从薄云里透出来, 洒在小窗纸上透着光亮, 从半敞开的窗缝透进来,光线中浮起稀碎的尘屑,夏日清晨透着丝丝凉意。 榻上的人靠在角落里睡着,眉目如笔轻描细绘,眼睫细长,眉间蕴一点朱砂, 整个面皮平添七分惑人味道。 半晌, 榻上的人眼睫微微一颤, 片刻后慢慢睁开, 似醒未醒,她看了眼窗外,伸手揉了揉脸才起身下榻换上新衣裳, 洗漱过后, 将窗子推开坐在梳妆台前梳弄了好一会自己的长发, 才用簪子将发簪好, 将头发摆弄到一根不乱才满意地起身出屋。 昨日那采莲女说了,若要做采莲女这门营生, 须得先划好小舟,且速度还不能慢,是以她打算先去湖畔将划舟练习一番。 清晨的院子里一片静悄悄, 小玉还在屋里睡着, 她随意吃了些便出了院子, 将门轻轻关上离了家。 巷子狭长弯曲,早间没什么人,夏日的清晨极为凉快,不时穿来拂面清风极为凉爽舒心。 白白过了几条曲曲折折的巷子才到了街上,放眼望去街上也只一两个行人,早点铺子隔个几十步才有一家,大蒸笼里热气袅袅,皆是早起赶路的行人并贩夫走卒。 白白慢慢悠悠晃荡到湖边,昨日她便去了趟实木铺子里买了现成的小舟,掌柜答应今个儿一大早就替她将小舟背到湖畔这处放着。 等到了湖边,果然见掌柜已经站在湖岸处等着了,见她来了便指向横在湖岸旁最新的一叶小舟,“姑娘,我把小舟给你搁那儿了,名儿也给你刻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白白闻言连忙上前看了一眼,见船头尖尖处刻着一个小字,不由心中一喜,虽然她不认识,但她知道这个字就是白。 她看着小舟眼睛微微发亮,开开心心地将剩下的银子给了掌柜的,将之前跟小玉学到的词用上,“谢谢掌柜的,祝你生意兴隆。” 那掌柜的一听果然笑开了颜,接过银子便提点了句,“小舟最重力道技巧,姑娘若有那处使的不习惯都可以来寻我,莫要客气。” 白白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人离开便兴奋地拿起竹竿一脚踏进了小舟,头一脚踩得落脚点不对,一时整个小舟摇摇晃晃,连带着她整个人摇摇晃晃,险些落了水去,幸亏她撑着竹竿勉力撑住才没落下水去。 清晨的湖岸边没什么人,偶有几个人路过也不会注意这一处,白白撑着小舟在岸边徘徊了一圈,费了老大的劲才能打着圈偏离了岸边一些。 这划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便累得她出了一脑门汗,兜兜转转一圈还离湖中的荷叶差个十万八千里。 湖面清风轻轻拂来,水平如镜,不时被徐徐而来的微风吹起连连褶皱,又慢慢拂平,归于平静。 白白这处就热闹了,一叶小舟一直在湖面上打着转转,平静的水面一直起起伏伏荡起圈圈涟漪,她转得脑袋都晕了,既进去不了湖心又回不了湖岸一时直犯了难。 正埋头努力着,一个不经意地抬眼便瞥见不远处岸边缓步走来一人,衣衫清简,身姿硕长,眉眼似带在几分笑意,即便安安静静站着什么也没做,也根本叫人忽略不了。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竹竿,小舟又转了一圈,看了眼湖岸那人还在,目光显然是投向这处,她便有些拘束起来,这湖若是有许多人分散了注意力也好,可偏偏就空荡荡地只她一个,且还这般不熟练,那经得住这般当只猴儿看。 白白见他并没有打算的意思,便有些不想丢丑,急着抬起竹竿想撑回岸边,本就不怎么熟练,这般一急脚下踩错了位置,一叶小舟彻底失去了平衡往一旁倾斜而去,她也跟着重心一偏,猛地扑向了清澈的湖面,冰冷的湖水一下包围过来,呛了个正着。 不远处一声“扑通”入水声传来,她反应过来连忙往上游,脚筋却猛然吊起疼得使不上力,她心头一惊,连忙扑通挣扎却反而越发下沉,一急之下呛了不少水,呼吸不及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 突然,有人从身后游来,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上带去,一出水面她才下意识喘着气,那搂着她的人似乎有些怕,声音都有些发颤起来,朦朦胧胧间只听见“白白……”二字。 她不由睁眼晕乎乎地看着他一眼,示意不要出声,叫人知道自己划个舟还成了只落汤鸡,岂不要笑掉大牙了去。 那人见状似乎更急了,连忙搂紧她往岸边带去,抱着她出了水面忙放在地上开始按压她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白白平躺在地,被按得咕噜噜吐水,心里不开心极了,微微睁开眼还没看清人,便觉他十分用力地按压自己胸口,一时急得火烧眉毛,本来就没什么弧度的小山包了,再这样按可不得凹进去了!!! 她低低叫唤了声,皱着眉头去推他的手,可力气还没恢复过来,软绵绵地根本推不动人。 那人似乎急得不行,拉开她干扰的手俯身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团阴影笼罩下来,唇瓣上忽觉湿润柔软的触感,急促的呼吸忽然靠近,带着些许湿润热气袭来,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白猛地睁开眼,便见水滴砸落而下,视线微微模糊过后是靠得极近的面容,乌发眼睫皆被水浸湿,眉眼似起一阵水雾,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皙白面庞滴滴滑落,衬得容色越发氤氤氲氲,殊色惑人。 按着她的人猛然对着她的嘴灌气,满是清冽的男儿气息,微微离开又贴着她唇瓣用力灌入了一口,她的胸口被迫起伏,那清冽的淡淡药香一下包围着她,唇瓣紧紧相贴太过亲昵,她微微有了力气,连忙闭紧了嘴巴,他微微离开呼吸了一口气,再贴近便更像亲吻一般。 那温热的唇瓣叫白白身子猛然僵住,吓得心口砰砰跳。 秦质急得一身冷汗,见她闭上了小嘴,连忙直起身看向她,见人醒了才松一口气,伸手一把扶起,仔仔细细看了遍,“怎么样,有没有何处不舒服?” 白白早就缓过劲来,只是被他对于自然亲昵的举动给吓着,湿透的衣衫带着体温传来,唇瓣还带着清晰的触感,她连忙摇头避开了他。 秦质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收了回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白白闻言神情有些不自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清澄,似没觉得刚头有什么不对。 他仿佛只是救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是男是女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看着,视线便不自觉落到他的唇瓣上,因为刚头的用力有了些血色,薄唇沾染水泽越显潋滟,也衬得面色越发苍白了,她才意识到他身子不好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救了她。 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她不由微微一抿唇,忽视掉唇瓣上的感觉,垂眼轻轻道了句,“我没事,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秦质闻言看向她,神情认真却一言不发。 清晨的夏风自水面拂来带着微微水汽,二人皆是湿衣着身,难免有些冷意,她看了眼周围,好在清晨湖畔没什么人,这一遭也没叫人看见,否则传起来叫伺玉知道,家中兄弟便也会知道,到时你一句我一句念叨想想都觉得可怕。 秦质正要开口,突然胸口一窒猛地咳了起来,他习惯性地去拿腰间的酒囊,才想起自己昨日已经扔了。 白白听他这般咳吓得不轻,唯恐自己让他的身子越发不好,见他面色苍白得不行,咳得透不过气般,连忙上去扶起他,“公子,我带你去医馆。” 秦质勉力缓过一阵,声音都有些损伤,微微透着哑然,“你的衣裳都湿了,我先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我们去医馆罢,你的身子太虚了,风都能把你吹倒了,万一出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她忙拉着他往医馆方向走却怎么也扯不动,不由瞪圆了眼看着他,怎么虚弱的人力气倒不小,她竟然半点拽不动。 秦质见她睁着眼儿这般惊愕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微微笑起,看着她执着而又温和轻道:“我送你回去。” 白白:“= =” 白白想了想,便认真解释道:“我不能这样湿漉漉的回去,被家里人知道会担心的,现下送你去一趟医馆,日头底下再晒一会儿,衣裳自然就干了……” 秦质一眼不错地看着她认真解释,眼中神情温柔得不像话,闻言极为自然地温声接道:“那只好劳烦姑娘送我回一趟家中,这处风太大了,我有些受不住……” 白白:“……” 第92章 白白见他坚持不去医馆, 面色又实在太过苍白,便只好扶着人往他家中去, 一路上他时不时低咳,听得出来是一直勉力压着,听在耳里连她都觉得有些痛,也不知这人怎么熬得住? 他住的地方离湖畔很近, 一条大巷子里进去便是了, 院子比周围的院子大了许多, 宽大的院子正对着大敞着的堂屋, 里头的摆设都很别致,一画一瓶皆有书卷气息。 白白扶着他进了院子,见他家中也没个人, 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这个人的模样一看就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贵家子,想来根本不会照看自己, 否则也不会咳得这般厉害了还一个劲得喝酒。 她不由蹙眉为难起来,若是他有个闪失她可担待不起一条人命,“你家中没有人照看你吗?” 秦质抬手掩在唇边轻咳一声, 才温和解释道:“我都是一个人住的, 你等我一下。” 白白站在门口看着他缓步走进里屋, 消失在视线里,却还能听到他的轻咳声时不时响起, 突然就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怜, 孤身一人住这么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生了病也没人照看…… 不像她家,无论什么时候回去都是有人在的,且每当兄弟姐妹聚在一团,那七嘴八舌的吵闹声都能将屋顶生生掀去一层。 正想着,那人便从屋里出来了,缓步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一叠衣衫递来,“这身衣衫你先将就着换上罢,等把湿衣烤干了再穿上,免得一会儿着凉了。” 白白看着他手里的衣衫不动作,心中疑惑渐起,这人咳得这般重却不愿意去医馆,非要让自己送他到家中来,到了这处又让她到屋里换衣服,这由不得人不多想。 家中兄弟每每总与她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外头那些居心叵测的恶人可多了,万不能掉以轻心。 她想着不由后退了一步,虽说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可要她在旁人家中宽衣解带换衣裳是不可能的,且这人似乎对她有些过于好了,对于一个不熟的人来说,显然不合常理。 她本想转身就走,可见他浑身湿透,面色苍白虚弱,都是因为救了自己,一时又有些迈不开脚,末了,还是开口客气道:“你自己换罢,我不冷。” 秦质见她这般,眼眸轻轻一转,拿着手中的衣衫并没有收回,微微转头看向别处,语调温和带着些许委婉,“其实在下让姑娘来家中只是想让你换身衣裳……你的衣裳是白色的,浸湿了水会有些许透……” 白白闻言如晴天霹雳,忙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一时瞪圆了眼,这何止是有些许透! 白色的纱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长腿上,勾勒出女儿家的曲线轮廓,鲜红色的肚兜衬得细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连肚兜上头鸳鸯戏水图都看得清清楚楚! 难怪他不愿意让自己带他去医馆,且还非要将自己湿透了的衣裳披在她身上,一路上尽走偏僻无人的道…… “姑娘若是不放心,我可以去院外等着,你将门锁了便是,不然这一身湿衣回去难免叫人占了眼上便宜。” 眼前的人还在温和有礼地说着话,白白闻言耳根子都发烫起来,一时又羞怯又窘迫,忙伸手拿过他手中的衣衫挡在身前,垂首跑进了里屋,带上门又仔细看了遍身上,可真是等于没穿! 这般岂不全叫他看光了,她面上不由阵阵发热,连忙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湿衣尽褪,快速换上他的衣衫,随手将自己的湿衣卷成一卷抱在手里,快步出了屋,却发现刚还站在外头的人不见了,整个院子空空如也,院门还紧紧关上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有些心慌起来,这人不会是设了个圈套叫她往里头钻罢! 白白连忙抱着衣裳,急里忙慌往院门那处奔,却忽然听见院外头传来一阵低咳声。 她不由脚下一顿,伸手打开了门,便见他站在外头不远处,白墙墨瓦如一幅水墨画,乌发被水浸湿不时滑落剔透的水珠,眉眼晕湿越显面容皙白,衣摆发梢不时滴水,衣袖领口的素色繁复花纹被他衬得极为干净清隽。 秦质见她一脸慌张出来,连忙几步走来,神情关切浅声询问道:“怎么了?” 她现下是彻底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了,人家好心好意不顾身子虚弱,一刻不犹豫地下水救了她,又借衣衫又借地方的,自己却将人当成那些居心不良的登徒子。 她有些说不出话来,直抱着衣裳摇了摇头,有些羞愧。 眼前的人没再过多询问,只伸手过来语调温和道:“把衣裳给我罢,我替你烘干。” 他这么一靠近,她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刚头这一身没落到旁人眼里,可到底……全叫他看了去,而且他的衣衫给她太大了,里头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直漏风,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她不由捏着身上的衣衫,垂着脑袋小声道:“没事的,我得回去了,谢谢你帮了我。” 秦质见她声音这般轻,声音也不自觉放轻,因为咳嗽而微微哑然的声音带着不自觉地低沉温和,听在耳里叫人莫名心跳加快,“可你穿的是我的衣衫,一路回去叫人看见了,必然会有人说闲话坏你的名节,叫你家中人知道岂不是不好?” 白白闻言愣住,站在原地颇有些为难不已。 秦质见状一笑,伸手拿过她抱着的湿衣,“进来罢,用火烤一下,一会儿就能干了。” 白白只得跟在他身后进了堂屋,极为拘谨地站着门口。 他将湿衣放在榻上,又取了一块净布递来,“将头发擦擦干罢。” 白白接过净布,见他穿着一身湿衣站在镂空铁炉子旁生火,不由低声道了句,“你还是先将衣裳换了罢。” 他闻言看来,眉眼一弯,微微笑起,神情极为柔和,“好,我一会儿就去。” 白白被他笑得晃了眼,目光不自觉落在他的薄唇上,刚头那温热的触感又漫回她心头,被湖水浸湿的衣衫穿在身上,越发衬得窄腰长腿,身姿颀长,这人不仅面皮生得好,身形也极为赏心悦目,与面容颇为相得益彰。 屋里只有他们二人,本就不相熟的两个人突然站在同一个屋檐下,说话与不说话都会有些尴尬,白白一时越发拘束起来,只得拿着他给的布开始擦自己的头发。 待炉子热了起来,秦质便将榻上的衣服拿起,一件一件拧干,待拿起了那件鲜艳的红色肚兜,若有似无的冷香幽幽传来,他动作不由一顿,半晌,手指克制不住微微一摩挲,触感极为柔软轻薄,似乎还带着一点微微温热的体温,这是她最贴身的小衣裳,他的白白穿肚兜了…… 秦质拿着手中少得可怜的布料,神情都有些微微怔忪起来,刚头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弧度……? 白白一个抬头,瞥见自己的小肚兜被他拿在手中,鲜红的肚兜称得手指越发皙白,一红一白平添几分不与言说的暧昧,自己在一个不相熟的男人屋里,还穿着他的衣衫,一时便那那都不对头。 她一时血气直往脸上涌,猛地站起身上前拿过了自己的肚兜,又一把揽过自己的衣裳,涨红着脸快速道了句,“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屋去,也不等人反应便避如猛兽一般逃走。 秦质见她这般离开,一时心口微微闷疼,只静静看着那微微晃动的院门半晌不动。 白白抱着衣裳一路奔回了家,所幸巷子四通八达,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到了家中伺玉也还没起,她连忙换上自己的衣裳,将他的衣衫一一叠好藏在箱子底下,才微微松了口气。 之后的几日,她一直窝在家中足不出户,再没见到那个人,心里头那羞意也渐渐淡了下来。 这日起来便想着去将缺牙接来,再去湖畔学划舟,顺道将那人的衣衫放到他家门口,这般也就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 可不想才迈进同济医馆,便一眼瞧见了坐在里头执笔写字的人,桌案上前头还坐着一个老妇人。 窗外的光洒进桌案前,衬得那人眉眼如画,面如冠玉,一身简衫清隽温润,腰带束腰,坠着一只镂空的铃铛,在阳光下微微晃动,泛着淡淡的光晕,很是别致一看就不是凡品。 白白脚步顿在门口,他似乎察觉到目光抬眼看来,见是她便微微一怔。 白白心头莫名一慌,正觉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的时候,他又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垂眼执笔写字。 医馆里没几个人,大夫似乎都带着学徒出诊去了,她看了一圈没见着老大夫,越过那人身旁还听见他与老妇人说着什么,那清澄若珠玉滑落潭水的声音格外悦耳,她莫名一慌上前掀开布帘子快步往后院去。 老大夫似乎喝了不少,医馆也不管了,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地乐呵着哼小曲儿,一旁小几上摆着一个小屋子,里头不时发出微弱的嘶吼声。 白白连忙上前几步,探头看向小屋子里,缺牙在里头直冲着老大夫呲牙咧嘴,暴躁地蹦哒着,似乎极讨厌他哼的曲儿。 白白见它的牙还是参差不齐的,不由奇怪的“咦”了一声。 缺牙一转眼看着了白白不由一顿,继而忙又转向她嘶吼着,小眼儿开始湿漉漉的淌小泪珠,似乎在控诉她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接它,为什么要将它放在一个五音不全的老头身边受罪! 老儿睁开眼见她来了,醉醺醺道:“来得正巧,这虫儿怎么也不愿意戴假牙,我正好琢磨出了一个方子……嗝~” 老儿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儿,慢吞吞从衣袖里拿出一张药方,“你按着方子自己去外头抓药,每日啊将药磨碎了合着水抹在它的牙……牙齿上,瞧瞧能不能长出牙来~” 白白接过药方,看着纸上的字不由满眼晕乎乎,上头的字倒是不多的,可……可她一个字都不熟,要怎么自己抓? 第93章 白白一脸为难地看向面前的老大夫。 老儿已经闭上眼又醉醺醺地哼起了小曲儿,缺牙一听小眼儿一眯, 直冲着他愤怒地嘶吼起来, 似乎已经头痛到了极点。 她开不了口, 也不可能亲手撕了自己的体面,想着便抱起小屋子往外头走去, 掀开布帘那人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桌案前头老妇人已经走了。 那人垂眼看着手中的书, 乌发一丝不乱地束起, 长睫微垂,窗外的光线洒落进来丝丝散在眼睫上, 衬得面容皙白,皮肤都微微有些透明, 看上去温润无害极了, 拿着书的手指皙白修长,长腿微伸,腰束浅色腰带越显长腿窄腰, 坐姿端正中透着散漫闲适,面色再没先前那般苍白病弱,刚头听嗓子也好了许多,不再微微带哑, 似乎已经止住了咳嗽。 他听到这处动静,便微微抬头看来, 清澄干净的眼眸正对上她的眼。 白白想起先前便有些尴尬, 不自觉避开他的视线, 木着脸往药柜处走,将抱着的小屋子放在柜台上,便走到药柜前拿着方子对着看了一眼,每一个药抽屉上都标着药名,她即便不认识也能对照着相似的字迹形状来拿药,至多就是耗费些时间罢了。 细碎的阳光沿着敞开的大门照射进来,衬得整个药堂极为宽敞明亮,空气中掺杂着药香,萦绕着鼻尖,闻之颇感精神醒目。 偌大的医馆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身后的人好似觉察到她的不自在并没有靠近这处,可他即便没有靠近,只单单坐在那处也会叫她不自在,总觉得身后一直有视线投来,半点不容忽视。 那感觉越发明显,她忍不住转头看去,见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才发现是自己的错觉,便转头拿着手中的药方继续仔细比对着字的形状。 秦质见她收回视线,又慢慢抬头看着她,眉眼染笑,唇角微弯,根本压不下笑意。 他极为满足地看着药柜前头一只磨蹭来去,慢慢觉出些许不对劲,那背影仿佛写满了纠结,似乎遇到了一件极为难的事。 她拿着手中的纸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看过来,似乎在对比什么,秦质微一疑惑,放下手中的医书,起身缓步走去,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 白白一路对比下来,正巧在抽屉上找到了与药方上一模一样的字,忙拿着药方凑上去一笔一画仔细对比了一番,见没区别忙拉开药抽屉又接着继续找下一个。 秦质见眼前这只呆愣愣的这般动作,不由眉梢一扬,眼眸微微一转,绕过柜台缓步走到她身旁,“需要我帮忙吗?” 白白见他忽然走到身旁,不由有些慌张,收回了对比的动作,见他要帮忙便顺水推舟将药方递给了他,“我想要这方子上的药。” 秦质接过药方大致看了一眼,都是很简单寻常的药材,位置也很明显,随意看一眼就能找到,可她却磨蹭地许久。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乖乖站在一旁木着张小脸,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秦质眼眸微转,拿着手中的药方,拉开一处抽屉薄唇轻启念着药方, “白芷一两,细辛五分,当归一钱,熟地黄二钱……”拿着的皆是药方上的药,可嘴上念得却完全不是药方上的药名。 待他将方子上的药全部找到,又特意拿着药方递到一脸冷冰冰的白白面前,眉眼微弯,“姑娘看我念的对不对?” 窝在铃铛摇椅上的缺牙看着秦质这般温声细语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扭着头很不屑地嘁了一声,可惜虫小声儿也小,根本没人注意到它。 白白见他这么快便把药找全了,一时心中窃喜,特地拿过药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极为认真点头道:“对的,都是对的。” 秦质静静看着睁着眼儿一头摸瞎的白白,想起往日种种,难怪每回谈到读书识字便爱搭不理,且自己写的…… 他的面色一下沉下来,看着她一言不发,似乎很想将她按着腿上好生教训一顿。 白白见眼前的人看着她不说话,不由满眼疑惑。 秦质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模样忽而笑了起来,那笑容与往日完全不同。 白白虽觉不同,却也琢磨不出具体那处不同。 眼前的人伸手替她将药包好,提起药包递给她,神情又恢复了往日温和,“你的药好了。” 白白伸手接过药一时又想起先前尴尬,便抱起小屋子低声道了句谢谢,垂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 “姑娘。”身后的人突然唤了她一声。 她脚下一顿转头看去,便见他缓步而来,似乎知道她想什么一般,神情诚恳解释道:“其实你不必在意之前的事,换作是谁掉进湖里我都会去救,学医之人眼中是没有男女之分的,你不必太将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只将我当作药馆学徒便好,不必这般拘谨。” 白白看他一脸坦然,似乎确实没将几日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时便也轻松许多,也少了些许窘迫羞怯的情绪。 听他说自己是医馆的学徒,不由心中起了一念,“你既然是这处的学徒,那是否也能看出一二病症?” 秦质闻言眉间敛起,神情一时凝重起来,强行压着心头担心害怕,“你何处不舒服,可以说来与我听听。” 外头街上偶有路过几个行人,医堂里很静,唯有白白抱着的小屋子里发出细微声响,缺牙迎面躺在铃铛里头一晃一晃的,看着秦质眼含藐视。 白白闻言有些犹豫,这事她已经挂心很久了,又不好和老大夫说,家中人更不好说,这人温文儒雅给人的感觉极为可靠,似乎什么话都可以说给他听,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可这事到底太过私密,叫人难以启齿。 犹豫间,她垂眼看了眼自己胸口,眉眼都耷拉下来,她是真没办法,狂吃木瓜也没用…… 她看着便下定了决心,将手中小屋子重新搁回柜台,看了医馆四下无人,便快步走到药柜一旁的小屋前,拉开布帘子对他眼含几分羞意地招了招手,这模样颇有些许小女儿家招惹情郎的意味。 秦质见状眉梢轻轻扬起又微微平下,神情颇有几分玩味,唇角微弯缓步走去,如她意思跟着进了小屋。 人进来,布帘子垂下,彻底隔出了一个小天地,这屋子本就不大,平日里便是瞧病的人躺的,布置地比较隐蔽,如今一下站了两个人便显得有些挤,一旁还摆着一张小床,一时怎么看怎么暧昧。 白白的手牢牢按着布帘子,凑近他轻声道:“你可知道有什么妙法能让小山包更有弧度一些。” 秦质再是聪明,也是听不懂这意思的,闻言一时反应不过来,“小山包?” 白白见他听不懂,一时有些难言,可问都问了总不能半途而废,且说了一次后便也觉得没这么难以启齿,便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这个地方你知道吗?怎么样才能变得更有弧度一些……” 她一年前摔过一跤,磕着脑袋忘了所有,家中兄弟皆说她往日也没做什么事,就是那般吃了睡睡了吃的长大,这记忆有没有并没什么区别,是以她也没怎么纠结,只有一个让她很不开心,就是胸口两团。 自打醒来,她见过的姑娘家都是很有弧度的,再平的也不至于像她这般寒碜,相熟一些的婶子们见她这般平坦也总在她耳边念叨,且每日有身姿傲人的花娘们刺激着,她便越发执着于此,到了后头便成了求而不得。 可她又不好和家中人提,他们在外赚银子不容易,自己本就能吃了还琢磨着小山包,实在太过不懂事了。 如今见这人眼里没有男女之别,又见过她的糗事,便也直白地问出口,只心心念念地想要个法子,可眼前的人却没反应,她忍不住抬眼看去,便见他看着自己手指头指得那处神情怔忪,似乎根本没听清她的话一般。 半晌,他才微微抬眼看向她,扫过她期盼的眉眼,忍不住在她面上流连几番,又慢慢往下移去。 她有些禁不住一缩身子,伸手挡住胸口,后背直往墙上靠,他的眼神很是奇怪,神情倒是周正,可她总有一种在这人面前没穿衣裳的古怪感觉。 秦质想起先前的小衣裳,慢慢收回视线,垂眼轻道:“这般看着,你似乎……没有小山包……”末尾的话在喉中微微一绕,清润的声音莫名低沉。 白白闻言有些如晴天霹雳,表情都要哭出来,她难过地看了眼自己,是很平坦,可那是因为穿着衣裳都挡了,她明明就有的!!! 秦质见她一脸委屈,唇瓣颜色极为柔嫩,微微抿起很是惹人疼,眼中神情一时迷离起来,似乎有些鬼迷了心窍,忍不住慢慢靠近她,薄唇轻动,喉结微微一动,极轻极缓哄道:“这般隔着衣裳我看不见,恐怕断不出问题来……” 第94章 白白闻言面露惊愕, 抓着布帘子的手猛地收紧, 这意思可不是得褪了衣裳看?! 这处屋子小, 眼前的人靠得又近,低沉的声音落在耳里,她一时耳根子都泛了红,直捂着胸口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微微抬眼看向他, 神情很是为难,让她在一个男子面前宽衣解带,实在有些做不到。可眼前的人似乎没有半点旁的意思,在他看来自己只是来看病的人,并无男女之分,他只是很正常地想要看看病症再对症下药。 她微微蹙眉, 在心中纠结了许久还是抵不过想要小山包变大的念头,挡在身前的手慢慢往下移, 指尖碰到了衣裳上的系带处。 秦质看着她纤细的手落在衣裳系带处, 心口渐渐失序, 呼吸都慢慢放轻了, 眼中神情都有些恍惚起来, 似乎都有些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白白碰上了系带,羞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直咬着牙闭着眼轻轻拉开系带, 颤着手解开衣裳。 素白衣裳慢慢解开, 露出里头的鲜红色肚兜, 这回儿绣得是花间蝶戏, 花间蝴蝶的翅膀色彩斑斓极为好看,栩栩如生。 衣下的肌肤欺霜赛雪,锁骨精致,肩头圆润被鲜红的肚兜衬得极白,轻易就晃了人眼,布帘子透着细微的光线,映得眼前的人冰肌玉骨,仿佛一块剔透玉石精心磨刻而成,靡颜腻理无一处不惊美。 秦质眼底是不易察觉的晦暗,他的手拢在袖间慢慢握紧,用力的指节都泛了白,才勉强克制住,没有伸手去触碰。 白白实在羞得继续不下去,睁开眼往前一些挺了挺身板,看向他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叫,眼里不自觉带了些许祈求,“这样能看出来?” 秦质只觉屋子里很热,那若有似无的冷香幽幽袭来,让他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很煎熬可还是神情肃然地摇了摇头。 白白被拒绝得干脆,一时冒了个大红脸,只得伸手到颈后去解肚兜的系带,慢慢拉着系带将肚兜往下移,才露出了些许面上便越发烫,直卡在重要位置不敢下去。 肖想已久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衣衫不整欲露还遮,眉目羞怯比梦中还要勾人三分。 秦质脑中的弦彻底断了,长睫掀开,一直刻意掩饰着的眼神彻底变了,突然上前一步更加靠近,视线落在她皙白的面上,笼在袖间的手慢慢伸出,拂上她的手,指尖微微一绕勾上她手中的肚兜系带。 一阵男子清冽气息迎面而来,白白不自觉后退,眼前的人却还在逼近,她一步就靠到了身后的墙上,他却没停下,二人距离越发近,连呼吸都轻轻喷在面上,极为烫人。 他的眼眸如深潭一般不见底,幽深到晦暗,极为复杂说不清楚其中意味,靠近她时薄唇微微一动,极轻道:“我来……” 白白只觉握着自己的手掌心十分温热,修长的手指勾着手间的系带微微用力拉下,极薄的布料如同护身符一般慢慢往下移,温柔却不容拒绝。 她心口一慌,连忙下意识的抬手僵在那处不肯再往下。 秦质握住她强行撑着的手,手中的骨节纤细握在手中极小,这般抵死不从的倔强模样越发想让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扯下。眼下触及一片细白,他想着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眼睛一时眯起,长睫垂下透出几分危险意味,堪堪就要上前一步贴上她,将人抵在墙上肆意妄为的时候,屋外突然外头一声响。 “大夫在吗?” 白白被外头的动静吓了一跳,神情慌张猛地推开他,手忙脚乱地拉着肚兜的系带到颈后系着,可惜越急便越系不起来。外头脚步声似乎往这处走来,她慌得连手都抖了起来。 慌乱间,他又靠近过来,伸手到她颈后拿过她手中的系带,一手将她的长发撩到她身前,身子微微前倾,从她耳旁往后看去替她系着带子,这像是环抱住她,身子却和她隔开一段距离,半点没有碰到她,只有衣袖微微在肩头摩挲。 白白慢慢放下手垂落在两侧,他清浅的呼吸微微喷在耳侧有些烫还有些痒,她忍不住微微侧头避开了些许,全神贯注在外头,心头极慌乱。 秦质仔细系好,在她耳旁轻道:“不用怕,没人会看到的,我先出去,你慢慢来。”靠得这般近,她身上的幽香越发清晰,他的眼睛不经意扫过白嫩的小耳朵,险些没克制住贴上去,一时胸口都紧得难受起来。 清透的声音带着微微哑然,炙热的气息喷在耳旁,叫她一时有些受不住,这话说的越发像是避着人私会的男女,一时暧昧迭起,叫她直靠着墙上发僵。 外头的人又叫唤了一句,脚步声渐近,秦质暗自吸了一口气,微微后退随手将她的衣裳快速拢好,随后撩开了一旁的布帘子径直出去了。 小屋里只剩下了白白一个人,她忙松了口气,快速穿好衣服,掀开布帘悄悄看了一眼外头,见他已经坐在远处桌案前和来一位老人家说话,且神色平静仿佛刚头的事不过寻常之事,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她不由握紧布帘子,这般看来倒是她心术不正了,好端端的瞧病被自己整得像是私下和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她面上一热连忙掀开布帘子,快步走到柜台抱起小屋子,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便脚底抹油跑了。 秦质正与老者说着话,见着仓皇而逃的倩影,不由抿唇轻笑,想起刚头便不自觉心猿意马起来。 东长街的湖畔极大,如一块巨大的镜子镶嵌其中,映着碧空白云,岸边柳条如帘垂下随风轻荡,偶有天鹅在湖中游荡,湖面上渐透青瓷釉色,一湖青绿剔透玲珑如宝石。 白白刚学会划船便跟着采莲女们一道去采莲蓬,这卖莲子其实也不简单,采莲女们大多有熟悉的老主顾,每每都是固定到她们那处买的,皆是认人的买卖,就算有路过的人想要买,也多是去人多热闹那处。 白白刚来自然没有人来光顾,一时小舟上的莲蓬便有些无人问津,颇有些孤零零的架势,偶有几个人路过问一番,也多是流里流气的登徒子,眼珠子只往她身上盯,在一旁赖着光说不买。 她一时不耐烦起来,眼神便有些吓人,看上去比缺牙还可怕,那面无表情冷眼看人的模样有几分丧心病狂的做派,杀气毕显叫人背脊都一阵发凉。 真真是生意不好做,行行都讲究出状元的,卖莲子也是要本事的,可没这般简单,白白不善言辞,这莲子便越发难卖。 这些日子家中没了多少银钱,往日他们都会按时寄些家用回来,可这些日子却没有,显然又是买卖做亏了,往后又有一段时间得饿肚子,是以她现下必须得努力赚钱养家。 白白想着看了眼旁的采莲女,那莲蓬都快卖完了,自己却一支都还没买出去,不由耷拉了眉眼,抱着一大把莲蓬垂着脑袋慢吞吞往岸上走,打算抱着莲蓬沿街叫卖。 前头有人缓步走来,一抹轻衫衣摆落在眼前,站定在面前挡住了去路,她没心思管是谁便往右移了一步,避开那人继续沿着台阶往上走,却不想那人脚下一移又挡在了她面前。 白白心中一恼,琢磨着又是那些个登徒子,不由一脸凶相抬眼看去,却瞥见了那腰间坠着的铃铛,镂空的花纹雕刻地极为精巧,编绳雅致,银色铃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与粗简素衫竟然也极为相衬,反而显出几分贵气。 白白抬眼看去,果然是他,眉目清隽,清澈干净的眼眸里含着浅浅笑意,叫人看着就觉舒服。 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那回医馆别后就没这么接触过,也就是平日里在此处学划舟的时候,常常能看到他在湖畔散步的身影,想来是身子不好便常来湖边走动。 上回儿又太过丢面儿,是以她每回都刻意避开,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尴尬,偶有碰上也是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没再提小山包那件事,很是照顾姑娘家的脸皮。 “你的莲子能卖给我吗,我正巧有用?” 白白闻言有些诧异,抬眸看向他,见他正看着自己手中抱着的莲蓬,确实是想要买的模样,便什么想法都没了,心中欢喜不已,“当然可以,我给你把莲子剥出来罢。” “那就劳烦姑娘了。”秦质抬眼看向她眼露浅笑,显然非常赞赏她的服务。 白白见他这般赞赏,忙将莲蓬放在台阶上,就地坐下剥莲子,这可是头一次来她这处买莲子的主顾,自然得伺候好了。 可惜她第一次剥莲子动作十分不熟练,速度便慢了许多,虽然今日的日头不是很毒,可叫人这般等着也会失去耐心,她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那人站着等了一会儿,便一撩衣摆在她身旁坐下,见她动作有些急乱,便温和笑道:“你慢慢来,我不着急。” 白白这才放下心来,开始专心致志地剥莲子,待她认认真真剥完了,周围的采莲女早已经卖完了,她连忙将剥好的莲子用纸包起来递给他,一脸乖巧地等收银钱,瞧着那期待的小模样就仿佛身后有条小尾巴冲着人悠悠晃着。 秦质见状忍不住弯了弯眉眼,伸手接过纸包,又从衣袖中拿出钱袋,拿一锭碎银递去,“谢谢白白姑娘。”便见好就收地转身离开,看着就是来买莲子的客人。 白白将银子放在的手心看了许久,一时笑弯了眼,忙起身目送他离开。 一旁的采莲女早已各自收拾好,到底是女儿爱俏,三三两两光顾着看人动作便慢了许多,见得秦质大多都是知道的,这是同济医馆的学徒,面皮长得极好,做派又温和有礼,在这一带自然也传得快,现下见人走了,她们也没了留着的意思,湖岸便也散了个干净,只其中一个面皮生得格外好的采莲女看着白白很不喜欢,瞧着她看银子的眼神便越发嗤之以鼻。 此后的几日,白白的莲子全都叫秦质卖了去,他也成了她的唯一的主顾,这每一日都会看见,她便也自在起来,将他当作寻常的主顾,先前那些丢面儿的事也慢慢淡去。 这日白白采了莲蓬,撑着小舟歪歪扭扭得划到了湖岸,却没见到平日每每等在这处的人,想来是日头越发毒热,去医馆瞧病的人也多了,他也忙了起来。 白白摘了头上的遮帽,乖乖坐在岸边剥莲子,打算剥好了给他送去,身后突然一声熟悉地叫唤,“白白。” 白白转头看去,一辆马车正停在不远处,公良亶撩开马车帘子下了马车,正笑意晏晏往她这处走来。 她心中一喜,公良哥哥很久没见到了,现下见着自然是连脚下的莲蓬都顾不得了,连忙起身迎上去,“公良哥哥……” 公良亶见她像只小奶犬一般地凑过来,小脸满是依赖地唤他哥哥,一时没抗住涨红了脸,“我……我来看看你。” 白白看了眼马车,“你马上就要走吗?” 公良亶闻言忙解释道:“我确实有事在身,路过这处正巧来看看你,等我办了事马上就会回来,到时留下来多陪你们些时间。” 白白闻言眼睛笑成了月牙形,当即便将什么都抛到了脑后,跟着公良亶上了马车,陪着他一路出了城外,一边叙旧一边送别。 待到马车缓缓消失在湖岸边,一人从长街那处走来,步履从容却比往日快了许多,转眼间便从人群走到了湖岸边。 他抬眼找了一圈,却没在采莲女中发现他的宝贝心肝儿,不由微微一怔。 先前不喜白白的采莲女见状连忙拿起莲蓬,轻移莲步走到他面前,笑面如花道:“公子,你常买的那家被人接走了,你瞧瞧我这莲蓬,剥出来的莲子必定又大又圆,今日不如在我这处买了罢。” “被人接走了?” 采莲女支支吾吾了声,末了随意道:“大抵是出门在外的夫婿回来了罢,否则怎么会连生意都不做便跟着走了。” 秦质眉间一敛,十鬼在外不曾回来,除了公良亶不可能有别人。 那采莲女见面前的俊哥儿这副神情,那还猜不出个中道道,本就很是鄙夷那个新来的,见状特地好心好意地刻意提了句,“唉,我可和你说真话罢,大家可都知道那姑娘是被养在这处的外室,那公子每隔些时日才来一次,想来也是家中规矩极严的,门槛比较高,否则早就纳进门去了,且那公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上的,出身相貌样样好,你一个医馆学徒还是不要惹祸身上的好。”说着,媚眼微微一抛,“再说,你有那银钱不如存着娶个正经媳妇儿,也比花在这不安分的身上好。” 秦质闻言彻底冷了脸色,眼含阴翳看去。 那采莲女见每每温和带笑的人突然阴沉了脸色,下意识住了嘴,那眼神极为凛冽似乎将她的心思都看得透透的,一时心头一刺,臊着脸连忙避远了去。 秦质慢条斯理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岸边靠着的小舟,台阶上摆着莲蓬,周围散落了些刚剥出来的莲子,显然是见人来了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公良亶照顾了她一年,而自己于她来说,不过是认识几日的陌生人…… 不止公良亶,还是十鬼,而他完全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这般一想,他眉间越发敛起,神情凝重至极。 第95章 白白被诓骗着签了婚书之后, 伺玉越想越不放心,唯恐呆愣愣的小奶犬又被哄骗了去, 便每日早间起来跟着白白一道去湖边, 她去采莲蓬的时候,她就蹲在湖岸边守着。 却不想后头几日都没有见到那个好看却危险的大哥哥来此, 便特意去了趟同济医馆打听, 才知道秦质好几日前就离开了,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便也没再担惊受怕的跟着。 只是那婚书实在棘手, 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要做什么,他们往日闹得那般不可开交的地步,现下他却还要来找白白, 这必然是不安好心。 伺玉越想越担心,越发心急的等着十鬼他们回来,又给公良亶接连写了几封信, 只盼着他能早些回来将他和白白的婚事定下, 也好安心一些。 伺玉这头每日提心吊胆,白白却没半点感觉,她每日都忙着琢磨怎么挣银子养家,自从少了秦质这么个风雨无阻的老主顾, 她的生意就一落千丈,这几日便是沿街叫卖也不过偶尔卖出几支莲蓬, 只赚了几个铜板, 连干粮都买不起…… 她连日来便越发愁眉不展, 这么几个铜板显然不够这么一大家子生存下去,往后他们怕是只能啃树皮了…… 这般每日为吃食发愁,自然也睡不好了,这日天刚蒙蒙发灰,白白便醒了,纸糊的窗子微微敞着,外头的清新空气带着些许湿意透进来,天际的颜色如烟朦朦胧胧笼着。 窗旁的小屋子里发出细微的声响,缺牙又一晚上不睡觉躺在铃铛摇椅里晃,这样牙齿可怎么长得起来? 白白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榻,走到窗边看了眼缺牙,果然见它仰面躺在摇椅上,闭着小眼儿十分享受地摇晃着。 “缺牙,你再这样晚上不睡觉,我就把你的摇篮给没收了。” 缺牙闻言睁开小眼儿看向她,眼里满是不乐意,于是它晃得更厉害了。 白白有些无奈,打开小屋子旁的药瓶子,拿起一把极小的刷子,“张嘴巴,要涂药了,可以长牙的。” 缺牙这才停止摇晃,下了摇椅爬到桌子上,正面朝向白白将小嘴巴张得极大,露出里头参差不齐的牙齿来。 可惜这嘴巴张得再大,也就是这么一点点大,白白要眯起眼才能看清楚,她拿着刷子很小心地在它的小白牙上涂了许久,才将一颗颗都涂得均匀起来。 这可比刚开始好了许多,头几日她涂药每每都会将它脑袋涂到,难受得它每天哭哭啼啼,看见她就一脸凶狠地瞪着,与它说话也不理睬,似乎他们已经绝交了。 等她涂药的技术好了些,它才恢复了以往的大爷姿态。 白白涂好药以后,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连忙收拾了一番,啃了几个馒头便出了门,准备早些去湖边练划舟。 夏日的清晨空气中都透着凉爽滋味,巷子宽敞寂静,墙角偶有几朵野草花钻出,平添几分生趣热闹。 她出了门一路沿着条条相通的巷子往湖边走,才经过几条巷子,便见前头站着两个人,一个便是好几日前戏弄自己的坏人。 那人看见她便微微一笑,好像当日骗她签婚书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脚下一顿,见他这般便也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冷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待从那人面前经过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极为亲昵地唤她,“白白姑娘。”那清澄的声音莫名温柔,仿佛将她的名字含在唇齿间许久,有些舍不得吐出一般。 白白权当作没听见,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往前走。 那人见她不理人,也没在意,只温和缓道:“那日卖莲子的银钱我还没有给你呢……” 白白脚步硬生生一顿,不由转身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伸手到衣袖里拿钱袋了,她眼眸微微一转,当即果断地走到他面前,摊开皙白的手掌一脸期待地等着,这次银钱拿来,往后可是能少饿几顿肚子的…… 秦质见她回来,眉眼忍不住一弯,二话不说将整个钱袋放在她的小手中。 那一袋放在手上这般沉甸甸,里头的银子可是不少,都可以买好几大麻袋的莲子了,白白托着钱袋一时愣住,还没反应过来,秦质已经很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家中方向去,“去我那里看看我这几日准备的东西,若是你觉得还缺什么尽管和我说。” 白白连忙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退后几步看着他满眼敌意,“你在说什么?” 秦质闻言似微微一怔,不由走近几步语调温和道:“是不是这几日忽然离开让你不开心了,其实我是去准备聘礼了,既然我们心意相通,我便想早些娶你过门,你若是愿意,我今日就想上门提亲。” 白白一下瞪圆了眼,她缓了半晌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听错,他确确实实说的是心意相通! 怎么就心意相通到要成亲了?! 且看他现下这个做派,仿佛他二人已经情投意合许久,就差成亲这一步了,可……可他们明明就只是见过几面罢了,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一旁的褚行见状,看着白白面上直笑出朵花,“白姑娘,我们家公子见您同意了亲事,可是头一次这般欢喜,他这几宿都没合过眼,就为了准备聘礼早些娶您过门,不如咱们这就转道去看看聘礼,那一堆堆的,可全都放在家中等着了~” 白白闻言一头雾水,看向秦质不明所以,“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你成亲了?” 秦质闻言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说,面上的笑意微微一顿,片刻后,温声提醒道:“几日前你才和我签了婚书,你忘记了吗?” 这可真是老虎不发威还真将她当成了个吃素的,骗去的婚书竟还这般理直气壮,这也太欺负人了! “那是你将婚书当成借据来骗我的,怎么能当真……”白白眼神越冷,那模样仿佛要露出锋利的爪子拍向他。 秦质见她不认账也不急,只温声细语缓道:“可你不是一字一句的看过了吗?” 白白一下就消音了,接下来的话被彻底堵了个干净,微微有些噎到。 秦质神情微微有些受伤,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全部否认,“我以为你知道我的心思,我其实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很喜欢你了,只是后面一直碍于礼数不好开口,生怕唐突了你,便只好选了个委婉的法子将婚书递给你。 你那时也未曾说不愿意,还极为爽快的与我定下婚约,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我……”说着,他声音渐渐轻了下来,那神情像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白白见他这般,堪堪就要伸出来的爪子一下就收了回去,看着他这般难过心中颇有些愧疚,可她打死也不可能说出自己不识字的事,更不可能因为愧疚就稀里糊涂地答应这莫名其妙的亲事,一时便只能默然不语的站着。 秦质见她这般眼眸里的光都有些黯淡下来,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极为通情达理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婚书便当做没有过罢……” 褚行见状当即接道:“可是公子你为了娶媳妇儿将家底都掏空了,现下这般你往后可怎么过日子……”他说着又神情凄楚地看向白白,眼里泛起泪花,“白姑娘,你怎么能这样玩弄我们家公子的感情,我们家公子如今已然家道中落,也没什么旁的念想,只心心念念想讨个媳妇儿,却不想你还出尔反尔,他身子本就不好,你还这样对他,你的良心不能痛吗?” 褚行想着秦质往日那个模样,心头一酸,眼眶一时间通红一片,假哭变成了真哭。 这一番声泪俱下叫白白心里很难受,她看向秦质才发现他眼里满是血丝,神情也很是疲惫,显然几宿没合过眼了,现下还这般失望低落的模样,一时心口莫名一疼,面上颇有些许局促不安,仿佛自己是个玩弄人的登徒子一般。 可她根本解释不了,她确实看过婚书,也确实亲手摁下了指印,现下这般是有些出尔反尔,而唯一能解释清楚的,便是告诉他们自己根本不识字,她每天都在装自己是个识字的文化人…… 白白想到这眉头越发蹙起,心里羞臊得不行,现下若是揭穿了她真的连地缝都没得钻,早知道就跟着小玉学写字了,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 秦质预料了许多种她该会有的反应,也一一想了对策,可唯独没有去想她面上会出现不耐烦……甚至厌恶…… 即便她没有了记忆,可注定还是不会喜欢他,永远都不会…… 他心口突然被扎了一下,一阵阵的发疼,忍不住退后了一步,默然半晌,才启唇低声道:“你别太在意,确实是我自作多情……”他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面上笑容越发苍白透明,那笑极为苦涩,话间都带着难堪,末了再也受不住她的厌恶转身快步离去,似落荒而逃一般。 褚行见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路数不对呀,公子怎么就这样走了,这戏还没完啊……? 他愣了半晌,看了眼白骨也管不了这么多,连忙去追赶自家公子。 白白见秦质这般离开一时越发不知所措,她不由往前几步,却意识到便是追上去了也不知该说什么,不由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钱袋,眉眼慢慢耷拉下来,满脸自责。 第96章 自从白白拿了这么一袋银子, 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她特地抱着缺牙去了一趟同济医馆看牙齿,却不想根本没有见到那个人,打听了一番才晓得他没去医馆,连老大夫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白白也只能作了罢, 只不过每每从医馆门口经过的时候总会往里头看一眼,可一次也没看到他。 连着几日都没有一点消息, 叫白白心中越发不安起来,那一日唤他公子的人说过,他为了成亲掏光了家底, 又将银子给了自己,也不知他还有没有银钱吃饭, 会不会饿着肚子? 白白越想越愧疚,这日一大早起来,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便拿起他的衣衫和钱袋,瞒着伺玉一个人往他家中去。 可到了他家门口却又迈不进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婚书说来确实是她理亏,还让他花了这么多银钱准备, 他心心念念想讨个媳妇儿, 自己却给闹了个这么大的乌龙,现下见面实在太过尴尬了…… 白白抱着他的衣衫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 还是鼓不起勇气上前叩门, 忽听里头有些许动静, 好像有人往这里走来。 白白连忙将衣衫和钱袋放在大门口,悄咪咪摸到一旁墙角,用力往上一跳扒住了墙头,探出脑袋偷偷看了一眼院子,见里头摆满了朱红漆面的大箱子,摆满了院子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的神情有些怔忪,这一看就是成亲要用的东西。 白白脚下使劲抵着墙又爬高一些,探着身子仔细看了眼院中,却没有瞧见他的身影,可刚头她明明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白白姑娘。”清透的声音突然从这处传来,离得她极近,她心中一慌,连忙扭头往下看去,果然见他站在下头看着她,清澄的眼眸里满是干净舒服的笑意。 白白做贼心虚,撑在墙头的手一时失力,整个人彻底失去了重心往下掉去。她被失重感吓得脑袋都空白了一瞬,下一刻却落进了温暖的怀抱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闻着让人莫名安心。 她连忙抓住他的肩膀,如抓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面色都有些吓白了。 那人抱着她往上提了一提,稳稳将她抱在怀中,低头靠近她耳边,声线些许低沉,带着笑意揶揄道:“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没……没有。”白白还未平稳下来的心跳,又因为他突然靠近而慌乱起来,她连忙松开手,想要从他身上下来,却被他锢着腰间和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挣脱。 秦质抱着怀里软绵绵的人,越发舍不得放手,视线落在她细白的面容上,落在她眉间的朱砂痣上慢慢滑下,一寸寸滑过最后落在淡色软嫩的唇瓣上,忍不住又靠近了些许,清澄的声线微微带哑,带着莫名意味缓声轻道:“那你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双脚离地本就没有安全感,他还靠得这般近,那温热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怎么样也逃不开,她一时都发颤起来,呆懵懵的眼里满是慌乱,“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就是来还你衣衫的!” 这可怜的小模样可真是惹人疼,秦质一眼不错地看着,深潭一般的眼眸看着颇有几点莫测,那平静的模样莫名叫人有些心惊,仿佛想一口吞了怀里的人似的,闻言更是完全没听见一般,固执轻缓道:“你明明就是来看我的,怎么不承认呢,你喜欢我才会来偷偷看我,对不对?” 他靠得越来越近,薄薄的唇都要碰上她了,白白心头一慌,连忙急声道:“没有,我没有喜欢你!” 秦质却没有停下,薄唇慢慢靠近她额间,在她眉心的朱砂痣上轻轻落下一吻,很轻,很温柔,一触即离,仿佛一片羽毛轻轻划过带着些许痒意。 白白只觉眉心那一处感到些许他唇瓣间的热意,带着柔软的触碰染上些许湿意,微微发烫,即便他一触即离,那残留的温度却一直挥散不去,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白白轻抬眼睫看去,见他眉眼间似染愁苦,那清澄的眼眸看着她极为温柔,却莫名觉出感伤,手上微微使劲,越发抱紧她轻声呢喃,“我喜欢你……” 这话的明明应该带着欢喜期待,甚至是羞怯,可他的话里却满是苦涩荒凉,白白神情怔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已然俯身将她放到地上,待她站稳了才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可一直起身突然又咳嗽了起来。 白白才发觉他面色有些苍白,刚头那唇瓣也太过烫了些,“你是不是不舒服?” 秦质抬手捂住嘴勉力压下几声咳,才看向她微微一笑,眉眼尽染温和,“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别担心。” 白白见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垂下眼睫避开,往日倒也还好,现下知晓了他对自己的心思,便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看向地面,默了一刻又道:“你的衣衫和钱袋我放在门口了。” “嗯,我出来的时候看见了,谢谢白白姑娘。” 清澄悦耳的声音带着微微低哑轻唤她的名字,其中不易察觉的温柔叫她有些受不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踟蹰了一会儿才看向他告辞道:“你回去好好休息罢,我走了。” 秦质闻言神情都有些黯淡下来,默了一会才垂下眼睫,神情温和轻道:“好。” 白白轻应了声,便越过他往前头走去,心里却有些不忍心,他刚头的神情有些可怜,苍白的面容带着失望,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垮了似的。 她眉眼都有些耷拉下来,只觉自己是个欺负人的大坏蛋,刚停下脚步便听身后又传来低低咳嗽声,她转头看去,便见人已经走到门口了,正俯身去拿她放在地上的衣衫和钱袋。 他拿起钱袋的时候动作还顿了一下,眼睫微微垂下,看着很是落寞可怜。 白白心口忽然有些闷,蹙着眉看着他缓步进了院子,里头时不时响起咳嗽声。 她不由走过去,透过虚掩着的门看向里头,见他撑着虚弱的身子自己去水缸那处舀水,还没舀几勺又开始轻咳起来,面色越发苍白起来,那模样看着都有些摇摇欲坠。 她连忙推开门跑进去扶住他,“你要干什么?” 秦质见她回来似乎十分意外,眼里的欢喜都溢出来了,“我有些不舒服,想用冷水敷着。” 白白闻言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极为烫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那个伺候你的人呢?” 秦质微微一笑,依旧温润如玉的公子做派,说得话却是世事无常,他也无可奈何,“家中落魄了,他已然帮了我许多,不可能再跟着我,总要另谋生路去的。” 白白闻言心口有些酸涩,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瞧他如今的做派气度,往日家中必是不容小觑,如今落到这般地步,任谁都难免会生出几分不平,他却依旧温和。 “我来罢,你先躺一会儿。”她连忙扶着他绕过摆满院中的大箱子,不想进了屋里还有,这一眼看去可真是掏光了家底的模样,她心中越发过意不去,垂眼扶着他往堂屋里的靠榻上去。 扶着他坐在榻上,她又连忙转身去外头打了一盆水进来,拿过架子上的净布,浸过水后拧干放在他额头上,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有些过意不去,“要不要我去医馆给你抓一些药?” 秦质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没事,我躺一躺就好了。” 白白便只能干巴巴的坐着,她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他也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一时便更加拘束起来。 屋里极为安静,日头早已高高升起,外头卖货郎吆喝着走过,远处隐约传来长街上的热闹声。 白白默坐了一会儿便打算起身告辞,他似乎一下就看出了她的想法,连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道:“试一试好不好?” 白白睁着眼儿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秦质抬手拿下额头的净布,坐起身看向她,神情温和而又诚恳,有礼有节浅声道:“你不愿意和我成亲,我不勉强你,可能不能和我试一试,若是真的没办法喜欢我,我就认命,保证不会再打扰你……” 白白闻言眼睫微微一颤,心口好像有些被烫到,只觉他掌心的温度十分烫手,叫她思绪都乱了,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别处又瞥见屋子里摆满的聘礼,这般喜庆的东西摆在他这处却莫名让人觉出几分荒凉可怜,他一个人面对着这些是不是会很难受? 她心中越发内疚起来,一时犹豫不决,似乎连思考的能力都消失了。 而秦质显然不会给她细细思考的时间,现下见她面露犹豫当即将她拉近自己,完全当作她已经答应了,握着她的手温声道:“你喜欢吃东坡肉吗,那吃食可是出了名的,肉质极嫩,肥而不腻,我认识的一个厨子做得极为拿手,他什么都会做,还有那蜜汁鸡腿也是一绝,一口咬下去那肉汁都溢出来了,香中带甜,我想吃很久了,等我好了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第97章 白白闻言有一瞬间的恍惚, 脑子里已经满是东坡肉和蜜汁鸡腿, 直下意识地开口问道:“真的吗?” 秦质眉眼尽是温和, “当然是真的。” 这下白白再也没了半点犹豫, 看着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秦质见她同意了,一时笑展了眉眼, 心里的欢喜都快满出来, 眼眸清澄似三月春水流过, 清澈见底。 此后白白便常常去看看秦质, 照看他,只不过都是瞒着伺玉偷偷去的。 伺玉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不是好人,无论婚书之事是不是意外,她都不愿意白白再去和他接触,以往那一次决裂她是亲眼看见的, 他们已然彻底闹翻了,以往他做哥哥的时候就这样对她, 难道还能指望他现下没存什么利用的心思吗? 白白便只能每回儿趁着去采莲蓬的时候, 顺路去一趟秦质家中看他一眼,不……应该说让他看一眼自己,因为上回儿隔了一日去,他的表情就有些受伤, 像一只虚弱的兽孤孤单单地等她去看。 她就只好来回路上都去看一眼, 虽然每回儿都会绊住脚, 少了些赚银钱的时间, 可也没办法, 秦质真的对她极好,即便同意了在一起,也是温和有礼的做派,最多不过拉一拉她的手。 而且每回过去都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连馒头都做的极为精致,有小老虎小狮子,还有小白兔,且还真的给她抓了一窝毛茸茸小兔儿玩,这般短短几日白白便与他越发亲近起来,仿佛他们早已这般相处过。 这日白白起了个大早去找秦质,才到门口便见他坐在院子里看书,先前他身子还没完全调好就又病了,这几日便没再去医馆,打算在家中调养好了身子再去,是以那院子的门永远是微微敞开的,白白什么时候去都能看见他。 清晨的光线透过薄薄的云层照射下来,偶有几只鸟儿落在屋檐上轻啼,那婉转连续的鸟鸣声落在院子里悦耳动听。 院子里的人垂首看着手中的书,神情认真,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衣衫上微微泛着光晕,他长腿伸出,坐姿闲散中透着优雅,清简衣衫竟也衬出几分清贵雅致的气度。 白白抬手扶了扶额发,确认了自己的头发一丝不乱,才轻轻推开门踏进院子,往他那处走去。 秦质听见动静还没抬头,眼中已然尽透笑意,抬眼看去,那眼中的柔情蜜意叫人一眼就能沦陷。 白白忍不住弯起眼睛,一脸羞答答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很乖地坐在旁边不说话,那模样颇有一番女儿家的含蓄腼腆。 秦质眉眼都弯成了一道桥,伸手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怎么这么久才来?” 白白见虚弱的兽这般说,不由抬眼看了看天色,和平时其实差不了多少时候。今日缺牙涂完了药,特地去照了镜子却发现还没有长牙,一时伤心地窝倒在小床板上淌眼泪,还不肯吃菜叶,她花了些功夫才哄得它吃下,不过也只比往日迟了一会儿,他说的就好像自己很久很久才来一趟似的,“不是才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吗?” “可是在我这里就好像等了小半年一样,好难熬。”秦质眼睫微微垂下,温润的面容显出几分落寞。 白白见状有些不忍心,极为体贴道:“那我以后早半个时辰来和你玩。” 秦质闻言一下笑开了颜,拿起她的手轻啄了下她皙白的指尖,“白白最好了。” 白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柔软,想起之前额间那一吻,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唇瓣上,莫名有些羞意漫上心头。 才微微垂眼面前的人忽然慢慢靠近她,二人之间的距离越发近,唇瓣之间只隔一纸距离,那清浅的呼吸喷在她面上颇有些颤人心。 白白抬眼正巧对上了他的眼,眼眸似清水深潭一般清澈剔透,上面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眸,还未反应他的薄唇已然轻轻触碰上她的,试探般地轻轻贴上便又离开,格外的温热柔软,清冽的气息带着唇瓣间呼出的热气渐渐染上她的唇。 他一吻过后见她不抵触便又轻轻碰上来,薄唇微动轻轻摩挲她的唇瓣,呼吸也渐渐相缠起来。 亲吻缠磨间白白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重了起来,手慢慢抚上她的细腰,微微一用力她的身子便倾倒在他的身上,一靠进他怀里,那按在腰上的力道就越发大,死死将自己按在他身上,唇瓣间的缠磨越发用力。 白白被这般紧紧锢住一时有些不舒服,伸手按在他肩膀上想要起身,却被他顺势往上一抱坐到了他的腿上,与她的身子越发贴合。 她微微呜咽一声,感觉自己的唇瓣在他那一处好像是一块软软的糖被反复缠磨,那清冽的男子气息越发缠绕上来,萦绕鼻尖,叫她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她微微往后仰头想要避开他的亲吻,他的手慢慢往上顺着背脊,缠上她的头发按住她的后脑勺温柔而又用力地吮吻,还探进她的唇齿间缠磨。 白白被他搅弄得心慌意乱,没历过这般架势让脑中微微有些空白,神情渐渐迷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刚头拿在手中看的书,都被他们的动作弄得掉落在地“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白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用力按着他的肩膀挣扎着侧过头喘气,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温热唇瓣意犹未尽地在她的面上轻轻吻,那炙热的呼吸轻轻喷在面上叫她心跳都快了几拍。 白白连忙推着他,慌道:“不要了,我要去采莲蓬了!” 秦质见她反抗起来,才慢慢停下来调整呼吸,强行平稳自己,可越压抑就越稳不下来,心口都收紧得疼起来,难挨而又煎熬。 白白见他的手越发用力地锢着自己,浑身紧绷,眉间也重重敛着,神情似乎很痛苦,她感觉到了什么,一时有些不敢去看,只坐在他腿上一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趴在他肩头感受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药香。 这般屈坐在他身上许久,她的腿都有些麻了,他才抬眼看向她,指尖慢慢抚上她柔嫩的唇瓣,眉眼渐染恣意,轻启薄唇,声线微微低哑,“你的小嘴可真甜,魂都要给你弄没了。” 他竟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荒唐话来,白白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羞得脚趾头都缩起来。 秦质见她这般,清隽的眉眼微微一弯染上几分不怀好意,“喜不喜欢我这样碰你?” 这话在齿间微微一转轻轻绕出,像一个小钩子,勾出无限暧昧,叫白白有些受不住,耳根子慢慢烫起来,垂着头当做没听见。 他长腿收起,抱着怀里软绵绵的人轻轻往上一带,仰头看向她,见她淡淡的唇瓣透着潋滟的红,微微有一些肿,可见刚头蹂、躏得有些狠了,他不由胸腹一收,五脏都扭曲得有些痉挛起来,眼神也慢慢晦暗起来。 他的视线顺着柔软的唇瓣慢慢往上,每上移一寸,眼眸就越发深暗,对上她呆愣愣不知所措的眼儿,又见她这般乖乖的软绵绵地让自己抱着,呼吸忽而一重,险些没压不住心中的破坏欲。 他慢慢垂下眼睫,眼眸微转,片刻后,又轻掀眼帘看向面前的人,长睫透出几分莫名意味,“我今日在医书上看到一个法子,可以让小山包有些弧度起来……” 白白闻言心头大喜,忙不迭就上了钩,“什么法子?” 秦质视线往下轻轻扫过,一本正经解释道:“这处没有弧度想来是未得刺激,可以找到膻中穴,乳根穴,天溪穴此处三穴,施以特殊手法,灌以力道,由人揉按几月便能得到效果。” 白白闻言神情有些恍惚,唇瓣微启喃喃,“揉按?” 秦质轻轻“嗯”了声,伸手为指点在她身上,“这处是膻中穴,我可以帮你……” 白白连忙拿开了他的手,羞耻到说不出话来,叫他看看都受不住了,怎么可能由他……? 她没有半分犹豫地摇头,“那不要了。” 秦质也不急,反手罩住她拿着自己手指的小手,握在手间轻轻揉按,语调又轻又缓带着一丝的忧虑,“可是白白你这般的弧度若是现下还不治,以后可就长不大了,你看我两根手指就可以把你兜……” 白白连忙捂着他的嘴,看着他两根皙白修长的手指,委屈地哭出来了,这也太欺负人了,说小就小呗,还非要说着比划给她看。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如果以后都是这样的弧度,那还得了,她会被人笑到老的…… 白白嘴角越发耷拉了下来,突然就感受到了缺牙的忧伤,她现下也有些想淌眼泪了。 第98章 她心中纠结万分, 既想要小山包有些弧度, 又没办法接受这个治疗的法子。这样亲密坐在他身上又让她很不自在,连思绪都是乱的,便微微起身想要从他腿上起来。 秦质却伸手环住她的腰, 浅声问道:“怎么了?” 这般抱着显然就是不愿意她起来, 以这兽往日绊脚的架势,若只是说想要起身自己静静, 恐怕还是脱不了身的, 她想着便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别处低声喃喃道:“我的脚有些麻了, 想要起来走一走。” 然而这般说也没用,秦质抚着她的细腰按坐在自己腿上,好整以暇伸手滑向她的腿,手指用力开始缓缓揉按,好心好意劝道:“我替你按按,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这事可不能马虎,姑娘家哪个不在乎小山包的, 总不能别人都有, 你却没有……” 白白闻言眉头都皱起来了, 想起花娘,想起不欢, 甚至想起了小玉…… 小玉年纪比她小许多, 可她的小小山包比她都有弧度了, 而自己的却还是一点点…… 她垂眼思索了许久,秦质也不催促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沿着她的腿一寸寸轻轻揉按,极为耐心的等着。 白白腿被按得舒服了,心思也有些放松下来,“真的有用吗?” “当然有用,你若是实在不习惯,可以把我的眼睛蒙上,叫我看不到你,这只是在治病,不必有这般大的压力。” 秦质可以称得上是极为体贴她了,一言一行皆为她着想,做派有礼有节,行事一贯的温润而泽,也不会强迫她做什么不愿意做的事,叫人根本不会担心他的为人。 白白想着便暗暗下了决心,她慢慢站起身却面热得不行,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这一回秦质倒没有阻拦她起来,伸手扶着她起来,神情了然,温和道:“进屋去罢,我去关门。”说着便起身往院门口。 这话倒是坦坦荡荡的,可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就怎么听怎么暧昧,白白的耳根子一下通红,却还是强忍羞意快步往屋里去。 进了里屋,四处看了看,这屋子的布置极为雅致,摆设也很干净大气,这屋子一看就是男子住的地方,她看了眼床榻,莫名就想到他睡在上头的模样,一时更觉暧昧。 耳边传来外头缓步而来的脚步声,她的心便跳得越发猛烈起来,她连忙转身往外头堂屋去,却碰上了正好往这处走来的秦质。 见她神情有异的出来,脚下一顿站定在她前面,温声关切道:“怎么了?” 白白的路便被堵死死的,一时越发局促不安,视线越过他看向外头,“里头没地方坐,我想去外头。” 秦质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向外头的矮榻,脚下却未动,“你确定要坐在外面,那处不够隐蔽,若是有人突然闯进来,你连回避的地方都没有,一眼就看见了。” 白白看了眼,堂屋的位置确实正对着院子,可院子大门已经关上了,又怎么会有人闯得进来呢,难不成还有人会从墙上偷爬进来? 她想着微微一顿,莫名有些汗颜,她前些日子可不就上过一回墙? 正想着,秦质已然走进了里屋,转身关门栓上,看向她目光端正清澄,做派极为君子有礼,再也没有刚头和她亲昵的风流意味,神情肃然道:“坐在床榻上将上衣解了。” 白白见他这般,面上便也少了些许热度,心中的羞意也渐渐退去了一些,几步走去坐在床榻上。 见他去柜中取了一块帕子,又拿了一张矮凳过来,放在她面前坐下,将手中的帕子折叠成条递给她,神情温润轻道:“你来绑罢。” 白白闻言越觉心安,接过帕子站起来转到他身后,将帕子绕过他眼前,确保彻底挡住了他的眼睛后,手指轻动打了一个结实的结。 回转到床榻旁坐下时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安安静静的坐着,神色极为平常,确确实实当做寻常治病一般,便也稍稍放松了些。 没有了他的视线压力便小了许多,也自在了许多,她强自镇定片刻,微微垂首伸手解衣裳。 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擦声在耳旁响起,秦质渐渐感受到幽幽冷香慢慢袭来,呼吸微微有些紊乱,即便目不能视,可思绪早已勾勒出眼前人的模样,一时便越发心猿意马起来。 夏日衣裳单薄,本就没有几件,片刻便能褪干净。 白白慢慢将衣裳解开,半褪于臂,解了肚兜,可还是难忍在外人面前解衣的羞耻,没了衣裳的庇护 ,她越发失了安全感。 秦质见她许久没有动静便知晓她已然解好了,却没有开口催促,只静静闻着幽幽冷香,克制而又耐心地等着。 白白缩着身子缓了许久,才开口提醒道:“我……我好了。” 秦质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微微抬手伸过来,他的手很好看,节骨分明,修长皙白,干干净净地好像如玉石精心雕刻出来的一般。 白白看着他的手慢慢探来,紧张地呼吸都停住了,她垂眼视线跟着他的手慢慢靠向自己这处。 距离近了,位置却偏了,皙白的指尖往前一伸触碰到了她的肚皮,白嫩嫩的肚皮被他的指尖戳出了一个软软的凹坑。 白白抬眼看了看他,却没有开口。 秦质触碰到光滑软嫩,胖乎乎的很软,便知道是她的小肚皮,他眉眼弯起,心头一化,忍不住捏了捏软软的小肚皮,手感极好。 白白见他开始了,便小声提醒道:“不是这里,上面一点……” 秦质微一挑眉,唇角微弯,故意往上一点摸了摸嫩滑的肚皮逗弄道:“这里吗?” 白白只觉他掌心的温度太烫人,她被烫得整个人都跟冒了烟,便心一狠咬牙握住他的手碰到了对的位置,这可和肚皮不一样,她心口一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眼前的人也僵住了,一动不动,浑身都似乎紧绷着。 屋子里极为安静,唯有院子里几声悦耳鸟鸣响起。 过了许久,秦质哑着声开口低道:“我开始了。” 白白浑身僵硬,闭着眼睛半点不敢看,轻轻应了一声,面前的人便开始治病了。 这过程实在太过羞耻煎熬,时间极漫长难熬,她又一次强忍下齿间一声低吟,浑身一阵阵发热,止不住的香汗淋漓。 秦质比她更难受,这与他来说简直是一场酷刑,他已然浑身湿透,乌发都已然被汗湿,额间滑落晶莹的汗珠,染湿了深色帕子,这般可以忍受的煎熬折磨,让他的意识都已然模糊起来,强行撑着一丝意识熬着。 他看上去很不好,玉面都有些狰狞起来,这心思定力也着实可怕,压得这般紧可见往后爆发出来该有多么吓人,应该早早避开了才好。 可惜白白看不出来,还以为这是个温润有礼的君子。 秦质只觉太阳穴的青筋都开始突突地跳,前头坐着个要他性命的妖精,他还碰不到,一时心中所有坏意骤然而起,等她习惯了自己,他一定要百倍千倍的要回来,让她哭,哭到虚脱!这般坏念头一起,手便不自觉用了力。 白白一时没撑着直叫唤了声,连音都变了,娇娇软软的听着很是可怜。 这般眼看不见,所有的感觉便越发清晰起来,触感是听觉也是,秦质脑中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猛地起身将人压向床榻上,连蒙着眼睛的帕子都没功夫摘,直狠狠地压着她毫无章法地亲昵着。 白白被他扑倒在床榻上,吓得心脏都跳停了,心神俱乱时看了他一眼,他眼睛被布蒙着,如玉的下巴,薄唇淡淡弧度优雅,即便蒙了眼睫也没有一处不好看,可面容却太过平静莫名透出几分狰狞,跟换了个人似的,她心头一骇,连忙挣扎起来。 可惜那刚头退到手臂的衣裳此时成了束缚,他衣衫齐整,自己却衣衫不整,不见人的肌肤本就嫩,一时被磨得极疼,她心中又怕又羞,一时直带出了哭腔。 秦质听见猛地一顿,才彻底回了神,心知自己欺负得过狠了,连忙抬手摘了蒙住眼睛的帕子,见压着的人眼眶通红,想哭却哭不出来,一时心口一紧,连忙伸手拉过薄被将她裹住,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却强忍着自己的难受,轻声哄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别怕,再也不这样对你了好不好?” 白白一时气没缓过来,直抽抽搭搭起来,一面害怕到了极点,一面又因为被这样抱着而得了安全感,可明明这怕是他给的,一时矛盾极了,叫她直缩在被子里颤着身子,神情不知所措,越听他轻声细语地哄,就越发想起刚头那可怕模样,一时眼眶都湿润了。 白白如同懵懵懂懂的幼兽被欺负地惨了般,那湿漉漉的眼眸泛着泪光叫秦质心疼坏了,忙亲了亲她的额头,手上不停地抚着她的背,抱着怀里轻声哄着。 第99章 可是他越哄, 白白心里就越发羞耻害怕, 她何曾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往日手都没给男子摸过,如今遇到了他,一天之内亲密了这么多步,叫她一时怎么接受得过来? 她想着便推拒着秦质开始往外挣。 “怎么了?”秦质见她这般抗拒,哪能轻易松开手, 白白怎么挣扎他的手也是半点没挪位置,就那样环抱着她, 可以挣扎可以活动,可就是脱离不了他的禁锢。 白白就感觉他的手好粘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样, 怎么都脱离不开, 一时想起他那要吃了自己的模样, 张口紧闭的小嘴慌道:“我要回家了。” 她强自镇定, 可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一瞧就是怕极了他不管不顾地乱来。 秦质闻言眉间微敛,心中恨苦自己, 忍了这么久,却在临门一脚失了分寸,前功尽弃,这回若是让她这般回去, 往后再想让她来找自己根本不可能。 他抱着她坐起身, 浅声道:“白白, 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白白手紧紧攥着被子, 垂首一言不发,头发都乱了,衣衫不整的凌乱模样颇有几分蹂。躏的可怜相,秦质倒是衣冠端正,只衣衫微微有些褶皱,淡淡的唇色因为刚头的缠磨越显潋滟,上头微微有些水泽,越显面若冠玉,温润而泽,若没有刚头那番做派,确实叫人怕不起来。 屋门紧闭,大白日闭门不出,加之床榻之上的薄被凌乱,极为暧昧不清,叫人看见便能断定二人有染。 秦质见她不看自己,只得托住她的下颚微微抬起。 白白见他又靠来心下越发慌乱,直垂着眼睫不敢看他。 秦质见她不理人,眼神都有些暗淡下来,静默片刻,垂眼在她微微肿着的唇瓣上轻轻落下一吻才松开了手,起身在有些凌乱褶皱的床榻上找她的小衣裳。 轻柔若羽毛般拂过的吻不同刚头的肆无忌惮,白白眼睫轻轻一颤,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又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一时只觉矛盾不已,说不出心中的诡异感。 秦质四处看了眼,便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一抹鲜红色,显然是刚头二人动作太大磨蹭到哪处的,他伸手拿过这少得可怜的布料,看向她温声道:“白白我们先穿衣裳好不好?”正想要给她穿,摊开来一看难得一脸茫然,这小衣裳系线太多,根本分不清楚哪条线系哪条线…… 白白见状忙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抢过了肚兜,木着张小脸,“我自己穿。”末了垂眼窝在被子里,一副只等他离开的模样。 秦质见她这般防备,只得缓道:“我在外面等你。” 白白看着他转身出屋带上了门,连忙快速将自己的衣裳穿好,起身下了床榻快步而去,打开门就急着往外头走,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处。 出了屋便见秦质站在堂屋,见她出来便抬眼看向她,正巧对上了她的眼,那眉目因为刚头的缠磨还泛着些许水泽,似一泓春日潭水,清澄见底,春水潋滟,只这般看着却带着些许落寞。 明明是他欺负人,如今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似的,她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快步出了屋往院外走,身后的人便也跟了过来。 白白打开院门迈出院子,连忙快步往自己家中去,身后人的脚步一顿后又继续跟着她走,走了好一顿距离,他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送她。 一路穿过弯弯曲曲的巷子,眼看着快要到家了,她转头看去,果然见他还在后头安安静静地走着,“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质缓步走近,伸手去拉她的手,当做刚头的事情完全没发生一般,温和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白白连忙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却连带他的手也一并拉了过来,就像是和她的手粘在了一起,她看着他们牵着的手一怔,只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好像以往经历过一般。 秦质看着她和以往一般睁着呆愣愣的眼儿,一时眉眼染笑,“白白,你今日不去采莲蓬吗?” 白白闻言垂着眼当作没听见,想抽回手又抽不回,直木着张小脸一声不吭。 秦质往前一步,伸手理了理她翘起的头发,“刚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我以后一定忍住……”他微微一顿,话在齿间一绕,又低声叹道:“可是白白,我是个男人,你这样坐在我面前要我如何忍得住……” “可你明明说,学医之人眼里没有男女之分的,治病便是治病,怎么能想到旁的地方去……”白白闻言很是委屈,本来这病就难以启齿,现在更是觉得一阵阵羞耻海啸一般扑来。 “可是我喜欢你,我心心念念想要娶你为妻,你在我面前不穿衣裳,我要是无动于衷,岂不是块木头了?” 这般说倒像是她在故意勾引他了,又被他这般明晃晃地表白弄得脸都涨红了,她向来语拙,即便知道话中有何处不对,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秦质见状当即表明了态度,“今日是我高估了自己,失了分寸,往后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只希望你不要怕我。” 白白抬眼看向他,倒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刚头她确实被吓着了,他眼中的企图太过明显,也太过灼热,丝毫不加掩饰,叫她根本无法坦然接受,她自问他们不过见过几面,又何来这般深的感情? 这厢白白被秦质绊住了脚,何不欢已然满身疲惫地回来了。 伺玉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看了看后头见没有十鬼的身影,不由疑惑道:“他们没回来?” 何不欢面色苍白,将随身携带的剑放在桌案,提起茶壶便对着嘴灌,连喝几大口才放下茶壶,“白白呢?” 伺玉见状心中不安,忙上前解释道:“她去采莲蓬了,得晚些才回来。” 何不欢见白骨才开口道:“十鬼被暗厂发现了行踪,如今已被强行召回,我在外奔波许久,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他们的消息,更联系不上阿臻,暗厂那处如何,根本一无所知。” 伺玉闻言神情恍惚,想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巨大牢笼,忍不住浑身发抖,他们已经如此低调,却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她稚嫩的面颊微微泛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到底年纪少,再是聪慧成熟也会有怕的时候,“不欢姐姐,我们要怎么办?” 何不欢也觉头疼,简臻每每都不愿与她提及暗厂种种黑暗,可她也是有所听闻的,那个暗厂连江湖各中高手都闻风丧胆,根本不是寻常人能与之抵抗的,她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想方设法不被暗厂发现。 何不欢伸手按向伺玉的肩膀,神情凝重道:“此处不能再待下去,我们必须得离开,十鬼被发现了,你也跑不了,暗厂一定会找你,到时连白骨也会被发现,以她现下的情况必死无疑。” 若是以白骨往日的武功,护他们全身而退绝对不是问题,可她如今忘却所有,武功尽失,俨然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犬儿,稍不留神就能被人给撵死了,她们不走她就得死。 伺玉也知晓其中厉害,白骨当年被逐出暗厂,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已经死了,即便活着,暗厂也不至于花功夫去杀她,可若是发现她没有武功,暗厂往日与白骨作对的就不可能不杀之以绝后患。 而自己便是这根引线,她是暗厂的人,连死都得是暗厂的鬼,十鬼被抓,她必然也会随之暴露行踪。 “可是我们走了,白骨怎么办,那个漂亮哥哥又找上门了,以他们往日那般敌对,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处?”伺玉想着便越发觉着秦质居心叵测,那日她去的时候,他们已然开始争吵,她也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只知晓秦质做她哥哥,根本就不是真心的,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他只是为了用她的武功替他做事。 这事何不欢在伺玉的信中就已然知晓,她早已想过,“秦大哥不会伤害她,他们往日那般必然是有什么误会,白骨现下是个姑娘又没有武功,又有什么可图的,且便是要利用也不用签婚书,唯一可确认地便是秦大哥喜欢她……” 伺玉也说不出秦质为何这般做,可还是觉得公良亶更好,“可公良大哥他也喜欢白骨,他武功必然能护着她。” 何不欢闻言摇了摇头,她本也想让白骨嫁给公良亶,可他到现下都杳无音信,若是真的有心娶白骨又怎么可能耽搁这么多日,便是再急的事又如何比得上心上人的性命重要? “公良亶候府嫡长出身,若要娶妻必定是名门贵女,让他娶白白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太不切实际。 况且你给他写了这么多封信,他可曾有回过一封,即便是路途遥远,这么久也该看到了,他恐怕……是不愿意娶白白的。 秦质已然签下婚书,那必然是立了决心的,且以他的能力,即便不会武功也能护着白骨不被暗厂发现,他是最合适托付的人选。” 伺玉闻言彻底没了声音,公良亶暗厂出身,他们之间传递消息从来就是用暗厂的法子,根本不可能得不到消息,往日每每必回信,这一次却不声不响,这意思已然表达得很清楚了。 或许真的如不欢姐姐说得那样,他根本不想娶白白…… 第100章 白白好不容易脱离了绊脚的兽, 一脸纠结地回了家中,见何不欢回来了, 一时心中难掩惊喜,直笑弯了眼凑过去,“不欢,你回来啦~”说完,她四下看了眼,见屋里静悄悄的, 全没有往日的吵闹声, 便疑惑道:“哥哥们没回来吗?” 何不欢连忙收敛了脸上的凝重, 转头笑道:“他们卖老鼠药又亏了,如今正在寻别处地方谋生计。” 这家中兄弟干活是一把好手, 做生意真真是没得天赋,这卖老鼠药只是亏了本已然算好的, 当初卖棺材的时候险些没和买棺材的人打起来。 后头才知晓他们因为想要人多买几副,便琢磨劝人将一家几口人的都准备起来,留住以后备用, 这客官气得走了, 还送上一句日后常来的客套话, 这泥捏的人也会有点土性,那客官当即就冲上去与他们混在一团扭打起来, 场面很是惨烈。 后头生意越发惨淡, 那些棺材卖不出去只能砍了当柴烧, 那次亏空让全家饿得差点去啃树皮, 好在有公良哥哥照应,否则他们全家只能靠上街乞讨来维持生计。 这倒是在预料之中,白白闻言也没怎么吃惊,又问道:“那你这次回来不走了罢?” 何不欢有一瞬间的语塞,片刻后玩笑道:“我这趟回来可是要看你成亲的,听说有人和你签了婚书,想要娶你?” 白白想起刚头那黏人的兽,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阻止了他要上门提亲的念头,温柔虚弱地绊着脚叫人莫名讨厌不起来,她一时有些面热,这般瞧着倒有几分女儿家的娇羞了。 伺玉见状哪还看不出来,那人肯定又来勾引白白了…… 何不欢见有戏,便又问了句,“你喜欢和他在一起生活吗?” 白白闻言说不出来,秦质这个人那里都好,性子温和嘴又甜,说出来的话全是她喜欢乐意听,还会给她治病,家中还有许多好吃的,若是今日他没有这般吓人,她应当是喜欢和他一起玩的,可现下却不确定了…… “我也不知道……”她现下极为矛盾,这种情绪让她根本说不清楚。 “这事倒也不急,你再好好想想,若是喜欢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何不欢想着此事再急,也得让她先想一想,实在不行就先托付给秦质,等过了这次风头再回来接。 未此何不欢特地去寻了秦质,一路寻去,便见院门敞开着,似乎知道有客要上门拜访一般。 何不欢在门外看了一眼,便见秦质垂眼看着一窝小白兔吃草,神情很是认真,她迈进了门,唤道:“秦公子。” 秦质闻声抬眼看去,见是她也没吃惊,似乎料到她会来一般,起身笑着缓步走来,“何姑娘,许久不见了。”说着,人已至桌案旁伸手提起了茶壶沏了一杯茶。 何不欢在桌案边坐下,打量了眼满院的聘礼,心中很是满意,便开门见山问道:“公子打算何时娶白白?” 秦质垂眼沏了第二杯茶,一撩衣摆在桌案旁坐下,一如既往温和有礼的做派,“只要她愿意,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此事确要给她时间想一想,不过公子需要知晓一事,暗厂现下发现了我们的行踪,白骨如今武功尽失,若是被发现必然难保性命,还有可能危及公子的性命,你可要再考虑一下?” 这个中利害关系必须得交代清楚,秦质若是不知道后头即将要面对的问题,待到往后遇着了威胁性命的事,她也不能保证秦质会不会弃了白骨,选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条路…… 秦质垂眼抬起茶盏轻抿一口,勾起唇角摇摇头,“我的妻子我自然能护得周全,你们离开后我会想办法办法抹去她的踪迹,只是你们的速度得快一些,暗厂精于刺人,寻人的能力不容小觑,一旦盯上便是藏在地下也能掘地三尺挖出来……” 何不欢闻言心中一凛,心一时高高悬起,满目担心。 秦质放下茶盏,神色肃然,“我可以安排人帮你们寻躲避的地方,不过你们要尽早动身,否则被暗厂发现了,谁也保不住你们。” 这日夜里,三个人都睡不着,伺玉辗转反侧害怕过往种种,何不欢与秦质交淡一番后,越发担心起来,本是打算等白白想好的,可现下却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以阿臻的实力都没想过能脱离暗厂,可见暗厂的可怕之处,这就像是危险的沼泽,越是挣扎就死的越快,在此处的时间拖得越久,危险就加深几倍。 她一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白也睡不着,因为那处有点涨涨地疼……她想起白日里的事就面红耳赤,羞得一夜没睡好。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早间起来竟还觉着有些许涨,便拉开衣领看进去,竟然感觉比以往的弧度要大了一些,虽然差别极为细微,但她以往观察的极为细致,有了变化她自然知晓。 白白心中兴奋不已,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按这三个穴道竟真的有用处,昨日不过按了一回竟然有如此大的效果,实在叫人太过惊喜! 她连忙伸手到自己的衣摆中学着秦质昨日的法子按三个穴道,可惜一用力就疼,这事也只有旁人狠得下心来做,她没那自虐的喜好,自然下不去手使劲。 白白从衣摆下收回手,正一脸苦恼便听见院中有声响,以不欢和小玉的习惯根本不可能这般早起来,往日可都是睡到日晒三竿的。 她掀开薄被下了床榻,慢吞吞走去打开了门,便见何不欢拿着行李往外放,伺玉也背着一个包袱,二人竟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她连忙迈出门往她们那处走去,“你们要去哪里呀?” 何不欢见她起来了,放下手中的行李,一脸无奈道:“你那些哥哥半点用没有,不做生意也能和人打起来,现下我得找些赶去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他们很是想念她烧菜的手艺,伺玉这回儿得和我一道去了。” 白白连忙上前,“我和你们一起去罢。” “那怎么行,你走了缺牙谁来照顾,它这么小一只虫子,总不能带着上路罢,万一丢了可没处找,到时可不得哭鼻子?” 白白闻言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心里还是有些落寞,“那你们何时能回来?” “等收拾完烂摊子自然就会回来了,你若是实在害怕一个人可以去找秦质,最好呀,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便嫁了人,好给我们家增添喜气~”何不欢故作轻松打趣道。 伺玉在一旁附和,还进屋拿了三字经交代给了白白,希望她能够在她们回来之前学会写上面的字。 白白接过三字经,拿在手中瞅了几眼,全是看不懂的鬼画符,神情颇有几分忧愁。 何不欢出门在外行李本就不多,伺玉的包袱也不过几件衣裳,二人没多少功夫便收拾好了,白白便只能一路依依不舍地送着她们往码头去,就差一脚踏上跟着她们一起坐船走了。 二人见白白这么一只落寞的,耷拉着眉眼亦趋亦步地跟着,心中很是不忍心,险些就忍不住告诉了她真相,勉力千忍万忍才没说出口,只说了一些道别保重的话。 等船驶离岸边,便只剩白白和一些送别的人,远处天际慢慢升起一道红霞,夺目的红色,霞光在云边上描出耀眼的光芒,一眼望去极为壮阔。 白白站在江边看着远处慢慢变成黑点的船只一动不动,满目失落,往日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过,如今这般叫她一时也难以适应。 她看了许久,岸边的人都已经散了干净,天色越来越亮,日光透着薄薄的云丝丝缕缕照射下来,她才转身回去,却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清衫从简,雅人深致,眉目清隽温润,眉眼染着耀眼的阳光,越惑人心,站在那处仿佛一幅画一般,见她看去便微微笑起。 她神情怔然,根本不知晓他从何时站在身后的,那人缓步走来停在她面前,弯着眉眼温和笑道:“何姑娘已然将你托付给了我,这些时日都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白白闻言下意识回道:“不好。” 秦质完全当做没听见,伸手拉过她的手,轻声哄道:“早上饭吃了吗?” 白白只觉他问好不好,只是客套话,她愿意那自然是最好的,不愿意也不影响他接下来说的话,要做的事,这种温柔的强迫,在他这处既矛盾又合理,她一时麻木着张小脸,垂眼正准备扒开他的手。 秦质依然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走去,“我们去市肆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小食,我记得南长街的梅花汤饼很不错,用水浸梅花合着面,再拓成梅花,包成馄饨在鸡汤里过一遍,里头的肉质鲜嫩,吃得时候却好像在吃梅花,别有一番雅趣,你一定会喜欢。” 白白闻言只觉肚皮扁扁的,扒他的手很自然就放了下来。 第101章 早间的市肆人就不少了,摊铺商贩极多, 长街上吆喝声不断, 夏日午间日头酷晒, 是以都赶在早间凉爽时候来做买卖。 白白早在来市肆前便将手抽了回来,离了秦质身后几步远走着。 秦质见她一路慢吞吞跟在后头,瞧着极乖便也不勉强,只时不时会转身等等她,或是看看她有没有在人群中走丢。 二人这般慢悠悠地走着,在人多的市肆中便很容易瞧见了梅花汤饼的摊子。 秦质走路自来如闲庭漫步一般, 优雅之中又带几分闲散,简而言之就是像散步, 后头还跟着磨磨蹭蹭的白白,二人倒是成了在逛市肆,后头瞧到了梅花汤饼,白白便没法子再跟着他后头耗了,当即越过他先凑了过去,一脸期待地坐在摊子里等着。 秦质见心肝儿乖乖坐着, 忍不住眉眼一弯,上前几步一撩衣摆在她一侧坐下,开口要了两碗梅花汤饼,举止依旧赏心悦目, 叫白白的视线忍不住往他身上放。 这摊子被这二人坐着, 顿时便如蓬荜生辉, 摊主多瞧了几眼, 直乐呵呵地将两碗梅花汤饼端上桌案。 白瓷盛着清汤,汤中飘出鸡汤的香味,里头浮着一颗颗馄饨,香味扑鼻而来闻着便觉很是可口。 白白看着眼馋得紧,一点没和秦质客气,拿着瓷勺捞起一个,轻轻吹了吹,垂着脑袋认真吃着,味道确实不错,肉质极为鲜嫩,很有嚼劲。 正吃着却见身边的人没动作,一抬眼便见他看着自己吃,他面前那一碗却没动。 白白有些不解,眼含疑惑地看见他。 秦质却不开口,伸手拿过瓷勺,将自己碗里的馄饨连兜了几勺给她,神情隐约透着一丝为难,“一碗你肯定吃不饱,我不是很饿,你多吃些……” 白白看着他一勺一勺往自己这处兜,整整兜了大半碗,而他自己那碗里却只剩下清汤和一两颗馄饨,这么一点儿喂鸡都不够,一个大男人如何能够吃? 她往嘴里放了一口馄饨看了他一眼,当即便意识到,当初所有家当都办了聘礼,这些时日也是大手大脚,每日鸡鸭鱼肉不愁,那菜色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做出来的,厨子即便是他的朋友,也不可能顿顿都免了银钱,是以他现下大抵和她一样,是个两袖清风的穷鬼…… 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人是真的对她好,这些时日她可都是白吃他的,她的胃口大,吃得不少,他从来不说一句,还一个劲儿给她夹菜,现下更是连自己的早上饭都给她吃,生怕她饿着。 白白感动地一塌糊涂,装模作样随意吃了几口便将碗推向他,“我吃饱了,给你吃罢。” 秦质抬眼看来,又垂眼看向她推来的馄饨,神情颇有几分落寞,默了许久才轻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病秧子一般没用,根本养不起你?”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白白忽然有些心疼,连忙摇头,他这般斯文温和原本就是做世家公子的命,可惜世事无常,如今他家道中落也实在是可怜,还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日子,她一时感同身受,心中也难受起来。 秦质拿着勺子在碗中轻轻一拨,碗中的汤水骤起一番涟漪,“你不用安慰我,我心里都清楚,只恨我家中生变,否则我就能风风光光地娶你了,也不至于连一碗小食都要这般分着吃……” 白白闻言眉眼都成了可怜巴巴的形状,眼眸泛着水泽,看着很是惹人疼,她凑近他,伸手搭上他的手,“我又没有说不愿意嫁给你……” 秦质闻言一顿,当即抬眼看来,手腕一转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么说,你愿意与我成亲?” 白白看着他眼中的期盼,面上微微有些发烫,“我嫁的人需得是我喜欢的,我还要……还要想一想……” 秦质闻言欢喜不已,见她松了口当即见好就收,“好,我等你。”那温润的眉眼都弯成了一道桥,比往日绊脚的时候可是干脆了不少。 二人吃了完梅花汤饼,白白还得回家中喂缺牙,它最近脾气有些大,因为抹了这么久的药它的小牙齿半点不见长,最近连白菜叶都不吃了,白白生怕它饿死了,每日都得准时准点的喂它吃。 巷子的路是一块块青石板铺成,墙上少许青绿的苔痕,青石板的缝隙之中偶有几朵野草花长出,衣衫拂过便微微颤动。 白白慢悠悠走着,看了眼身旁并肩走着的秦质,布带束发,乌发衬得面容皙白,眉眼如画,清衫雅致,气度清贵,颇有一番君子端方,温润而泽的大家气派。 白白视线慢慢下滑落在了他的手上,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山包,心中格外窃喜,第一次开口叫了他的名字,“秦质。” 这声线一贯的冷清,似空中冷月泛着的寒光,此时却带着几分柔意,秦质看向她,眉眼微弯尽染温柔,轻轻“嗯”了一声。 白白抬手理了理额发,面上颇有一些自豪,“我的小山包有弧度了。” 秦质闻言垂眼看向她身前,平平整整的,并没有看见什么,他手指不自觉一动,五指轻轻闭拢,弯成一个极小的圆,眉眼忍不住一弯,“这般瞧着可没什么变化。” 白白闻言不乐意了,她特意挺了挺胸看向秦质,示意他看仔细一些,可惜身子都挺弯了还是平平坦坦的,很是“寒碜”。 秦质唇角微微弯起,摇了摇头。 白白面上骄傲的笑彻底没了,背脊都塌了下来,垂着眼神情很是落寞。 秦质见状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话间颇有几分意有所指,“没关系,以后会长大的。” 白白闻言看向秦质,心中一时起了心思,反正已然有了一次,既然有效果,她自然是要多尝试的,虽说还是会有些羞耻,但想要的东西怎么能不做出牺牲就轻易得到,她想着便咬了咬牙道:“那我以后多找你去治病罢,这一回你可要把我当成真正的病人……” 秦质闻言应了,她能来多多适应他,他自然是乐意的,忍个区区几次,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可他没有想到,这磨人的小妖精会照着一日三餐的次数过来,起先还有些羞羞答答,到了后头见他忍着没动她,便真将他当成了一截木头。 现下更是过分,娇娇软软地躺在他的床榻上半点不设防备,根本把他当成了一个柳下惠,这般折磨根本就是将他往死字上头整。 秦质额间晶莹的汗珠慢慢滑入罩着眼睛的帕子,顺着眉毛而下浸湿了眼睫和帕子,连呼吸都凝成了无形的手,将他的五脏六腑扭得生疼,榻上的人还不自知地小声哼哼诱惑他,他一时忍不住心头的恼意,手上用力一拧。 白白疼得叫唤了一声,眼里直泛起了泪花,委屈地低头瞅了一眼,红了…… 她缓了一阵,见他收回了手便以为结束了,她忙起身开始颤颤巍巍地穿衣裳,面上一阵阵发热,可看了眼自己那处已然长成了小雪团,便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那一点仅有的羞耻之心。 白白穿好了肚兜,见面前的人坐着一动不动,面色也有些难看,不免心中疑惑,往日结束了他都是先行出去,再也没有像先前那一次,一直都是温和有礼的。 她见他满身是汗,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凑上去安慰似的亲了下他的唇瓣,“你没事罢?” 秦质当即伸手揽过她的腰抱坐在怀里,伸手抚上她的后脑勺,低头极为用力地吻上她的唇瓣,力道极为凶狠蛮横,叫人心莫名心慌。 白白见他这般,也知晓他已经极为克制,却不想他突然用力撞了撞她,唇慢慢离开她的唇瓣,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已经哑得不行,听在耳里别有一番韵味,与往日的清透温和极为不同。 “你说我有没有事?” 白白被这般孟浪举动弄得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帕子蒙着眼睛,便越发肆无忌惮的打量起他,这面皮生得是真好,遮了眉眼还是藏不住的风流,淡淡的唇色与她缠磨得泛红,越显殊色惑人。 秦质见她不说话,抬手摘掉了蒙在眼睛上的帕子,看了眼怀里的人穿着鲜红的肚兜,衬得肌肤皙白如雪,乌发披散在身后,眉眼精致若素,模样清冷却叫一点朱砂点出了魅态。 那一抹幽香若有似无地缠着他,手掌间滑腻温热的触感还残留着,他一时难受到了极点,胸腔极为用力地起伏,呼吸声极重,片刻后他唇瓣贴了贴她柔嫩的面颊,往日从容的语气都有几分恳求的意味,“白白,成亲好不好,我受不住了,再这般下去我会疯掉的……” 语调极为温柔,炽热的呼吸却烫到了她,清冽的男子气息染上她的鼻间,她被彻底扰乱了思绪,一时没来得及接他的话。 秦质见她神情松动,伸手抚向她的脸颊,极为认真地看着她,“成亲以后,我每日给你按小山包,每日给你买好吃的,有我在一日你想吃什么都行,你要什么都给你……”说着,他齿间微启,眼中神情都有些鬼迷心窍起来,直在她耳边极轻道:“命也给你……” 第102章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低哑的声线带出性感叫白白的心突然一震, 话中的意思也让她心颤不已。 她想她是喜欢他的,若是和那猪肉铺子的掌柜相比, 她显然更喜欢秦质, 因为他不仅给她准备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而且为人也极好, 俨然一个温润端方的正人君子, 又是医馆的学徒, 往后做的都是治病救人的事, 这样温柔良善的人,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 反正他们现下和成亲也没什么区别,往后也免得这般两头跑,她想着便点了点头。 秦质见她点头了,神情微微恍惚,似乎没反应过来,片刻才又确认了一遍, “你答应了?” 白白见他这般高兴, 心中也生了些羞意,伸手环上他的颈脖,靠在他肩膀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秦质见她这般靠在自己身上, 又轻轻地点头同意,心中的欢喜都快要溢出来了,他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最欢喜的事了, 他伸手用力抱着怀里的人, 兴奋道:“我们月十五成亲好不好?” 白白闻言在他怀里直起身, 睁大眼呆愣道:“这么快?” “我看过了,月十五是个宜嫁娶的大好日子,你既然答应了我,我自然想早些将你娶进门,也想早一些和你在一起。”话到后头,越发透出几分莫名意味,明明是极正经的话,却叫她极为清楚地觉出他另有别的意思。 她看向他的眼,他的视线太过炙热,落在身子极为不自在,她面上一热,忍不住缩了缩身子,默许了他的话。 秦质的速度极快,就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般,直等她开口同意,还叫来了两个人帮忙,一个叫楚复,一个叫褚行,秦质说都是以前伺候他的,如今皆是念在往日情份才会来帮他。 大户人家出来的仆从,即便家主落魄了,他们也能混得不错,是以也带来了不少仆从帮他们准备琐事。 白白本还担心秦质心中会有落差,毕竟他是从高处一下跌落到谷底,却不想他根本不在意,每日忙着写喜帖、送喜帖、派喜饼,几乎是以龙卷风的速度和范围,传递着他们要成亲的消息。 成亲前他们二人不能见面,秦质特别请了一些妇人来陪着她,这些姑姑一个个八面玲珑,做派不比寻常人,那一张张嘴极为讨喜,说得吉利话也逗得热闹,很是会把握场面,显得家中喜气洋洋,半点没让她产生孤孤零零的感觉。 可白白还是会觉得遗憾,因为家中的兄弟姐妹都不在,以往他们总念叨着把她嫁出去,可挑来挑去都没一个合适的,家中的兄弟更是挑剔,十个兄弟十种审美,每每这个觉得好了,那个觉得不行,动辄就要上蹿下跳撕打成一番,很是会闹事,后头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拿了简大哥调得老鼠药,出去卖着谋生计。 如今秦质应该是会让他们满意的,毕竟这个人在她眼里没有什么缺点,就像一块美玉,德行端正,性子温柔,半点瑕疵也没有,很得人喜欢。 白白忍不住眼露笑意,她还是很幸运的,遇上了这么一个人,还对她这般好。 忽然窗外传来几声轻叩,窗子上映着一个人的剪影,有人在窗外唤道:“白白。” 窗边的缺牙从床板上探出脑袋,看了眼窗子。 白白一听连忙起身下了床榻,行到窗边正要开窗子。 外头的人却道:“别开。” 白白连忙收回手,一脸疑惑,“怎么了?” “她们说成亲之前见面不吉利……” 白白闻言心里暖暖的当即打开了窗户,秦质长身玉立站在朦胧夜色中,月光洒下笼在他乌发上,清衫上,眉眼如松墨入画,清隽雅致,气度清贵不凡,美玉浸入清水,温润而泽。 见她打开了窗子,似没想到,反应极快欲转身避去,白白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怎么也信姑姑们的话,那些不过是习俗规矩,当不得真的,我们两个情投意合,又怎么会有不吉利?” 秦质闻言笑弯了眼睛,向来稳重的人如今竟笑的像个得了糖孩子一般,“是我糊涂了,竟然信了这些。” 缺牙闻言冷哼了一声,声音虽然极为细微,但秦质还是听见了,他顺着声音垂眼看去,才看见小屋子里的帝王蛊。 帝王蛊可还记得当初那关着它的铃铛,与他对视了一番,颇有些相看两生厌的架势,迎面躺回床板看着他一脸蔑视。 秦质眼睛微微一眯,神情完全不复看白白时的温柔似水,“这东西都睡在这里?” 白白见他看着缺牙,便开口笑道:“是呀,这是缺牙,我养的小虫儿,它很聪明的,还会吃白菜叶儿。” 秦质看着帝王蛊的眼神莫名凛冽,那眼神就差飞出刀子来了。 缺牙感觉到他的杀气,当即瞪起小眼儿,咧开参差不齐的牙儿,一脸凶狠地看着他。 白白见它又发脾气,不由唤道:“缺牙,不准这样。”可惜它完全没听见,冲着秦质嘶牙咧嘴,白白只好抱起小屋子放到屋里的桌案上,对秦质客气道:“它的牙齿长不出来,最近心情不好,你别介意。” 秦质听闻,眉间微微一敛,这之间的亲疏关系他如何听不出来,这般看来,自己在她眼里或许还没有帝王蛊这药丸子来得地位高。 缺牙见白白在恶人面前揭自己的短,又气又怒又伤心,立时哭吼起来,颇有一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架势。 白白看得懂才有鬼,直睁着眼儿安慰道:“缺牙,没关系的,你还有别的牙齿,颗颗小小胖胖的,总盯着自己没有的,这样多难过呀。” 缺牙闻言更伤心了,隐隐有要呕吐的架势。 “白白。”身后的人温和唤道,话中似有被忽视的低落意味,她也顾不了这般多,连忙转身走去。 秦质微微一笑,伸手递来一根蓬蓬的小狗尾巴草儿,“今日碰巧看见的,觉得像极了你,就想送来给你。” 白白笑弯了眼连忙伸手接过,小小一根毛茸茸的,很是可爱,摸了摸很是舒服,她面上有些羞意,不想他这般有情趣,还大半夜地送草给她。 秦质见她满目羞怯,眉眼尽染笑意,温声道:“白白,明日我就要唤你娘子了……” 白白闻言抬眼看向他,便见他微微倾身而来,温热柔软的唇瓣在她唇瓣轻轻一碰,极为温柔,和他给人一样,温润和善,不带半点攻击性。 白白微微抿了抿唇,觉出了些许甜意。 喜事总是热闹忙碌,白白一大早便被拉起来梳洗打扮,连穿喜服都忙活了大半个时辰。 等秦质来接的时候,邻家未出阁的姑娘都来了,耳朵里灌了不少吉利话,姑姑们更是了不得,很多吉利话都是大串一大串,听着很是费劲,弄得她晕乎乎,根本没听懂。 到了午间吉时,便听外头一阵鞭炮声起,热热闹闹的人声传来。 白白正想探头出去看,却一条从上飘下的红盖头遮住了视线,眼前一片喜庆的朱红色,屋里外头满是热闹起哄声,“新郎官来迎喽~” 白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姑姑们扶着往外走,外头人声鼎沸,她看不见人却也能觉出周围都是人,鞭炮声连续不断,很是热闹。 她被人扶着走至一人面前,从盖头下看去只见与她一色的朱红衣摆,面前的人伸手过来,那只手节骨分明,修长好看,在朱红衣袖相称下越显皙白文气。 一旁的姑姑将她的手递去,被他轻轻接住,周围又起一阵喝彩声。 秦质温和有礼一一谢过,拉着她往前走去,伸手撩开轿帘,在她耳旁温声提醒道:“小心头。” 白白忍不住嘴角弯起,扶着他的手弯腰进了轿子,坐下没一会儿,便听轿外一阵唱调儿,轿子一下抬起在人群热闹中往前行。 一路吹吹打打,后头白白便有些困,昨日秦质亲了一下便让她去睡了,可自己却因为那个轻轻的吻搅乱了心,一宿没怎么睡,一时恨不得捶他,大半夜非要来送什么狗尾巴草。 白白家中和秦质的家离得较近,喜轿便绕了一条远路,热热闹闹走一圈。 下了轿子,白白被秦质牵着晕头转向走走绕绕,待行了礼被送进了洞房,这才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秦质却是没法停的,将她送进了洞房中便得去外头的喜宴。 偌大的院子摆满了宴,连外头的巷子都摆上了,宴席直连到外头的街上,秦质在这处没什么相识的人,便索性将附近的人都请了来。 老儿见他这般大的架势也没说什么,他有得酒喝酒就将先前的事都忘了干净。 况且他既要学医,想来也是改了往日那凉薄性子,且自己的医术也着实需要一个人来继承,秦质也确实聪明,惯会举一反三,跟着他学了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便已然超过前头几个呆了许久的学徒,往日可不容小觑。 秦质头先敬了老儿三杯酒,若不是有他,自己恐怕是再也见不到白骨,现下想想都还是后怕不已,是以敬完了酒又双手作揖欲行大礼谢之。 老儿抱着酒坛子嘴上一个劲儿神神叨叨左避右避,就是不愿意受他的礼。 秦质无奈只得作罢,来吃宴席的嘴上自然都是说着好听的话儿,什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等等……皆是怎么兆头好怎么说。 秦质听了心中欢喜,唇角就没放下来过,那递过来的酒自然是一滴也不剩下,一杯接一杯来者不绝。 到了晚间,众人才算放过了新郎官。 秦质回去的时候,脚下已然有些飘,楚复褚行在一旁跟着,时不时伸手扶一扶,指一指方向。 二人不敢多话,只多少有些不解,京都的贵门世家来参加喜宴,自家公子这般应承却于往后有用,可这处的人都是寻常百姓,三教九流之辈,那需这般费精力,随意客套几句,喝几盏酒便也应付过了,何必这样辛苦,实在叫人费解。 第103章 白白顶着红盖头安安静静坐在床榻上等着, 其实刚头在榻上她已然眯了一会儿,一觉醒来看见外头天色黑了才重新坐起来。 这处屋子她从未来过, 离外头隔了间堂屋, 中间分隔个小院, 外头的吵嚷声隔得极远, 只能隐隐约约听见, 却不想这院子还这般别有洞天, 有一处这般适合成亲的屋子。 她微微撩开盖头, 认真看了眼以后要住着的屋子,比原先那间宽敞许多,布置也多偏书卷味, 如今挂红布摆红烛又透着喜庆味。 “公子,小心脚下台阶。” 白白听见屋外传来人声,连忙放下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好, 等着秦质来掀盖头。 屋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片刻后关门声起, 屋外响起了离去的脚步声。 屋里静悄悄的, 秦质进了屋却没过来,似乎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 就好像被什么盯上了一般, 那危险的感觉太过明显, 叫她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她忍不住叫唤了一声, “秦质?” 秦质听闻她有些怕乎乎的声音,不由微微笑起,这笑与往日可是大为不同,往日温润的眉眼都带着莫名意味,叫人看了总觉他藏了坏心。 他低低应了一声并未开口,而是走到喜桌旁拿起喜秤,又慢条斯理地往她那处走去,他喝了很多酒,脚步有些飘,可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已然醉了。 白白见他往这处走来,那感觉稍稍好转了一些,知道他要来挑盖头,忙端端正正坐好,眼里颇有几分新奇的兴奋。 片刻后,面前笼着一道阴影,秦质缓步走到她跟前站定,伸来喜秤挑起她的盖头,她才看见了他,朱红喜袍趁着他面若冠玉,惹人心动,眼眸中似有春水潋滟之感。 秦质看了她许久,忽然轻启薄唇,唇齿之间带出了醉意,神情却极为认真唤道:“娘子。” 清透的声音似被酒水浸湿,听在耳里格外温润悦耳,白白垂眼轻回了句,“相公。” 秦质闻言眉眼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微微倾身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到喜桌前,将手中的喜秤放下,端起合卺酒递给她。 白白接过他伸手递来的酒盏,见他已然醉得不轻却还要喝酒,不由开口道:“你都醉了,这酒不喝也没事的。” “不行,合卺酒不能落下。”秦质眉眼染尽醉意,说话却还是清楚的,只神情瞧之以往不同,那眉目间的风流意味不经意便流露出来,一言一行无端惑人。 白白见他执意要喝便也不再阻止,端着手中的酒与他手擘相交各自饮尽,清酒入喉,甘甜却性烈,入喉微微荡开,回味无穷,是极好的酒。 白白看了眼酒壶,有些想再喝一杯,她放下手中的酒盏想要去拿酒壶,秦质的手却已经抚上她的腰际,悄无声息贴近她身后。 他说话间的热气都喷在她的耳上,叫她忍不住微微一缩身子,却被他伸手揽进怀里,那温热的唇瓣带着些许湿润吻上她的耳朵。 明明他的动作很轻缓很温柔,却叫她莫名觉出危险,比刚头他进屋时的感觉还要强烈,仿佛是勉力克制下才让他的动作没这么用力,却因为过于克制而显得压抑,她不由伸手扶向桌案,以些许支撑换得安全感。 那温热柔软的触碰慢慢靠近她细白娇嫩的耳垂,轻轻一咬,唇齿之间的气息烫得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发热,心口失序一般砰砰跳。 秦质贴着她耳旁缓道:“好喝吗?” 白白面上莫名一热,下意识接道:“好喝……” 秦质突然转过她的身子朝向他,二人身子相贴,呼吸相缠,朱红色的喜服融为一体,极为亲密无间,暧昧迭起。 秦质看她的眼神颇带几分恣意,带着莫名意味,她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却听他忽低声道:“我尝尝看……” 白白才抬眼看去,他已然低头吻上来,温热的唇瓣贴上她的轻轻吮吻,后头带了些许力道缠磨,连带着她压向后头的喜桌,桌上的盘碟酒盏微微一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酒壶欲倒不倒。 她反手撑着桌案才勉强撑住站稳身子,却不防他越发靠近,唇齿之间的缠磨越发加深,清冽的酒香弄得她似醉非醉,那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伴着若有似无的药香叫她紧张地心口砰砰跳。 她的身子支撑不住微微后仰,腰际被他的手死死锢着,下半身半分动不得,身后靠着桌案,身子都不可控制地往后仰去,堪堪就要栽倒在桌案上。 她吃不住力忙抬手推了推他,不想他半点没理会,力道还渐渐大了,越发蛮横肆意起来,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她的唇瓣都被磨得火辣辣的疼,一时心中怕了起来,这般豺狼虎豹的架势简直像是要吃人。 她连忙挣扎着往后靠,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手,身后还挡着桌案,如同被困在一个笼子里,桌案上的碟盘酒盏被撞得发出碰撞声响,听在耳里极为暧昧羞人。 小打小闹之后,秦质忽然靠向她,桌案被猛地一晃,上头的酒盏“砰”地一声倾倒,清冽的酒水很快蔓延了桌案,顺着桌案边缘如一道水帘“滴答滴答”垂落在地。 秦质突然伸手挥掉了桌案上的盘盘碟碟,将她猛地往后按去,她心中惊慌,却无力抵抗直被压倒在身后的桌案上,竟是去床榻那处都等不住一般,伸手扯她的腰间的带子。 不是解开,是扯,极为用力地扯,根本没有往日那般温柔耐心,很是霸道蛮狠。 白白被这般死死压在桌案上毫无还击之力,既被他蛮横的力道吓得到,又被他的吻搅得神情迷乱,脑中空白一片。 片刻功夫,带子就被“啪嗒”一声扯断开,朱红色的衣裙如花瓣一般片片展开,露出皙白的肌肤和鲜红的肚兜,在灯火通明的屋里泛着光晕,眼神迷离中透着些许慌乱,眉间的一点朱砂痣越发妖冶,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心生恶意。 秦质眼尾微红,伸手到自己腰间,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拉便解开了腰带,朱红色的腰带掉落在地,遮掩了地上的系带碎布,一件件衣衫重重叠叠无声落地。 许久,一声极低地呜咽声后,桌案开始慢慢晃动起来,桌脚微微晃荡摩擦着地面,到了后头,越发支撑不住渐渐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至后半夜,秦质的酒才算彻底醒了,他抱着白白睡得正沉,却被怀里的低泣声惊醒。 他睁开眼睛,神情还有些怔忪,听得白白的声响很是委屈害怕,忙伸手轻轻拉开被子,被窝里的人细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闭着眼睛显然睡着了,只眉头紧紧蹙着,嘴上带着哭腔一个劲儿重复求道:“相公……不要这样对我……”这可真是欺负得够狠,小嗓子都哑了,连做梦都在求饶。 秦质抬眼看了眼床榻和周遭,皆是一片狼藉,可见酒劲上头有多可怕,他确实有些过分了。 秦质又看了眼怀里可怜巴巴的心肝儿梦里都在哭,不由有些心疼,忙搂在怀里轻声安抚了好一阵,才让她渐渐睡安稳了。 片刻后,屋外传来疾步而来的脚步声,一声轻叩,褚行在外头低声道:“公子,他又来了,如今正困在阵中。” 秦质闻言唇角微不可见一弯,露出几分往日几乎不显的恣意,看着怀里软绵绵的人半晌,忽又低头在她红肿的唇瓣上深深一吻,才轻轻从她脑袋下抽出手臂,替她掩好薄被,起身慢条斯理地穿衣。 夜深人静的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四周漆黑一片,即便些许月光撒下,也还是可怕。 公良亶一身黑色夜行服,乌发微微凌乱,眉目清秀却不显女气,即便形容狼狈,也未拉低了候府该有的派头,浑身上下都是伤,靠在树干旁看着站在阵外的楚复,神色极为难看。 远处慢慢走来两个人,一个是褚行,一个是一身朱红色喜袍的秦质。 他忍不住咬紧牙关,他知道,这个人向来目的性极强,若是没有达到目的根本不可能会花时间来看他,现下必定是已经得逞了,可他心中还带一丝侥幸的期盼,或许白白突然改变了注意,或许她…… 很可悲,他想不出来还有那些或许,他只恨自己没早一步娶了她! 秦质缓步走近,一如既往的清贵温润,朱红色的衣袍极显容色,在月色下步步行来,如画中人一般惑人夺目。 他的侥幸彻底破碎了,月色下的人显然经历一场饱腹,神情慵懒散漫,唇瓣潋滟,显然是亲昵缠磨之间而泛红的,习武之人目力极好,即便是夜色朦胧中,也能清晰地看见那脖间的抓痕,显然……显然是…… 他……他还是晚了一步! 公良亶心口俱疼,面色的惨白一片,看着秦质痛愤怒骂,“秦质,你无耻!” 第104章 秦质自然知道他为何这般怒骂, 他勾唇一笑, 仿佛公良亶骂得越狠他越开心, “公良兄何出此言, 我与我的妻子洞房花烛, 自然不可能单单纯纯地叙旧闲谈, 你说是不是?” 公良亶闻言眦裂发指, 恨不得冲上去一剑杀了这无耻之徒,那日他离开白骨这处, 知晓了她的心意,思索再三已然坚定要娶她的心, 即便过程会极为艰难他也愿意。 却不想只需一两日就能解决的事却一波三折屡出岔子,惹得人烦不胜烦,他心念白骨,便托人去接来白骨与他一道, 全当二人多培养感情, 却不想侍从皆伤重归回。 他心中大疑,当晚亲自去了一趟, 却不想被诡异阵法所挡,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原路返回,费了许多功夫才查到秦质也来了这处, 而官府竟然有了二人的婚书入册。 这等婚书一落印, 他与白骨便隔出了鸿沟, 先不提他能不能娶她, 这般局势, 他再插手其中便是夺□□室,公良候府这么多人盯着,一旦一纸状告到圣上面前,不止他担不起,候府也担不起…… 白骨前程往事皆不记得,怎么可能与只见过几面的秦质结为夫妻,必然是他使了手段从中作梗。 公良亶想起先前与她别离之时,没将自己的心意及时表明惹出这般恨事,心口就闷疼不已,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勉力遏制了许久才透过气来,恨声道:“你以为你骗她签了婚书,你们就是夫妻了?纸永远包不住火,等她知道了你真正的为人,还不是一拍两散,到时留在白骨身边的人还是我……” 秦质笑不达眼底,微微垂眼慢条斯理淡道:“你选得真是好时候,今日我成婚大喜不兴血腥,勉强放你一马。” 公良亶冷笑一声,眉目越显冷硬,“我公良候府可不是你想惹就能惹的,似你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当真以为能与她长久?” 秦质闻言不见半点恼意,眉眼依旧温和清润,“公良兄是候府的嫡子,以势压人确是好手段……”他玩味一笑,“可惜你现下有的哪一样不是我成全的,做人感觉知晓报恩,毕竟没有我,你还是暗厂的一条狗。” 公良亶呼吸一下下起伏,心中气苦,却无法反驳他的话。 秦质眼帘轻掀,言辞轻缓慢声道:“公良候府的公子与暗厂勾结,朝中政敌知晓必然会很惊喜,侯爷想必会很失望……” 公良亶闻言额间青筋暴起,险些喷出一口血,可恨当初不知此人真面目,还以为他是个做派君子,助他找到父亲重归世族,可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他谋取父亲好感的工具。 父亲欣赏他,每每总以他的标准来衡量,对自己越发不满,本就是半道父子,那经得起这般蹉跎,现下想来都是秦质故意这般,其居心叵测,实属可恨! “你休要拿暗厂来威胁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他的亲生儿子,你再怎么别有用心,也不可能在他面前越过我去!” “公良兄在侯爷心中是何地位还要看公良兄自己的选择,我要得很简单,今日公良兄知道的一切若是叫白骨知道了零星半点,就不要怪前尘往事落在人前。”秦质话到此已然说得很明白,自不耐烦再与他多言,转身行出几步随手揭了符纸,楚复褚行当即上前准备送公良亶走。 公良亶见秦质转身离开,自然知晓他要回那一处,心中酸涩难当,“你即便骗了她去,却不可能骗一辈子,早晚有一日她终会知道,我与她相识数载,她一半的人生都有我的存在,而你不过是匆匆而去的过客……” 秦质脚下一顿,转头看向他,眼神凛冽,阴郁自眼底透出,不复温润。 日头高起,万里无云的天际阳光散落,窗子微微敞开,外头的夏风徐徐拂来,几只轻鸟落在屋檐之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屋里散落阳光,明亮宽敞,只唯独四处凌乱,衣衫散落,颇为荒唐狼藉。 白白觉少,往日即便再累也能早起,可今日却睡得死沉,全身都好像被拆过一般,很是疲惫,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慢慢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只觉肚皮上搭着一只手,指腹摩挲着她的肚皮上的软肉,时不时轻轻揉一揉,颇为乐此不疲。 她抬眼便见秦质躺在她身旁手支着头看着她,眉目清澄,姿态闲适,安静无言时越显文雅。 这看着斯斯文文的人,怎么就这般可怕,跟变了个人似的,她怎么求都不理,还越发凶狠起来,白白感觉自己的腰肢都要被折断了,她撩开被子看了眼里头,顿时心痛如刀绞,小雪团都红肿了! 白白眉头一蹙,直推秦质往外去。 却不防秦质趁机拉过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将她揽抱在怀里,“娘子,怎么了?” 现下倒是温温和和地来做好人了,可昨个儿夜里那模样简直与豺狼虎豹没什么区别,白白感觉自己能在他这处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 她心中可不乐意他碰着自己了,一个劲儿地想挣开他,只这般力气哪推得开秦质,左右扭来扭去倒是让身上的薄被滑落了一大块,露出凝脂一般的细白肌肤。 秦质看在眼里也不说,眼神倒是周正,心中想得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白白见他又这般看着自己,那还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一时心慌不已,撇开视线看向别处,半真半假道:“你放开我,我都饿了。” 秦质一个翻身压到她身上,声音低哑认真道:“我也饿了……” 白白被压得动弹不得,见他神情又与昨日如出一辙,彻底慌了,直怕乎乎道:“你不要这样……” 秦质会放过才有鬼,昨日那滋味真是食之入髓,叫人念念不忘,“娘子总是说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可就是不明说那一样,叫我如何猜得出来,嗯?” 白白现下已经完全不能正视他,原本在她眼中可是温润如玉的人,却不想床笫之间这般荒唐妄为,说的那些话简直叫人羞于入耳,她有些不适应,直小声喃喃道:“不要欺负我……” 秦质唇角微弯,低声逗道:“你叫我一声相公,我就答应你。” 白白感觉这话都听出耳茧子了,昨日就是这般说,她越听话就越狠,很是可怕,不过现下他是清醒的,总不可能这般不要面皮…… “相公。”她羞得扭了下身子往里挪了挪,轻轻唤了句。 可显然没有什么用,她话还没说完,秦质已然低头吻了下来,唇瓣落在她眉间,细细密密地亲吻着她的脸颊。 白白正被这轻柔的触碰弄得舒服放松了,却不防他一碰上她的唇瓣就开始肆无忌惮地乱来,舌根子直被搅得生疼。 “唔!”白白连忙想要避开,却被锢得死死的,她吓得不轻,趁着他一路向下吻去的空隙,连忙求道:“我好累,晚些好不好,等到夜里就都依你……” 秦质闻言顿在她的脖间,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笑意。 他微微支起身子看向她,那炙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面上,惹得她心口慌跳,薄唇轻启,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意味深长,“娘子可要说话算话。” 白白捂着被子慌忙点头,“我一定说话算话,你快起来罢,我要穿衣裳了。” 秦质亲了下她的唇瓣,才抱着她坐起来。 白白这才意识到他穿着白色里衣,而自己一丝。不挂,她忙捂紧身上的薄被,面热得不行,往日睡觉她都是着里衣的,现下却赤条条的躺别人被窝里睡,实在太过羞人,一时全身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偏生秦质还半点没察觉到女儿家的娇羞,伸手过来扯她的被子,准备给她穿衣裳。 白白捂得紧紧的直往他怀里避,小眉头蹙成川字,花娘们说得对,男人在床榻上说的话果然是不能信的,刚头都答应了,现下又来缠磨,说话不算话的登徒子。 秦质见白嫩嫩地一直往他怀里钻,心软得不像话,不由又捞起来搂着亲亲抱抱,耳鬓厮磨地亲昵,不过半晌就变了味道。 白白坐在他怀里极为顺从,末了趁他不注意狠给了一肘子,连滚带爬逃出了他的怀抱,裹着被单跳下床榻,才避开了坏坏的兽。 可惜才一下床榻就险些腿软扑倒在地上,她微微站稳便木着一张脸瞪了一眼秦质。 秦质见人跑了也不急,手撑着床榻视线落在她身上,神情散漫,白色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颇一番风流意味。 白白的腿细白修长,薄被半遮半掩间越显勾人,秦质的视线从上到下慢慢扫过,想起昨日,眼神微微一暗,这腿确实很会勾人。 白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忙捂紧被子吃力地走到衣柜前随意找了件衣裳,正准备换却根本没处去,这屋子宽敞视线不错,就秦质那个位置一眼望去基本是一览无余,根本没有私密的地方,她躲到哪一处都能被他瞧见。 她转头看向秦质,便见他已然下来床榻走到她身旁,伸手环住她,极为温和有礼道:“娘子,我帮你拿被子。” 还拿被子,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被子里头空荡荡的,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拿了被子还得了,一时羞耻地差点哭出来,“你走开,不要你拿被子!” 秦质向前一步抱住她抵在身后的衣柜上,低声浅笑,语气温柔低沉,“娘子好生欺负人,既不给为夫吃,又不给为夫看,这是何道理?” 第105章 白白被他抵在衣柜上, 腿肚子都开始发颤, 心中很是慌张, 实在是昨日被折腾怕了,她连忙伸手抵着他的胸膛, “秦质,你不要这样……” 秦质靠近她,看向她湿漉漉的眼,提醒道:“你现下该叫我什么?” 白白闻言羞意难当, 低头靠在他肩膀上,手扒着他的里衣,轻轻喃喃道:“相公……”话音刚落,便感觉他越发搂紧自己,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蹭了蹭,似乎很是喜欢听她这样叫。 白白乖乖窝在他怀里,紧紧捂着被子的手也微微放松下来,却不防过了一会儿,秦质突然松开她,俯身拦腰抱起她。 白白吓得睁圆了眼儿, 身上的被子半掉不掉很是慌张, 顾不得秦质, 直手忙脚乱地拉被子。 秦质自她醒转唇角就没落下来过, 见她这般更是笑弯了眼, 抱着软绵绵的一只往床榻那处行去, “娘子好不知羞, 大清早这般光溜溜在我眼前晃。” 白白的被子被他的手夹着半点扯不动,一时越发慌乱连忙抱住秦质的颈脖,直往他怀里缩,听他这般颠倒黑白很是羞恼,这般说的倒好像自己刻意勾引他一般,她很不服气,闷声道:“明明是你总缠人……” 秦质行至床榻边坐下,将她揽在怀里,“我喜欢你才缠着你,你不是也喜欢我这样对你吗,昨日那你的腿缠……” 白白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连被子都来不及整理了,当即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掌心触碰到温软的唇瓣叫她颇有些受不住,想起他昨日亲了那么多地方,一时脚趾头都缩起来了。 白白羞答答了一会儿,见他看着自己眼露无辜,那神情要多纯良有多纯良,想来是知道自己错了,她便安心地松了手。 却不想才松开手,秦质就低头靠近她耳畔,接着刚头未说完的话低声道:“缠着我可紧了……” 白白气血猛地上涌至脸,就差头顶冒烟,如同炸了毛的猫儿,“相公,你能不能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真的招架不住了,明明是一副温润公子的做派,偏生要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荒唐话来羞人。 秦质眉眼染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在粉嫩嫩的肌肤摩挲,“娘子怎么恼了,为夫说得明明是实话,你想想看你的腿昨夜里是不是缠我了?”说着,那手往下而去,抚上她的长腿,看着她颇为意有所指。 白白想起昨日的光景便无地自容,垂着脑袋手抵着他的胸膛直往外推,那模样颇有些恼羞成怒。 秦质默不作声看了许久,才伸手握住她的手,极为好意温和提醒道:“娘子,你的被子掉了。” 白白恼得直怒叫了一声,连忙直起身去拉掉了的被子裹粉嫩嫩的身子,那面红耳赤模样可是被欺负调戏的惨了。 秦质却又伸手过来将被子扯开,神情似乎很是意外,“好像红肿了?” “都是因为你老是……”白白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一脸幽怨垂眸看了眼小雪团,可心疼坏了,直瞪向他,希望他能有一点愧疚之心,以后能不要这样对她。 秦质见这湿漉漉的眼儿满是谴责,忍不住轻笑出声,拿起她拽在手中的衣裳哄道:“今晚我轻点好不好,咱们现下先穿衣裳去吃早上饭。” 白白见他没有半点同情心才不乐意让他穿,拽着衣裳木着张小脸不理人。 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这衣裳还是由被秦质压在床榻狠揉了几把才给穿上的,不该看的都给看了,不该说的话也都听了。 白白穿好了衣裳,连眼珠子都不知往哪处放,等秦质起身去穿衣衫的时候,连忙抓住机会奔逃出屋,再与他呆在屋里,还不知道要说什么荒唐话来磨人。 秦质见她慌慌张张跑出屋去也不急,反正到了夜里还是得回来的,现下倒不必逼得太紧。 待他慢条斯理穿好衣衫,迈出屋子去了堂屋,却不见了白白的人影,院子的门虚虚掩着,桌案上的白兔模样的馒头少了一半,他不由无奈一笑,连早上饭都不和他一道吃,弄得他好似毒蛇猛兽一般。 秦质在桌案前坐下,伸手拿起勺子在白粥里轻搅。 外头院子一阵轻微的落地声,楚复推门走进来,便见着了费力翻墙进来的褚行,不由斜视了一眼,“门不是开着吗?” 褚行落不下面子,理直气壮回道:“开着干我什么事?” 楚复懒得再理,快步进了堂屋,褚行紧随其后,二人俯身行礼,“公子。” 秦质慢条斯理搅着热粥,淡淡应了声。 楚复上前一步恭敬道:“公子,皇上得了暗厂之势动作不断,现下已然开始动手削弱大将军的兵力,太子一党也越显疲势,各处藩王蠢蠢欲动,京都快要乱了,我们可需要回去?” 秦质垂眼搅着碗里的热粥,容色因为昨夜春宵颇显悦目潋滟,粥中的热气袅袅升起,衬得眉眼氤氤氲氲,“不急,太子成不了气候,后面的朝臣可不是能轻易拿捏的,这乱还得一年半载才能成,现下不必去淌这摊浑水,等将军大功告成再去也不迟。”这局势的发展让人很满意,他唇角微微一勾,颇有几分意趣,看向楚复吩咐道:“你回去看着各处,顺道去暗厂打点一番,别让他们生乱子。” 白白坐在湖边台阶处,吃完了最后一个白兔馒头,很是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起身带上遮帽拿起竹竿,下了台阶一脚踏上小舟往湖中莲花那处慢慢悠悠划去。 她今日来得迟,采莲女们都早早开始采了,其中几个见了白白划着小舟过来,不由开始调侃道:“白白,才新婚头一日就出来干活儿,怎么没在家里多陪陪你的好看的夫君呀?” 陪他,她能有几条命陪他,说句不好听的,她的体力可是姑娘家中的翘楚,干重活苦活都是一把好手,男子都未必比得了她体力好,可从来没有像昨日这般累过,浑身酸痛紧绷,到现下这腿肚子还在抖呢,可见这好看的夫君有多可怕。 白白想着,忍不住拽着竹竿吐槽了句,“我也不想的,还不是为了活下去……” 采莲女们闻言一愣,昨日她们都是有去酒宴的,原道白白嫁得极好,却不想还是要为这开门七件事烦恼,家中有个病秧子相公也确实没什么办法,昨日的宴席呀,想来也是白家摆的。 白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老鼠药蟑螂药蚂蚁药应有尽有,就没有他们毒不死的害虫,更别提当初那喜事丧事一头做的胆量了,喜上添丧是晦气,丧后便喜可是不孝,寻常人那敢这样来? 白家这么多兄弟,当初做了多少买卖生意,各行各业都有涉猎,想来也攒下了不少银钱,买个好看的上门女婿根本不成问题。 一阵静默后,其中一个便另起了话头,“你今个儿怎么有力气来采莲蓬,你家夫君昨个儿这么轻易就放过你了?” 白白闻言又想起昨日那场景,还有他早间隐忍的模样心中就一阵胆寒,想到今晚还要熬,一时面色都苍白了几许,连话都没了力气说。 众采莲女见她一脸苍白不愿多说的模样皆默了一默,若是夫婿床笫之间本事好,那个不会夸上一夸,再不济的也会面露娇羞罢,那里会是这般模样,加之白白今日还来采莲蓬,便更是让人觉得秦质底子虚得很,想来昨夜有心无力草草了事。 这人长得是好看是好,可过日子长得好看又是没什么大用,你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可不就是当个摆设看。 众人这般想着,心中便越发可怜白白,这新婚燕尔的丧气话自然是不能说的,便也多将大的好的莲蓬指给白白。 白白顺着她们指的位置采莲蓬,便见远处驶来一艘极好看的画舫。 采莲女们纷纷看去,这画舫一看就是贵人坐的,这气派架势非等闲比得,连船头立着的护卫都个个人高马大,威武不凡。 若是与这些人对上了眼,往后又何须做采莲女这般抛头露面的活儿,几个当即生了心思,抬手拨弄发髻后,素手执着竹竿靠近些许位置,既让侍卫们看得清自己的模样,又不会离得太近冲撞了贵人。 白白拿着刚采得莲蓬,看着画舫从远处慢慢驶近,碾压了她面前的莲花,一时反应不及,直呆愣愣地看着画舫。 画舫窗子着轻纱,上头绣着一枝梅花斜出,花瓣飘落栩栩如生,里头的人隐约能看见一个模样。 “姑娘的莲蓬怎么卖?” 白白见生意来了,很是欢喜,“这就看你要多少了,买一枝也行,买一把也行。” 里头的人闻言却不接话,看了她许久忽开口问了句,“姑娘与我往日见过的一个人很像,敢问姑娘姓甚名何?” 白白闻言很是爽快回道:“白白。” 里头的人语调一转,悦耳的声音莫名阴沉危险,“可是荒山埋白骨的白?” 第106章 白白闻言一顿, 只觉这姑娘说话有些古怪,好似刻意变了嗓子一般, 不由有些警惕起来, “是白色的白, 你……还买莲蓬吗?” “买,自然要买, 来这么一趟怎么也要买一枝回去……” 里头的婆子闻言上前微微推开窗子,将一锭银子扔在小舟上,又伸手拿过了白白手中的莲蓬,半句不多言便关上了窗子。 白白只在窗子打开的间隙中看见一个背影,那姑娘背对着她坐于窗旁, 衣着清丽却不失贵家气派,发髻繁复斜簪一枝坠花梅,轻轻晃动间颇有一番摇摇欲坠的柔弱之美, 惊鸿一瞥间一个背影就能叫人心折, 可以想象这面皮生得该有多好看。 那婆子取了白白的莲蓬, 画舫当即驶离了这处, 根本没在湖上过多停留,倒像是特意来寻她买莲蓬一般。 白白看着画舫慢慢驶远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才俯身拿起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面露不解, 这一锭银子可以买好多把莲蓬了, 这人却只买了一枝, 好是败家…… 画舫在湖面悠悠驶着, 一路畅通无阻而去,刚头才来,一刻未停便走,仿佛从来不曾来过一般。 画舫之间摆着檀木桌案,案上摆着各色甜糕水果,窗旁摆着一张矮榻,榻旁高几上摆着鱼戏莲花的名瓷,横插一枝红杏,榻上坐一娉婷美人。 婆子拿了莲蓬俯身递于美人。 洛卿端坐与窗旁,姿色较之当初越发楚楚动人,顾盼之间平白叫人心生怜惜,她美目看向莲蓬,半晌才伸出柔荑取过莲蓬,微微转动着,面皮温婉动人,可眼神就莫名叫人生出几分惧意,如同毒蝎一般。 婆子半点不怵,平静开口陈述道:“秦公子这些时日都在这里,昨日刚好和这采莲女成了婚。” 洛卿闻言不语,眼神却越发可怕,如沾了毒的匕首一般,她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都用力到泛白,直到手中的莲蓬尽根折断,精心呵护的尖利指甲慢慢按进肉里,才恨声开口,“原来是她,我为他做了这么多,委屈自己嫁给了肃王那样的畜生,连孩子都可以给他当作工具,可他却转头娶了别人,倒将我当成个傻子。” “夫人息怒,男人风流成性,怎么可能没个女人在身边伺候,往后等夫人步步高升,他自然也就知道谁对他有用,谁又对他形同鸡肋。”婆子依旧面无表情,像一个活死人。 洛卿扔掉了手中的莲蓬,眼尾微扬,神情越显倨傲,“我不许他身边有别人,一个都不许。” “那鬼宗魔头武功深不可测,奴婢瞧着都觉这人确如模子里刻出来一般,恐怕不好下手,若是叫秦家公子察觉,恐怕你们二人之间会生出嫌隙。” 洛卿闻言不以为怵,如今她在王府风生水起,王妃待她越加信重,大将军也对她青眼有加,位子高了,心气自然也就高了,如今对她而言什么都不在话下,想要的自然也就多了,欲壑难填本就是人之本性。 “天下哪有一模一样的人,她分明就是白骨!当初她作恶多端,杀人如麻,江湖上多得是人要她的性命,我不动手,自有人上门寻仇……”言罢,她嫣然一笑,慢慢站起身,夏日的薄衫越显身姿玲珑有致,轻抬玲珑小脚用力碾向莲蓬,莲蓬当即被碾得稀烂。 白白继续在湖面上采莲蓬洗莲蓬,很是忙忙碌碌,到了正午饭点,采莲女们陆陆续续回家中吃饭去了。 只有白白磨磨蹭蹭地不想回去,生怕一回去就被家中的妖精吸干了精血,昨个翻来覆去折腾一晚上,叫她到现在还一身疲惫没缓过劲头,这可是吃几顿都补不回来的…… 白白腹诽了几句,正低头洗完新采的莲蓬,便见得远处人群中慢慢走来一人,那人缓步到了岸边便安安静静站着等她。 她腿肚子莫名一抖,瞅了好几眼岸边的人,见他就站在那里等着,只得拿起竹竿,带着一舟莲蓬往岸边划去,离得岸边些许距离,她木着张脸客套道:“你怎么来啦?” 秦质闻言微微一挑眉,“医馆那处可不供吃食,为夫要回去吃饭,顺道来接娘子一道回家。” 白白握着竹竿不动,“你回去吃罢,我还得卖莲蓬呢。” “这莲蓬不是一直卖给我的吗?”秦质下到最后一节台阶,见这么一只呆愣愣的刻意离得这般远,心中突生几分抓来蹂、躏的心思。 白白可半分没察觉危险就在身边,“可我如今嫁了你,若是再卖莲蓬给你岂不有些奇怪?” “我不过是替医馆来买莲子罢了,先生说了,你们相识许久,他在别家买也是买,倒不如在你这一处买,全当照顾你的生意,咱们夫妻也算是同在他那处干活了。”秦质说着,朝她伸出手,“走罢,家中菜都要凉了,今日可有你喜欢的大猪肘子。” 白白闻言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肚皮确实有些扁扁,想了想便撑着竹竿划到了岸边,羞答答地将手递给他,一步跳上了岸。 秦质将小手握在手中,微微侧头看着她,眼中笑意极盛,含着莫名意味。 白白被他这般看着,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不由伸手理一理额发,“怎么啦?” 秦质眉眼一弯,“没事,我们回家。” 白白闻言便乖乖被他牵着往家中去,却不想二人才迈进院子,秦质就突然变了一副形容,一把扯过她抱进怀里,低头吻上她的唇瓣,不,应该是咬上她的唇瓣。 白白忍不住慌叫了一声,被这欲咬不咬的架势吓坏了,忙死命推他,只那敌得过秦质的力气,硬生生被抵在院门上狠啃了一番,直到她快透不上气,可怜巴巴呜咽委屈了好几声,秦质才勉强放开她,靠向她耳旁恶生恶气坏道:“晚上再收拾你。” 白白闻言心肝都颤了一颤,眼里立时水汪汪的,很是形容憔悴。 她伸手碰了碰麻麻的唇瓣,一时都有些后悔嫁给他了,若是每天晚上都要做那档子事,以秦质的狠劲,她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折腾废的。 难怪街坊邻居总说成亲之后,这男人就和换了人一样半点不体谅心疼人,她初始还不懂,现下倒有些明白了,秦质就是这个中典型的例子,半点不如之前体谅人,还总是一副想要生吞了她的模样,连,很是吓人。 吃饭的时候她更是深有体会,每回都夹一大堆菜给她,看她的眼神仿佛就是那喂饱养肥之后待宰的小猪,很是欢喜雀跃。 白白伤心欲绝地吃完了被菜堆成小山的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秦质,见他还要夹菜,不由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再不乐意多吃一口。 秦质如何还猜得出她心中想得是什么,见她吃饱了,便含笑伸手擦了擦她油腻腻的小嘴,末了又忍不住在软嫩的小嘴上亲了一下,“真的饱了?” 白白被这般温软的唇瓣碰了下,心口莫名慌跳,轻轻应了一声,当即站起身避开了他的视线,在屋里晃荡了一圈,才瞧见了被自己遗忘掉的缺牙。 堂屋的窗边桌案上摆着小屋子,缺牙在小屋子里百无聊赖,见白白过来,不由神情蔑视,抬起脑袋斜睨了眼她。 白白当即意识到今天还没给它涂牙齿,忙拿起放在它小屋里的药瓶子,“缺牙,啊,张嘴巴,要涂药啦~” 秦质起身缓步走来,见娘子丢开了自己,反倒轻声细语哄着一颗药丸子,心中极为不爽利。 缺牙见秦质过来,更不可能在外人面前露短,当即死死闭着嘴,趴着小桌案上当作没听见。 “缺牙,张嘴巴……” 缺牙闻言连小眼儿都闭上了,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白白见缺牙这般落寞便有些发愁,虽然她第一次见它的时候便是一口参差不齐的牙,但看着一直长着的小牙又胖又白,也能想象得到原先有多好的一口牙。 它往日很乐意涂药,涂完了还要照照镜子,可期待了这么久,这牙一直不见长,它自然是会难过,也不愿意涂药治疗了。 秦质见心肝儿为一颗药丸子皱着眉头,看向帝王蛊便越发不顺眼,他眼眸微转,牙留在它身上能有什么用,倒不如敲下来给心肝儿当补药吃,想着便伸手搂过白白,“既然它的牙齿长不出来,那就不必涂药了,这虫儿想来是觉着牙齿参差不齐影响美观才这般作态,既长不出来,不如将它余下的牙齿全部敲落了去,这样旁人既不知晓它原先如何模样,便不会嘲弄它,它也不至于每日为长不出牙齿伤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缺牙闻言猛地睁开眼儿,死死瞪着秦质,直呲牙咧嘴地冲着他嘶吼,仿佛要将他一口咬死。 白白却觉得这是个好法子,长痛不如短痛,它每日看着牙自然也会想到牙,若是全敲落了去,往后见不到了,便也不会再这般难过了不是? 缺牙见白白不反对的模样,连忙冲着她疯狂地摇着脑袋,整只虫身都写着抗拒。 她看了眼呲牙咧嘴的缺牙,犹豫道:“它好像不太乐意。” 秦质见白白这神情继续温和道:“自然是不乐意的,可它又如何知道什么才是为它好,娘子要是不忍心,为夫可以代劳。” 缺牙脑袋都快摇断了,见白白还是沉浸与这恶人蛊惑里,还点了点头,当即歇斯底里地哭嚎出来,可惜声音太过细微,半点没有震撼力。 待秦质去屋里取了剪子过来,白白又有些不忍心了,因为缺牙哭得实在很伤心,那泪珠拼命淌着,已然在它身子周围汇成了一滩水渍。 白白拿着帕子在它周围擦拭,“要不缓一缓,说不准过几日它的牙就长出来了……” “这虫儿又凶性子又诡诈,极会演戏,这般哭哭啼啼不过惹你同情,你再这般宠着,往后更不会听你的话。”秦质拿着剪子故意对着哭哭啼啼的帝王蛊咔擦了一下,吓得帝王蛊撕裂着嗓子尖叫,见鬼一般拼命往后挪动,黝黑的小眼儿险些哭瞎了去。 白白闻言却一怔,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处模糊光景。 那地方大漠风沙,夜幕之下,满天星斗缀着,眼前一只银色铃铛,身旁似有人说话,“这虫儿极凶,性诡诈,先前已然闹过一阵,见挣不出去便作假死,寻常动静可激不到它。” 话落,便见有人伸手过来指弹了一下眼前的铃铛,那清脆的声响似乎落进了她的心里,连带着她的心都震了一震。 可惜片段一闪而过便没了踪影,再回想也是一片模糊,只那感觉太过真实,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白白视线不自觉落在他手上,又抬眼看向秦质,见他唇角微微弯起,拿着剪子故意逗弄吓唬缺牙的坏坏模样,又觉刚头那场面莫名其妙,想来是昨日太累的缘故,她想着不由木着脸瞪了眼秦质,都是他爱折腾,现下累得都出幻觉了! 缺牙再是名头大,归根到底也还是一只蛊虫,这大剪子在它眼前晃来晃去,如同刀光剑影般危险,那咔嚓咔嚓的声响震耳欲聋极为可怕。 它瑟瑟发抖往白白那处蹦哒着,想要去她身上躲着,却不防那大剪子贴在它头顶咔擦一声,它当即一声惊恐尖叫,彻底吓晕了去。 白白见状吓得不轻,连忙伸出手指戳了戳缺牙,半点动静也没有,她忙抱起小屋子,连声喊缺牙。 秦质好整以暇地放下剪子,见她这般关切,神情越发淡淡,冷冷扫了眼帝王蛊,“吓晕了罢了,过一会就醒了,往后就放这儿,不准它进屋子半步。” 白白闻言当即松了口气,却也意识到自家相公和她的缺牙磁场不合,一时眉眼都耷拉成愁苦的模样,没想到她成亲第一日就要开始处理娘家和婆家的关系了。 第107章 缺牙的牙齿是保住了, 可白白却没保住,全因她专心致志地等着小屋子里头的缺牙醒来, 连心心念念的采莲蓬都不打算去了。 秦质看了她许久,见她半点没将自己放在心上,满心满眼都是这颗药丸子,心中颇有几分恼意, 故意抱着她亲昵搅乱她的思绪, 鬓厮磨之间自然失了方寸,原先忍了这么久,少不得要讨些利息回来, 是以很是磨砺了白白一番。 自那以后白白就如同生存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样, 白日里采莲蓬倒是不累, 晚间应付秦质却是颇有些吃不消, 往日在闺中的日子多么逍遥, 现在不只白天要干活,夜里也要干活, 叫她颇有几分愁苦, 心中便越发想念出门在外的兄弟姐妹。 这日便偷偷摸去巷口的老瞎子哪处, 据说那瞎子早年是个书生, 后头害了病毁了那一双招子,不过那一手书法却写得极好,即便是瞎了也能凭着感觉写字, 字写得好, 诗也是一绝, 这条长街上的街坊邻居逢个佳节都会寻他写联子,前提是要给提些鸡蛋面饼之类的吃食,倒是很实惠的要求,是以像白白这样不识字的文盲欲写书信,也多是往他这处跑。 听说老瞎子性子古怪,于他来说白日和夜里并没有什么区别,每每都是睡到什么时辰便是什么时辰,白日里去大抵都是不应门的,晚间倒是能碰到他清醒的时候。 白白只得趁着绊脚兽洗漱的功夫,提着一篮老虎馒头,偷偷摸摸出了院子往巷口去,这白日里巷口都觉幽深寂静,到了夜里便更是漆黑一片。 白白提着灯笼慢悠悠在巷子里走着,呆懵懵的一只胆儿很是肥壮,半点不怕。 巷子狭长之间又弯弯曲曲,尽头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见路,便是站着人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快到老瞎子住的地方,巷子的风便越大,白白手中的灯笼被拂来的风吹得来回晃荡,里头的火时大时小,映得她在墙上的影子忽隐忽现,晃动之间莫名觉出几分阴森。 她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是她疑心太重还是如何,总觉身后有人跟着。 忽然一阵利器碰撞的细微声响传来,她连忙转身抬起灯笼看去,后头却又空无一人,巷子寂静只余幽幽风声,叫人心中发毛。 白白面上没什么表情,仔细看了眼幽长安静的巷子,再转过身时脚步已然不自觉快了许多,她走得越快,身后的感觉就越发明显,她连忙奔跑起来,身后似有人快步跟来,那感觉直叫人头皮发麻。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猛地扑灭了灯笼中的火,她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忽一阵重物倒地的声响,似乎从她前头传来。 白白心中一凛,当即扔了手中的东西拼命往回跑,可一转身便被脚下的东西绊倒在地,慌乱之间,她转头借着朦胧月色看去,便见地上一摊血迹,绊倒她的好像是一只手,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爬动蚕食着,再远一些黑漆漆的一团仿佛是一个人,耳旁只余风声和她紧张的呼吸声,漆黑的巷子里一切都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白白瞳孔不自觉放大,吓得根本不敢看清,直慌乱起身往前跑去,却猛地扑到迎面而来的人怀里,紧绷的神经再也受不住,当即“啊”地尖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 秦质似乎从远处跑来气息些许微乱,见她止不住地发抖,连忙轻拍她的背,出声安抚,“是我是我,别怕……” 白白听见他的声音才微微放松下来,紧紧拽着他的手臂,面色惨白,声音都有几分尖利起来,“那里有……有死人!” 秦质搂着轻抚她的背部,声音淡定从容,“哪里有什么死人,只是一只鸡,你看错了……” 秦质的怀抱太过有安全感,又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倒叫她心中的害怕也慢慢平静下来,她紧紧搂着秦质的窄腰,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朦胧月色之下,模模糊糊看见一滩血迹,一旁却是一只死鸡,远处那黑漆漆的一团也没了。 白白眉间微微一蹙,心中只觉古怪,她明明看见了的,难道是她太害怕看走了眼……? “你这些日子恐怕是太累了,才会看岔了去,这几日就不要去采莲蓬了,好好在家中休息一些时日。”秦质面色平静揽着她往回走,语气温和安慰道。 白白也觉这些时日总出幻觉有些可怕,她脑中总会闪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些场面甚至极为血腥可怕,她反感厌恶却无济于事,休息几日或许会好一些,便抓着秦质的衣襟点了点头,极为温顺乖巧地靠着他往家里去,腿却已经有些发软,根本走不动道。 秦质俯身伸手过她膝弯处一把抱起,一路往家中去,进了屋便将她小心放在床榻上,拿过被子给她盖上,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细语道:“今日早些睡,我都在旁边,你睁开眼就能看见。” 白白拽着被子窝在床榻上点了点头,隐隐约约又闻到了鲜血的气味,一时脑中思绪很乱,迷迷糊糊间便有了睡意,眼皮一合便睡着了。 秦质安安静静看着她,待她呼吸平稳起来才起身出了屋。 屋外花草石木的位置皆有玄机,懂得阵法之人一眼便能瞧出这是个阵,等闲人半步踏不进。 秦质衣冠齐整,只一贯坠在腰间的铃铛如今只剩半弯壳子,里头空空荡荡,他伸手到衣袖中拿出了一把沾血的匕首,俯身在一旁的水池子里搅了一搅,再拿出来时刀刃光洁如新,在月光下泛着凛冽锋利的刀光。 褚行收拾好巷子里的人进了院子,往秦质这处走来启道:“公子,是唐门的毒蝎子,先前被唐门逐出便金盆洗手来了这处,正巧听闻了江湖消息,便琢磨着再做一出扬名立万。” 秦质神色极淡,玉面渐生阴郁戾气,“何处来的消息?” “四面八方,皆是冲着鬼宗白骨而来,江湖中人的消息传得极快,暗厂那处已然查了数条线,错综复杂根本理不清头绪。”说白了就是白骨的仇家太多,想要她命的人随便一抓便是一把,瞧这近处就住着这么一个毒瞎子,好在这瞎子平日里都是足不出门地往死里练毒,否则白骨能有几条命送? 尤其今日竟还送上门去,若不是公子警惕,现下都得给小奶犬收尸了。 褚行面露担忧,除了暗厂早已死去的厂公,论武功白骨便是暗厂第一人,花名册中排名上上阶,在江湖上是名声大噪。 立得越高看见的人便越多,这可不就是现成的靶子,暗厂所有的罪孽自然都归在她身上,如今已是众矢之地的魔头,坦若已经死去倒也罢了,可若是活着,武林中人怎么可能不群起而攻之? 即便无仇,杀了她便能名利双收,这般便宜的事又何乐而不为? 可白骨早无昔日的武功,只能依靠公子的庇护,也就是说,公子现下要面对的是整个武林,与武林为敌的人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褚行面色越发凝重惨白,秦质知道局势却半点不以为然,只淡声吩咐道:“让邱蝉子好生查,若是十日之内查不到,我就只能算在他头上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夜里却灯火通明,叫人生不出半点惧意。 白白这一回被自己吓得不轻,睡得正沉便忽然从噩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躺在相公怀里,一时又觉安心不少。 秦质不过闭目浅眯,见怀里有动静,连忙睁开眼睛看去,只见怀里的苍白着一张小脸,颇有几分脆弱可怜,显然还是被吓到了。 他眉间一敛,心口越发闷怒,心疼地将宝贝娘子抱在怀里,“做噩梦了?” 白白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软绵绵地窝在他怀里极乖顺。 秦质手一下下轻抚她的背部,半晌,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这处不能再待下去,“我们成亲都没有四处去玩一玩,不如接下来我们去远一些的地方走走如何?” 白白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抬头看向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白白闻言欣喜,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想到一茬,“可我们成亲已经掏光了你的家底,哪还有银钱出去……” “我还有一块玉佩,留着没什么用,拿去当了刚好够我们玩个一年半载。” 白白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嫁过来的时候可穷了,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唯一的嫁妆便是缺牙和那小屋子,很是两袖清风,一时趴在他身上揉着他的白色里衣,“这样不好罢,那玉佩必然是你喜欢的才会留这般久,不能当的……” 秦质见她这般为银钱愁苦的模样,忍不住眉眼带笑,抬头亲了亲她眉间的朱砂痣,摸着她的脸颊浅声道:“我喜欢的是你,旁的都是身外之物,我不在乎。” 白白只觉心口热乎乎的,指尖抚上他的眉眼,越看越觉好看,不由笑道:“我也喜欢你。” 秦质听得笑弯了眼,拿着她的手亲了亲,“那以后呢?” 指尖温软触感很是舒服,白白有些羞意,可还是开口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以后也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第108章 秦质速度极快,白白起来时他已然准备妥当, 连马车都备好了。 白白虽有些疑惑, 但还是抵不过想出去玩的心思, 往日家中兄弟对她和小玉极为看重,根本不敢让她们远门,每每总让她们呆在家中, 足不出户才是好的。 是以从来没有看过这外头的山山水水, 心中又怎么可能不向往? 白白特地去外头绕着马车看了一圈, 发现里头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确实是要出远门的架势, 她连忙欢喜地回去填饱肚子, 又回屋选了许多喜欢的衣裳, 开开心心收拾了起来。 秦质看着她一件件认认真真叠好往包袱里塞, 眉眼的笑意宠溺就挡也挡不住,虽然白白叠好的衣裳和没叠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乱字, 但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宝贝娘子很是贤惠。 待白白磨磨蹭蹭将包袱塞好, 秦质伸手接过,神情温柔, “没了吗,还有什么想带的?” 白白闻言又回衣柜看了一遍, 走回秦质面前摇摇头, “没了, 喜欢的衣裙都带了。” 如今可是爱穿裙子, 还知晓挑好看的穿,可是爱美了。 秦质看着这嫩生生的乖模样,忍不住眉眼带笑低头轻吻了下她额间,拉住她的手往屋外去。 一路进了堂屋白白才想起缺牙,她连忙松开秦质的手,跑去抱起了窗旁的小屋子回来,“我们带上缺牙一起走罢,它也没看过外头的风景。” 屋子里头的缺牙正窝在摇椅里晃得自在,被白白这般强行抱到秦质面前,小眼儿当即睁大,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声微弱的尖叫后,它转头冲着白白抽抽搭搭地嚎,模样很是凄楚可怜。 秦质都不耐烦看这药丸子惺惺作态,每每总爱冲白白撒娇博同情,惹得白白的关注点都在它身上。 不过见自家娘子实在想带上这颗药丸子,他还是去取了一只铃铛过来,“娘子,这屋子带着不方便,不如装在铃铛里,带着也方便些,它想看什么都能看的见。” 白白闻言连连点头,抱着小屋子放到一旁桌案上。 秦质将铃铛放在缺牙身旁,缺牙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铃铛,显然很不喜欢,黝黑的小眼儿又开始淌眼泪,挪动着身子避开秦质的铃铛,抬头看向白白泪眼汪汪,正想要张嘴巴冲着白白嚎几声。 秦质会理它才有鬼,根本不给半点机会,伸手将铃铛从它头顶罩下,啪嗒一声关上铃铛,末了抬手拿置眼前,眼含浅笑不以为然地看着。 里头的缺牙恼得在铃铛里蹦跳起来,发出一连串愤怒的微弱嘶吼,末了一口咬上铃铛边缘,很是凶狠。 白白仔细看向铃铛里头的缺牙,可惜只能看见参差不齐的小白牙,不由急道:“缺牙,可别咬崩了牙!” 缺牙闻言嗷呜一声,倒回铃铛里又抽抽搭搭起来。 秦质神情颇为愉悦,俯身将铃铛挂在她的腰间系带上,拉过她的手继续往外头走。 白白低头看着挂在腰间的铃铛很是稀奇,又看了眼秦质身上的铃铛,心中莫名欢喜。 二人走到院门口,白白被秦质半抱半扶上了马车。 褚行正好抱着一箱子书从同济医馆回来,见他们出来,连忙快步上前在秦质面前站定,“公子,已然和老先生告别了,只他喝醉了酒,属下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这一箱子书是老先生要我带来给你的,说全是他往日行诊的医书,如今全送给你。”说着,他又伸手将怀里的锦囊拿出递去,“这是那他给您的,说往后遇事再看。” 秦质伸手接过锦囊,随口吩咐了句, “将书收起来。”便一撩衣摆上了马车。 白白见他进来,便后退些许靠在马车里头,这马车里头铺了白毛软毯,一旁放着矮几,上头摆着清茶点心,瞧着就极为惬意。 秦质在她身旁坐下,她就跟没骨头一般习惯性地靠在他旁边,“褚行不用回他主顾家中干活吗?” 秦质伸手揽过她的肩头,随口道:“他做错了事被主顾赶出来了,没处去便回来了。” 白白闻言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凑近他耳旁,“褚行是不是对主顾家的姑娘欲行不轨被发现了。” 外头收拾行李的褚行生生绊了一脚。 秦质哭笑不得,“你从那处听来的?” “临街口的花娘们说的,说褚行会飞,做得采花贼可是轻而易举的事,面皮又白又俊俏,想来是个惯会被翻红浪的小白脸。” 褚行:“……= =” 秦质无奈一笑,伸手掏了掏她软嫩嫩的小耳朵,“以后不许听这些污糟话。” 白白见他的手指摸进自己的耳朵,不由晃着脑袋避着他,显然不认同他的话。 秦质头疼得紧,收回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儿,“你还听了什么?” 白白颇有些得意,“我还学了些房中术,往后必能在你榨干我前掏干你。” 秦质闻言浅笑出声,搂过她的细腰,额头顶上她的额头,看着她意味深长笑道,“为夫求之不得,不知娘子打算何时让为夫领略一番你习学的房中术?” 这说话间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清冽温润的药香萦绕她周围,白白颇有些受不住,连忙缩着身子往后倒,秦质却趁机压上来低头吻了过来,唇瓣相贴很是缠磨了一番。 马车外的褚行头皮一阵发麻,只觉里头那个不是他家公子,这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污糟话,还要人别听什么污糟话,他自己说得倒是起劲。 他想着连忙快步上前坐上了马车,开始重操旧业挥马鞭,趁着赶马车的功夫在心中暗骂了一阵楚复,每每都丢下他一个人独自承受,何其丧尽天良,算得什么兄弟! 马车在长街上不快不慢地驶过,清晨的街上不过几个行人,除了早点摊子的叫卖吆喝声,便只余车轮压过青石板的声响,很是清静舒心。 马车在官道上行了小半日,才看见远处路旁一家酒馆。 褚行停了马车,在外头问了句,“公子,这处有酒馆,可要小歇一会儿?” 秦质低低应了声,褚行便下了马车,去酒馆里头打点。 马车里头颇有些许暧昧,秦质倒是衣冠端正,只衣衫上有些折子,脖子后头有些抓痕,旁的倒看不出刚头发生了什么。 白白就有些惨了,缺牙被秦质随手关进了一旁的匣子里,他便肆无忌惮地缠磨她了。 她的唇瓣都被磨得泛起不自然的红,眼睛湿漉漉,早间精心理好的发髻又乱了,衣裳也被扯乱,香肩半露,娇弱无力,颇有一番被蹂、躏惨了的模样。 秦质低头看着怀里的白白颤颤巍巍理衣裳,只觉一片雪白晃得人眼疼,眉眼一弯搂过她亲了亲,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爪子推开。 “走开!”白白见他又来缠磨,心中很是羞恼,连歪了的肚兜都顾不得理了。 秦质眉眼带笑,没半点愧疚之心,拿过她的手,将手心放在唇旁亲了亲,语调温和宠溺道:“娘子,坐了大半日的马车也累了,我们下去透透气好不好?”说着,又伸手过来给她穿衣裳。 白白闻言头埋在颈窝处就是不理他,二人好一顿纠缠才整理好了仪容下了马车。 待二人一道踏进茶馆,便听里头一阵吆喝声起,惊堂木一拍桌案“啪”地一声响起,说书人开腔道:“上回书说到,那青天大老爷常大人上下四十七口人惨死家中,妇孺孩童皆未放过,死相皆惨不忍睹,手段极其残忍,令人发指! 提到此案,就不得不提那暗厂第一人,鬼宗白骨……” 第109章 秦质脚下一顿, 看向酒馆里头的说书人。 白白听到这处只觉新奇,已经先他一步进了酒馆, 随意找了个空桌坐下, 她头上戴着帷帽, 旁人叫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倒也未引起什么注目。 秦质听着说书人所言种种, 神情颇有几分淡淡, 他稍稍看了眼周围, 此处酒馆地处偏僻,皆三三两两坐着,多是贩夫走卒,人不多倒也不显杂乱无章。 褚行向掌柜探清了情况, 回到秦质这处禀道:“公子,这处往前得再走一日多才有落脚的地方,今日可要在这处歇一夜, 还是另寻别处?”此处地方吵闹又简陋,褚行颇有些担心自家公子住不惯。 掌柜的上前见得秦质这清贵模样,又听褚行说话不由立在一旁颇有几分拘束尴尬。 秦质看了一圈收回视线, “无妨,就在这处罢。” 掌柜的闻言忙笑着请道:“客官里头请。” 秦质缓步上前坐下,白白已然听得入神,她拉开帷帽看向里头的说书人, 心思全放在他说的故事里。 此处荒僻, 酒馆也不算大, 是以忙里忙外的只有一个掌柜的和后头一个未见面的厨子,出门在外不比往日,在吃食上必要小心谨慎,褚行一路看着,掌柜的不曾见过这场面见便有些紧张,连忙紧赶慢赶将菜上齐了,小声招呼了秦质便很识趣的退下了。 褚行上前布好了自己带的筷子,又用银针一一试验之后,确保无误后才退至一旁。 秦质提着筷子夹了菜尝了尝,觉得不错又夹了一筷子到白白碗里,见她这般认真不由伸手掏了掏她白嫩嫩的小耳朵,示意她别听这些,可惜白白半点没搭理他。 “……这暗厂以买卖人命为生,江湖曾传,只有给不起暗厂出得价,没有暗厂买不到的命。 而这白骨就是其中一人,少年成名,精于刺杀,从成为杀手那一日起就没有失过手,惯穿一身白衣,可见这魔头何其嚣张,一个见不到光的刺客,偏要穿白衣,在夜间何其醒目,这与那做贼的敲锣打鼓般不掩人耳目有什么区别?” 说书人话中一顿,座中人纷纷出声,“那这魔头为何杀害常府满门?” 说书人一声长叹,捻须叹道:“说来也是善因结不了善果,这常家一家心善,却没得个好结果。 说到一日,天色渐沉,常大人回府时路遇一少年,身受重伤倒在府门口奄奄一息向他开口求救,常大人身为父母官自然应允,便着人将这少年扶进了府中。 连着数日,常府上下精心照看,却不知他们救得乃是一个杀人魔头,这白骨杀人成性,性子多疑凶残,行事歹毒,不喜旁人见过他的真颜,待伤好之后竟在当夜屠杀了常府上下,连那不通事的稚儿也未曾放过呀,当夜常府血流成河,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连老大爷都看不过眼!” “畜生!这等丧尽天良的恶事也做得出来!” “可怜常大人一家老小,救了条毒蛇!” “可叹这案子到现下都还是悬案一桩,让凶手逍遥法外,常大人一家可真是死不瞑目!” 白白听得起劲连桌案上的菜都没功夫吃,听到后头竟是这么个可怜结局,不由蹙起了眉头,掀开帷帽看向秦质,“这人太可怕了,旁人救了他,竟还做出这般恩将仇报的事情……” 秦质筷子微微一顿,看向白白说不出话,往日之事历历在目,他呼吸微微一滞,轻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白白一时睁圆了眼,颇有几分惊讶,靠近他小声,“你认识他?那常家人究竟是不是他杀的?” 秦质看着白白满目疑惑,心口莫名一闷,半晌,开口解释道:“不是,她连人都不愿意接触,又怎么可能向人求救,便是受了重伤也是拼死离远躲藏,又如何会信任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她根本不愿意受人恩惠……” “为什么?” “或许……受不起……” 白白闻言一愣,“若真是如此,那这说书人的话岂不是往他身上泼脏水,这般人命官司也能乱戴帽子?” 秦质闻言冷笑一声,随意扫了一眼周遭,放下筷子淡道:“江湖中人多爱混淆是非,加些酒后谈资罢了,不必当真。” 比起说书人白白自然是更相信自家相公说的话,不过她更好奇这人模样,“那他长的什么样子,你往后可还会见到他?” 秦质伸手摩挲了下她的脸颊,意有所指,“她现下过的很好,谁都别想打扰她……” 白白填饱了肚子,一路上楼进了备好的客房,这屋子布置简陋,倒是胜在干净整洁。 白白进屋后故意不搭理后头的秦质,刚头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莫名叫她心中不爽利,她总觉得他说那话的时候神情太过认真,以至于她现下对这个原本该好奇的人半点也喜欢不起来。 什么叫谁都别想打扰他,这话对着她说可不就是防着她的意思! 白白越想越不开心,眉眼都耷拉下来,秦质却半点没有察觉,进了屋缓步至桌案前坐下,伸手沏了清茶,那茶极香极润,茶香顺着青花瓷茶盏慢慢溢出,弥漫着整个屋子,闻着就有一丝清甜滋味。 这酒馆自然是没有这样好的茶,那是褚行早一步准备好了,连床榻那处的被套全都换了,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贴心小棉袄,事无巨细一一都能上手,很是有能耐。 白白看着秦质若无其事沏茶,就有些想要揍他,直站在那处直勾勾地瞅着他,却不防秦质抬眼看来,眉眼清润,一看见她眼中就带上笑意。 秦质看着心肝儿木着小脸别别扭扭站在那处瞅他,忍不住一笑,端起茶盏看向她,“娘子,要不要尝一尝这一涉春。” 白白闻言只觉莫名熟悉,好像以前也有请过她喝这茶,突然就好像置身于山野之中的茶棚,而对面坐着的人即便看不清模样,她心里也知道那人长得极好看。 熟悉感一闪而过,她不由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牛嚼牡丹般一口干下,却再没觉出半点熟悉的感觉。 秦质看着她一口干了茶,忽然想起她以前也是这样喝茶,他想不由眉眼一弯,面上笑容极为宠溺。 他才感叹缘分不浅,那时第一次见面就想请她喝茶,可惜那时她好生冷漠,也算是他平生头一次被这样无视。 白白端着茶盏细细看着,上头的青瓷花纹很是别致,颇有古意,一抹天青色精心绘上色彩极美,一看就不是凡品,她不由看向秦质,眼里颇有些担心,照这般下去他们往后可能要一路乞讨着回家罢? 秦质手放到桌案时却觉衣袖里搁着东西,才想起早间的锦囊,自免不了心中好奇伸手拿出。 那老儿说遇事才能看,可以秦质的性子遇不遇事都不可能去依靠一个锦囊,也没那个耐心去等时机。 是以他一拿出锦囊便毫无顾忌地解开,拿出里头的纸条扫了一眼,不由嗤笑一声,似觉极为有趣。 白白见着锦囊好奇,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伸出脖子看他手中的纸条,上头写着很熟悉的字,可惜只是它们熟她…… 她连忙撇开视线,去拿他放在桌上的锦囊玩,当作自己没看见一般问道:“老大夫和你说了什么呀?” 秦质可是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见她一脸好奇又死撑着不说小秘密的倔强,不由眉眼一展笑意尽染,身子前倾,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耳朵,戏谑道:“都是些无用的废话罢了,不及娘子有趣可爱半分。” 白白见他不说纸条里头的话,心中越发好奇,又恐多问被他发现了自己是个文盲,一时不开心地避开他的手,拿过他手中的纸条耷拉着嘴角闹别扭,神情很是幽怨。 秦质也由着她拿去玩,只坐在一旁一眼不错地看她可怜巴巴的小表情,真是越瞧越喜欢。 “公子。”褚行在外头唤道。 秦质闻言淡应了声,故意亲了下她耷拉下来的小嘴角,才满意地起身往外走去。 白白见他出去了,木着脸瞪了他一眼,随手将纸条和锦囊收起来塞进自己的衣袖里,起身往床榻那处走去,颠簸了大半日也确实有些疲惫了,且她在马车上一直忙碌地干活,精力消耗的自然更大。 她精疲力尽地行至床榻前,正准备掀开被子躺下,却摸到了一条光滑的绳子,且还会动,她瞳孔微微放大,还未反应过来,被褥里的东西突然冲着她袭来。 许是危险临近,她的动作前所未有地快,都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后退数步避过,那东西速度极快,一闪而过后“啪嗒”一声掉地上挪动着,竟然是条蛇,蛇头呈三角,极艳的青色,头顶一抹嫣红,一看就知剧毒无比。 白白一时头皮发麻,完全不知所措。 缺牙在铃铛里撞得头晕眼花,待看清往他们住处爬来的毒蛇,当即闭上小眼儿撕心裂肺地嘶吼起来,可惜声音太过微弱一下就被白白的尖叫声给盖过了。 那毒蛇一落地就吐着蛇信子往她这处游来,那速度只看见一道青光闪来,她根本躲不过去。 突然,门外一剑飞来,“啪嗒”一声死死定住了那条蛇,而蛇头直差她的脚踝一纸距离,险些叫咬上了她。 白白看着地上的蛇,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更加可怕的画面,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她似乎变成一个孩童,被关在铁笼子中,到处都是蛇,密密麻麻的爬着,冲着她吐着蛇信子,耳旁都是嘶嘶声,她只能拿着一柄木剑不停抵抗,想叫不敢叫,想哭不敢哭,可怕的绝望一点点的蚕食着微弱的神经,她一时没缓过来,直吓得软到在地。 秦质吓得心脏跳停,快步上前一把抱起她远离了那死蛇。 褚行连忙关上门,上前取过剑,剑刃都黑了,可见这蛇何其剧毒,咬上一口恐怕阎王爷也救不回来,他神情凝重,想到一种可能心口就莫名慌起,“明明刚头都已经仔细检查过一遍了!” 秦质看着那条蛇,眼神冷漠阴狠到了极点,叫人不寒而栗。 白白只觉那场面太过真实可怕,已经让她明显感觉到呼吸不畅,透不过气来。 秦质见她面色惨白,看着蛇神情游离,似乎吓坏了,他眉间重重一敛,忙坐在后头凳子上,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轻声哄道:“山野之中多是这种长虫,别怕。” 白白听见他的声音,连忙缩进他怀里连一点皮肤都不敢露在外面,整个身子都微微发抖起来。 第110章 秦质看着缩成一团的白白心疼得不行, 抱着哄了许久才让她睡着,这平添一出外头的夜色已经渐黑,越显荒郊野外的寂静。 他透过窗子看了眼外头天际, 层层叠叠的灰色烟云晕染蓝灰色, 看上去颇为压抑。 他微微垂下眼睫, 伸手摘打开了火折子,靠近薄唇轻轻一吹,星光一闪而过,弧度优雅的唇瓣隐显, 火折子渐渐燃起细小的火, 映得黑暗中的玉面若隐若现, 容色清隽,眉眼如画。 酒馆渐渐沉没在黑夜之中, 整个酒馆静悄悄的, 仿佛馆中没有一个人,白日里的热闹仿佛是一场错觉。 隐起暗处的人渐渐动了,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行,酒馆里到处都是嘶嘶声,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 秦质长指微屈拿起灯罩, 将火折子放至烛芯, 至火光慢慢变大, 才慢条斯理盖上了灯罩, 朦胧的灯光映得玉面生辉。 那蛇信轻吐的嘶嘶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身后, 酒馆中隐隐约约传来玉笛声, 酒馆中密集爬动的蛇随着笛声扭动,露出沾满毒液的尖利牙齿。 秦质神色平静,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拂,酒馆之中有银丝轻轻拂过,泛着凛冽的寒光,轻轻拂去便有几条跃跃欲试的毒蛇无声之间掉了张牙舞爪的蛇头。 笛声微微一顿,秦质指尖缓拨,看似随意轻拂琴弦,可指尖流露出的琴声缓缓碰撞在一起却极为好听,别有一番玄妙在其中。 若有似无的丝线连续不断轻轻拂过,锋芒毕露,沾血无痕,顷刻间酒馆里便叠了一座座小蛇山,玉笛声渐弱,蛇潮慢慢退出漆黑一片的酒馆。 可即便退出了酒馆也无济于事,随着琴声渐起曲到中潮 ,四面八方拂来的银丝悄无声息,根本避无可避。 酒馆外人影浮动躲避锋利的银丝,步履再无规律,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杂乱。 “想不到暗厂鬼宗竟这般藏头露尾,不敢出来与我们一叙,真是缩头乌龟!” 秦质闻言唇角噙一抹淡笑,“花时间练嘴皮子功夫,倒不如将武功练得扎实些,免得扫了我的兴致……” 酒馆外头的自然是听不进的,听闻此言嘴上骂得更凶,只是在阵中避闪体力终会耗尽,叫骂声便小了下去。 秦质见差不多了才停下琴声,伸手端起一旁的灯盏转身慢条斯理下了楼,褚行连忙抱起琴跟着后头。 秦质缓步出了酒馆,外头的人见得这人皆是一愣,不想这男人竟不是个吃软饭的? 这实在也不能怪他们轻敌,这男人不通武功,看着就是个花瓶一般的世家公子,摆着好看罢了,自然不可能在他身上花功夫,是以他们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白骨身上,现下江湖中人伺机而动,今次他们花了这么多功夫必要亲取白骨性命,好生在江湖上显一回名。 秦质看向院子中的几人,皆是白日里见过的,只不过此时神情皆是面露凶相,能言善道的说书人实非说书人,腼腆拘束的掌柜也并非掌柜,全是行走江湖的凶徒。 秦质看了眼地上狼藉遍布的毒蛇尸体,神情淡淡似觉无趣,“想不到连半柱香都撑不到,灵蛇教真是越发没有长进了。” 掌柜的神情阴狠凶残,与白日里完全是两个人,“黄口小儿,莫有口出狂言,识趣一些将鬼宗白骨交给出来,或可饶你不死,否则得罪了我教,便是上天入地你也绝对逃不脱我教中人。” 秦质闻言轻笑出声未开口接话,缓步上前将灯盏平平稳稳放在地上,举止风度翩翩,似乎现下只是赏月抚琴,平添几许惬意。 一旁的说书人眼珠子一转,神情不似白日里那般正派,眼中满是狡诈阴险,“和这小子多说无益,不如我们先行杀了此人,再到房中好好享受享受一番,我可瞧见了,那白骨面皮生得巧,腿又细长,玩起来一定比这处不识趣的酒馆娘子有意思~” 话音刚落,众人皆纷纷笑起,荒郊野岭的黑夜格外寂静,白日里微风拂过的惬意全变成黑夜中阴森可怕的沙沙风声,这笑声背后的意思却让人汗毛倒竖,或许见鬼并不可怕,而有些人的心却不敢多见…… 秦质慢慢抬眼,眸色极冷,往日的温润全然无影无踪,神情却因为过于平静而显出骇人的冷血意味,“本是想留个好印象的……” 褚行闻言递琴上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白白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她只记得自己躲在秦质怀里睡着了,可是现下却盖着被子躺在马车里,边上也没有他的身影。 她慢慢坐起身子,鼻尖传来安神香的味道,闻着莫名让人昏昏欲睡,可她却半点不困,仿佛有了抗体一般。 “相公。”白白轻轻叫唤了一声见无人应答,便起身掀开车帘子看了眼外头,四周静悄悄的,这马车停在林子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一时有些茫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声响,仿佛是人的惨叫声,在这寂静的深夜中格外瘆人,她眼睫微微一颤,终是穿好了鞋子爬上马车,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许久才发现远处是白日里进的酒馆。 风声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声响,扑面而来满是血腥气味,月色照不到林子下头,她这一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忽见前头两点绿光闪过,她脚下微微一顿听见猫的叫唤声,才发现那是一只黑猫,在黑夜中慢慢走着,似乎是被着血腥气味吸引而来。 白白继续往前走近,不过几步就顿在当场,因为那处有朦胧的灯盏照着,她看得极清楚,那人她便是看不清模样,也能凭着身形气度认出他。 可让她止步的不是这个,而是心头的惧意,她连忙躲到一旁的树后,看着远处的血腥场面。 远处地上全都是深色的水渍,一滩滩几乎占满了整个酒馆门口,酒馆里头好像空了,漆黑一切根本没有人的气息。 灯盏微弱的光线照在地上显出鲜红刺目的颜色,全是血迹,血泊之上一具具尸体躺在哪里悄无声息,只有一个人跪在那处瑟瑟发抖。 那跪着的好像是白日里的说书人,为什么,难道相公杀了酒馆里的人……? 她想着便一个哆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一旁褚行突然这次看来,仿佛要提剑过来察看。 白白吓得一动不动,树林里的黑猫“喵”了一声从树下窜出,往他们那处跑去,见有生人又当即逃开了。 褚行这才收回视线,不再过来。 白白慢慢抬手捂着口鼻,根本不敢大声呼吸。 “公子,丘丘你,放过沃,小的再也不敢乱所话了……”说书人说话含糊不清,那嘴似乎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语调颤抖,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恐惧战栗。 秦质神色平静,眼前一片狼藉,他的衣冠却依旧整洁,只衣衫上沾染血迹,连眉眼都点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看着颇有几分修罗模样。 他静静看着那说书人,片刻后突然眉眼微弯,唇角微勾玩味一笑,“我做事从来都是讲道理的,你这般恳求,我也不能不近半点人情……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答的好便放你一条活路。” 说书人闻言连连点头,眼中满是希冀。 秦质看了眼酒馆,面色温和问道:“我刚头听你们提到这酒馆的掌柜娘子,那我就问一问你,她可曾求你放过她?” 说书人呼吸急促,半晌忙诚惶诚恐回道:“求过……” 秦质眉眼笑意越盛,语调温和轻道:“那你放过了吗?” 说书人顿了一瞬,慌忙道:“放……放过了!” 褚行挥剑出鞘,半弹出的剑鞘狠狠打着他已经血肉模糊的嘴上,说书人疼得哀嚎一声,忙改口说了真话道:“没有,我们把她杀了,扔……扔在酒窖里……” 秦质闻言轻笑出声,“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既然这般能说会道,应该也是识文断字的,难道没听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吗? ”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擦过眉眼沾染的血渍,修长皙白的手指抚平上头的折痕,慢条斯理将帕子折成条状,“你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强求别人去做呢?” 说书人只觉死亡近在咫尺,使出全身的力气对着秦质狠磕几个响头,“沃……再也不敢了,公子爷!我沃再不敢胡说八道了,丘丘您放过沃,丘丘你!” 可惜秦质眼中已经笑意全无,只余凉薄冷漠。 那恳求的声音连白白这处都能依稀听得到,这是一个濒临绝望的人对死亡的恐惧,听在耳里直让人战栗不已,只要是人都会生出一丝怜悯。 可秦质却半点不为所动,抬脚一步步迈入血泊,缓步走到说书人身后,忽然伸手将布条环过他的脖子,长腿微屈猛地顶上他的后背,手上使劲勒住了说书人的脖子。 白白的瞳孔一下子放大,她害怕到了极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一眼不错地看着那个说书人从最开始的剧烈挣扎到气力全无,最后悄无声息地垂下了头。 她脑袋一片空白,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 秦质静等片刻才松开了布条,那说书人一下迎面倒向血泊,他看着说书人倒地,开口吩咐道:“去拿酒。”便不再停留缓步上前,拿过放在地上的灯盏,转身步出血泊之外。 褚行进了客栈搬了几坛子酒出来,一一砸在酒馆门前及院外,便退离到秦质身后。 酒味混着血腥气味蔓延至整个林子,秦质随手将手中的灯盏抛出,火势一下如火舌添过,蔓延而去火光大盛,映得黑夜如同白昼。 火光映着秦质的面容极为清晰,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这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白白一股凉意从脚底钻了上来,不由打了个寒战,她害怕到了极点却莫名冷静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摒住呼吸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退离这处,离远了他们才慌不择路地冲回马车,躲进马车的被窝里紧紧闭上眼睛,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第111章 白白在被窝里躺了半晌, 可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晰,感觉也极为真实,时时刻刻都在告诉她刚头的一切根本不是梦。 片刻后,远处传来脚步声,其中一人脚步声她每日都听, 熟悉至极,往日听见都会心里都会欢喜,如今却只余慌乱害怕。 等二人慢慢走近,马车外头微有声响,似乎有人将马车后头的行李小心取下来,接着便听马车衣物窸窣声响。 白白头埋在被窝里呼吸微微不畅,胸口闷得不行。 秦质将身上的外衣褪去, 递过褚行, “拿去烧了。” “是。”褚行接过衣物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去。 秦质将干净的衣衫穿好, 伸手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眼里头,借着月下微弱的光亮看见被子微微拢起一个小团,可以想象她缩成一团的睡姿,他心里软绵绵的又莫名有些心疼。 他伸手将马车外头的宁神香给掐灭了,又俯身将半开的铃铛放置马车旁, 片刻后,土里微微挪动, 分布在四周的数只蛊虫汇集, 合为一体成了只胖嘟嘟的蛊虫从土里钻出来, 勤勤恳恳颇有吃力地爬进铃铛里头,只可惜有点太胖了,铃铛都有些塞不下,挤来挤去就是关不上。 秦质等了片刻心心念念想躺被窝里抱娘子睡觉,却被只虫儿耽误着,一时眉间微微一敛,轻啧了一声,“又吃了土?” 那虫儿见状吓得不轻,连忙用力吸了口气将身子挤进铃铛,“啪嗒”一声自己关上了铃铛。 秦质俯身将铃铛拿起,转身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白白面对着车壁听见他掀开车帘子进来的动静,顿时心跳如鼓,缩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他进来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打开了一旁的木匣子,似乎往里头放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匣子里微微一滚,发出金属的碰撞声。 待木匣子关上,他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躺进来,伸手将她盖住脑袋的被子微微往下拉,许是不敢惊动了她,便低头在她后脑勺微微落了一吻,才伸手轻轻环上她的腰,如往常一般将她抱在怀里睡。 白白呼吸一紧,只觉他的气息喷在她后颈颇有些热,那温热硬邦邦的身体贴着她的后背颇有几分战栗,往日只觉温暖可靠,现下却让她害怕恐惧,她不自觉抓着被子,头发一阵阵发麻,整个人都一下紧绷起来。 秦质抱了一会儿也觉着与往日软绵绵暖呼呼的不一样,心肝儿的身子有些冰,整个背部都是紧绷的,身子也越发僵硬,“娘子,你醒了?” 白白没有出声,闻言身子还颤了下。 秦质感觉到,也没功夫在疑惑宁神香为何没能让她睡着,他不由伸手探去,握住她的手摸了摸,果然冷得如玉一般,他连忙搂住她面向自己,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衣衫里取暖。 马车里一片漆黑,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便抱在怀里轻抚着后背,温声轻道:“别怕,那条长虫已经死了。” 白白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他,默不作声半天没有反应,细长的睫毛却颤动得厉害,浑身极为紧绷,她甚至不敢跟他说话,她怕他也会动手把自己也杀了。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她一时更加缩起身子,而他的怀抱安抚反让她心神不宁,一整夜都没睡着。 小镇依水,一颗大榕树栽于河边歪斜至河岸,青石板连绵铺去,歪歪扭扭有些破旧不齐却显古朴,小桥流水颇有几分韵味。 邱蝉子身着常服布衣如同寻常的老者一般,比之以往颇显几分老态龙钟,他看着老了许多,精神气也不足,似乎有些操劳过度的疲惫。 他坐在客栈的房间里耐性等着,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秦质推门进来。 他忙起身朝着秦质作了揖,“公子。” 秦质闻言未说话,似乎休息的不好面上没什么笑模样,缓步行至桌案旁坐下,“你不在暗厂,来我这里做什么?” 邱蝉子闻言战战兢兢道:“公子,这十日真是有些……有些短,涉及的范围这般广,可否再宽容些许时日?” “你还有六七日的时间,却来和我说短?” 这话说的倒是轻巧,邱蝉子一肚子苦水没处倒,胆都是苦的,他若是真等到十日后再来说他做不了这个事,那可不是在这笑面虎前头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公子,这其中好像涉及到苗疆隐密部落,极为排外,又皆是荒僻蛮荒之地没什么利用价值,我们的线也没布到那处去,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究竟是何人从中作梗……”邱蝉子一脸为难,面上的褶子仿佛又多了几条。 这一番言辞恳切,便是昔日厂公也会留有着情宽容几分,可惜秦质今日没那个心情宽容,闻言完全当作没听见,轻笑一声,淡道:“你如何查是你的事,若是真没这个能力,那就只能让你去陪杜仲了……” 邱蝉子闻言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在地,“公子息怒,蝉子一定不复公子的期望,将背后的罪魁祸首查出来!” 他是再也不敢开口求这笑面虎多给时间了,他不想被炼成蛊人,每日受蛊虫遍身啃噬、皮肉腐烂之苦,却还生不如死地活着。 邱蝉子表完忠心,忙起身准备回暗厂,却被秦质开口唤住,“你回去将暗厂重新布置一番,收拾得让姑娘家喜欢一些,过几日我要去暗厂。” 敌暗我明,显然不是秦质喜欢的局面,更何况白白那日被吓到后,到如今都没有缓过来,是以去暗厂是他现下最好的选择。 邱蝉子面露疑惑,只觉这又是一个大难题,到底是个终日与蛊虫为伴的变态,怎么可能会有正常的审美,不然也不会每每与白骨斗得你死我活。 不过他知道秦质必然是为了白骨,在暗厂这么多年,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也清楚白骨那审美绝对不在他这条登峰造极的线上,便虚心问道:“公子见谅,蝉子是个粗人,也不知您想要什么样子的布置,可否说得具体一些?” 秦质眉间一敛,只觉邱蝉子是个废物,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半点不得用,但为了宝贝心肝儿还是耐着性子开口解释,“那些壁上乱七八糟的雕像改得有趣些,洞里头弄得敞亮些,种些花草养些鸟和兔儿,池子凿几处放些颜色好看的鱼,不要五颜六色弄得干净些,你若是不懂就自己想办法多钻研……” 邱蝉子闻言连忙应声,心里却快要吐了血,他上辈子不知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遇上这笑面虎,摆明就是往死里折磨人,雕像他娘的能这么改,那一座座都顶了天能爬上去就不错了,还有趣些,有趣是什么意思!? 还要养兔儿,那劳什子玩意儿怎么养,那不是用来打着玩的吗? 他是真熬不住了,往日做蛊者长老的时候哪有这般操劳,应付秦质已经白了他仅剩的黑发,现下还要钻研花匠雕刻一事,简直是将他的尊严放在地上摩擦。 邱蝉子一时有气无力,踏出房门便感觉又老了几岁。 秦质慢条斯理起身回了屋,一进门便见白白坐在窗边的矮榻上静静看着外头,见他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秦质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去,街上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街边吆喝叫卖的摊贩,并没有什么值得注目的地方。 他俯身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眉眼带上温柔的笑意,浅声道:“在看什么?” 白白感觉到他握上自己的手忍不住一缩,抬眼看向他,即便笑容温暖几许,可那日的场景就跟刻在了脑子里一般挥之不去,她慌乱之余心口又闷闷的,既害怕他这个人,又害怕他被官府抓去。 整个酒馆的人都死了,他说是被抓到必定也要死的,眼眶不由微热心里莫名说不出的委屈,便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将自己缩进了壳子里。 秦质见她害怕,心中极不好受,他想了想不由揉了揉她的手,“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白白闻言默了一会儿便点了头,再这样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真的会窒息。 秦质见她难得应了当即笑开了颜,起身拉着她往屋外去,边走边浅声问道:“要不要好看的裙子?” 白白垂着眉眼“嗯”了一声,如今对她来说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别闲下来。 秦质见她不愿意说话便也不多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头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白白额间被一片温润柔软触碰,动作比思想还要快,当即避开了他,连手都猛地抽了回去,浑身紧绷,看着他颇有些防备。 这般避如蛇蝎叫秦质一时怔住,看着她半晌不动,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避开。 白白也知自己反应过激了,她先前已然控制地很好,可刚头的动作完全是条件反射容不得她细想。 她有些受不住他的眼神,见他站在面前不动便连忙越过他往外头走去,“我们走罢。” 秦质静静看着她从眼前走过,默站片刻才缓步跟在她后面。 第112章 二人一道出了客栈, 小镇的街上人来人往倒也不失热闹, 让白白少了些许不自在, 秦质一言不发地走在后面, 她甚至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心情低落,一时心口也有些闷闷的,既心疼又难受,复杂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低着头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 秦质忽然快步走到身旁拉过她的手,眉眼温和依旧,仿佛刚头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浅声道:“前面有布庄,要不要去看看?” 白白看了眼前头布庄, 轻轻“嗯”了一声,便与他一道进了布庄, 里头挂满了样布, 花色极多, 人也不少,想来是这处最大的布庄了。 白白与秦质的面皮皆是出挑, 即便衣衫清简也盖不住那相貌, 布庄中的姑娘家多是看秦质, 清衫干净地一尘不染, 衣领袖口镶锈青竹, 眉眼清隽, 气度清贵沉稳。 秦质这模样在这小镇里可不常见, 更何况还陪着娘子一道来布庄挑花色,何其体贴的夫君,哪能不惹人多看几眼。 白白进了布庄看着一匹匹布的花色,看着像是在挑选,可心里乱得不行,根本没看进眼里。 秦质在一旁倒是看得认真,一眼扫过,便看中了一匹樱花粉的软纱,拿起来在她身上比了一比,一身白衣的清冷立时被盖过去,颇有一番女儿家的软嫩可人,眉眼带上些许讨好,“娘子,你看这颜色好衬你,做了衣裳一定好看。” 白白心口莫名酸涩,眼眶有些湿润,现下于她来说已经不是夫妻间的吵架别扭,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她所能处理的底线,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直垂眼看向身前的纱布不知该回什么。 秦质见她不说话也不另寻话头,只一直拿着布料看着她。 布庄的掌柜瞧见了刚进来的二人,又打量了眼秦质,一看就是个出手阔绰的,忙上前笑道:“这位相公好眼力,这纱衬得你家娘子好颜色,瞧着和天上下来的仙子似的,叫人看傻了去。” 虽说白白面皮生得好经得起夸,但这话也太过夸张了些,摆明了哄人在他家多买几匹布,可架不住掌柜的夸到了点子上,说得话秦质爱听,眉眼都弯了起来,拉着白白的手便开始“搜刮”布庄的各类花色。 白白就像一只小犬儿,秦质牵哪儿走哪儿,很是呆懵懵,后头实在有些看花了眼,满脑子都感觉挤满了布,便看向外头街上去了,这布庄连着几排大门敞开着,视线很是开阔。 街对面江湖郎中摆了个摊子坐着吆喝,一旁摇幌上头写着几个大字。 白白看着只觉极为熟悉,片刻后才想起,这一行字可不就是老大夫锦囊里写的字? 她心中好奇,便趁着秦质专心致志听掌柜的介绍布料的功夫跑出布庄,去了那江湖郎中摊子前。 那江湖郎中摊子前头极为冷清,有人路过便指着摇幌上的字扬声儿吆喝道:“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医德也。” 白白一愣,连忙掏出了怀里的锦囊却不见了,才想起昨日秦质看见时给随手扔了。 她面色不好看地伸出手,仔细看了眼摇幌上头的字,在心中对比了一番,形状确实一模一样,半点不差。 她连忙上前几步指着摇幌,认真问道:“你说的医德可是这上头写的?” 那江湖郎中闻言不解,“自然是的,这是我们医者行走江湖的至理名言,医德所在。” 她眼睫微微一颤,唇瓣微动,茫然无措般轻道:“那如果一个学医之人说这是无用的废话,那说明了什么?” 江湖郎中伸手拈须,故作高深随口说了一通,“学医之人需心存良善、救死扶伤这是根本,若他觉得这是无用的废话,那往后岂不有可能见死不救?这样的人姑且不说他是不是一个好的医者,在为人方面或许也稍欠妥当。” 白白闻言心口被刺了一下,面色苍白,眼中神情恍惚,半晌才喃喃道:“是吗?” “娘子?”秦质从身后快步走来,伸手扶在她肩上,温和关切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扫了一眼摇幌,心中微微一沉,眼眸微转浅声道:“布料都选好了,等回头裁成了衣裳,你便有好看的裙子穿了。” 白白垂首默然不语。 秦质一默,拉过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睛,“我们要不要再去别处看看?” 白白看了一眼他,眼眸清澄,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可她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她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往日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他心里想得是什么? 她一时直觉胸口发闷,气都透不上来,他越是这样温柔体贴就越是让她心中压抑难受,她沉默了许久才低落道:“相公……我们回去罢……” 秦质看了她许久,片刻后才轻道:“好。” 白日里的客栈人来人往,堂中极为热闹喧哗,里院的楼上皆是客房。 秦质为了安全,将整个客栈的房间全都包了下来布了阵,又由褚行看着,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白白快步进了屋里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坐在窗旁的榻上默然不语。 秦质慢了几步进来关上了门,转身见她坐在矮榻上闷闷不乐,便缓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她,眉眼清润温和,“娘子,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白白面色一时苍白,唇瓣微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秦质等了半晌,见她不说话心中越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看着她轻柔道:“看见了吗?” 白白闻言身子微僵,这般温柔的说话却叫她莫名有些害怕起来,生怕他又像那日一样变了个人似的。 许久,她抬眼看向他,见他眼中神情依然温柔,并没有因为自己知道了那些而变了态度,依旧是她熟悉的相公。 恐惧微微有些淡去,渐渐涌上心头得是委屈难过,难过他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 委屈他这样做的时候,根本想过她要如何自处? 难道要自己看着他死吗?! 白白的眼眶一下湿润,压抑的几日的情绪一下子冒上来,猛的甩开他的手站起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因为说书人说了你的朋友不是,你就杀了整个酒馆的人,你是不是疯了!” 白白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的嫉妒愤怒早已埋在心里,现下情绪一来全成了导火线,往日呆愣愣的,一到关键时刻脑子就转得极快,电光火石间自动转了无数画面。 她越想越不对劲,想起他提起那个白骨的眼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神情,他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怎么可能?! 他这样的人面皮生得这样好,如何缺得女人?即便是真的一见钟情,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就对她的感情这般深,就好像已经相识了好久一般…… 她猛然想起那日画舫中那个女子说的话,她好像说她像极了一个人…… 荒山埋白骨的白。 白骨。 她长得像那个白骨吗? 她脑袋空白了一片,呼吸一下比一下重。 秦质以为她害怕自己,连忙起身抚上他的肩膀,“娘子,那些都是恶人,他们不死,死的便是我们……” 白白眼睛都通红了,当即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白骨?” 秦质不防她突然这般问,一时怔然,他自然是喜欢她的,可如今她记忆全无,又怎么能在她面前提起她是白骨的事? 往日她过得何其苦,他又怎么舍得她想起来那些黑暗? 他当即一口回绝,“我不喜欢她,我喜欢你。” 其实不用多言,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明白。 眼神根本骗不了人,他迟疑的那一瞬间便已然让她明白了,她再是迟钝也不可能不知这迟疑是为了什么…… 那所有的一切就都说通了,他为什么会一眼就看上了她,为什么会愿意掏光家底娶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全都是因为她像一个人,一个他喜欢的男人…… 竟然是个男人?! 她又惊又怒,心口一阵阵疼,身子突然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重重坐在矮榻上,绝望翻涌而来,茫然地不知所措。 秦质见她这般神情连忙俯身去抱她,安抚似的亲了亲她的脸颊,满眼心疼看着她,“娘子……” 他越轻声哄着,她的心里就越难受,委屈到了极点,当场崩溃地推他,红着眼睛大声道:“我要回家!” 秦质抱着她不松手,见她情绪越发激动,生怕她张牙舞爪地伤了自己,连忙抱着她压在矮榻上,哄道:“心肝儿,别伤了自己。” 白白见他还这般压来,满心想的都是他把自己当成白骨,那他床笫之间想得是不是也是那个男人?! 他是不是现在还想把自己当作白骨来做那档子事! 白白气得浑身发抖,当即手脚并用地挣扎,可惜半点用没有,那力气根本抵不过秦质半分,直被他死死压在榻上半点使不出力气,她一时直想到了家中兄弟,往日公良哥哥什么都能帮他们解决,那形象在她心中不是一般人能比得的,就像是神仙哥哥一样的存在。 现下被压在矮榻上和他的身子毫无缝隙得贴着,让她越发气急败坏,直带出一丝哭腔喊出了脑海里的人,“公良哥哥!” 第113章 秦质闻言神情怔然, 似乎没有听清楚,微微支起身看着她的眼睛,里头满是依赖, 却不是对着自己, 而是对另外一个男人, 语气微冷, “你叫谁哥哥?” 白白湿漉漉的眼睛似乎泛着雾气, 秀气的眉头皱得紧紧,半点不想理会他。 姑娘家心里受了委屈, 想着娘家人来接这也无可厚,可在秦质眼里就不同了, 公良亶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十鬼和伺玉或许可以当她的娘家人,但公良亶绝对不行, 他的企图何其明显, 男人又如何看不出男人的心思? 公良亶倒是想得美, 他辛辛苦苦花了这么多年才让她开窍一点, 他却将她藏了一年妄图坐收渔翁之利…… 秦质闻言唇线抿得极直,眉眼渐染戾气, 脑中直现起公良亶那日说的话终究是他心底的刺,他再如何厉害,也没法回到过去, 她的那些记忆里不会有自己…… 往日夫妻和美倒也不觉, 现下却是露出了冰山一角, 那刺扎得太深,一显出来就沾满了血。 秦质眉间一敛,伸手捏住她的小脸,语气肃然阴沉又重问了一遍,“你叫谁哥哥!” 白白往日有一餐没一餐,能填饱肚子已然不错,是以即便生得白皙,也是不健康的苍白,加之以往练了邪功即便得帝王蛊填补亏损,可到底差了这么一点,秦质便每日变着法子给她弄药膳调理身子,这些日子可是被养得极娇,是以这般一捏,白白的脸颊便觉生疼。 她忙伸手去扒他的手,却连一根指头都没能扒开,心里越发憋屈到了极点,握起拳捶他,直伤心欲绝地道:“我叫谁哥哥关你什么事!” 秦质伸手抓住她的手往头顶一按,面色冷到了极点,声音依旧清透,只比往日冷漠了许多,如古井之中的泉水一般冰冷刺骨,“早知道我就应该早点送那个废物下地府,免得你这般心心念念……” 白白手被牢牢按着,闻言只觉浑身发寒,这话有几分真看他神情就明白了,她往日竟没有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金玉之下竟是这般可怕,连打杀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质闻言玩味一笑,看着她缓声道:“为夫是什么样的人,娘子忘了吗,需不需要为夫身体力行替娘子回想回想?”他说着长腿微屈分开她的腿,叫她半点没有施力的点,这姿势让她要多难言有多难言。 白白羞恼至极,忙使了吃奶的劲头扭啊弹的,却半点没退离他的压制,她一时心口都慌得紧起来,连忙小声喃喃道:“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秦质见她这般神情才微微有所缓和,虽没再开口说过分的话,但也没有打算放开她的意思。 这般被他压制着,身子毫无缝隙地相贴极为暧昧,让她脑中的思绪极乱。 她微微调整了呼吸,尽量做到语气平缓不露马甲,睁着湿漉漉的眼儿看向秦质,学着往日从那隔壁听来的墙角,软了态度轻声道:“相公,你先起来我们好好说话行吗?” 秦质闻言只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神情肃然,叫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白白心在胸口猛烈跳动,身上出了些许冷汗,看着他清澄却如深潭一般的眼眸,心中越发没底,便又抬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秦质视线在她面上停留许久,久到她以为他根本不会理会她的时候,他却松开了她直起身坐在矮榻上。 白白连忙坐起身揉了揉手腕,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垂着眼默不作声,便连忙起身往屋外跑,手腕却被他抓住,一把拽回了他怀里。 白白一坐进他怀里连忙急着要起身,却被他的手扣住了腰半点动弹不得,她一时无法只能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你不是要和我好好说吗?”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现下要回家了。” “你说了什么,我听不懂。”秦质神情越淡,语气平静。 白白见他这般神情,心口如同被一只手拧着一般,酸涩疼痛到了极点,“你就当作我们这亲没有成罢,反正我家里人也没有同意,就当没有这门亲事。” 秦质闻言轻笑出声,似在调侃,“你回去要干什么,找你的公良哥哥吗?” 白白只觉多说无益,她现下只想回家,一点都不想看到他的脸,便垂着脑袋坐在他腿上半点不愿意搭理他。 屋里静了一阵,只余街上的吆喝喧哗声,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人一样,只周遭的空气格外让人压抑。 秦质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清浅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目光在她面上一寸寸扫过,“不说的话,那就做一些我喜欢的事罢,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说着,手伸到她颈后按住,低头突然吻了上来。 那力道大的直撞上了她的牙齿,磕得唇瓣生疼,他却半点不顾,舌尖探了进来带着清冽的男子气息,她连忙伸手推他,不妨他的手上也肆无忌惮地乱来,半点没有顾及力道。 白白被他吓得不轻,自从成亲那日以后他在床榻之上再也没有那般狠,多多少少都会注意着分寸,他这样的人在床榻之上温存起来,每每都能惹得人心口莫名战栗,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现下却好像回到了头一次那般狠辣,甚至给她的感觉更为可怕,她思绪微转便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快步往床榻那头走去。 她面色微白,忙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愤怒道:“混蛋,你放开我!” 话还未说完,秦质已经将她抱到了床榻上,一碰上她的身子便耐心尽失,直接撕开了衣裳,露出了一大片极为晃眼的雪白肌肤,他原本清澄的眼神越渐晦暗。 白白只觉身前一凉,连忙伸手去掩,脑子一片混乱,也不知是生气他撕掉了自己的衣裳,还是生气他对自己这般粗暴,直伸脚想要踹他,“你这个登徒子,不要撕我的衣裳!” 秦质上了床榻,拉住她的脚踝往自己身上一拖,长腿一伸跨坐在她身上,按住她的手俯身压上她,戏谑道:“你往日要多少衣裳登徒子都给你买,现下这件咱们不要了好不好?” 白白这张笨嘴如何斗得过他,一时气得牙根都要咬断了,直张着小嘴嚷道:“我的衣裳不需要你操心!” 秦质闻言冷笑一声,“你不要我给你买,那想要谁给你买,公良亶吗?” 白白闻言没有反驳,她的衣裳确实都是公良哥哥买的,虽然都是白色,每一件的款式却都不一样,各有各的味道。 秦质见状心中如何还不了然,当即便想到了她现下穿得衣裳是公良亶给的,且这衣裳的花色做工皆别致出挑,除了公良亶又能有谁? 他一时血气上涌,眉间越显阴翳。 白白见他面色阴沉得可怕,不复往日的温润做派,眼里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狠戾阴郁,她当即想到了那日他在酒馆门前的所作所为,心中害怕直带出几分哭腔,“秦质,我不要做你的娘子了,求求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秦质闻言眼睫微眨,眼眸微有水光,潋滟的薄唇摩挲着她的脸颊语调轻缓固执道:“你做梦……” 白白脸颊被他湿润的唇瓣摩挲着,那唇齿之前的湿意沾染上来,叫她一时不寒而栗,心中害怕到了极点,直可怜无助地嚷嚷道:“公良哥哥,救救白白!” 他平静的面容都显出几许狰狞,伸手去扯她的衣裳,片刻间衣裳便被扯得七零八落,被他全扔到了地上。 白白都被吓懵了,只觉得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微微支起身子,随意解开了衣衫俯身压上来,温热湿润唇瓣一贴上她的唇就开始肆无忌惮的缠磨,比起炙热晦暗的□□,他的怒气显然更多,二者掺杂到一起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似乎要把她一口吞了般。 白白唇瓣被他磨得生疼,那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面上,让她极为敏感地微微一缩身子,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却纹丝不动,微微一出声便被他打开了唇瓣探进去,柔嫩的舌根被搅得生疼。 她直蹙眉“唔”了一声,连忙屈起腿去挡他,却不防这般让他的身子越发贴和自己,那衣衫摩挲着肌肤让她有些受不住。 秦质眼尾微红,呼吸渐渐变得紊乱,那唇齿间的缠磨越发蛮横肆虐。 屋里的气氛越发炙热,床榻之上渐渐暖和起来,衣衫凌乱交缠,颇为活色生香,这般胡来妄为让她越发无力抵抗,往日的体贴温柔消失地无影无踪,她现下只觉他往日温润的眉眼也没有了半点温度,一时心中麻木到了极点,好像在机械地承受着这些事一般。 第114章 天色渐深, 屋里的动静才渐渐小了下来,激烈的情事过后,白白的理智才慢慢清醒过来,只眼眸还泛着春水,皙白的面颊稍染薄红, 眉眼都染上丝丝媚色。 这是白白第二次被磨得这般惨, 甚至让她一度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耗死在他的床榻上。 白白第一次见这样的秦质, 让她觉得往日他那温润如玉的做派都是装出来, 其实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人命就如同地上的枯枝尘土一般,在他眼里不痛不痒, 他不会有一丝对生命的敬畏。 至于她这个所谓的妻子也不过他用来替代的一个玩物,他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娘子, 可心中想得是谁,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秦质抱着白白缓了一阵,待呼吸微微平稳,才低头吻了吻额间,伸手将她额间被汗水浸湿的凌乱发丝轻轻抚开, 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她眼神冷漠地看着自己, 即便才刚这般亲密无间过,甚至如今还躺在他怀里,也抵不过这一个眼神。 他轻抚发丝的手微微顿住, 心口一阵闷疼。 白白伸手打开了他的手, 面无表情从他怀里坐起身, 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榻。 秦质突然从身后靠近,伸手环住她的细腰,二人不着衣衫,肌肤相亲莫名生出一种让人窒息的暧昧感。 他眼睫微垂,指腹在她细嫩的肚皮轻轻摩挲,眉眼神情冷淡,话间忽然带上几许嘲讽,“娘子不喜欢吗,那为何缠得为夫这般紧?” 她闻言面上一阵发热,他的话间嘲讽何其明显,分明就是让人下不来台,吵成这样还能被拐上床榻,可不就是指她没有羞耻心。 “你不要脸!”她羞愤到了极点,猛地站起身抬手扇了他一个巴掌,奈何气力都被他折腾没了,这巴掌甚至连声响都没有,倒像是摸了一把。 白白有些站不住脚,腿间的酸疼更让她想起床笫之间种种妄为,她有多沉溺其中,现下便有多厌恶自己,心中一时羞耻至极,她怒他竟然这般肆无忌惮地对待自己,却更怒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被他蛊惑住心思。 白白气得面色微微发白,连一刻也呆不下去,连忙转身往衣柜那处走去,随意拿了件衣裳往身上套。 秦质看着她一动不动,夜色暗暗,隐约可以看见皙白的美背全是痕迹,纤细的身姿似乎都有些发抖起来。 他不由一阵心疼,起身下了床榻,却又似怕走近吓到了她,只站几步远的距离浅声唤道:“娘子……” 清透温和声线还带着低哑,还带着几许小心,唯恐吓着她一般,可现下便是他的声音都能让她忍不住身子一抖,她全当作没听见,胡乱套了件衣裳,便头也不回开门跑出了屋,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门那处。 客栈里到了夜里便没了人,也不会再有人误闯阵法,褚行也早已回屋歇下。 白白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客栈去了外头,外头夜色已然很深,街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月色如水映在青石板上,似水便缓缓流淌微微荡漾。 秦质片刻就追了上来,白白顾不得选方向,哪里有路就往那处跑,可到底是白日荒唐过了头,有些体力不济,腿肚子又一阵发颤,才一会儿功夫便连气都喘不上来,跑得便慢了许多,才刚要拐方向便被追来的秦质一把拉住。 他呼吸微重,不同于往日衣冠端正,衣衫是随意披上的,连系上腰带都来不及,敞开了大半露出了坚硬皙白的肌理,叫人不敢多看,乌发因为先前的情事染湿,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风流韵味。 他未曾想到她能跑得这般快,若不是今日狠狠折腾了一番,只怕早早就消失在自己眼前了,她现下这般,要是来个万一…… 秦质心头一凛,难得生出怕意,语气极为肃然严厉训道:“你跑什么,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白白想起往日的甜蜜再加之他如今这般模样,连日来的情绪彻底崩溃,猛地甩开他的手,终于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原来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往日都是装来骗人的罢,你其实根本就是个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伪君子,草芥人命、滥杀无辜,竟然半点没有愧疚之心,你学医究竟是为何,难道是为了杀人吗?” 秦质闻言胸膛微微起伏,额间青筋隐显,“对,我就是这样的人,既然你现下已经知道了,那我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以后生同衾,死同穴,你要是敢跑,我一定会让公良亶死无全尸!” 白白胸口一闷,话间微涩,终是开口道了句,“我真后悔拿了你的狗尾巴草……” 这话可是诛心之言,这狗尾巴草是他们浓情蜜意时给的,如今既后悔拿了,岂不也是后悔嫁给了他,往日的那些甜蜜现下看来倒像笑话一般。 街上骤然一静,秦质闻言不语,眼眸看着她似有几分受伤。 白白说时爽快,说完却又觉得难受至极,那时接狗尾巴草她心中也是欢喜的,既有待嫁姑娘的羞涩,又有对未来相公的心悦,这段甜蜜本就是他们二人共同的记忆,如今伤了他,又何尝不是伤了自己。 现下闹到这个地步,夫妻已然生分,就如同一张白纸被揉成一团,重新张开也不可能恢复往日的平整。 她不会再相信他,依赖他;他也不可能再像昔日那般温柔体贴,往日的甜蜜便全成了苦涩的回忆。 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啧啧”几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极为清晰。 远处屋檐上头站着一个人,像是看着了许久的戏才开口打断了二人的寂静,“小夫妻吵架真是有意思,看得我们都以为找错了人……” 秦质眉间重重一敛,当即伸手将白白揽在身后,另一只手抚上腰间却摸了个空,他手微微一顿,才想起刚头出来得太急,什么都没来得及带。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神情阴郁至极,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今日可以算是他有生以来最愚蠢的一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方寸大失。 “白公子,既然不喜欢草,那不如收下鄙人这朵花……哦不对,如今应该是白骨姑娘……”那人随手扔下了一只鲜红得如同染满鲜血的花,只有七片叶子不同于寻常花瓣,形状扭曲如同鹰爪一般锋利弯曲,瞧上去颇为古怪。 花一落地,四处黑暗之中一下冒出了许多人,皆身着红衣,形同鬼魅。 白白不知他说什么,想要从秦质身后出来,却被他反手锢着,便不再强求,她再是迟钝也能察觉到空气中诡异危险的气氛。 秦质不过一瞬间的凝塞,他扫了一眼地上的花眉间淡染几许浅笑,“我们夫妻二人从未见过阁下说的白骨,不知阁下何出此言?” 屋檐上的人突然从屋檐一跃落下,落地无声,提步往他们这边走来,一步碾碎了地上的花。“鬼宗的白骨当年可是风头无两,这魔头即便化成了灰,鄙人也能一眼就认出来,无需再多推脱……” 白白闻言心中怨气冲天,果然那个白骨长得像她! 她当即在秦质身后探出头,语气冷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白骨,也没那个本事做魔头!” 那人步步走来,额间竟纹满了诡异的红色花纹,看着极为瘆人,“不管是与不是,长得像便是你的错,他当日一步杀十人血洗我梧桐门,今日但凡像他的,一个也别想逃!”说着,手腕轻转袖中伸出一剑,剑面阴刻花纹,剑刃锋芒毕露。 红衣人们手执雕花剑,步步进逼,其中多有忌惮白骨武功。 秦质拉着白白步步后退,言辞轻缓多有拖延,“梧桐门一事在下也有听说,当年你门中人与暗厂争强生意妄杀鬼宗教众,既有这个胆量,为何不能承受后果,白骨在时你们不敢去寻仇,暗厂你们亦不敢去,如今倒来欺负一个妇道人家,往后传到江湖上,梧桐门还能拿什么接生意?” “休要多言,拿命来!”那人见得白白已然满眼血红,根本听不进半点,当即飞身而起执剑劈来。 白白只觉一阵凛冽的剑风向他们这处劈来,那力道似乎一下就能将他们劈成两半,她忍不住拉着秦质的衣衫,浑身紧绷到了极点。 秦质算准了他落下来的角度快速后退一步避开了剑,可惜身无长物只能以手握剑,剑刃锋利,一碰便能见血,更何况是徒手握住,一时鲜血顺着皙白修长的指缝流出滴落在地,绽开点点深色红梅。 剑身注了内劲,一剑而来不通武功的人如何稳得住,那手像是彻底断了一般。 秦质额间骤起一片汗珠,忍着钻骨的疼,将白白猛地往巷子里一推,“跑!” 白白被推到只可一人通过的巷子里头,如何还不知他的意图,这般堵着是可以替她谋得一丝生机,可他必死无疑,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他跑! 她眼眶红了一大圈,心中慌乱害怕至极,生怕秦质有危险,连忙又往他那处跑回去。 秦质一听她回来手当即一抖,心下大乱。 那人见他敢接自己的剑,眼中杀气骤起,猛地抽回剑,灌劲入脚狠狠踹向了他。 秦质受不住内劲连退数步,直撞上了身后跑来的白白才扑倒在地,胸口气血一涌,直吐了一口鲜血。 白白被撞得一道倒地,见秦质吐了血,当即心口大慌,面色骤然发白,连忙扑跪到他身旁,声音都有几分尖利起来,“相公!” 第115章 白白话音还未落,头顶便觉一阵风劲, 只见带着花纹的剑在月光下劈来, 当即就要将她这个人劈成两半。 刹那间,她的耳旁只余自己的呼吸声, 刀剑带起凛冽的风声,还有那脑中闪过无数的残影黑暗片段, 转瞬即逝半点抓不住。 秦质连忙起身一把抱住她护在身下,生生以背抗下了致命一剑,剑刃入肉带着剑气震荡五脏六腑,一阵窒息感涌上来, 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为首的红衣人见一剑不能送了他的命,心中骤起怒意,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他都不能一剑斩杀,往后如何在梧桐门里立足?! 一时用尽全力注气入剑,快速提剑劈下,这一剑非同小可,劈在背上瞬间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秦质不通武功根本就是死扛,一时面色骤白,体内火辣辣的疼, 直又呕了一地血, 可手还是紧紧抱着白白, 死死护着。 白白被连带着往下一压,又听见他一声闷哼,心中又慌又急,想要起来却被他紧紧抱着动弹不得,依稀间只觉他身上的血慢慢染湿到她身上,顺着衣裳烫了她的肌肤,她一时凄入肝脾,眼眶痛红,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眼里一滴滴往地下掉落,“相公……” 秦质意识微微有些恍惚,见她身子抖得实在厉害,连忙开口哄道:“没事……” 白白听见这虚弱的声音,越发泣不成声,想要使劲起来却使不上半点劲,体内似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那人见二人抱得这般紧,面上不由浮起一抹阴翳冷笑,收回剑高高提剑而起,锋利的剑头朝着秦质的背,正欲一剑往下刺穿二人,却不防上头凌空跃下一人袭来,他连忙往后一仰避过,身前一缕发丝被削断于月光下,悄然落下。 褚行一落地见得自家公子浑身是血,不由大惊失色急声道:“白骨,快带公子走!”话才落,为首的红衣人已经一剑刺来,他连忙挥剑上前与之缠斗。 狭窄的巷子只余一人可以穿过,外头的红衣人皆不得入内,便是跃了进来也被褚行一剑挡过,丝毫靠近不得秦质白白这处。 秦质见褚行来了才放松了力道,白白连忙从他身下钻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揽他,可手触及的地方满是湿润,素色的衣衫都被染红了,秦质的面色苍白的没有血色,在月光下极为怵目惊心。 她一阵摧心剖肝险些吓哭出来,只能强忍着小心地扶起秦质,微微斜着身子在狭窄的巷子里往另一头走。 二人才跄跄踉踉才走了不过几步,秦质便撑不住靠着墙壁栽倒在地,白白撑不住他的身子,被一道带倒在地。 她一时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秦质从来都挡在她面前如同主心骨一般,现下这般让她又慌又怕,生怕他出事,忍不住呜咽出声,直颤抖着手想要扶着他起来。 秦质伸手按住了她的手,似乎是强撑着意识虚弱道:“你先走……去客栈……” 白白闻言心头一下下刺疼,眼眶中蓄满的泪水一连串地下落,极为固执地扶他,“我不要,我们一起走……”可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没法扶起秦质,一时悲不自胜,泪流满面。 秦质再开口已然全是气音,极为虚弱发不出半点声音,可耳旁全是她哭泣声,听着就知道心肝儿有多害怕,他暗自一咬牙,勉力强撑着身子借着她的力起来。 白白见他使劲,连忙卯足了劲扶他起来,可才迈出一步体内便似有气流翻涌开来灌至四肢,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过后险些没站住着脚,片刻后眼前忽然变得极为清晰,连远处角落的悄悄生长的野草花都看得一清二楚。 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近,在她耳中极为清楚,甚至光听着刀剑碰撞声,她都能想象到他们是怎样的招式,距离和速度,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白白来不及多想,直扶着秦质往巷子外头走,这条巷子极长,越到后头越发宽敞,他们前脚才出了巷子,红衣人后脚已然悄无声息地飞檐走壁而来。 褚行只有一己之力,终究拦不住这么多的人,彼时他正被那些红衣人缠得脱不了身。 而巷子这一头已经围满了红衣人,只多忌惮于白骨的武功而不敢上前,这般前有狼后有虎,他们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以逃,白白紧紧靠着秦质,面色苍白、弱小无助。 秦质皙白的额间布满了晶莹的汗珠,一滴滴滑落而下浸湿了眉眼,顺着眼睫掉落在地,掌心的血顺着指尖滴滴滑落,每一滴都在生死边缘,多拖一秒便离死更近一步,他眼眸微动,细细观察着四周。 突然,身后的红衣人一剑袭来,秦质当即往白白这处一侧身,那一剑贴着脸颊而去,划出了一道血痕,他同时伸手红衣人的手臂,屈指按在麻穴上,那红衣人手间忽然力道尽失,手中的剑便掉落了下来。 秦质快速接过,挥剑而去便将人拦腰截断,血溅了满身,这般来去也不过几息之间。 周围红衣人见其出手如此狠辣,不同于表面上看上去这般无害,一时更加谨慎小心,轻易不敢上前。 白白见状瞳孔骤然放大,浑身毛骨悚然,一声尖叫直冲出嗓子眼,声音中的战栗害怕在黑夜中极为清晰。 红衣人相视一眼,皆觉白骨不足为惧,全部注意力一时全放在了秦质身上,其中一红衣人看准了白白,一剑直冲着她喉头而去。 秦质警觉一把将白白拉向自己,避开那一剑却因气力耗尽被撞倒在地。 红衣人当即一拥而上挥剑袭来,白白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秦质用力推了出去,那些剑直冲着他而去。 白白被猛地推出老远,一转身视线全被红衣人挡住,眼前皆是血一般鲜艳的红衣,慌张害怕的情绪一时顶到了极点。 她连忙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却被分散而来的红衣人一掌击飞在地,满腔皆是腥甜味,红衣人争先恐后纷纷提剑刺来。 白白耳边隐约听到了剑刃入肉的声响,仿佛秦质被乱剑砍中一般,她一时间瞠目欲裂,心底的悲愤一下翻涌而起,充斥着整个大脑,猛地伸手为爪击向了袭来的红衣人,手掌直从那人的胸膛穿过,画面极为骇人。 那红衣人一声嘶吼还未出口,便已倒地气绝,红衣人纷纷后退,如临大敌。 秦质勉力拿剑一挡,却吃不消众人之力,眼看着刀剑就要往自己身上劈来,心中想得却还是她害怕要怎么办,以后又要怎么办? 一时万分后悔少时不曾想过习武之事,更加后悔将十鬼弄走,甚至连公良亶他都觉得不该赶走,如同鬼迷了心窍一般。 正想着眼前的红衣人突然一阵乱动,似被人击散,离得最近的红衣人喉头被一剑刺穿,一时双目凸出,面目狰狞冲着他这处斜来,喉头的鲜血染湿了剑,顺着剑刃滴滴滑落在他身上。 不过片刻,那人便被后头的人以剑挑起甩到了一旁,眼前的人层层叠叠的白纱裙上星星点点如同开满了花,或深或浅、由浓到淡,软嫩的面上沾着零星血迹,衬得眉间那点朱砂痣越发鲜红,眼里一片血色,杀意渐染,身后七横八竖躺着不知生死的红衣人。 秦质看着她,慢慢多了许多虚影,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白白杀人之后满目茫然,可看到秦质满身是血地躺在血泊中,面容惨白毫无生气,她一口气没上来,只觉撕心裂肺的搅疼,直歇斯底里地喊道:“相公!” 街上,屋檐之上的红衣人纷至沓来,月色之下的长街被一片红色掩盖,前仆后继向白白这处袭来,皆是杀招,招招致命。 白白想要上前却被拦住,一时越发用力地握紧剑柄,纤细的指节皆泛白至红,悲伤愤怒绝望涌上心头,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只要是挡她路的人全部一剑斩杀,不留半点余地。 秦质意识不过模糊半晌便又清晰起来,他微微睁开眼只见周围尸横遍街,血流成河,那一片片红色根本分不清是红衣还是鲜血。 白白最后一剑挥空,才发现眼前已经没了人,眼前遍地的尸体,手中的雕花剑鲜血“滴答滴答”地落下,剑刃上的花纹被血浸满,鲜红的纹路如同开了一剑妖艳嗜血的花。 她神色微微恍惚,慢慢低头往身上看去,素白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红,衣摆处的鲜血一滴滴往下落,融入满地血泊中,顺着血迹慢慢看去,入目皆是鲜血。 她竟然杀了人…… 还杀了这么多人!!! 她手间一松,紧紧握着的剑掉落而下,却因为落在死人身上而没有声响。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瞳孔慢慢放大,脚下一软彻底瘫倒在地,终是受不住这满目血腥的刺激,形容惊恐地尖叫起来,“啊……!” 这就如同被刺激得即将要疯掉一样,秦质见状心中一慌,忙开口唤她,“娘子……”可声音虚弱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连忙起身,却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站起来,只能强撑往她那处匍匐而去。 费尽全力爬到了她身后,已经是面色惨白,血气尽失,他来不及缓过劲便忙伸手抱住她,开口虚弱哄道:“娘子别怕……人都是我杀的,与你没有干系,往后阎罗地狱我来下……”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怀抱极为温暖可靠,让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16章 周围一片黑暗混沌, 脚下只有一条路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她站在原地似在等待什么, 半晌才迈出脚步往前走去。 这条路极长,方正石砖铺成, 其中几块用的是夜明珠, 在黑暗中发散着淡淡的光晕, 图案极为玄妙诡异,如走阴间大道。 四周黑色的雾气弥漫, 看不清前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她走了许久才见数级台阶之上摆在一张玉石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在他面前跪下、叩拜,待手撑在地上以额贴地,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如孩童一般大小。 座上之人看她半晌, 才开口道:“年纪这般小, 便能从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倒是个做畜生的好胚子……”他话间一顿, 语调诡异,“那么本长老就问问你这个小东西, 往日凭得是什么?” 白白的记忆中不曾见过这个人, 可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个人极为可怕, 稍有不得他满意便是一个死字, 可她竟连半刻思索的时间都没有, 仿佛早已斟酌好一般, 稚嫩的唇开口说道:“我怕死。” 那人闻言忽而哈哈大笑,那笑声传得极远,周围回音阵阵,笑中带着嘲讽不屑。 她忽然浑身紧绷,似乎开始警惕害怕。 那人笑过后,语气似带愉悦,“说得真好,暗厂中谁人不怕死,只有聪明的人才能活下来,因为他们怎么样才能活下去,你这小子倒是笨得聪明,鬼宗缺得就是这样识时务的人…… 从今往后你就叫白骨罢,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白骨成堆,你将会是所有人的噩梦……” 白白直觉这话如同巨石重重砸来,几乎让她窒息,她一时呼吸不畅,如同溺水的人透不过气拼命挣扎着,片刻后,猛地在床榻上惊醒过来,剧烈喘息着,待看清了客栈的床帐才发现自己梦见了儿时的情形。 一时间前程往事如解开了枷锁扑面而来,往日梦里的零星片段于她来说只是画面,现下却是真情实感,亲身经历的黑暗又回来了。 她的眼眸略显灰暗,再没有做往日天真单纯,有的只有无限的沉重压抑…… 白白纤细的眼睫微微一颤便想起了秦质,她连忙起身下了床榻跑出屋,便见一旁屋外站着褚行楚复,二人见到她心中各有一番复杂。 正巧有医童从屋里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她瞳孔微微一缩,想起进去看一眼,身前却突然横出一剑挡住了她的去路。 楚复面色极为平静,说话却极为不客气,“白姑娘,请你安分一些回屋去,不要再给我们公子添麻烦了。” 白白看着里头忙碌来回的大夫,却看不见秦质一片衣角,心中极为担心,不由低哑道:“让我看一眼他。” 楚复冷哼一声,拦着她的剑却没有收回,“我们公子可经不起你看一眼,说不准这一眼就要了人的命!” 褚行连忙上前一步拉着楚复,“别说了,免得公子不高兴。” 这话便如同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楚复眼眶骤然一红,情绪彻底崩溃,猛地甩开褚行的手,“不高兴,公子若是能不高兴也好,你看他现在听得见我们说话吗? 每一次都是因为她,以前是现在也是!若不是因为她,公子的局早就收了,就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惹麻烦,才会惹出这么多事! 这还只是开始,往后要怎么办,现下是一个梧桐门,往后江湖群起而攻之又要如何,我们公子还要花多少心力在这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白白呼吸一窒,心口一片生疼,再也说不出要看秦质一眼的话。 褚行闻言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楚复转而看来眼神极冷,话中斩钉截铁,“要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着!” 白白面色依旧苍白,闻言半字不语,三人站在屋外立了整一日,从天刚微微亮等到天色蒙蒙暗,大夫才背着药箱从里头出来,叹了口气,“老夫已然尽了力,能不能醒就看这位公子的造化了,不过看现下这个情形,即便醒了也只能常年卧床了。” 白白面色骤然惨白,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直往后退了一步,靠向身后的屋门才能勉强站着,只面色已然苍白到了透明。 褚行闻言当即哭着上前,“大夫,求您再想想办法,求求您,我们公子不能成为废人!” 大夫摇了摇头,“伤太重了,里头都坏了,能不能醒都成问题,你们就莫要强求了,趁着时候多陪陪他罢……” “大夫,您再看看,求求您再看一眼!”褚行死命拉着大夫衣摆苦苦哀求。 楚复上前拽回褚行的手,放开了大夫,面上却早已泪流满面。 褚行一时嚎啕大哭,心中恨极自己无能,护不住公子半点。 楚复见白骨一滴眼泪也没流,又想起以往种种越加愤慨,眼露恨意,大怒道:“现下可叫你称心如意了罢,白长老!” 白白闻言缓缓看向他,神情迷茫恍惚,眼眸里空洞无物,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又好像混杂了诸多情绪,复杂到了极点便成了一场空。 她默然了许久,干涩的唇瓣微微一动,开口极轻极虚弱道:“帮我去和济医馆找那个嗜酒的老大夫来,就说事成之后,帝王蛊归他。” 楚复闻言还未反应过来,褚行已然猛地站起身,“对,老先生一定有办法,我这就去!”可他受伤也不轻,又加之一整日在屋外等着,一时力竭竟连站都没站住险些栽倒在地。 楚复一把扶去他,看了眼白骨,见她面色苍白,虚弱无力,才回过头对褚行说道:“你好生看着公子,别让任何人靠近,我现下就去一趟。”说着,便快步上前,轻身一跃上了屋顶,消失在暮色之中。 暮色低沉,灰蒙蒙的天压得极低,客栈笼在灰暗之中,平白生出一丝窒息感。 屋外静默了许久,褚行才垂着眼开口低声道:“你进去看看罢……公子应当也想见你……” 白白一动不动站了许久,身子都僵掉了,闻言才机械一般一步步往屋门处去,才刚伸手推开门。 褚行又开口轻道:“白姑娘,楚复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公子待姑娘如何,姑娘想必也看在眼里,往后还请姑娘多想一想我们公子的处境,毕竟江湖险恶无常,无论你是不是白骨,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若是公子这次劫难能安然度过,还请姑娘多替他的性命着想……” 这话中未尽已然很明显,白白顿了许久,眼眸微泛水泽,半晌才无声而又郑重地点了点头,才缓步进屋,缓缓往里头走去,却在屏风处停了下来,不敢再进一步…… 她怕了,第一次这样害怕一个人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她在屋里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绕过屏风看向里头,秦质安安静静睡在床榻上,上身□□缠一圈又一圈的白色布条,隐隐约约透着血色。 白白一步步走到床榻旁,在榻脚上坐下,一眼不错地看着他的睡颜,他的呼吸轻浅极为微弱,她要很仔细才能听见。 她的视线落在他的面容上,浓长的眼睫垂着,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显得眼睫直长,眉眼如画,极为温润无害,往日薄唇淡得没有一丝血色,皙白的面上一道伤痕划过,面容苍白却还是玉质金相。 她看得极认真,微微伸出纤细苍白的指尖轻碰了碰他的面上的伤痕,心口骤然一片生疼,干涩的唇瓣微动,半晌才哑然低声道:“……囝囝哥哥。” 可榻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她一想起他往日的温柔笑意,如今却昏迷不醒,一时悲入肺腑,无助而又害怕地哽咽出声,“囝囝哥哥,白白好怕……” 她忽然一顿,才恍惚意识到这个世上再没有白白了…… 从今往后,只有那个江湖上人人想要除掉的魔头白骨,再也没有嫁给医馆学徒的采莲女白白了…… 假的终究是假的,从来做不得真…… 她一时凄入肝脾,眼里的泪水扑哧扑哧拼命往下掉,呜咽的哭声如被丢弃的小动物一般哀嚎,而现下再也没有人过来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她宠她了。 她看着秦质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没有动静,只觉锥心之痛,呼吸急促一阵阵抽噎悲泣,却又怕吵着了他,连忙伸手紧紧捂住嘴死命压着咽着,哽咽泪流。 第117章 白骨在秦质床榻旁枯等了一夜, 楚复才将蛊酒老儿带来, 一路上倒是醒了不少酒,到了这处便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进屋看了秦质的情形, 神情难得有几分凝重。 白骨连忙去端了装缺牙的匣子,里头装了很多铃铛, 每只铃铛里头都似有什么东西在爬动,装着缺牙的铃铛在最上头, 她一眼就能看到。 她将铃铛拿出来打开,缺牙睡得正吐泡泡, 感觉到动静便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儿看了一眼她,见她眼睛肿得跟鱼泡眼似的,不由猛地睁大小眼儿,左右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认出她来。 白骨见它这般, 不由面露愧疚,低声道:“缺牙……我对不起你……” 说完, 便将缺牙连铃铛一道递给了老儿。 缺牙:“?” 铃铛里的缺牙挺着小身板看着白骨,黝黑的小眼儿里全是刚睡醒的茫然, 模样很是无辜。 白骨不由垂下眼睫,避开了它的视线。 老儿接过缺牙,郑重嘱咐道:“出去守着,别让人喧哗吵闹扰了我的注意……” 白骨看着床榻上的秦质, 气息已然弱得她都有些感觉不到了, 一时满心悲戚慌乱, 闻言连忙出了屋去守着。 客栈外头已然埋伏了许多人,若不是忌惮于阵法,早早便已经冲了进来,楚复花了不少功夫才将酒蛊老儿带进来,如今重伤在身还晕着,便只剩褚行与白骨一道站在外头焦急地等着。 白骨既心急于老儿早些出来,又期望他慢一些,心中极为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时间在她这处仿佛凝固了一般,一时煎熬倍至。 不知过了多久,老儿才端着缺牙从屋里出来,“仔细照顾着,过几日能醒便没什么大碍了,只那手千万要小心着,重物切记不可拿,否则必然恢复不到以往那般……” 白骨闻言微微放松了身子,心中却还是压抑,转眼看见了晕在铃铛里的缺牙又是一阵愧疚难过。 褚行不由连声道谢,泪流满面,满心庆幸公子总算熬过了这一回儿。 酒蛊老儿看了眼面色苍白憔悴的白骨,想她既知来寻自己,又知帝王蛊的功效,大抵便是想起了以往,念极来时的天罗地网,终究是不想自己费力救回的人枉送性命,“小丫头与我来一趟罢。” 白骨闻言看了眼屋里,才转身跟着酒蛊老走。 “外头的人皆不是寻常之辈,你打算如何是好?” 白骨闻言默然半晌,经历种种再没有一死了之的想法,“我会想办法走脱……” 老儿点了点头,转身将晕在铃铛里头的缺牙递去,“你那武功莫有再用,需知这虫儿已然没了牙。” 白骨看着铃铛里头的缺牙,不由伸出指头碰了碰它空荡荡的小嘴巴,心疼地直皱眉头,半晌才轻声道:“我会注意的。” 老儿端着铃铛的缺牙晃了一晃,见晕得死沉,不由摇了摇头又道: “若要避世,我可以给你指一个去处,那处主持是我的老友,你去了他必然会收留你。” 白骨闻言看向他,想都未想便开口拒了,“不必了,我不想连累别人。” 接下来的几日,白骨便守在秦质床榻旁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累了就趴在他榻旁眯一会儿,能不离开就不离开。 夏日未过,午间的酷热还在,白骨特地下楼弄了一大块冰,外头的人破不了阵法进来,只能坐在外头守着,嘴上教训着。 白骨全当作没听见,搬冰的时候都是光明正大的从他们眼前走过,完完全全地无视,惹得人气不打一处来,皆毫无风度地辱骂。 白骨一路搬着冰上楼,看见褚行站在门口往里头看,不由木着脸不开心道:“你若是闲得发慌,去楼下将那群苍蝇赶一赶。” 褚行闻言连忙让开了路,生怕她一个不如意将自家公子打包带走,楚复刚头醒来的时候,不许他靠近公子一步,这厮不乐意走当场把楚复打晕了,扔出了屋去,每日呆在公子床榻旁也不知究竟再干什么? 楚复也是坚持不懈的性子,醒了就来报道,现下可不还晕着? 白骨见他让开了路,便搬着冰往屋里去。 褚行刚头看了眼瞧着公子气色还好,倒不像遭了什么不好的事,却还是有点不放心道:“公子可有醒转过?” “他醒了我会告诉你们的。”白骨头也没回,搬着冰块往里头走。 褚行无奈,只能下楼去驱赶那些呱噪的人。 待过了屏风便将大冰块徒手劈成了几块,放到屋里四处的木盆里,才走到床榻旁看他。 秦质依旧安静地睡着,气息比先前强了许多,每日都感觉越来越好,她悬着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她习惯性地坐在脚榻上看他,他生得真的极好,相貌气度皆是不凡、清风霁月,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们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这样的人注定不染纤尘,叫她忍不住觉得自己是泥潭里最底下的淤泥,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与他纠缠这般多……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对她笑的时候眼眸里好像缀着细碎的星光,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星辰大海里一般,惹人沉沦。 有时候不知不觉就能看到天黑,看到睡着,可她就是舍不得少看一眼,因为往后或许再也看不到了…… 她心中一时酸涩难当,眼眶微微泛红地看着他,见他额间微有薄汗,连忙拿起放在枕旁,扇子轻轻扇着,看着他面上淡了些许的红痕,不由低头以唇瓣亲了下,满心希望他能早些好。 手中的扇子轻摇,不知疲倦,直到午间酷热尽消才稍稍停下。 白骨其实每一日都很忙,早间起来就要忙活着秦质梳头、擦拭身子,梳头倒是还好,她很是乐意,每日窝在他身边给他细细梳一两个时辰的毛都还是满心欢喜,可擦拭就有些难为情了。 她想起了先前种种,颇有些扭不过来,他既是哥哥又……又是相公,一思及此,心中每每总有一种古怪的羞耻感挂着,尤其是那处不敢看的地方,总会让她面红耳赤,每每都是快速随意擦了一遍便飞快给他穿好衣裳,才微微松了口气。 然后去端老儿煎好的药,回来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喂,起先笨手笨脚地喂得不怎么好,后头便熟练了许多。 这日刚端了药往回走,便听褚行在屋里欣喜道:“公子,您可算醒了!” 她脚下微微一顿,不由悄悄戳开窗户偷偷往里头看了一眼,只可惜她这处角度不好,只能隐隐约约透过珠帘子看到他的身影,却看不见他的神情。 她收回了手指头,默站了片刻便原路返回,将药放了回去,回到离他最远的屋里,往后的几日再也没有去看过他。 褚行知她要冷了公子的心,断了公子的念头,他自己也知道,如果公子自己不愿意放手,白骨再如何也无济于事。 这些他不好多说,可自家公子才刚醒来,身子还虚连床榻都下不了,便这般迫不及待,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秦质见不着白白,只能每日时不时看着门口,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他能看见自己,能看见楚复,能看见大夫……却唯独看不见白白,眼眸越发黯淡下来,可每一次门口一有动静他还是第一时间看去,几日下来如同自虐一般。 褚行到最后实在受不了公子这般难受,去寻了白骨,她却一步不动,麻木不仁地坐着,那冷血无情的做派叫他很是气苦,却又不敢在公子面前多说。 这日半夜里,白骨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丝困意,便听门那处有细微的动静,似乎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整个客栈里只有他们,除了他,谁又敢进她的房间? 白骨微微一愣,他已然进了屋缓步往这处走来,许是夜色太深身子又虚弱,一不小心便碰到了外间的凳子。 白骨一听连忙睁开眼看去,见他扶着桌案一副力竭的模样,险些没忍住起来去扶他,可还是勉力忍了下来,她不想这几日的难受再重新来一遍,于他于己都是煎熬。 屋里极为安静,他几乎没再发出什么声响,可她还是能清晰得感觉到他的呼吸声,他站在原地缓了很久,才缓步走来。 她连忙闭上眼装作从来不曾醒来的模样,他在床榻旁坐下许久也不见动静,似乎只是为了到她这里坐一会儿。 又一阵许久的静默,白骨都要忍不住睁开眼看他的时候,只觉身侧微微一陷,他俯身靠来,身上的药香渐渐传来,气息渐近,温热柔软的唇贴上她的唇瓣,极轻极温柔仿佛怕吵醒了她,可又忍不住亲昵靠近。 白骨鼻尖一酸,再也忍不住睁开眼看向他,正巧对上了他缀满细碎星光的眼。 秦质见她醒了眼中微有怔然,片刻便冲她笑起,朦胧的月色下,那眼眸中细碎的光微微闪动,看着似乎跌入了星辰起伏的大海之间一般惹人心颤。 白骨一眼不错地看着他,心口一下下得跳。 他这般撑着似乎有些吃力,见她醒了便彻底俯下身抱着她,在她唇瓣轻啄了一下,又以面在她面颊旁摩挲,声音颇有几分虚弱,“……娘子为何不来看我?” 第118章 白骨闻言苦涩难解, 想要让他回去却半点开不了口,往日看不见他能忍便忍过去了, 现下就在她身旁又这般虚弱, 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秦质没等到回答便微微抬头看来, 见她不语也没再开口问, 只抱着她低头吻了上来,唇瓣轻轻触碰似乎只有这样亲昵才能让他稍微安心一些。 他的薄唇微启吸吮住她的唇瓣, 轻轻吸吮, 似乎在摩挲一块软糖, 半点不带侵略意味, 亲昵之中又觉舒服。 她知道要推开他, 可手却不受自己的控制,她舍不得这最后一点温存,一想到要舍弃, 便觉连心都被剜掉了, 叫人痛不欲生。 那齿间清冽的男子气息渐渐透来, 让她呼吸渐渐不畅,不自觉沉迷其中, 唇瓣微微一动忍不住吮吻了下他温软的唇瓣,只一下意乱情迷地回应, 便被秦质抓得紧紧的,舌尖很轻易便探了进来细细缠磨。 白骨被他磨地心口慌跳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 便感觉到他呼吸渐重, 那唇瓣齿间的缠磨惹得屋里的空气都热了起来,耳鬓厮磨之间只觉他额间都起了湿意,手也颇为用力地搂着自己。 她连忙睁开眼睛看向他,果然见他额间微有汗湿,窗边透进来的月色映得他的面容颇显几分苍白虚弱,她心中一急,连忙轻轻扶上他的手臂,微微避开了他的亲吻,捋了捋发麻的舌头,低声阻止道:“我困了,想睡觉。” 话中虽是拒绝,可语气却因为刚头的耳鬓厮磨显出几分湿润春意,听在耳里颇有几分女儿家的娇软,音色极柔似在撒娇。 二人靠得这般近,说话间唇瓣都能相触,欲亲不亲的惹得人心猿意马,床榻上的气氛越发旖旎。 秦质稳了稳了心神,手上力道渐松,手上才觉出几分未曾注意的疼,一时只能轻轻环着她,又在她软嫩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声线微哑宠溺道:“好,睡罢。” 白骨见他这般搂着自己,死死压着想要窝进他怀里的念头,低声提醒道:“哥哥,你不回去吗?” 秦质闻言眼睫微微一颤,半晌才当作没听见哥哥二字一般,避重就轻回道:“娘子,我身上疼得厉害,抱着你才睡得着。” 这话中的刻意回避让她心口一阵酸涩,再也开不了口说接下来的狠话,只能在他怀里微微转了个身背对向他,稍微隔开了些距离。 秦质见她背对着他没再开口说话,屋里极为安静,静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他默然了许久还是伸手揽上她的腰轻轻抱住,动作极轻缓,似乎生怕她不愿意让他抱着一般。 白骨眼眶瞬间一片通红,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脸颊一颗颗滑落而下渐湿了枕侧,心口难受地喘不上气,却还要死命压抑着不让他发现。 他身上伤重极难入睡,过了许久呼吸才渐渐平稳起来,可惜睡得很浅,她微微一动便能让他醒过来,这一醒便又要好一会儿才能入睡。 她生怕吵醒了他,便再也不敢动弹一下,整夜下来整个身子都麻了,僵硬得不行。 昨日的一个回应让她更加不知道该如何疏远他,早间起来的时候看着他那虚弱苍白的模样,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拖着,这一拖便又拖了两日。 客栈外头每日都有人叫嚣,她即便不理,也总是能听见的,这就像是一个警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离开。 可秦质每每对她温柔倍至,小心翼翼绊脚的时候惹得人心都化了,她只要一面对他就是一败涂地,根本说不出半句重话,只能刻意冷着脸,可他好像完全看不出来一般,照旧亲亲抱抱,还是一如既往地亲昵。 她想法子刻意远离他也无用,每每离开了片刻他就会形容落寞地找来,身上的伤本就不宜走动,这般多多少少加重了些伤,虚弱地不堪一击。 白骨便也不敢再刻意离远了他,在他身边呆久了,心思便开始摇动了,越来越舍不得,越来越贪心…… 她总是在想,这只是一次意外,他即便不会武功,也会阵法蛊术,往后必然不会再出现这样的危险,更何况她现下恢复了武功,她也可以护着他不是吗? 白骨这般想着便一下豁然开朗,连忙端起药迈出了灶房,满心欢喜地想要去告诉秦质,叫他知道自己的心意,这一出灶房正巧碰上迎面而来的蛊酒老儿。 老儿一看见便冲着她招了招手,“哎,你那虫儿我可没法要了,这几日成天哭,我瞧着这般下去都能快哭干了,你赶紧端走端走!” 白骨闻言一怔,连忙端着药跟着老儿进了屋,一进门便见桌案上摆着一只打开的铃铛,缺牙窝着铃铛一旁,脑袋垂在铃铛边缘,一个劲儿地抽抽搭搭地哭,桌案上一大片水渍。 老儿见它还在嚎,不由“啧啧”两声,摇着头道:“你瞧瞧这眼泪哗哗的,桌板子都给它洗得能当个镜儿照~” 白骨这几日一直不敢来瞧缺牙,现下听着微弱到的哭声可是愧疚难当,连忙上前将端着的药放到桌案旁,心疼唤道:“缺牙。” 缺牙当即顿住,飞快扭头看向她,小眼儿泛起雾气,直张开空荡荡的小嘴巴给她看,一叠声微弱地嘶吼着,似乎在质问她良心有没有!人性有没有! 白骨看着它软绵绵的小嘴巴再也没有以往的锋利,心中自责到了极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坦白道:“对不起,没有你的牙他会死的,我真的没办法了……” 缺牙闻言越发怒瞪起小眼儿,愤怒地直在桌案蹦哒,整只虫子将桌案上的一滩水渍砸得水花四溅,一不小心便“滴答”一声蹦哒到了桌案旁的药碗里没了影儿。 白骨吓了一跳,这药刚熬出来的,可烫着呢!她连忙端起药碗往桌案上一倒,缺牙伴着煎好的药一道倒到了桌案上,药汤顺着桌案边缘淌下,缺牙僵直着身子半晌,突然吐出了小一口黑水,似乎是刚头喝下的药汤,可颜色却完全不对。 老儿见状一怔,看着缺牙爬出了药汤池,在干燥的一角滚了滚,将身子上的药汤滚了干净,他微一沉思,上前仔细看了眼它吐出的水,又嗅了嗅桌案上的药汤。 白骨见这般自然知晓不对,心中想到却不敢相信,直开口问道:“有毒吗?” 老儿闻言神情肯定地点了点头,“帝王蛊的唾液能治病,亦能解毒,它的唾液不同寻常,若是毒遇之能变各色,这毒一遇既呈黑色乃是毒中剧毒,我未曾见过。” 白骨闻言心口一慌,身子紧绷,“不可能,这是我亲手煎的,我都一一验过的,熬的时候一刻都没有离眼……” 老儿闻言也觉奇怪,以白骨的警觉性和武功绝对没有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下药,“这药是我亲自带来的,旁人也不可能从我这处下药……难道是客栈的水出了问题?” 井水通往外头,难保不会被做手脚,他微一琢磨,“或许人没进来,而是用了别的法子,江湖上旁门左道极多,能人异士数不胜数,为了以防万一,我先带缺牙去看看井水是不是有问题?” 白骨面色已然开始发白,做杀手时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感越发加深,这药她是要端给秦质喝的,若是没有缺牙这一出,那他岂不…… 她背脊骤然一凉,脚下一软直坐在了凳子上。 老儿见惯了大风大浪,倒也没觉出什么惊吓,只这般敌暗我明确实不利,便开口安慰道:“这外头这么多双眼盯着自然会出问题,你也莫要放在心上,然后多注意便是,只这客栈已然不安全,还是要早做打算,尽早离开为好。” 白骨闻言一言不发,神情都有些恍惚起来。 老儿不由叹了口气,拿过铃铛捞起了滚来滚去的缺牙,吊儿郎当往外头晃去,“走咯,爱哭鬼,去喝几口水让老朽瞧瞧有没有毒~” 老儿晃晃悠悠出了屋,屋里头便彻底归于了平静,只余顺着桌案边缘滴落的药水,一滴滴滑落在地,如同砸在她的心里,一下一下生疼。 她看向桌案上的碗,里头还有些许药汤,看着稀疏平常,却能要了人的命,也断了她的念头…… 她再是不舍,也不可能拿他的命做赌注…… 她视线瞬间模糊一片,眼里满是灰暗绝望,她只能放手,放他一条生路,他还有自己的人生,以后也会遇到真正适合的人,而她这样的人注定活在黑暗里,一辈子见不得光…… 命数不由她,天道不顾她,永远都将她排除在外,何其不公! 她心口一窒,悲愤怨怒难当,猛地拿过碗砸向墙面,碗碰在墙上“啪”地一声脆响,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第119章 白骨看着一地的碎片半晌才缓缓起身往屋里去,一路走得极为煎熬, 每走一步都像踩刀尖上, 进一步就想退一步。 好不容易走到屋里, 便见秦质在里头穿外衣, 只是手上使不来劲,还未穿上衣衫便从手上滑落在地。 他顺势俯身去捡, 却因为背上的伤而无法弯腰, 一时只能看着掉落在地的衣衫神情不耐,诚然他这样性子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自己这般无用,连穿衣这般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他默看片刻,不顾身上的伤,俯身再一次去拿, 这一次指尖已然快要碰到衣衫了。 白骨却快步上前,神情冷淡从他指尖拿起了衣衫。 秦质见她来了当即眉眼展笑,可抬眼见她这般神情不由微微一怔,他心思何其敏锐,如何看不出她的不耐烦,一时面色苍白了几分。 屋里的气氛莫名有些凝固,渐渐压抑得人透不上气,梧桐门血染小镇早已闹得人心惶惶,近日又来了这般多的江湖中人, 看着就觉来者不善。 可怕的气氛一时笼罩在小镇之上, 早几日前就不复以往热闹, 青天白日里长街上都没有一个人走动, 住在这镇上的人纷纷避走躲祸,短短几日这处便成了一座空镇。 现下屋里这般安静,街上也没有喧闹声,衬得这寂静更让人心中压抑难受。 白骨这般不耐烦的表情实在让人难堪,寻常男子哪里吃得消自家娘子这样轻视,早早就要大发雷霆将闹起来。 可秦质的眉眼还是轻轻弯起,照旧染上温润笑意,浅声轻唤道:“娘子……” 白骨闻言心都颤疼了下,强忍着心口酸涩,面无表情淡道:“我是不是你的娘子,你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吗?” 秦质闻言神情怔忪,看着她似乎没听懂,片刻后笑容渐渐消失,眼中的光也慢慢黯淡下来,说不出来半句话来。 白骨垂下眼睫避开了他视线,拿着手中的衣衫满脸不耐,像个坏脾气的孩子一般口无遮拦,“我不想再在这处呆下去了,每日都只能陪着你那处都不能去,无趣得紧。” 秦质眸光微微一闪,想要起身仔细看她神情却使不上劲,只能伸手拉住她的手,轻声哄道:“娘子再忍一忍,等我好了就陪你到处去玩好不好?” 白骨从他手中轻而易举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挑中了最狠的一点,淡漠道:“哥哥连一件衣衫都捡不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好,我可没那个耐心等……” 秦质看她许久,似乎在看她话中真假。 白骨依旧淡漠着一张脸,平平静静任他看着,半点不回避他的视线。 秦质看了许久伸手将她拉至身前,神情认真道:“你别担心外头的人,我会想办法……” 他的手依旧温热,包着她的手别有一番安全感,可现下却虚弱无力,若不是她也不至于这般受罪…… 她若是不走,他往后只会更辛苦,甚至连命都要送掉。 白骨一想到那劈在他身上的两剑就心疼后怕不已,眼眶一热当即冷着脸回道:“我从来没有担心外头那些人,只是想和你说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还是觉着我们该做回兄弟,我从前一直视你为兄长,现下这般亲昵让我浑身不舒服,先前没了记忆便也就罢了,可现下想起来了总不能再这般糊涂了……”白骨认真地说着,那理由理所应当,认真地连她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秦质面色微微苍白,缓了半晌还是执着道:“你只是一时不习惯,往后我们多在一块儿你就会习惯的……” “怎么可能习惯,我视你如兄长,兄长和相公怎么能一样,相公是要喜欢才能叫相公的……”白骨只觉自己越来越平静,就好像已经注定了死局不再多做挣扎。 秦质面色越发苍白,本就身子虚弱如今听到这样的话,竟一时有些透不过气来,“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 白骨抬眼看向他,心口闷疼不已,声音轻得仿佛不是她的一般,“那是白白说的,不是白骨说的……” 秦质闻言面色惨白,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 白骨唯恐他伤了手,连忙握住他的手,角度巧妙地拿回了他的手,“哥哥好好养伤罢,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她急不可待地转身离开,唯恐再等下去就被他看出了马脚,还没走出几步便听他开口唤她,片刻后身后便是一声落地声响。 她连忙转头看去,便见他扑倒在地,面色惨白地看着她,眼里全是无助,她心口一慌,连忙想去扶他,可脚才刚伸出去便生生止住,她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秦质疼得直冒一身冷汗,连话都说不出来,见她这般神情心中越发慌乱,想要起来却半点使不上劲,一时眼眸微泛水光,完全没了往日的骄傲,虚弱的声音都带出几分哀求,“娘子,我们往后再说好不好?” 白骨身子微微颤抖起来,鼻尖一酸难受得说不上话,却还是死死压抑着情绪,勉力维持着面无表情,“不好。” 秦质唯恐她就这么离开,忙要使劲撑地想要站起身,手上却一片撕裂的疼,片刻间皙白的额间已然先起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外头的褚行听见声响冲进屋里,见秦质倒在地上,连忙上前去扶他,“公子!” 白骨看着他这般心口一阵阵泛疼,嘴上却还是狠心道:“我真的不喜欢你,我希望我的相公是会武功的人,而不是连一件衣衫都捡不起来的人,所以你别再勉强我做不喜欢做的事了,这样对我来说只会是煎熬,对你也不公平……” 秦质闻言看向她,眼眸一片水色,面色苍白虚弱到了极点,唇瓣微动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白骨,你住口,你说的是人话吗!”褚行听得这一席话只觉半点听不下去,这可不就是明里暗里指责公子是个废人吗? 这人心狠起来做得真是够绝的,他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借着这个时机来摆脱自家公子。 白骨闻言轻笑一声,语调淡漠道:“我说的是真话,只是不好听罢了。”说完,她扫了一眼秦质,飞快流连了最后一眼,便再也不敢多看立刻转身往外走去。 秦质看着她毫无留恋地离开,神情像个被夺走糖果的孩子一般无措,他眼里的景象一下模糊,似有什么东西一滴滴落在地上,声音都有几分沙哑低沉,“娘子……” 白骨一出门便险些站不住脚,拐弯便遇上了神情冰冷的楚复,他看着她的眼神极为不屑厌恶,甚至恶心,“真希望你早点去死……” 白骨闻言一时嗤笑出声,神情鄙夷丝毫不加掩饰,一边越过他一边无所谓道:“你还是管好你们家公子,免得往后成了残废又来说我的不是。” “你!”楚复气上心头,险些就要上前与她撕打,却无奈武功不及她,一时只能冲着她的背影骂道:“果真是暗厂养出来的畜牲,狼心狗肺至极!” 白骨步履微微一顿,面色早已苍白至极,泪眼婆娑,一想到秦质只觉痛不欲生,她那样的话本伤他不轻,以他的骄傲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这一次分别,生死由命,他们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不过还好,他这样好的人必定会遇到真正合适的人,那个人的存在至少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 可她心中是这么想,可控制不住地嫉妒,只要一想到和他白头到老的是另一个人,她就嫉妒的快要疯掉,心口如同被挖了一般难受…… 褚行探了外头情形见屋门紧闭,便只能在外头轻扣几声,低声道:“公子,外头的人都散了……”说明白骨真的走了,客栈外头那些人全盯着白骨,如同见了腥的猫,如今她走了自然也就各自退散,如蛆附骨地追去。 里头半点声音也没有,褚行等了半响也不见回声,看了眼楚复无奈摇头。 屋里烛火未点,屋里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隐隐约约晕染进来,满屋的荒凉孤寂挥散不去。 秦质面无表情靠在床榻上,面色苍白虚弱至极,唇瓣已经淡得没有了血色,眉眼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如同一具躯壳一般苦坐了一日,可还是没有等回他的白白,就像手中握不住的水,抓得越紧便流得越快。 他神情茫然坐了许久,才伸手拿起放在床榻旁的扇子,微微展开手指在上头轻轻摩挲,片刻后拿起轻轻扇着,夏日的夜间清凉,半分不觉热气,可他还是扇着扇子。 扇子掀起微微的风带来丝丝凉意,未曾有人梳理的头发垂落在脸颊旁,拂着面上的一道淡色伤痕,他不自觉伸手去碰,可又怕擦掉了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忽而一滴水悄然无声地砸落在床榻上,晕染出一点深色。 他轻轻摇着的折扇微微一顿,看着榻上的一点深色水渍许久,眼神就慢慢变了个样,伤感一层层退尽,眸色渐深,往日温润的眉眼显出几分狠厉可怕的恨意,眼底骤起一片阴郁蚀骨的戾气。 第120章 清风拂过树叶, 吹过徐徐春风, 早间的空气清新中透着泥土草木清香, 带来些许水汽和丝丝凉意,碧绿的叶上透着露珠,在叶脉清晰的绿叶上摇摇欲坠,荒山野岭的小路,即便是白日里也没有一个人走动, 偶有飞鸟划过天际, 划开清晨的第一道曦光。 树林茂盛的枝叶中微微露出一角白色衣摆,随风轻动,枝头上忽响起一阵清脆的鸟啼声, 仿佛一下揭开了春日茂盛,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叶间透下。 白骨伸出皙白的手指轻轻撩开一树绿叶, 看向外头, 目光却警惕冰冷,浑身上下处处透着戒备。 她细细观察了片刻,确认了不再有人后才翻身从树干上轻身落下, 白色衣摆翩然翻动悄无声息落在地上,才提着手中剑往路边的木亭里去。 木亭这处早无人经过, 风吹雨晒早已破旧不堪,上头的亭顶早不知被风掀到了何处,只剩下被雨水腐蚀破烂的木柱, 亭正中摆着石桌石凳, 蔓延而上些许青苔遮掩了雕刻的花纹。 白骨将手中沾血的剑擦拭干净后放在石桌上, 才形容憔悴地坐下,这大半年来她仿佛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从巴州到边关,又从边关一路被追杀到现下的京都,那些江湖中人如蛆附骨、穷追不舍,扰得她烦不胜烦,几乎没有一天是过得安稳的。 奔波逃命的时日一久,那些前尘往事就像做梦一般,往日在他身旁那段时光仿佛离她很远,现下梦醒便全成了空,一别过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如今又草木皆兵,一贯缺眠少觉,更是连梦到他的机会都没有…… 她一直想要避开京都,却不知为何便被逼到了这一条路上,这几日她一直在京都郊外徘徊,离得秦府这般近,想要偷偷去看一眼他的心思便越发重了,她不知他伤好了没有,也不知……他有没有再娶妻…… 确实她心中已然有数,这般久不见,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变淡,人性本就是如此,更何况她那样对他,他必然早就放下了…… 也不知是谁这般幸运嫁给他做妻子,他这样温柔的人,一定会对娘子很好……很好…… 她一想到眼眶一下润湿,一种无法言语的孤寂荒凉感笼在全身,心口一阵阵闷疼,难受到了极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荒郊野外无处避风,初春的颇有几许入骨凉意,薄薄的阳光也不起半点作用。 白骨静默了许久才伸手将挂在脖子上的铃铛取下来,随手打开将里头睡得正沉的缺牙整只倒出来,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打扰到虫儿的清梦,直低落道:“缺牙,吃饭了。” 缺牙从铃铛里摔到冰冷的石桌上,才微微睁开迷迷糊糊的小眼儿,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这大半年来跟着白骨这倒霉悲催的玩意儿风吹雨打的奔波,多少也让这虫儿吃不消。 往日这虫儿可是养尊处优的伺候着,现下连屋子都没了,只能窝在铃铛里睡觉,且还睡得不安稳,每每睡得正香便被那些突然来寻架的扰醒,白骨这厢你追我打,虫儿在铃铛里头可是撞得脑袋淤青,现下都没有了一只虫儿该有的精神气了,小眼儿满是疲惫憔悴,瞧着都瘦了一圈。 白骨将小包中的半块干粮拿出来,扒了一个小角放在缺牙面前,又拿出一枚从路边捡的小破八卦镜搁在铃铛那头摆好,才开始吃干粮。 缺牙看见镜子一下恢复了力气,张开小嘴巴看着镜子,见嘴巴里的小白牙又冒出来了一些,不由欢喜地张了张嘴,将上下排的牙齿敲了敲,听着结实得很,便自信满满地嗷呜一声张口咬上了那块小干粮,可惜“板砖”太硬了小白牙一疼差点咬崩了去,它不由怒瞪向白骨。 可惜缺牙的“媚眼”全抛给了瞎子看,就白骨现下这般荒山野人的形容,没去挖土吃已然是烧高香了。 “救命……” 远处忽然传来小童的呼救声,白骨拿干粮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了声音方向,可惜草木遮掩之下什么也看不见,她眼睫微微一垂,神情冷漠,暂未作声。 呼救声一直未停,哭哭啼啼很是可怜,缺牙不由掂起小身板,睁着稀奇的小眼儿看去。 白骨静等片刻见没有旁的动静,才将手中的干粮放回小包里,伸手把缺牙兜回铃铛带在脖子上,起身拿过剑往呼救的声音方向去,一路进到林子走了许久,才发现远处倒着一个小和尚,年纪不大,哭哭啼啼的很是可怜。 白骨细细观察了一眼四周,才上前看向那小和尚,脚被捕兽夹给夹住了,白袜上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小和尚哭花了脸,见了白骨这般孤魂野鬼一般悄无声息出现在面前吓了一跳,这也不怪小和尚,这处林子荒僻,白骨又一身白衣,肤色白得像是久不见光,走路还没有声音,叫人如何不怕? 小和尚很是害怕,下意识开口求救道:“施……施主,求你救救小僧罢。” 这奶声奶气的一本正经官家话让白骨一脸懵,她面无表情默看了他的蹄子半晌,才弯腰替他去掉了捕兽夹。 小童的脚嫩,这一扎伤口深得很,怕是走不了多远,她看了眼四周,开口问道:“你的庙在何处?” 小和尚微微动弹了下脚,直疼得泪眼汪汪,闻言忙伸出小指头指了远处一个方向。 白骨顺着方向看了眼,远处皆是树,倒没有看见寺庙,便只得伸手拎起小和尚,挂在肩膀上往那处方向而去。 小和尚吓得叫唤了一声,后头半点不敢说话,挂在她身上安静的如同一只麻布袋,只年纪太少,难免怕乎乎地小声呜咽。 白骨扛着一只咽泣的“小布袋”,一路过了大片林子,走了大半个时辰才隐约看到远处的寺庙,一时也多少奇怪这么点大的家伙竟然能跑得这么远,若是没有遇见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处寺庙极大,数百级阶梯一路而上庄重威严,与刚头荒僻的野外不同,寺外一条长街上马车停靠,人来人往极为热闹,可见香火旺盛。 白骨看了一眼便往偏僻的地方走去,一路走到高墙外头,纵身一跃翻墙进了寺庙里,将小和尚往地上一放。 那小和尚被这般一升一降吓得直接愣了神,连哭泣害怕都顾不上了,坐在地上看着白骨神情惊讶。 白骨正待要走,突然看见了不远处坐禅的老和尚,她一怔,神情一下警惕万分,这和尚武功显然极高,她刚头竟连一点气息都未察觉,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那和尚睁开眼睛看来,扫了一眼白骨,视线在她眉间的朱砂痣稍稍顿了一刻,才开口对着小和尚道:“悟时,你又跑到何处去玩闹,惹得你师父四处寻你。” 小和尚闻言连忙低头认错,“悟时知错了,早间扫除的时候看见一只白嫩兔儿跑过,便忍不住追去了,不想踩了捕兽夹,是这位漂亮哥哥救了悟时……” 白骨见人送到了便不打算再留,准备离开时却听老和尚缓声道:“白施主请留步。” 她脚下一顿眉眼骤冷,神情警惕地看向他。 老和尚起身对小童道:“去寻你师父将伤口包扎了,往后不可再犯。” 小和尚连忙双手合十,偷偷看了眼白骨,眼中颇有些许崇拜,可又不敢在方丈面前久留,便只能起身一瘸一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老和尚等着小和尚离开,才看向白骨缓和道:“白施主不必担忧,这一处不会有危险。” 白骨细细观察着和尚,见他并无杀意,“你知道我?” “老衲的一位朋友曾提起过你,瞧你这通身做派和模样到底差不离多少。” 白骨闻言一默,想起大半年前老儿提到的人,确实是一处主持,却不想兜兜转转还是到了这处。 “我那老友曾托我照顾你一二,白施主若无处可去,可此处住下……” “不必了,我不想拖累人。”白骨神情落寞,不由又想起了秦质,眼眶便有些涩涩的。 老和尚见她一脸疲惫,面色苍白地没有血色,形容憔悴落魄,手掌置于胸前面容平静道:“施主放心,此处清净之地断不敢有人妄扰。” 白骨闻言淡笑一声,“那些人可不管什么清净之地,要是发现我在此处,血洗了整个少林都有可能。” 老和尚闻言依旧慈眉善目,“清净之地的清静自没有这般容易打破,白施主既救了我们寺中小僧,即便没有老友的托付,老衲也会帮上一把,施主姑且住下,不必担心世俗之事。” 白骨一默,这大半年连日来的追杀确让她极为疲惫,她已经许久没有睡过床榻了,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一时也熬不住,想着暂留几日便走。 第121章 天色慢慢透白, 清钟一声接一声地响彻整个寺院, 木鱼轻敲声过后,第一道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丝丝缕缕洒下。 白骨早早起来,坐在院中的石椅上闭目打坐, 这大半年来她已然摸索到另一种调息之法, 只要不妄动内力,那些邪功已不至于损伤她的身体。 今日是她在这寺庙呆的第二日,这一夜的休整让她气色好了些许,又加之山中空气清新舒心,拂面而来皆是凉爽春风, 颇为净化肺腑。 白骨静坐许久, 忽闻院子一角传来窸窣声响,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去, 便见昨日救得“小布袋”一瘸一拐往她这处挪来。 小和尚慢吞吞凑到跟前, 见她醒了不由站直了身子,双手合十认真道:“施主, 师父让我来与你说一声,这几日有贵人上门祈福, 需得施主稍减走动,免得惹了麻烦事?” 白骨闻言点了点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小和尚见眼前人半点不好奇, 不由凑近了几步稀奇道:“白施主不好奇是什么人吗?” 白骨依旧闭着眼睛安心打坐。 小和尚见冷冰冰的漂亮哥哥没有开口赶自己, 不由开口絮叨道:“今日来得可是谢家贵女, 在京都无人不知, 可是有名的才女,据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京都的名门贵女来我们寺庙祈愿,也都是想要那谢家贵女那般才情,可是给我们庙里添了不少香火钱。” 小和尚说着认真看了眼白骨,不由又道:“我见哥哥生得这般好看,也不知与那位谢家姐姐相比谁更好看?” 白骨睁开眼看向呱噪的“小布袋”,眉眼都有些耷拉下来,这大半年她饱一餐饿一餐,饿得瘦了许多,小山包自然是第一个瘦下来的,这让她心中多少有些不乐意。 小和尚看见她额间的朱砂痣,恍惚只觉眼前人不是真实存在的,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可想了想早间惊鸿一瞥的谢家女,举止端雅,气质娴静,即便帷帽遮面也难掩通身半分风华,还真说不上谁更胜一筹。 白骨本不关注寺庙中来了何人,可也是凑巧,小和尚才说过这谢家贵女没一日,白骨便瞧见了这世家贵女。 这日天色晴好,午间饭毕,寺庙不似以往人多杂乱,每数步便有人在前头疏通一二,待谢家的女眷款款而出。 白骨本是上得屋顶看一看周遭的情形,可视线却一下子被这般燕燕莺莺的鲜艳景象给吸引住了。 寺庙外头停了一众马车,看似朴实简单,可无一处不精致,木料做工皆属上上乘,连婆子的马车都不是一般人能坐得起的。 谢家派了许多人一路护送,数百级台阶看去皆是谢家的人,一众女眷在婆子丫头相互簇拥着缓缓行出,在人群中极为醒目。 其中一个女子莲步轻移,行走间弱柳扶风,柳腰纤细不堪盈盈一握,举止清雅端庄,一举一动赏心悦目,虽然头带帷帽,可步步行来的风仪绝不是寻常世家能养出来的。 这般世家大族的风范让白骨一下子就想到了秦质,他们何其相似,即便看不见面容如何,光是那通身的气度便能叫人为之心折。 她以往总听采莲女们说门当户对,现下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秦质那样的人其实本就是配这样大家闺秀的女子才对…… 她一时心中极为难受,再也没有半点心思观察周遭的情形,轻身一跃如一只轻燕下了屋檐,回了屋中便再也没有出来。 翌日早间,小和尚便来敲门了,“白施主,山里的竹叶上都是露珠,你的虫儿肯定又渴了,我们去采露珠罢~” 小和尚的脚已经好了些许,但这今日寺中来了贵人,寺中人皆不得清闲,他也不能到处乱跑惹了贵人清静,便一大早偷偷溜来找白骨玩,虽然每每他说十句话头,白骨才回一句,可她长得好看,不会像师父师兄那般每每抓着他就□□一通,也不会管他说得话对不对,况还有一只凶巴巴的小虫儿,自然少不得来找她玩。 白骨早已起来了,缺牙先前喝了露水很是喜欢,再喂别的便有些挑剔不愿意动嘴了,她正无奈着,闻得此言自然应声而出。 竹林小径极为清净,清风拂过竹叶,时而发出轻轻的沙沙声,雨后的清新空气带着竹叶青草清香,徐徐拂来带着些许凉爽湿气。 白骨拿了一只竹筒用来装露水,一路而去小径弯弯曲曲,入目皆是郁郁青青,很是悦目舒心。 小和尚小心翼翼捧着铃铛跟着白骨身后,满眼稀奇地等着窝在铃铛里头睡回笼觉的小虫儿醒来。 白骨取过一处叶儿上的露珠,又往前走了几步,伸手用树枝轻轻勾下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她的动作很快,短短一会儿功夫就集了小半筒露水,晶莹的露水在竹筒里轻轻摇晃,泛着粼粼水光。 不远处传来衣摆行走间的窸窣声响,竹林中又一阵清风,叶儿摇摇欲坠,剔透的露珠纷纷滑落叶间,淅淅沥沥如雨落下,落在身上颇有些许凉意。 来寺庙的人多是祈福烧香,这山后竹林虽然清静幽美,却也少有人会到这处走动,白骨和小和尚已然是赶早了,也不知是谁这般大早有此雅兴来这处走动。 白骨本是没什么稀奇,谁来与她都无关,可脚步声渐近时,那步调听在耳里却极为熟悉,就像是她整整大半年的光景都没有梦到的那个人。 她手间一顿,缓缓转头看向小径那处,小径弯弯曲曲,稀疏的竹子重重叠叠挡住了视线,隐约只能看见玉青色衣衫,在竹林间里缓步而来。 她不由捏紧了手中的竹筒,心跳如擂鼓一般剧烈,她知道自己该避开,可脚却根本不听使唤,甚至想要快步冲上前去看一眼。 犹豫之间,林中缓步而来的人已然出现在前头小径,稀疏的竹子已不再遮挡他的模样,乌发簪暗纹白玉,一贯面若冠玉,就是眉眼不复以往温润,多带几许沉稳凛冽,往日总含三分笑意的眼眸如墨玉石般毫无温度,看着便周身莫名起了一身冷意。 他一眼看来,见是她也没有半点惊讶,面上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片刻移步下了台阶,朝她这处一步步缓缓走来,玉青衣衫着身里头白衣为衬,衣领袖口处镶绣繁复花纹,清贵风雅,腰束玉带轻坠一枚银色镂空铃铛,清风拂来衣摆轻动,颇显玉树临风之姿。 白骨忽觉心口莫名压抑,下意识垂下了眼,也不知该不该开口与他说话,她又该……又该如何称呼他…… 她心中正不知所措着,秦质已然几步走来,没有半点停留地从她身旁擦肩而过,仿佛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她一时愣住,神情无措地站在原地,心口一阵空落落的,脚步声渐渐离远,她才僵硬地转头看去,他的身影已在郁郁青青的竹林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小径尽头。 可她还是一眼不错地看着,哪怕他已经消失视线中…… 她知道的,这大半年的时日能淡去一切,这一直都是她知道的结果,可现下突然摆在她面前,叫她如何受得住? 她视线突然一片模糊,眼眸中只有一片竹林青色,心中说不出的酸涩闷苦。 小和尚见她看得入了神,连忙兴致勃勃地开口将听来的墙角给白骨科普,“这大哥哥是不是很好看!你从外头来,肯定不知晓他,这是秦家公子,我前日里和你说的谢家姐姐你可记得? 这个哥哥与那个姐姐可是一对,听说早先两家就已然开始准备婚事了,只谢家姐姐身子不好,时有生病,这婚事便只能一拖再拖,前日里谢家姐姐就是来为身子祈福的。 今日大哥哥来也是为了谢家姐姐祈福,若不是因为礼数要相隔一日避嫌,说不准我们还能得着些许眼福看看谢家姐姐的模样~”小和尚对好看的东西自来喜欢,前几日没能看见那谢家贵女的真容难免有些念着。 白骨闻言一时只觉恍惚,生生后退了一步,仿佛所有的力气被一下子抽走,半点站不住脚,手中的竹简也“咣当”一声掉落在地,竹简滚出数步,里头辛苦采来的清澈露水一下倾倒在地,倾刻间便尽数渗透到了地面,化为乌有。 第122章 竹筒“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当即惊醒了窝在铃铛里睡觉的缺牙,它猛地睁开眼睛, 直起身板看了眼四周, 神情很是慌张, 显然是这大半年受了不少惊吓。 “虫儿!”小和尚见铃铛里的小虫儿醒了,当即被转移了心神, 直勾勾地看着它很是欢喜。 白骨神情恍惚,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前追去, 可一路穿过了竹林小径也未曾看到他的身影, 一时站在原地茫然无措, 不知该去向何处。 她六神无主了许久,才依稀听见了院子里传来的说话声, 声音清透却不似以往温润,可依旧好听悦耳, 她听得心间一颤,一步步走向院中。 一眼看见院中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秦质,一个是先前见过的老和尚, 二人对面而坐, 中间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老和尚似有所觉,往她这处看了一眼却未开口唤她, 只执白子落于棋盘一角, “山后竹林的风景可得公子满意?” “尚可。”秦质静看棋局, 闻言不过开口道了两字, 似不愿多言。 “倘若是兵戈踏过,这一处尚可景色只怕不再尚可,生机既灭又何来茂盛?”老和尚面容祥和,却话中有话。 秦质闻言不以为然,“百草丛生,翠竹遍地,便是踏过也不过是命数所致怨不得人,来年春日自然又显生机。” 老和尚似觉这话罪孽深重,不由双手合十闭目念了句佛语,才开口道:“若是竹林之下枯根成堆,毁之确是命数,可这一片郁青,正值茂盛,执意毁之,难免动伤根本牵连无辜。” 秦质淡淡一笑,笑中似含凉薄,“伤之根本与我有何干系,世间本就没有无辜之人,只有弱强之分。” 老和尚闻言未再开口,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白施主!”小和尚小心翼翼捧着铃铛里的缺牙往白骨这处小步跑来,这一声叫唤便引得院中坐着的二人一道看来。 白骨见秦质眼中神情极为陌生疏离,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心口不由被这眼神狠狠刺了一下,当即难受地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 小和尚一路跑到白骨身旁,瞧见了院里坐着的方丈不由小脸一白,如同做错了事一般低声唤道:“方丈。” 老和尚见状不由慈祥道:“悟时,你又逃了早课。” 小和尚连忙摇头,上前几步将手中的虫儿递去给老和尚看,“悟时怕白施主的虫儿饿了,所以才请了白施主一道去后山竹林里采露珠,免得虫儿饿死了去,世间少了一条性命……” 老和尚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窝在铃铛里犯懒的虫儿,神情颇有几分了然,转而看向白骨,“白施主这几日在寺中可还习惯?” 既问到了她,自然不能再站在原地不动,她只得上前几步走到人前谢道:“一切都好,多谢寺中收留。” 秦质收回视线,视线看了一眼铃铛里的缺牙便不再关注他们,伸手取过一子落于棋局中,仿佛一旁站得是无关紧要的人。 缺牙只觉一阵冷风扫过,不由睁开小眼儿看去,一见秦质当即瞪圆了眼儿,小模样很是惊恐。 “白施主莫要客气,此间山中气正好,留于此处与你有益,老衲寺中有一心法正巧适合白施主,劳烦施主稍坐片刻,待老衲下完这盘棋局便去取给你。” 白骨闻言看了一眼秦质,见他神情淡淡眼中只有棋局,半点未见不耐烦便点了点头,跟着小和尚去了一旁的树藤下坐着当摆设。 小和尚爱动爱说,现下缺牙醒了,他的眼里便全是缺牙了,一时直兴高采烈地与它扯话头,可惜缺牙每每都是一脸蔑视地看着他嘴里的大白牙,根本没听他说话。 白骨虽然看着小和尚和缺牙,可注意力却还在秦质身上,她想着往后再也看不见了,便心心念念想着多看看他几眼,多留些念想,可又怕太明显了被他发现,便只能偶尔扫一眼,只是越看便越难受不舍,一时心中酸涩难当。 老和尚在棋局上又落下一子,“公子今日特意来替谢家幺女祈福实属难得,不知早间得的是什么签?” 白骨闻言一怔,再无掩饰转头看向他。 秦质淡漠的眉眼骤然染上温暖笑意,一如往日,可却再不是因为她了…… 他薄唇轻启,语调不自觉温柔,“自然是上上签。” 老和尚闻言又道:“谢家幺女前日来求的也是上上签,二位倒是登对非常,想来公子也是极为中意这门姻亲了……” 秦质伸手又取一子,皙白修长的手指夹着成色剔透的黑子,神情坦然直白,话中多有期盼亲昵,“邈邈性子娴静、善解人意,娶妻如此是在下的荣幸,现下只等她将病养好,便八抬大轿迎进秦府。” 白骨一时闷苦难解,她明明知道再听下去也是痛,却还是控制不住坐在原地。 老和尚看了一眼白骨,“老衲听闻公子往日在外已然娶妻,只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秦质闻言手间一顿,缓缓侧头看向白骨,眼里没有半点温度,又转向对面的老和尚,唇瓣微动,话间全是疏离淡漠,“夫妻情变,勉强不得。” 白骨看着他淡漠到了极点的神情只觉窒息,她心口骤然一疼,再也熬不住其中的苦涩绝望,突然起身快步跑出了院子。 缺牙正神情藐视地瞪着话唠小和尚,却见白骨突然起身离开,不由一脸呆懵,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白骨走后,院中突然一片安静。 秦质看着棋局神情淡漠,似半点不为所动。 老和尚站起身双手合十于胸前,缓和道:“今日棋局已乱,往后公子也不会再来,看来这一局是分不出胜负了……” 秦质唇角微扬,噙一抹淡笑,“我即便不来,胜负也已定。”他伸手取一枚黑子,放至一盘路数大乱的棋局里,错综复杂的局势当即清晰明了,黑子路数百出,在白子中脱颖而出,胜负一眼既定。 老和尚看了一眼棋局,半点未见恼意,依旧慈眉善目,“老衲所言不单指棋局,公子喜于操控人心,焉知人心百种,多而不能算之,天家百臣皆是如此,倾覆之时恐是灭顶之灾,望公子三思而后行……” 秦质闻言神情淡漠,不置一词。 老和尚言尽于此也未再打算多言,一边缓步走出,一边远处的小和尚,“悟时,该走了,免得你师父又到处寻你。” 小和尚连忙捧着铃铛里的缺牙,小跑到老和尚身旁,不自觉看了一眼好看的大哥哥,他年纪虽少,却也能察觉出气氛不对,便再也不敢多言直跟着方丈一道离开。 秦质静看棋局许久,才伸手从袖口中拿出一支签,签下绑着一只细小竹筒,竹筒里头塞得是祈愿的字条,那竹签上清清楚楚刻着三个大字,下下签,而背面的签解,字字含凶意,此签根本不是他说得什么上上签,乃是下签中的下下签,兆头极凶。 他神情越淡,玉面隐含几分凛冽,指间不自觉用力,指节骤然泛白,竹签“啪嗒”一声忽然被折成了两段。 春日雨水丰沛,才刚晴过几个日头,便又稀淅沥沥下起了雨,早间细雨朦胧,空山弥漫着雾气,似烟似雨,如临梦境。 白骨在屋里僵坐了一夜,整夜未眠让她眼里依稀布了血丝,形容极为憔悴落寞。 他有了可以白头偕老的心悦之人,往后夫妻和美,再也不会像与她在一起那样,被牵连地险些送了命。 一切都如她设想的那样,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难受,好在……好在她早就习惯了忍耐,习惯了荒凉和绝望,这些从来与她相生相伴,由不得她脱离。 清晨的寺钟响起,一声一声响彻整个山林,伴着屋外雨声幽远至深,她默坐了许久缓缓站起身出了屋,寻了寺庙的一处侧门站着。 这一处草木杂生隐蔽至极,若不细看根本不会有人看见她,而她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数百级台阶,和台阶处停着一辆马车。 昨日里送斋饭的和尚曾提起秦质今日会走,她想或许这是老天爷给她的唯一一丝怜悯,让她最后一次再偷偷看他一眼。 早间细雨蒙蒙,山路湿滑,寺庙便没有什么人来,空空荡荡的百级台阶越显冷清。 她在细雨中静立了许久,久到浑身被细雨打湿,初春的寒意都透进骨里,她却半点不觉冷,只要能看到他,便是连等待的时间都是满含期许的,哪怕过后是苦涩,她也甘之如饴。 忽而一声重门磨擦声响传来,寺院厚重的大门缓缓大开。 白骨听见声响心中不自觉欢喜,她不由自主往前一些想快些看到他,却看不到寺门那处,一时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细雨依旧洋洋洒洒飘落而下,等了须臾,便见他的背影出现在视线中,墨玉束发,乌发一丝不乱地垂于身后,藏蓝衣袍内衬白衣,走动间衣摆微微拂动,玉带束腰越显长身玉立。 白骨看见他撑着油纸伞在斜风细雨中一步步走下台阶,风度翩翩,忽而想起先前看见的谢家女,也是这般玉姿天成,心中不由一阵苦涩,确实……他们二人确实相配。 她想着眼眶一片温热,模糊间仿佛看见了秦质转身看来,只是距离太远她也分不清他究竟在看何处,她微微一怔,眼里的泪水“啪嗒”一声坠落在地,视线重回清晰,而他已然转身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 马夫扬起马鞭调转马头,驾着马车沿着长街缓缓消失在她的眼中。 白骨看着渐渐离远,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一时泪眼婆娑,悲不自胜,忍不住走出几步呜咽着轻轻叫唤了一声相公,可他再也听不见了,也不会笑眼温和地唤她娘子了…… 老和尚从远处看见了白骨,不由往这处而来,见她神情凄苦便未曾开口打扰,他顺着白骨的视线看了许久,才开口道:“白施主往后不必再忧心那些江湖中人追杀拦阻了……” 白骨闻言看向老和尚,神情茫然。 “京都就要乱了,这一乱民心不定,各地州中皆呈乱象,天下也要乱了,战乱既起,江湖也逃不脱其中,谁还会为了一介虚名来费功夫寻你。” 白骨闻此言当即知其中意,不由讶然道:“你的意思是他……”她话到一半,却因为过于惊愕而说不出口,这可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老和尚神情依旧平和,只道万物既生既灭一般寻常,话间多含悲天悯人,“秦家欲取天下,伤及民根,此为不忠不义不仁,往后祸事四起,太平盛世转消,民不聊生,命债自不会姑息,白施主离了此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123章 老和尚白日里交代过后, 第二日就散了寺中的和尚,愿意一道同行的便收拾行李与他一道离开京都,寻一处荒山野岭安顿下来, 避免往后的灾祸。 白骨不愿意离开,她思索以往, 越发肯定秦质确实有那样的野心, 一时思虑渐重, 更加缺眠少觉, 每每担心他的安危。 她往日为了暗厂厂公之位都那般殚精竭力, 这万人之上的龙椅又岂是这般好坐的, 其中遇到的困难让她根本无法想象,这就好比在悬崖之中横线而走,一旦掉下来不只是他,便是整个秦氏一族都会被牵连, 谋逆之罪诛连九族, 这身上的压力何其之重? 白骨不知他究竟为何这般做,越想便越无法安心,越想便越怕, 甚至想要去他身边守着,唯恐他丢了性命。 京都乱已藏下,在下头蠢蠢欲动,没有人会不爱惜性命, 短短几日内寺庙便慢慢空了下来, 庙门也一道封上, 隔断了一切香火,空山冷清寂静,越呆便越发孤寂。 白骨也离开了寺庙,在秦府周遭徘徊了一圈终是不敢进去,寻了一处往日去过的破庙窝着,想起往日与秦质相识之时,每日给他撒银票便忍不住心头一甜。 可每每一笑过后便尽是苦涩,想起他们已然如陌生人一般疏离,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在破庙里枯坐了许久,正准备将铃铛里的缺牙放出来溜达一会儿,却听破庙外头传来马车碾压而过的声响。 她眼神一凛,当即起身出了庙跃上屋檐,悄无声息往庙前而去,便见外头停着一辆马车,极为简朴寻常。 马车前头站着一个人,眉目清俊,与以往相比又添几分稳重端方,举止之间早已颇有候府大家做派,是许久不见的公良亶,正一步步往这处走来,似乎是要找什么人。 白骨微微一怔,便轻身一跃下了屋檐,无声落到了他面前,忽而想起往日竟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场子便莫名冷了下来。 公良亶见她突然出现,一如往日在暗厂的形容,时光仿佛一下倒流回到了往日光景,叫他一时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他如今已不是那个需要躲在她后面的人了,面对各种场面也游刃有余,可一见到她,他仿佛又成了那个青涩的少年,“白白。” 白骨见他找的人似乎是自己,不由疑惑问道:“你找我?” 公良亶闻言微顿,开口低道:“是太子殿下想要见你。” 白骨神情越发疑惑,颇有几分不解。 公良亶已然转身走回远处马车旁,伸手撩开车帘子,“殿下,她就是白骨。” 马车上的人闻言出了马车看了这处一眼,下了马车便往这处走来,他身上披着斗篷,大半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如玉的下巴,唇瓣是极好看的弧度。 那人不过几步走来,便已显风华不凡,白骨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神情警惕。 那人行道眼前,伸手揭开了头上的遮帽,徐徐行来霞姿月韵,眉眼精致阴柔却半点不觉女气,一看便觉天家风度,可细看之下却不尽然,眉眼之间不染俗世的仙风道骨,仿若世外之人一般,“白姑娘,情非得已才这般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白骨打量了一眼面前人,又看了眼远处走来的公良亶,神情微微一默,“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那人闻言并不直接开口,全然没有太子的倨傲,直有礼谦和道:“白姑娘不必客气,我表字姑嵩,姑娘可直唤其名,此来寻姑娘是为了秦家玉郎一事。” 白骨闻言心中悬起,面上唯一些许表情也尽数褪去,双唇紧闭一字不言。 深夜里破庙前四处阴风阵阵,草丛中一片漆黑,偶有几声蛐蛐叫唤,显得四周越发寂静。 公良亶随后面色凝重接道:“白白可知秦质现下打算?” 白骨闻言看向公良亶,声音如常,“我现下四处奔波逃命什么都不知道,与他也已是陌路,你问错人了。” 太子立于一旁,闻言便未接话,而是开口说起了别事,“我与秦家玉郎少时曾一道读书,太傅曾开口直言此子聪慧非常,如入正道往后必然有益社稷,要我多加照看,可惜后头他家中母亲骤去,家中变故极大,远离京都四处游学,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再相见时早已疏远,如今更是成了敌对……” 他话间似有诸多感概,半晌又道:“我本不欲坐这太子之位,若是可以我愿与他相换,可却不是现下这样的换法。 父皇忧思过虑,身子已重,他在父皇面前言之长生不老之法,引得父皇信重有加,如今乱臣祸政,奸逆当道,周遭番族又虎视眈眈,若再这般下去,天下必然再不太平。我担心父皇的安危,也担心这黎民百姓再受战火之苦,才会冒昧来此寻白姑娘,希望姑娘能劝一劝他,莫要再行这等乱臣贼子所为,他若是真有心要坐这龙椅,往后我可以退位让贤,只要他不动民之根本,徒引祸端战乱。” 太子所言字字肺腑,听上去无可挑剔,可白骨不信,她心中波澜起伏,半晌才开口道:“我与他已不再是夫妻,也不明白殿下在说些什么,你们请回罢。” 太子闻言不语,缓步走到破庙门口,伸手按上石狮子的脑袋,“姑娘不愿意管这些事,难道还不情愿管他的性命如何吗,你忍心看他一错再错,曝尸荒野?” 白骨不自觉咬牙,她久在暗厂也知太子其人,暗处消息四面八方而来最为灵通,可其中全都表明太子其人乃是中庸之人,处处皆不出挑。 今日这般一语便道中她心中所想可见没那么简单,既能骗过暗厂所有的探子,心思自然不容小觑,她心中警惕又添几分,垂着眼睫面上越发没有表情。 太子抬眼看向她,如同一眼看进人心一般,又加一句直拿白骨的命门,“秦质败坏朝纲,伤及命根是损阴德;操控暗厂势大,以死人成蛊,炼制蛊人是折阳寿,姑娘若不阻止便是在害他,这世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般下去必然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白骨面色骤然苍白,呼吸一窒,缓了片刻才勉力开口道:“你们找错人了……” 公良亶见她这般不以为是,不由情绪激动上前一步,“白白,你知不知道暗厂已经完全落在了他的手中,他用蛊炼了很多死人,那里已经是一个人间炼狱,邱蝉子那样的人都快要被他逼疯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丧心病狂!”公良亶本不知晓这些,可秦质手段太狠绝,风声难免传到他耳里,数月前苗疆那些荒僻部落也不知如何得罪了他,莫名其妙被尽数灭之,连一个牲口都未留下,何其歹毒无良。 白骨闻言心中大颤,身子都微微有些紧绷起来,可面上还是没有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听他们讲话一般。 太子见她这般不愿倒也不再勉强,极有风度开口缓和道:“罢了,此事本就不该牵扯姑娘家,我再寻别的法子劝他便是。这处破庙太过冷清破旧,白姑娘若是没有去处,可去太子府亦或是公良府上借住,免得在这处一个人荒寂。” 太子其人深不可测,留她显然没有简单,可白骨闻言倒没有开口拒绝,她若能离得近一些,待他们有什么动作,她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她如今唯一的念头便是守着秦质活下去,别的什么与她来说都比不得这事重要! 第124章 可惜白骨是这般想,旁人就不一定这般看了, 她与太子一党有所接触, 任谁来看都是她已然成了太子一派的人。 她住进太子府的第二日便收到了一张请帖, 是秦质邀她赴宴, 短短两日里, 她已然明里暗里摸清了大抵的局势,朝堂之上如今分作两派,一派老臣维护太子, 一派武官看重大将军,而秦质只站天子, 引得一干中间两不站的朝臣与他一路,脱离两派之外。 现下他既没有请太子,也没有请公良亶, 只独独请了她,且写得请名还是门客白公子, 极为生疏, 且带着不容忽略的敌视。 太子收到这样的请帖倒是半分不意外,只是着人将请帖送到了她面前, 其余一概未言, 仿佛全由她自己做主。 白骨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乔装易容去一趟,至少要与他说明自己的立场, 她根本无心与他为敌, 更不会与他为难, 她心中也多少存了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秦家的想法,而他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去走这么危险的路。 这宴摆在京都有名的春日苑中,据说苑中常年花开不败,便是寒冬腊月也有雪中梅花可赏,苑中设宴一月里只排十宴,过了十宴再多便不接了,任是谁来都不会改规矩。 这日夜里,白骨按约到了才知晓这其中的麻烦,她本不欲以请帖入宴,这般就好像坐实了她和秦质对立一般,叫他误会更深。 有道是大宴好混,小宴难入,这春日苑的宴席更是如此,她若是以太子门客的身份而来,那自然是上上座,若是要凭自己恐怕连苑门都迈不进去,一时也只能按照太子门客的身份进去。 苑中灯若白昼,游廊曲径间花木掩映,一砖一瓦别有意境,确实不同寻常苑子,便是一个角落,瞧上去都是赏心悦目的。 白骨在外头耽误了些许时候,由着侍从引到这处已经有些晚了,这宴也不比寻常宴里歌舞升平,席间极为安静,宴上虽然坐着许多人,可大多神情肃然少有人开口说话,倒显得这处气氛极为压抑凝塞。 她一眼就看到秦质坐在上座,漫不经心靠在榻背,修长的手随意放在桌案上,眼睫微垂遮掩了眼中神情,叫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后头侍从拿着她的请帖,才一踏进去便开口起调扬声道:“太子府门客到~” 席中本就安静,这般一起调儿,整个院子便全是她的名头,众人视线皆到了她身上细细打量,众目睽睽之下便将她和太子一党绑在了一道。 白骨闻言眉间一敛,心中莫名烦躁,她遮去了眉间的朱砂,但还保留三分长相,也不知他能不能认出来…… 秦质听到这处动静微微抬眼看来,显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可眼中神情却淡漠疏离至极,仿若陌生人一般。 白骨见他这般一时满心堵得慌,竟有些想打退堂鼓。 后头侍从上前一步,伸手请道:“白公子,您的位置在前头,请随小的往这边来。” 白骨闻言才收回视线随着侍从往前走去,前头一眼望去座无虚席,只有一处位子空着,这处位子离得秦质不远也不近,她倒是能看见他,只若是要跟他小声说话却是难了。 况且这个位置极为显眼,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冒冒失失地走去与他说话,便也只能等到宴后了。 白骨在众人视线坐下,倒没觉得被看得不舒服,往日她在暗厂,这种场面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这宴中气氛实在太过古怪,沉闷至极,与她先前想得完全不一样,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她这头才刚坐下,秦质便举起酒杯看向她,仿佛与她只是第一次见面一般玩笑道:“白公子可算到了,叫我们这一席人好等,可要先自罚三杯。” 白骨倒不曾想到他会先开口与自己说话,且还是这般疏离的话,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言。 身后的侍女闻言当即袅袅婷婷上前,一个素手拿起酒壶摆好了三个酒盏一一斟满了酒,一个拿过酒盏递到她唇边,一左一右配合地极为默契,连推拒的机会都不给。 白骨只得伸手接过酒盏一口干下,也不等那侍女再拿,便伸手又取一杯喝下,这酒极烈,入喉便如火烧一般,一喝下去整个身子都暖起来了,初春夜间的寒意尽数消退而去,周身只余火辣辣的暖意。 待到第三杯酒入喉,席间众人才开口叫好,应和几声便又归于了平静,让白骨莫名有一种重回暗厂的感觉。 往日暗厂大会,厂中教众也都是这般小心翼翼,唯恐生了什么错处,不敢多言多动。 可在这处显然不可能,这些座上之人都是有来头的,她往日在暗厂也多少知晓这些人,不可能赴个宴都这般小心翼翼,想来是这春日苑的规矩如此,便也不再多想。 白骨三杯烈酒下肚,秦质才微微有了些许笑模样,似乎兴致颇高,又开口问道:“白公子来得这般晚,可是因为太子殿下有事需要你来吩咐臣下,今日宴中的客人大多在朝堂为官,也好让臣下引个彩头。” 此话一出引得席中人各有心思,纷纷看着白骨,似乎在看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引得太子殿下特地请到府中,款待有加。 白骨闻言心中越发为难,他这显然是明明白白地将她当作了太子那般的人,只得开口解释道:“我此来赴宴,是因为你请我来,与太子无关,我与太子也并不相熟,只不过是行走江湖的点头之交罢了。” 这话可叫席间众人皆不信,纷纷接话道:“白公子都住进了太子府,又怎么可能只是区区的点头之交,恐怕是公子不曾说实话罢?” “白公子久在江湖恐怕不太清楚,太子府邸可不是寻常之人能进的,本官觉得公子这点头之交想来是客气了,才会说得这般轻巧。” “许大人说得有理,白公子太过客气,其实太子殿下若有什么教诲大可当面说来,我们作为臣下自然聆听教诲,不敢言逆。” 这左一言右一语,句句礼节有加,可话里有话却让白骨无法接,她看了一眼秦质,见他面色平静、漠不关心,心中莫名酸涩。 有道是关心则乱,她想要替他探听太子一党的动静,可却忽略了自己与他早非往日恩爱夫妻,这中间的情已经断了,又何来信任之说? 更何况往日闹到那般地步,她在他心里恐怕连陌生人都不如,今日这一宴与她来说倒成了鸿门宴,只怕他心中已动杀意,毕竟她与他相识数载,知道他太多东西,还有暗厂种种,她比公良亶还要熟知百倍,他又怎么可能不心生忌惮? 席间道了几句便又各自静下来看向白骨,皆静待她开口,这些文臣心眼子比莲藕的孔还多,这一言一行皆不让他下台,存心要试她的水深浅,一字一言都是陷阱,她若是言之有错必然会的太子不满,惹来杀心,无论她本身是不是太子的门客。 席间静得连针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众人的等待已来不及让白骨细想,她只能端起酒盏,起身抱歉道:“各位言重了,我不过是行走江湖的粗鄙之人,穷困潦倒之时承蒙太子相助,让我借住几日,明日过后我便要离开京都,万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与当今太子攀交情。”言罢,她不再等人开口举杯干了手中的酒。 座中便没有人再说话,此人既推得干干净净,倒也加不了什么东西上去。 秦质垂眼听着,指腹托着酒盏微微摇晃,清冽的酒水在酒盏里头泛起细微的波澜,片刻才道:“白公子既然明日要走,今日这宴摆得倒也及时,正巧给公子践行,好生热闹一番。” 一旁琴弦轻起,眨眼间窈窕秀美的女子款款而来,在席间翩翩起舞,柔软的裙摆如水一般晃动,舞姿变化多端极为好看。 一场舞毕又接一场异域舞姬,先前的女子扭动着腰肢柔软舞进席间,没有一处空了人,连白骨这里都来了三个舞姬,秦质这个东道主自然也会有。 其中一个舞姬面皮生得极巧,肤若凝脂,唇若点朱,眉眼流转春色都要让三分,她一眼就看上了座上的秦质,即便外头的姑姑再三告诫她们莫要往这秦玉郎身上靠,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若是能够勾得这秦玉郎的脚,便是白做这桩生意她也愿意。 更何况以她的模样本事根本不可能失败,只要将他勾上床榻,自然不可能离得了自己。 舞姬想着便见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心中一喜往他那处舞去。 白骨推开婀娜多姿倚靠而来的舞姬,看着眼前的舞姬扭着身子往秦质那处去,面色顿时就黑了。 他那处女子倒是不多,只有这一个去了,可却是舞姬里最好看的一个,那女子很想爱扭,越靠近便越如同颗海草一般碍人眼! 秦质漫不经心看着舞姬近前,眉眼似笑非笑风流蕴藉,待舞姬一步步舞来,下腰斟酒,身姿柔软如灵蛇般倚靠在他身旁,将酒递至他唇旁,粉面含羞,香汗淋漓颇为动人。 他忽而一笑伸手搂过舞姬,喝了她递到唇边的酒。 席间当即有人笑言:“这小妖精惯会挑好看的勾缠,今日可要打起一万个小心仔细伺候着,否则你们那暖香阁可莫要想再开下去。”这话一落席间附和声皆起,气氛难得缓和起来。 白骨闻言心口一刺,心口闷得都疼了起来,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杯盏,只觉再也看不下去当即起身离席,却被一旁的人伸手拉住,“白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白骨勉力按耐着性子,手腕一转极为巧妙的避开了这人拉住衣袖的手,语气极阴冷道:“你们自己玩罢。” 那人不知是酒劲上头了,还是不喜白骨这般态度,直大着舌头扬声道:“哎,你怎么能走,秦大人可说了这一场宴可是在为你践行,你要是走了,可不就是扫兴了?” 众人听见这处声响,注意力一下转移到了这处,秦质抬眼看来,神情冷淡,似乎也觉扫兴,语气淡淡道:“想来是身旁这些舞姬不够吸引人,没有办法得白公子喜欢。”他搂着身旁柔若无骨的舞姬,眉眼似笑非笑,“我这个你可喜欢?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舞技却还不错,模样看着也讨人喜欢……” 白骨只觉他的话跟刀子似的一个劲儿扎她,叫她又疼又恼,再也听不下去,当即便要转身离开,这一动,院子中忽然显了人影,手执弓箭对准了她。 席间声响骤然静下,众人皆身心一凛,半点不敢动弹,唯恐那箭失了准头落在了自己身上,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叫人不敢大口喘气。 秦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端起酒盏轻抿一口,似忆起往昔般浅声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就在巴州为你抚了一曲,你那剑舞到如今都叫我记忆深刻,舞得好却出不去……” 这话间虽然多了些许柔和之意,可却比刚头冰冷淡漠的语气更加危险,威胁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的眼前,容不得忽视。 白骨看着那些对着自己的箭,脑中都空白了一瞬,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日,危险会从他这处而来,他一直是她唯一的庇护,可现下这些对准她的箭,却是他指使的…… 她心口一片生疼,眼眶微涩缓缓看向秦质,唇瓣轻动,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你想杀我?” 第125章 秦质闻言忽然展眉一笑, 笑中带着几许嘲弄, 看着她神情颇有几分玩味, “白公子未免想得太多了,在下不过是想留公子喝几杯酒, 尽一尽兴罢了……” 话音刚落, 苑中的侍女纷纷端着托盘里的酒壶往白骨这处行来, 在她面前跪下。 不过片刻, 苑中所有的侍女都到了她这处前头, 一时间院中所有的酒都聚到她这处来, 托盘中的酒壶玲珑好看, 里头的酒一壶就能让人醉倒, 即便白骨酒量极好,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醉。 秦质看着那些酒, 眉眼渐染漫不经心,眼中颇有几分冷漠, 唇角微扬刻意戏弄道:“白公子今日若是不将这些酒喝完, 往后太子恐怕会责怪臣下招待不周。” 这话可真是彻头彻尾的为难了,这么多的酒便是三天三夜也未必喝得完,更何况寡酒难喝, 一个人没几壶就能醉倒了去, 更别提喝完。 本是戏弄玩笑的话, 可因为秦质神情淡淡, 院中也没有人敢出声附和, 皆紧闭嘴巴, 一动不敢动。 这般已经不是她解不解释的问题了,而是他愿不愿意相信她…… 不过现下看来显然是不信的,他甚至笃定了自己要与他作对。 白骨闻言心中百般滋味难解,她才知道原来被喜欢的人当做敌人是这般可怕的感受,好像整个世间只剩下了她自己一样。 她默然站了许久,忍着心头难过感伤,唇瓣微动如他一般客套道:“公子盛情难却,我自然不该推脱。”她重新坐下拿过前头侍女递来的酒壶,仰头提壶灌下,仿佛将酒当成水一般灌。 秦质静静看着她喝完了第一壶酒,面上神情越显淡漠,心情仿佛比刚头还要不适,他收回了视线,垂眼自斟自酌,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一旁舞姬自然会看眼色,这个时候很是安静顺从地坐着一旁替他斟酒,温柔小意的模样很是讨巧。 苑中的弓箭手悄无声息退回黑暗之中,气氛渐渐缓和了些许,不过比起寻常宴席还是压抑至极,席间没有刚头的歌舞升平,甚至没有人敢说话,一时静得像是没有人一般。 白骨能喝酒,可这么个喝法她也熬不住,不过第三壶便有些吃不消,虽然神志清醒还没到醉倒的地步,喉间却烧得不行,她本该缓一缓再喝,可她一刻也待不下去,她受不了秦质眼里的疏离敌视,也看不得他与别的女人亲昵。 白骨不再顾忌,难受地一口一口灌酒,仿佛这样就能将心里的苦涩都咽下去,可惜酒太烈,一时喉间受不住直狠狠咳了起来,这一咳突如其来极为剧烈,喉间如被火烧一般疼,叫她直咳出了眼泪。 席间清冷安静,这般难免引人注意,她咳了两声便强行抑制住,硬生生压了下去。 秦质低垂着眼,闻声忽而冷笑出声,缓缓抬眼看向她,眉眼渐染醉意,言辞暗含嘲讽轻视,“白公子有的时候可真是听话,不知愿不愿意上来给我们舞剑助兴?” 白骨捏着手中的酒壶一字不言,舞剑助兴是玩意儿做的事,他这般显然是将她当作玩物来看待。 秦质等了片刻似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一般,嗤笑一声将手中的酒盏放到桌案上,“你走罢,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白骨闻言眼睫一颤,心口一疼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酒壶,玉瓷酒壶裂开了几道纹,碎成了几瓣,里头的酒从缝隙中流了出来,染湿了她的手,顺着指间滴滴滑落在地,渐渐显出了淡色的红,慢慢趋于鲜红。 秦质说罢不再管她如何,也不再管席中如何,起身缓步离了桌案,似乎醉得有些行不稳,走得极慢。 一旁的舞姬看准了时机上前扶住他,见他没有推开自己一时心中大喜,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往后苑走去。 白骨只觉一阵恍惚,所有的人在她面前都成了模糊,唯有秦质和那个女人离开的背影极为清晰地刻在了她的眼里,只要一想到他们孤男寡女一道离开,她的脑中就跟疯了一样地刻画那些画面。 嫉妒愤怒一下子冲昏了头脑,她不由捏紧手中的碎片,猛地起身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席间人皆不明所以,不敢追去却又不敢离开,一时只能坐着干等。 苑中假山堆砌,与前头那般草木掩映的风流写意不同,颇有几分山水秀丽之美,这后苑精致,自然少不得石木堆砌,许是为了意境,这是灯笼极为朦胧,只依稀几盏在风中微微摇晃,隐隐约约地照着路,连远处都看不清。 白骨走到这处才微微清醒过来,他和她早已不是夫妻,他现下要和哪个女子行那档子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哪还有什么资格去愤怒嫉妒…… 她站在原地见得四周空无一人,早没了他们的踪影,心中不由一窒,他们现下恐怕缠磨得深,想来是不希望人打扰。 她越想越难受,都有些缓不过气来,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来。 远处忽而传来些许细微声响,白骨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从假山石那处传来,在这般寂静昏暗的苑中显得颇为骇人。 白骨伸手拿过摆在假石上的一盏灯笼,顺着声音走进前头假山石道,这处石林弄得颇有意境,里头弯弯曲曲像一个迷宫,起初走进去极为狭窄,后头便越发宽敞起来,可许两三个人并排而行,走在里头一抬头便能看见假山上头一座凉亭,还有头顶缀着细碎星光的夜幕。 那女子尖叫声越发凄厉,口齿模糊地喊着救命,听得人头皮发麻。 白骨顺着声音方向走去,见得前头一处石林洞口垂落着些许藤蔓枝,条条如帘子般垂落而下,那凄厉的呼救声正是从这处传来。 她眼眸微微一转,并无察觉到有什么武功高强的人在,便提着灯笼俯身进了这处石洞。 一进去便见地上躺着一个女子,身上有几处血口,似乎是被虫子咬的,雪白的肌肤莫名其妙便破了一个个血口子,形容极为恐怖。 那女子身上一阵阵钻入皮肉的疼,直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滚动痛苦呻吟,嘴上只含糊哀求道:“公……公子,我不敢了,求求您饶了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白骨见状眉间微微一敛,远处长石椅上还坐着一个人,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他的模样,而那个人见她进来也未有动作,依旧波澜不惊地坐在原处。 白骨这处的灯笼也只能依稀照到女子的模样,她上前细细一看,好像是扶着秦质离开的那个舞姬! 她瞳孔微微一缩,不由提着灯笼往前一些,借着朦胧的灯线细细看向坐在阴影处的人,可惜那处乌黑一片,这灯笼散出来的光线太过朦胧,叫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看见一角暗紫色衣衫,衣摆处镶绣繁复花纹,做工精致上乘,与她在席中见到的一模一样,正是秦质…… 她不由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许是秦质往日对她太过温柔,叫她都已然忘记他本不是表面上看着那般温润如玉。 舞姬痛苦煎熬之中发现了朦胧灯影,连忙往她这处爬来,伸出满是伤痕的手拉住她的衣摆,费力求道:“公子,求求您……救救……我……” 白骨还未动作,便见她身上爬出了几只蛊虫,落在地上聚成了一只胖蛊虫,眨眼间钻进了石头缝里去消失不见。 舞姬拉着白骨的衣摆苦苦哭求,许久才后知后觉身上的疼痛不再继续,一时当即起身越过她,慌不择路地往石洞外连滚带爬逃离而去。 舞姬尖叫哭泣而去,这处便忽然静了下来,耳旁只余悠悠风声,吹动着灯笼微微作响,听在耳里越显周遭寂静。 她站在原地许久,见他那处没有半点动静,一时不由觉得他睡着或是醉晕了去,便提步走去,抬起灯笼至他面前,却正对上了他的眼。 他既没有睡着也没有醉晕过去,只是静静看着她,神情莫测。 白骨一想到他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忍不住心口一颤,只觉被什么盯着一般很是古怪。 第126章 白骨勉力忽略掉心里的不适怪异, 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 才发现他的面上有一抹红痕,好像是女儿家的口脂,衣领处也有些被人扯乱,口脂显然是刚头那个舞姬留下的,难道是那舞姬想要霸王硬上弓? 白骨这般想着, 不由又抬眼偷偷瞄了他一眼, 果然神情极为不悦, 浑身上下都透着冷意叫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现下正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让她心中也莫名生了几分忐忑。 白骨想要开口却被这般视线给冻住了嘴,一时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秦质静静看了她半晌才缓缓站起身走来, 他坐着不说话都让她这般压抑, 现下站着一言不发更让她倍感压力。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垂眼看着她, 提步又走近一步,他的步子本就比她大, 现下距离更近了许多,她都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药香, 淡淡的混着清酒气息, 叫她莫名生了些许恍惚,仿佛他们还下一块儿一样。 他们已经许久不见了, 这般突然一靠近, 难免会想起以往亲昵缠磨的时候, 她一时心如擂鼓颇觉受不住,步子有些慌乱地往后连退几步。 才刚觉后头已无退路,他已然几步逼近一下贴近她,直把她压得撞上后头的石壁。 白骨被他这般突然用力一撞,心险些从胸口里跳出来,她只觉小山包都被他撞扁了,颇有几分疼意,不由低头看去,这一眼反倒看见了他微开的衣领里头,那男子气息极为清冽温热微微透出来,叫她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 她握紧手中的灯笼柄强作镇定抬眼看向他,却不防他越发用力地压着她,面上一片冷淡问道:“跟着我做什么?” 白骨被挤得心口紧紧的,听闻此言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不由垂眼避开他的视线,却瞥见了他的唇,就在她的眼前,仿佛下一刻便要亲昵缠磨的意味。 可他神情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仿佛他们二人根本就没有靠得这般近说话,这般暧昧的贴着身子也不算什么。 白骨心中堵着慌,垂着眼神情颇为落寞。 秦质却根本不在意一般,仿佛非要让她开口是回答,“白姑娘想看什么?” 白骨听到这般疏离的称呼,不由眼睫一颤,心中越发堵得慌,一时满心苦涩无法解。 秦质冷冷看着她,静等许久见她不说话,言辞越含几分刺讥,“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个舞姬很是得我心意,若不是你来打扰,我现下正在度春宵。 现在不过是问你来此为何,你却都答不出来,难道……是想管我与哪个女人欢好?” 白骨感觉心都要被撕裂一般,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秦质看在眼里却半分不为所动,神情骤冷,眉眼渐染一抹嘲讽的冷笑,“当初也不知是谁不愿意做我的妻子,现下又眼巴巴地追赶过来……难不成你还要管我和谁睡在一道? 我以往竟不知你有这般厚的脸皮,不喜欢地也要握在手里,你以为天下只有你一个女人,还是以为我会记你一辈子?”他话间微微一顿,笑中含着几分讽刺,语调温和道:“白骨,天下多得是比你有趣好看的女人,你离开了我,我还要谢谢你……” 这话太是刺人心了,每一句都跟沾了毒的刀子一般扎得生疼,疼过后那毒更是折磨。 “你别说了!”白骨只觉难堪绝望到了极点,不由缩着身子伸手去推开他,只想着从他这处逃离。 秦质却死死压着她,伸手搂住她的腰,用力的都要掐断她的细腰,身子与她贴合的没有一丝空隙,语气却极为淡漠冷然,“我说的哪一句不对,还是说得太对,让你觉得难受了?” 白骨直觉他要将自己生生压扁了去,一时放开了手中的灯笼,双手用力地挣脱,却又不敢动武硬来,唯恐不小心伤着了他。 秦质见她挣扎得越发厉害,一时眉间重重一敛,仿佛怒上心头突然用力地撞向她,靠近她耳边言辞轻缓却又带着几许莫名意味的危险,“我刚头正在兴头上,你却将我的舞姬赶跑了,现下你得好好替我消一消火……” 白骨被他这般一撞连心跳都骤停了一下,他话中似有一种咬牙的狠意,仿佛要将她生生吞了一样,而她的直觉半点也没有错,他话才刚说完就低头极为用力蛮横地啃吻她的唇瓣,半点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白骨只觉自己的唇瓣被碾得生疼,连忙侧头费劲地避过他,却不防软嫩嫩的耳朵落了虎口,只觉耳垂那一处被湿润柔软的东西含住,下一刻便是尖锐的刺疼。 白骨耳垂极嫩又敏感,半点受不住他这般用力咬,当即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一时控制不住猛地推了他一把。 秦质被推得后退了几步直撞上了的石壁,坐在了后头石凳上。 白骨一时有些疑惑,刚头咬牙推他都半点推不动,现下却被推得这么远? 灯笼掉在地上火光渐渐变小,四周的光线越发朦胧暧昧。 白骨见他半晌没有动静,想起他往日受过的伤,心中彻底慌了,连忙拿起快要灭了的灯笼上前去看,只见他靠着石壁坐着,长长的眼睫垂下遮掩了眼中的神情,玉面没有一点情绪,仿佛颇为身上不适。 白骨不由在他面前蹲下迎头看向他,直紧张道:“你哪里不舒服?” 秦质轻掀眼帘看向她,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似乎在笑她明知故问,清透的声音微微有些哑,似带着些许醉意,“你说呢?” 白骨一下子被问噎住,他这般做派她又何尝没有见过,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想起往日那些惹人沉沦其中的温存滋味,一时慌得六神无主,腿莫名软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她现下才知晓自己已然想他想到了这般地步,竟然也想着与他行那档子事……可如今他将自己当个玩物看待,还要那个舞姬,如同一根刺般梗在喉头,叫她如何受得了? 她转念想到这些,再也呆不下去一刻转身离开,才要俯身走出石洞时,便听他压低声音咳嗽了几声,似乎很是难受。 白骨想起他往日受的内伤,再也顾不得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连忙回去扶他,“你是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我扶你去找大夫罢。” 秦质连看都不看她,抬起胳膊避开了她的搀扶,语气淡淡极为疏离,“白姑娘不必这般费力气,想走就走罢,反正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心上人,便是死了也和你没干系……”说着,他又微微敛眉,似乎身子疼痛又起。 白骨面色一白,她现下半点听不得死这个字,她怕说着说着就成了真,一时心头害怕,直拉着他的胳膊哽咽求道:“你别这样说,我们去看大夫好不好?” 秦质倒没有再避开她,只是眼帘微掀看向她,神情散漫,语气淡漠,“我这般如何出去,你得想个办法。”说着,他垂眼示意了一番。 白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血气一时直冲上了头顶,整个人都臊得滚烫,“可……可是你现下怎么能动?” 秦质闻言突然轻笑出声,看向她颇有几分不怀好意,言辞轻缓低沉道:“我不能动,你不是能动吗?” 白骨往日与他一道耳鬓厮磨,如何还能不懂他的意思,她不由抬眼看向他,见他唇瓣上沾染着些许血迹,显得唇色越发潋滟。 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耳垂有些疼,不由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耳垂,果然摸到了些许湿意,一时莫名心慌,有些害怕他的狠劲。 秦质也不催促,只静静等着,偶尔几声低咳似乎很是难受。 白骨听着咳心中越发急,再也顾不得这般多,连忙俯身去解他的腰带,本是三两下就可以解开的,可他这般看着,她便莫名有些手抖。 周遭安静的只余她和他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沾染清冽的酒香又开始微微传来,她一时只觉得很热,解得便更慢了。 秦质看着她俯身而来解腰带,不由顺着她的手,慢慢往上缓缓看去,那眼中不易察觉的炙热,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古怪,瞧着便莫名胆寒。 白骨好不容易解开了他的腰带,细白的额间都已经布满了汗珠,微微拉开了他的衣衫,借着朦胧的光瞧见里头坚韧的肌理,想起往日一时都觉自己头顶要快冒烟了。 她往日不曾做过这种事,都是他主动的,现下却要她来,一时越发心慌意乱,手都开始发抖,只得直起身隔开一些,先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和裤头冷静冷静,待解开了裤头忽而一阵风顺着石道灌进来,凉爽的风带着些许阴凉滋味,叫她身上热气微微散了些许,脑子也清醒了些,她一抬眼便见秦质视线落在她身上,在这般朦胧的光线,那眼里神情颇有几许莫测,她微微一愣,直握着裤头站在原地很是踌躇。 第127章 秦质看她杵在原地半晌不动, 靠在石壁上神情散漫,言辞暗讽, “这么简单的事,白姑娘还要我三催四请吗?” 白骨听到白姑娘这三个字就觉得脑袋一片生疼,她不由松开了手中的裤头, 宽松的裤子顺着光滑细长的腿滑落在地。 秦质见她松了手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看着那隐在衣摆之下的长腿, 朦胧的灯笼火忽明忽暗渐渐变小, 假山石里的风微微拂过,吹过衣摆时不时露出若隐若现的长腿, 细白地晃人眼。 白骨没了裤子下头空荡荡本就不适应,在他的视线下更是浑身不自在,她连忙弯腰脱了鞋子快步往他面前走去,伸手按上他身后的石壁, 一腿膝盖微弯跪上他坐着的石椅。 见他一动不动, 踌躇了片刻, 便面向着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他长腿上, 这般屈坐着衣摆便遮掩不住什么,只能依稀遮掩住大腿, 弯曲而坐的腿在昏暗的光线下极为细白修长,纤细的脚踝如玉雕一般精致, 根根脚趾莹白如玉, 光滑的肌肤上微微泛着光泽。 秦质看着她坐在自己身上, 手放在身旁未动, 只有视线在她腿上一寸寸往上,滑过细腻的肌肤一路往上看向她的面,眼神越发透出几分莫名的意味。 白骨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得习惯性伸手搂上他的脖颈,如同以往一般,却又与以往完全不一样,从前根本用不着她来琢磨接下来该干什么,全是他主动亲亲抱抱,现下倒全要她来行事,且还是在外头与他缠绵,如同做贼一般,心下难免生出几分紧张慌乱感。 白骨胸口的心跳震得快要聋了,他却一动不动地坐着等,甚至连话也不说一句,仿佛现下是她非要在外头缠着他做这种事,一时不由坐在他腿上呆愣愣地看着他,姿势很是僵硬。 风在石道里轻走,拍打在石壁之上发出细微呼啸回声,远处草木深处传来几声窸窣虫鸣,显得周遭越发寂静。 假山石里只余她与他的呼吸声,现下靠得这般近,连呼吸都相缠起来,她感觉自己全身都沾染了他身上的药香,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微微感觉到他的体温,很是烫人还有些许汗湿,似乎他也觉得很热一般。 秦质看她半晌,放在身旁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腿 ,手掌心带着无法忽视的滚烫,微微往上带来些许细微的痒意。 白骨被他的掌心烫得心砰砰乱跳,感觉他的手一路往上快要伸到衣摆里头,一时连呼吸都紊乱地彻底,他的手却顿在了衣摆外头,不上不下更惹人心口发紧,仿佛被高高吊起而不放下,莫名煎熬。 秦质一手搂过她的细腰,直起身慢慢靠近她,唇瓣贴近她的唇,欲碰不碰,呼吸间清冽的男子气息沾染着酒香慢慢渡到她的面上,沾染上她的眼睫、鼻间、唇瓣上…… 白骨被这般要碰不碰的感觉给撩拨得心头发紧,不自觉搂紧他的脖子往前一些,唇瓣一下碰到了他温软的唇瓣,比想象中还要柔软舒服,一时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只不过这轻轻一碰后他便后退了些许,离开了她凑近的唇瓣,手顺着她的细腰慢慢往上,按着她的背靠向他。 白骨没有着力点,一时顺着他的力压到他身上,这般靠近才感觉到他身上很烫,那热气透过衣衫传来叫她身上也觉极为燥热,那炙热的呼吸轻轻喷到她面上,烫得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一样,热得她无法呼吸。 白骨的思绪渐渐被他给磨乱了,搂着他的脖颈不由自主将自己的唇瓣凑过去,意乱情迷得连位置都对不准,直亲到他的嘴角上,又在他面上轻碰,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生怕这只是一个梦却又无比希望是梦,因为他以往从来不会这般言语刺讥地对她。 那柔软的唇瓣在他嘴角至面上细细亲吻,带着些许小心,湿润的唇瓣微启,透出些许热气,一股幽幽的冷香慢慢透过来,带着些许暧昧的暖意。 秦质呼吸渐重,按在她背上的手越发用力,将她死死箍在怀里,头微微一侧,另一只手轻抬解开了她头上的发带,丝绸般的乌发垂落及腰。 秦质眼眸晦暗,突然伸手按上她的后脑勺,唇瓣微启一下吻上了她的唇。 那温软的唇瓣一贴上她的唇便越发探入,如饥似渴般缠磨她齿间的甘甜,极尽凶狠蛮横,白骨被他弄得气息完全紊乱,连呼吸都有些失措,只能搂着他的脖颈任他肆虐。 二人如胶似漆地缠磨着,这一处的气氛越发炙热起来,耳旁只余急促的呼吸声而唇齿相磨的声音,暧昧激烈地叫人发了一身热汗。 白骨被磨得意乱情迷之间,隐约听见远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极为细微几乎不可闻,若是往日她必能听清每个字,可现下脑子一片混乱,胸口的心跳声都能盖过了这声音。 她连忙费劲地仰头避开秦质的唇,他却顺着她的姿势吻上她的下巴,顺着精致小巧的下巴一路吻下,吻上细白纤细的脖颈,唇瓣间的热气湿意一下沾染上她肌肤,惹得她都微微发颤起来。 远处的脚步声越发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道:“秦大人?” 这里头别有洞天,前头还有别的石道通出去,半点不隐蔽,如同一个供人休憩的小花园子一般,若是来人一眼便能看见他们。 白骨这般姿势坐在他腿上,整条腿都露在外面,一时安全感全无,想要起身却被秦质死死锢在怀里不能动,一时只喘着气急道:“有人……有人来了,会看到我们……” 秦质抱着她一样气息不稳,闻言半点不以为然,清透的声线哑得极为撩拨人心,言辞却极为讽刺,“看到又如何,你敢和我偷情,还怕别人看到?” 白骨一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觉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娼妓一流,他不会在乎别人看见她的身子,也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待她。 反正她已经不是他的娘子了…… 她喉头仿佛梗了一根刺发不出声音,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快到洞口,再走近几步便能看见他们。 她又急又恼,连忙手脚并用地想要从他身上起来,可惜他的手死死锢着她的背,她的腿又因为刚头的缠磨发软地使不上劲,一时间怎么样都起不来。 白骨心中越发恼怒,急得如同只炸了毛的猫儿,伸手使劲抓他颈部,见他还是锢着自己不松手,只让她觉得入了虎口的可怕,不由急恼得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般姿势本就暧昧入骨,光坐着就已然勾得人心猿意马,更何况是白骨这般乱动磨蹭,秦质本就压抑得难受,现下更是被她磨出了火,一时五脏六腑都搅得痉挛起来。 外头的人已然在几步外,听见这处有动静便一边往这处走来,一边开口道:“秦大人,您没事罢,刚头的舞姬多有得罪,鄙人特地来给您赔不……” 秦质眉间重重一敛,搂抱着怀里的白骨,在那人进来之前踩灭了一旁的灯笼,语气阴翳隐含戾气,干脆利落吐了一个字,“滚!” 外头的人生生顿在原地,下一刻便连声道是,脚下一步不停地快速避离了这处。 白骨咬得牙根生疼,他也没有放手,一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直趴在他的肩膀上喘气。 秦质伸手抱着她的腰微微往上一提,单手解自己的裤间的系带,低头在她的柔软唇瓣上浅咬了一口,话间的阴狠滋味还未褪尽,“这么喜欢咬人,一会儿可别忍着。” 白骨唇上一疼,听到他话中的危险意味,一时想起他刚头咬伤了自己的耳垂,直心口发慌起来,她往日倒没有什么害怕的,现下都怕了两回事,一个是他的性命有危,一个便是他床笫之间的疯狂。 她连忙直起身去按他解衣的手,可惜却晚了一步,他宽衣解带的速度一向快,她这般直起身只来得及被他狠狠按下。 黑暗中一声呜咽骤起,仿佛是将声音死死压在喉咙里才没突然叫出来,一时间安静的石道中只余喘息声,听着耳里颇为暧昧。 在假山石里的时间一长,白骨便有些吃不消了,她本以为他身上有伤,怎么样也会略作收敛,一次过了便结束,却不想他根本不顾及这些,仿佛真的要将她生吞了一样。 来来回回生生将她揉圆搓扁了好几番,仿佛是饿狠了一般,一旦吃进嘴里就不想松口,不管不顾地死命磨她。 她起先还有些许意识能勉强撑着忍着,后头是真真受不住他的狠劲,感觉整个人都快被他拆散架了去,连忙开口求他快一些,可惜他好像根本听不见,又或是听见了却没那个功夫搭理她。 到往后她就不敢再开口了,因为她越求他就越发妄为乱来,那荒唐的做派让她面皮就没有退过红,羞得连脚趾头都缩疼了。 离开席间不过是夜里,白骨只觉熬了许很久很久,一次又一次让她都隐约感觉到天上斗转星移,夜色都没了纯粹的黑,仿佛快要天亮了一般。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次,她已然有些脱力了,浑身汗湿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见他好了连忙颤颤巍巍搂上他的脖子,看着他眼里都蓄起了泪花,神情极为恳求,瞧着很是可怜巴巴。 秦质低喘着看着她,皙白的额间全是晶莹的汗珠,长睫被汗水浸湿,显得眉眼越发深远,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半点不为所动。 她被看得心慌意乱,连忙微微清了清嗓子,正想要开口却被他低头吻住,堵住了她想要说的话,微微摩挲了一番她已经红肿发麻的唇瓣,声音低哑得不像话,“再来一次。” 白骨闻言只觉晴天霹雳,恍惚之际便再也受不住他的缠磨,眼皮支撑不住慢慢合起,视线一片黑暗,意识也渐渐模糊了去。 第128章 手掌心的细微刺疼让她在沉睡中悠悠醒转, 一阵恍惚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假山石道里,现下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手,便见秦质坐在床榻一旁, 握着她的手眉间微微敛着, 低头用银针挑着嵌入掌心肉里的细碎瓷片,神情专注认真根本没有发现她醒了。 外头的天色还是黑的,不过夜显然已经很深了, 屋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连风都仿佛静止了, 屋里燃着烛火, 他前头摆着一盏灯笼,照得这处极为亮堂,眼前仿佛是一副画, 寥寥几笔温润清隽。 他拿着她的手对着灯笼散出的光线细看,灯笼散出的光照在他身上, 散落在他眉眼处, 弧度极为好看的唇瓣因为与她缠磨太久而显得极为潋滟, 一身白色里衣着身模样很是温润无害,仿佛先前那个肆意妄为, 把自己缠磨到晕过去的人不是他一般。 白骨想起先前他那毒蛇猛兽的架势, 忍不住微缩了缩身子,双腿微微一动便酸疼至极, 一阵阵地发麻, 意识渐清, 酸疼便蔓延至全身,腰际最是疼痛。 她不由眼中一片空白恍惚,他这哪是受了伤,死命折腾了几番现下还是好好的半点事没有,生龙活虎地好像吸干了她的精气一样。 秦质见被窝里睡得沉沉的一动,微微抬眼扫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找她掌心肉里的碎片,视线一如既往的冷漠,半点不像是刚头与她抵死缠绵的人。 白骨被这般冷冷扫了一眼,不由生出几许委屈,想起他刚头在石林里的可怕模样,一时再不敢动弹,直睁着眼儿看着自己的手掌,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屋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偶有烛火燃烧发出的滋滋声,显得气氛越发压抑,长久的静默后,她掌心的细碎瓷片全被挑了出来。 秦质将手中的针放回针灸包里,手掌顺着她的手背往上握住她的手腕,伸手拿过前头备好的药瓶子,一声招呼也没打便往她掌心浇。 白骨只觉掌心一片生疼,那药水极为刺激,浇上前就是一阵阵剧烈的刺疼,她不由皱起眉头,下意识往回收手,“不必弄了,自然就还好的。” 秦质闻言连眼风都没有给,牢牢抓住她的手半分不让动弹,拿着药水将伤口冲干净,又拿起布将她的手轻轻擦了,上了金疮药,用白纱布包好才放开了她的手,起身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 白骨抬起包好的手看了一眼,心里不由起了暖呼呼的,抬眸看着他的背影不错眼儿。 待他把灯笼放到外头桌上,转头往这处走来,她飞快收回了视线,拉了拉被子才发现身上光溜溜的,还未仔细琢磨,便觉身旁一丝凉风透进来。 她连忙抬眼看去,便见秦质已然走到床榻边上掀开了被子一角上了床榻。 白骨一时颇有几分尴尬,这般许久没见,他又冷着一张脸,好像刚头这般缠绵入骨并不存在一般,他们现下这般比陌生人还要疏离,却躺在一道睡觉。 秦质进了被窝便躺了下来,白色里衣便碰着了她的手臂,她身上不着一丝一缕对触碰极为敏感,心中正觉尴尬拘束时,他已然默不作声转身面向外侧,仿佛床榻上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白骨见他背对着自己,心中紧涩得难受,他往日从来不曾背对着自己入睡,每日缠得人累了才会心甘情愿地抱着她睡觉,与现下这般冷淡的模样比,仿佛一个天一个地,反差得叫她一时也难以接受。 她忍下眼中的酸涩,伸手小心翼翼地揉自己的腰,尽量不发出过于大的动静,想着等他入睡自己再走也免得二人无话可说的尴尬又或是无言的冷视。 她已经承受不住他的冷漠,在他面前她根本脆弱得不堪一击,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让她记在心头好记,如同烙印一般难受好久。 她揉按了一会儿便静下来,一眼不错地看着他,仿佛看一眼便少一眼,他的背比她宽大许多,往日抱着她的时候是满满的安全感,乌发披散在身后还有些许湿意,染湿了一小片白色里衣,仿佛只不过随意擦了几下便草草了事。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丝,发现很是干爽顺滑,可刚头两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浑身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现下这般浑身干爽,必定是洗漱过的。 可她实在不知晕过去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洗漱擦拭也不知是不是他? 不过想来也是侍女擦拭的,他现下哪来的这般耐心会替她做这些事,她当初离开之时不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吗,现下又在期待什么? 白骨满心失落苦涩,默默垂下眼睫窝在他身旁一动不动,静静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许是刚沐浴过又或是二人缠磨过后的体热,这药香之中还带着一丝丝暖意,萦绕在鼻间极为舒心安神。 外头的烛火燃短了一截,时候一眨眼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白骨见他气息平稳,许久未曾变动姿势,便小心翼翼地直起身看了他一眼,便他闭目睡着,才轻轻掀开被子往被窝外爬。 一眼瞧见了自己光溜溜的身子连忙别开了眼,可瞥见了自己的小山包便彻底顿住了,红得都肿了,难怪刚头在被窝里磨蹭都能便觉出一片生疼。 她不由生出了丝丝委屈,要是往日他也不至于这般粗暴,现下就好像将她当作玩物一般对待。 她看了他毫无感情的后背一眼,眉眼都耷拉了下来,神情落寞地从被窝里站起来,伸出酸疼的腿迈过他,光脚下了床榻,却没瞧见自己的鞋子。 她双手环着胸,看了一眼衣架上,上头空荡荡没有一件衣衫,她神情微微怔忪有些恍惚,只能艰难地迈着腿姿势别扭地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可惜一件能遮挡的衣衫都没有找到。 只得神情疑惑地看向床榻上的秦质,正对了他的眼,他眼里颇为清醒,半点没有刚睡醒的迷离,仿佛根本没有睡着过,一直静静看着她在屋里转悠。 白骨心口一紧连忙寻地方躲藏,可惜这屋子雅致倒是雅致,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遮挡,唯有床榻那处的被子可以盖着,可要在他视线下这般走过来,光是想想就迈不动脚。 她一时进退不得,前所未有地臊得慌,直站在原地从头到脚红了个遍,整个人都粉嫩嫩的,细嫩的肌肤还有些许红痕,尤其那纤腰上更是明显,看上去颇为柔嫩可怜,叫人心中生出些许蹂、躏的心思。 秦质由下到上缓缓看了一遍,神情淡淡道:“衣裳脏了我全都扔了,明早会有人送新的过来,你若是急着走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你武功高强,至多叫别人看几眼罢了。” 白骨见他话中还是带着刺,也知道她是决计不能接武功这个话头的,一接也不知他又会说什么来刺人心,可又舍不得失了这与他说话的机会,便开口缓和道:“那我还是等明早罢。” 这话一落屋里便彻底静了下来,她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周围气压又低了几分。 秦质眼眸深了几许,面无表情看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闭上眼不再理会她。 白骨往日从没有面对过这般情形,秦质是她第一个这么喜欢的人,见他不理她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得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他的睡颜,后头实在受不住这般光溜溜的站着,便束手束脚地往床榻边凑去。 待近了他身旁见他并没有动静,便连忙一步迈上了床榻跨过他的腿,重新爬进被窝里头,窝在他身旁乖乖不动了。 这一夜番折腾下来也着实让她吃不消,一躺回被窝里便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困意便再也挡不住沉沉睡了去。 屋里再没有多余的动静,气氛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屋外的天际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丝鱼肚白。 翌日早间,白骨是被硬生生挤醒的,浑身都感觉被束缚着动弹不得,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秦质搂抱在怀里,他的身子一直都像个暖炉,这般靠在他怀里,那体温隔着薄薄的里衣透到她背上,温热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放在她的肚皮上,直将她挤在床榻里侧,和以往一样霸道,没有一丝空隙可以让她动弹。 白骨眼神迷离恍惚,只觉像是做梦一般,可惜与她来说很快就要梦醒了…… 白骨静静靠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光溜溜的窝在他怀里呢,她动弹了一下见他没反应,便轻轻拿开他盖着自己肚皮上的手,微微起身便被他一把拉回。 “白姑娘这么急着走吗?” 白骨被这般一拉直趴进他怀里,抬眼见他眉眼淡漠,语气疏离陌生,不由垂下眼静默着不说话。 “白姑娘做这种事好像没什么经验,不如我来告诉你,我们偷情是要瞒着人的,你也知道我不久后就要娶妻,昨日的事还请你不要宣扬出去,免得邈邈多想。”秦质神情淡漠地说着,字字刺人,半点不入耳。 白骨心头猛然一下尖锐刺疼,当即苍白着面色冷冷道:“我不会说的。”言罢,便不管不顾地从他怀里起身。 秦质却不放手,手锢着她的细腰,捏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不依不饶淡道:“不愿意听吗,可我们明明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掩耳盗铃也改变不了……”他话间微微一顿,眼里颇有几分匪夷所思,故意刺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那你和我做这种事为何,难道是想认我做兄长?” 白骨再也听不下去,扭头避开了他的手,腿往他身上一跨只想从他身上翻出去。 秦质眼睛微微眯起,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神情阴沉讽刺道,“你口口声声说要认我做兄长,你见过那个妹妹和兄长认到床榻上去的?” 白骨一时无法反驳,他的话这般刺人,先前种种言辞也积在心头,一时苦涩难言,眼眶泛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要我如何?” “我想要如何,你还看不出来吗?”秦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神情复杂难辨,叫人根本摸不清他心中想得是什么。 他看了白骨许久,薄唇微启,颇有几分切齿道:“我先前替你挨了两剑,身子便越发不如以往,身边也少个会伺候人的,白姑娘和我这般久也知晓我的习惯,只好劳烦你多留些时日,把这两剑的恩还了再走。” 第129章 白骨听闻了他说的话,便想起了昨夜里手指摸到过他背上的疤痕, 伤痕极深, 摸着就觉心慌, 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应了, 哪怕他言辞刺讥,她也顾不得了。 她实在怕了, 也怕他真的落下什么病根子,可让她伺候他也不知该从何做起, 她会的不多, 至多就是衣裳叠得好罢了,旁的未必做得比丫鬟好。 秦质早间起来就出了府, 她一时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到后半日才起得来。 在屋子里晃荡了一圈后才看见放在外间桌案上的小包,她连忙上前按了按小包, 倒还真给她摸到了铃铛, 昨日里秦质拿起她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就随手一摘扔出老远,她还担心今日会找不到了, 没想到他给捡回来了。 她拿起小包将里头东西全倒到桌面上, 缺牙早已经醒了, 见出了小包便在铃铛里头晃来晃去,整只铃铛直在桌案上“咕噜咕噜”滚了起来。 不过包里的小八卦镜已经碎了, 昨日他摸黑行那事, 难免会磕磕碰碰弄坏了东西, 连她都快被秦质拆了,更别提这八卦镜。 白骨见状面色有些凝重,连忙将镜子收进了袖口里,才拿过在一旁滚动的铃铛,打开将里头的缺牙倒了出来。 缺牙一出来便爬到她这处仰着脑袋睁着小眼儿乖乖等着,它显然已经养成了习惯,出窝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看它的小白牙有没有再长大一点点~白骨有些为难,语言苍白至极,“今日就不照镜子了,我们得准备吃饭了。” 缺牙一听猛地睁大小眼儿,张着小嘴巴冲她嘶吼了几句,显然是不乐意的。 白骨只得拿出破碎的小八卦镜给它瞅,果不其然它小眼儿瞪大了一倍,看着心爱的镜子成了这番惨状,当即抽抽搭搭,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虽然声音很微弱,但以它这么小只来看,确实要把小嗓子嚎破了。 白骨连忙指了下梳妆台那头的大镜子,言语依旧苍白,“缺牙,你看,那边还要一枚大镜子,肯定能照到你的牙齿。” 缺牙根本听不进去,它只喜欢这个小八卦镜,别的才不要,一时直扭曲着小身板伤心欲绝地哭嚎,哭声中颇有几分歇斯底里。 白骨只能将小八卦镜放在它的身旁,让它自个儿发泄一会儿,却不想缺牙躺在镜子上整整淌了一日眼泪,秦质现下性子本就不太稳定,回来见这哭得没完更是烦不胜烦,差点没一掌拍扁了这哭哭啼啼的虫儿。 白骨十分小心谨慎地守着,才没让它陪着小镜子一道命丧黄泉。 秦质回来也没和她说话,仿佛屋里没她这个人,这般呆在同一个屋檐下,让白骨越发有些煎熬,她本就不善言辞,这样默不作声又两两相对,场面总是控制不住的尴尬拘束。 到了晚间入睡的时候,她便安静窝在外间的榻上守着他睡,这样他一有事她可以当即知道。 秦质倒没说什么,只是神情越发冷漠,除了让她叠衣裳,旁的话就再也没有与她说过,彻彻底底将她当成一个丫鬟,却又像是个没什么用的摆设。 他身边也确实没有伺候的人,整个府里来来回回这么多下人,唯独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褚行和楚复也不过偶尔来一次。 楚复再次看见她的神情很是沉重,仿佛她是一个甩不掉的包袱一般的无可奈何,褚行眼神也极为复杂,二人都不敢多说话,较之之前变了许多,秦质也一样…… 他再不爱笑了,即便是笑也大多不达眼底,叫她每每看着就心头一阵难受。 这日,白骨认认真真叠好了衣裳,便往水榭那处去寻秦质,她虽没看出他身体究竟哪里不好,但很多隐疾是看不见的,他又不愿意看大夫,她一时束手无策,只得守在他身边看着也免得出了岔子,更何况他现下被这么多人盯着,少不得会有危险。 这一处园子连着湖,瞧上去与秦府相似,湖旁架着水榭,中间一段长廊中每隔十步便垂一帘琉璃珠子,随着湖面上拂来的微风轻晃,珠子碰撞发出细微悦耳的声响,湖畔时不时荡出空灵出尘的珠玉声。 白骨正看着那一处帘子发怔,后头便传来了脚步声,片刻便有人唤道:“白姑娘。” 她闻声转头看去,果然见太子从远处走来,如那日一样的霞姿月韵,清风霁月,惹人侧目。 楚复在一旁引路,公良亶走在后头,看着她神情颇为复杂。 白她微微垂眼,敬道:“殿下。” 太子几步走来,天家风度只增不减,“那日白姑娘赴宴过后便没了音信,不知可有为难之处?” 白骨闻言难免觉出些许惭愧,她虽不知太子究竟意欲何为,可他确实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于她的举动,宽厚仁德颇俱明君风度,在太子府她也是出入自由,待她仿佛真正的客人一般,而她却是存着别的心思,这多少叫她愧疚于心。 他明知自己另有所图,却还是半分不怀芥蒂地由她住着,甚至关心她是否有被为难,着实让人讨厌不起来,即便他现下是与秦质的敌人。 白骨当即摇了摇头,“多谢殿下关心,白骨并无为难之处。” 公良亶闻言欲言又止,直眉头紧皱地看着她,似乎很是担忧她的处境。 太子闻言微微颔首,“想来国师待白姑娘极好,如此孤便放心了。” 白骨微微一怔才意识到他说的国师是秦质,其实从春日苑那一宴便能看出秦质的位子有多高,这么多一品官员,年纪却比秦质大上许多,话中却恭敬非常,甚至畏惧。 她心里也多少有数,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国师,这个位置何其之高,甚至直代天意,大多是得道的高人,有些话或许让天子都不敢不听。 白骨思及之前所闻,一时心中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以长生不老引天子寻此道,可天下哪里真的有长生不老的美事,即便是帝王蛊也不过多年以来的传说,是真是假都还尚不可知,他竟有这般大的胆量糊弄这个执掌天下生死的人! 若是天子突然醒悟,后果何其可怕?! 即便天子不醒,也终有归天之日,届时他又要如何,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道理太过浅显,往日厂公就是前车之鉴,再风光也还是落得死无藏身之地的下场。 白骨想到这处,脸当即就煞白一片,恍惚之际连他们何时走的都不知道,只站在原地看着前头廊下轻轻晃动的琉璃帘子,阳光洒在廊中琉璃珠子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线,好看地让人绝望到了极点。 楚复引着太子一路到了水榭便停了下来,伸手拦着与太子一道的公良亶,“公良大人请止步。” 公良亶担心太子安危才一道陪同,闻得此言当即面色一沉,“国师好大的规矩,太子来此也不亲自相迎,现下竟还不让人随行伺候左右。” 楚复垂首抱拳,不卑不亢回道:“太子殿下、公良大人还请见谅,我家公子已在楼上恭迎殿下,殿下上了阁楼,公子自会随行伺候,公良大人不必担心。” 公良亶见这般顽固不化,一时还待再言,太子已然开口阻道:“无妨,国师自然有国师的用意,你在此等孤便是。” 公良亶闻言只得妥协,神色凝重道:“殿下小心。” 楚复、公良亶一时皆留在原地,只余太子一人往水榭那处缓步走去。 水榭之中布置简雅,一进去入眼便是清澈湖畔,偶有鱼儿在水中游过,拨起清澈的水纹波澜,水声闻之悦耳动听,一侧满排书籍,对面靠榻高几,一旁是一人可上的狭长楼梯。 太子抬手微扶衣摆,一步踏上,姿态端方沿着狭长的楼梯行至楼上,便见一人坐于矮几前,几上摆着茶具,上头煮着微微沸腾的水,那人姿态闲散中透着优雅,正慢条斯理地清洗茶盏。 常服衣衫虽有皱得如同“菜干”,却照旧不折一身风度,玉郎之名副其实,京都倒还没见哪一个世家能出这样的贵子。 此处视野极好,四面风光皆入眼底,竹帘高高卷起,随水湖畔的凉爽清风微微摇晃发出细微的竹击声,湖畔清冽水气夹杂清新草木气息,闻之便叫人心悦肺腑。 “国师好雅兴,在这处好地方煮茶浅茗偷得浮生半日闲。” 秦质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看去微微一笑,慢条斯理起身相迎,“得知殿下今日会来,熟知殿下不喜喧闹繁杂,微臣特地寻了这处恭候殿下。” 第130章 “如此, 倒是孤有口福, 能得国师亲手煮茶相迎。”太子上前一撩衣摆屈膝坐下,姿势端正儒雅,言行颇具天家气度。 “殿下谬赞。”秦质随后坐下, 伸手提起温热适中的茶壶沏满茶盏, 敛于衣袖中的手微微伸出, 一手执茶盏, 一手敛衣袖, 有礼有节放置于太子面前。 太子伸手端起茶盏便饮了一口,毫无芥蒂认真品茗, 仿佛眼前的人是友人, 而不是祸乱朝廷的乱臣, 也不是危机他位子的敌人。 须臾过后,太子放下茶盏, 眉眼一展如同友人闲话家常一般笑言, “你还是一直未变, 喝茶只喜欢这一涉春。” 秦质却一如既往地疏离,唇角噙一抹的清浅的笑,“殿下好记忆, 这么多年还记得微臣的喜好。” 太子抬眼看向他, 语气微变, “你于饮茶之事确实未变, 可旁的却全改了, 孤记得, 你年幼时曾说过家国天下,先有国才有家,那时你挂心社稷,连孤都不及你一二,可惜家中一场变故,倒叫孤再也不认得你了。” 秦质闻言波澜不惊,“臣也觉殿下变了许多,少时醉心修仙之道,如今倒关心起国家社稷这些俗内之事。” “孤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享受这个位子给予的所有,自然要付出应有的当担,这些若换作寻常子民也会去做。 孤记得你刚刚入宫侍读也是如此,年纪那般小便已然在众臣之子中脱颖而出,叫孤很是敬佩,后头知晓了秦夫人,弱质女流却有这般胸襟将儿子教得这般好,着实叫人钦佩,如今却恍若隔世……” 秦质淡淡一笑,言辞颇有几分轻讽,“教得好又如何,还不是教到一半便不管了,连识人的眼睛都没有,还谈家国天下。” “自古家事难断,我不知秦大人为何如何所行,但作为一个父亲他确有不妥之处,可并不是每一个父亲都是这样,你现下这般所行,只会让更多人家分散、生死相隔……你这样,又叫秦夫人如何看你?” 秦质似笑非笑,言顾左右未接话头反问道:“看来殿下很替圣上挂心天下,不知圣上可会挂念殿下的孝心?” 这话暗指天家无情,太子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可他心中半点不认同,“父皇待我不同以往的天家凉薄,我们不是君与臣,而是真正的父子。” 秦质眼眸微转,不由玩味一笑,缓声道:“这般看来圣上似乎在殿下心中颇为重要,这父子情深倒叫微臣羡煞,只不过微臣突然颇为好奇殿下在圣上心中又有几许重?” 太子闻言看向秦质,看似神情未变,可眼底已有些许不同。 周遭和煦的气氛一下凝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压得人透不上气来。 太子满身颇有在位者的气势威压,言辞肃然道:“孤的父皇是孤的天,也是天下子民的天,倘若你执意如此,日后必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你不为自己着想,不为秦氏一族着想,也该为白姑娘着想,毕竟她往日在暗厂所行的事,随意一桩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秦质闻言眼睫轻垂,眼神莫测,片刻后他忽而眉眼一展,轻轻笑起,“殿下为了圣上可真是苦口婆心,连女人都用上,这倒是难得之事,殿下既然这般笃定圣上上您的天,那不如我们就看看殿下的天会不会突然……塌了。” 太子闻言眉目渐深,看着他一字不言。 气氛骤然静下,水榭之中只余微微风过,偶有风过湖畔拂起丝丝波澜,这处静得仿佛没有人一般。 屋檐上头传来极细微的声响,一只鸟忽然一声啼叫,似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飞跃而出,在湖畔上轻轻如一支箭般飞掠而过。 太子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屋顶,不再开口继续刚刚的话头,而是微微抬眼看向秦质颇为褶皱的衣衫,话间带着几许惬意,“替国师打理衣衫的人可是白姑娘?”他微微一顿,轻轻摇了摇头似颇为感叹,“这般看着白姑娘似乎不是很上心,国师繁忙政务是好事,可也要多顾忌女儿家的心思才好。” 太子也是个会掐人痛脚的斯文人,秦质言他父子之情淡薄,他不喜却也不会当面发怒,就看准了他们夫妻不合死掐,二人也是棋逢对手的歹毒,专爱往人心窝子上扎刀。 秦质闻言笑得云淡风轻,“多谢殿下关切微臣家事。” 这一番谈叙到底是没达成共识,二人的刀子倒是扎得都挺准,旁的半分都没得着好。 太子走后,秦质面上的笑彻底淡得没了影,他面无表情坐了半晌,忽而开口道:“下来。” 白骨在上头守了许久,突然意识到他是跟自己说话,不由轻身一跃从屋檐上一下跃进了水榭里头。 见他微微抬眼看向自己,神情越发淡淡,一时颇有些不知所措,她刚头也是听见了太子的话的,可这衣衫之事与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她现下更担心的是他的性命。 她有心开口问,可偏生他面色不好时机不对,一时心中颇觉烦乱。 秦质收回视线,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才开口缓道:“衣裳都叠好了?” 白骨见他难得开口与自己说话,连忙认真点了点头,“都叠好了。” 秦质放下手中的茶盏,长睫微微垂下,遮掩了眼中的神情,显得眉眼清隽,颇为温和无害,“确定是叠好的?”他言辞轻浅,叠字颇加了重音,似乎有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骨闻言抬手理了理额发,借机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衫,确实有一点皱,可与以往衣冠端正的模样也差不了多少,还是一样好看的。 一时便也不怀疑自己了,直认真点了点头,因为往日她叠衣裳时,他都在旁嘴甜得不行,不时夸夸她亲亲她,现下心中对于叠衣裳一事,自然是满满的自信。 秦质未听到回答轻掀眼帘看向她,见她点头,面上颇有几分疏离不满,“想来白姑娘刚头也听见了,殿下对我的衣着不是很满意……”他说到这处,话间微微一顿,言辞越发淡漠,“是以……还要劳烦白姑娘多在我的衣衫上花些心思。” 他这话中的意思可不就是说她叠得不好,白骨心中本就烦乱,现下更是漫满的委屈。 旁人说她,她根本无所谓,可若是他说,她就会很在意,况且她明明很花心思,就和以前临摹拜贴给他一样,他那时还夸她写得字好看,可现下却变了。 白骨心中一时落寞,便站在原地不再开口说话。 秦质见她爱搭不理的样子眼神当即凛冽起来,那眼神看的人周身寒意渐起,她不自觉后退一步,便见他突然站起身往她这处走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就往楼下走去。 白骨被他拉着一路下了楼梯,“你要去何处?” 秦质脚下未停,言辞冷讽,“白姑娘既然是留下来伺候人的,做事也得讲究点章法,总不能半点心思都不放在里头。” 白骨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听他话中的不悦之意,便也只能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 秦质拉着她一路出了水榭,径直往卧房里快步走去,他步子大走得又快,弄得她好像一只短腿犬般跟在后头跑,很是吃力。 秦质到了屋里便将她往里头一拉,面无表情吩咐道:“去重新叠。” 白骨瘦得跟牙签似的,这般一拉整个人直顺着力道往里头窜进了好几步才停下,一时转头看向他神情不解。 而秦质已然转身走到桌案旁坐下,静静看着她,神情肃然如同监官一般。 白骨见他这般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不由耷拉着眼儿,慢吞吞走到衣柜旁,打开衣柜将里头一堆菜干似的衣裳抱出来放到榻上,开始一件件地叠。 她叠得很用心,连秦质什么时候走到身后都不知晓,可惜等到她一件件勤勤恳恳叠好了,“菜干”还是“菜干”,只是从一堆“菜干”变成一团“菜干”,至多是形状大小不同罢了。 秦质眼底沉沉,看着一团乱麻默不作声。 白骨直起身,瞥见他站在身后便让开了些给他看成果,可他的神情显然还是不太满意,一时也有些心虚起来。 秦质突然上前拉起她的手,细细看了一遍,这手看着也不像是个笨的,语调轻讽,“我记得白姑娘这手在白菜上系蝴蝶结就很是灵巧,怎么到了叠衣裳这处,这指头便打了结似的捋不直?” 白骨眼睫一眨,不开心道:“蝴蝶结可比这简单许多。” 这明显的敷衍让秦质眉眼都染上几分冷意,“白姑娘是不乐意罢,不过叠几件衣服就这般心不甘情不愿,你要是不愿意还恩可以直接说出来,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白骨手腕被他握得极紧,不由蹙眉挣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秦质连话都未听完就直接截道:“你有没有我自然清楚,这衣服若是换成白姑娘喜欢的人,不知得叠得多用心,现在到了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兄长身上,自然不会多花心思。” 白骨只觉再不能和他接下去,这般下去也不知他又会说什么来,她放弃了挣扎,垂眼看向榻上的衣裳,“你若是不喜欢,我重新叠便是了。” 秦质闻言静看了她许久,忽而冷笑一声,似乎气得不轻,当即甩开了她的手,冷漠道:“那你自己好好叠罢。”言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第131章 白骨被这般骤然甩开了手顿时怔住,相识这么多年, 他对她从来都是温柔体贴, 现下这般反差叫她再是做足准备, 也难以接受。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心中苦涩至极,视线慢慢变成了模糊, 她连忙转回头看向了榻上的衣裳, 心头一阵一阵的难受。 她微微垂下眼睫, 拿起衣裳一件件叠着, 眼中却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 渐渐染湿垂着的细长眼睫,显得格外委屈可怜,那晶莹剔透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无声地砸在了褶皱的衣裳上,晕染了一片。 她微微顿了片刻, 又继续重复着动作,一直到手发酸都没有停下来,仿佛自虐一般。 到了夜里, 秦质还没有回来, 院里伺候的丫鬟早早便将屋里的灯点了起来,见白骨一刻不停地叠衣裳便小心翼翼问了她是否摆晚膳, 可也不见她反应, 一时也不敢再说话。 这府中的规矩极重, 公子生得那般好看, 即便冷着一张脸也难免会有几个没有眼色得往上凑,惹怒了公子自己没得到好下场,府中规矩也越发严苛,现下大伙儿都是夹紧尾巴做事,这么偌大一个府邸弄得冷冷清清的,硬是没有个烟火气。 公子看着那处都好,只那性子越发可怕,每每冷脸时的做派叫人看着都直哆嗦。 听以前伺候先夫人的姑姑说过,公子早先在外头不顾老爷的反对硬是娶了妻,听说还是个门户极低的采莲女,且成亲后二人如胶似漆,很是恩爱,却不想才几个月便劳燕分飞了去,公子那时还生了一场大病,养了许久才得好。 她私以为公子是因为太喜欢那个采莲女,二人分离叫他心中难过不舍才不再亲近女色,却不想末了还是找了个女人,面皮生得也确实好,也难怪公子会看上。 虽说带回来也没见公子有什么好脸色,可没什么事的时候公子总爱使唤她去摆弄衣裳,每回儿看着她揉衣裳的时候,眼底总不自觉透出些许少见的温柔眷恋,他藏得很好,从来没有叫那个女人发现,可就是因为藏得太好了,看着就莫名觉得很可怜。 丫鬟想起了先前的采莲女,莫名有些可怜起她来,可不过才别离没多久,公子便喜欢上了别人,还这般情深,叫人情何以堪? 丫鬟轻轻叹了口气,小步退出屋,动作极轻地掩上了门。 白骨旁的没听进去,倒将那一声叹息听进了耳里,这一声叹仿佛就是对着她和秦质的,他们的感情确实可以用这一声叹息来形容,绝望、遗憾、无可奈何…… 总之,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从她离开那一日起,她就不再是他的娘子,叠的衣裳自然也达不到他眼中的好了…… 她泪眼婆娑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恍惚荒凉。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突然被一下撞开,有人靠着门踏进屋里,脚步声一如既往地熟悉,是她永远都不可能听错的熟悉。 白骨没料到他还会回来,神情一时颇有几分狼狈慌张,捏着手中的衣裳勉力克制着自己,才勉力压下情绪。 身后的人进了屋便往床榻那处慢慢走去,一路扶墙靠屏进了里屋,走到床榻便躺了下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这个人。 屋里慢慢弥漫起一缕清冽的酒香,淡淡地萦绕鼻间,闻之都要跟着醉了。 白骨看了床榻那处,只见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难过的情绪一下冲到头顶,委屈至极。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留在这里,她什么也做不了,倒不如背地里护着得好,免得连最后的一点点情分都给磨没了。 她念头一起便做了决定,放下手中的衣裳,垂首默不作声地往外走去。 “又要走了?”秦质躺在床榻上,突然开口低声道,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这话中带着些许酒后的呢喃,叫人分不清他是说梦话,还是意识清醒地在说话。 白骨脚下一顿,慢慢转头看去,他已然从床榻上坐起来看向她。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确实要走,却不是离开,可这话又不好明说。 秦质看着她眼神暗沉沉,神情淡漠到了极点,语调没有半分感情,“过来。” 白骨闻言站在原地不动,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一般。 屋里本就不和煦的气氛越发压抑起来,夜静得越发寂静。 秦质手撑在床沿上,忽而看着她轻轻笑起,眉眼渐渐染上慵懒恣意,“还记得十鬼吗,他们对你倒是很忠心,先前你被江湖中人追杀的时候,一个个总是想着去寻你……” 白骨见他话到一半便停了,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便慢慢走到他面前,脚下还未站定便被他拉住手腕拽得直扑到他身上去,下巴直撞在他坚硬的肩膀上,疼得她直蹙眉。 鼻间渐渐袭来清冽酒香,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连衣衫都一片湿润满是清冽的酒香。 秦质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在她面上轻轻摩挲,薄唇轻启,淡道:“白骨,你要是再敢到处乱窜……”他话到一半,神情越发温柔,吐出的字极为轻缓,“我就把十鬼做成皮灯笼,挂在暗厂叫三宗教众好好看看跟错了主人的下场……” 白骨闻言心口一窒,瞳孔骤然收缩,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眉目依旧清澄温润,如玉的面容看似渐染温柔,那种温柔好像能给你全世界,可惜事实却恰恰相反…… 熟悉的面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往日愿意对她温柔体贴才显得不同。 秦质指尖微微抚过她的眉眼,神情专注地看着她,不声不响将她眼中的神情一一尽收眼底,一言不发的平静模样叫人心中莫名瘆得慌。 白骨再不如以往那般软绵绵地坐在他怀里,直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手却不自觉握紧,面容显得极为僵硬。 时间不过去了须臾,在她这处却像是过了很久一般,备受煎熬。 秦质忽而低头靠近,薄唇慢慢吻向她的唇瓣,眼中视线却未从她眼中移开,仿佛在审视她的所有,容不得半点他不喜的情绪。 白骨看着他慢慢靠近,感觉到他温润的唇贴上她的唇瓣轻轻摩挲,唇齿间温柔至极,没有强硬蛮横,可就是让她觉得束缚到了极点,浑身都莫名不舒服起来。 秦质环着她肩膀的手慢慢下滑搂住腰际,抱着她一同倒向榻上。 白骨身子一时极为僵硬,忍不住去抓他的衣衫,这般不放松的模样自然显出几分抗拒。 秦质微微垂着的长睫投下的阴影,显得神情越发淡漠,当即翻身压了上来低头吻上她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意,皙白的玉容看似温和无害,可莫名却觉出几分阴戾之意。 屋中气氛越发炙热起来,可硬是没有半点人声,只有衣衫窸窣和亲吻缠磨的声响,无声的压抑显得暧昧越发难解,缠得心口发紧。 早间第一缕阳光从薄云中透出来,灰蒙蒙的天气刹那间被照亮。 白骨眼睫一下下轻轻扇动,面上满是疲惫无力,他一声不吭折腾了她大半夜,累得她连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整个人仿佛脱了力般的虚弱,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睡着。 多年暗厂的生活已经让她习惯,但凡有一点危险在身旁,都不会让自己的神智处于警惕状态…… 秦质搂着她的姿势一直未变,显然也没有睡,那胸膛一下下呼吸起伏,没有一片衣衫地贴着她皙白的后背,肌肤相亲很是炙热,半点不容忽视的存在。 二人这般躺在暖和的被窝里,都醒着却一句话也不说,气氛仿佛冻住了一般僵着。 片刻后,外头传来极轻的叩门声,楚复的声音压得极低,“公子,那处有动作了。” 秦质闻言默了片刻,才从她身后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取了榻上堆成一团,看似叠过又好似拧过的衣衫一件件穿上。 她静静躺着,仿佛他做什么都与她无关一般,待穿衣的声响停了,衣摆走动间的窸窣声响传来,她才忍不住转头看去,却只能看见他开门踏出去的背影,身姿修长如玉树,一步一行赏心悦目。 待那扇门慢慢关上,屋里再一次归于寂静,让人心里仿佛空落了一片。 白骨一眼不错地盯着那扇门,眼里空洞无物,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让白骨越发难熬,秦质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曾经那个温柔体贴地唤她娘子,满眼宠溺笑意的人仿佛根本没存在过一般。 他们可以好几天不说一句话,却可以在每日夜里与她做那档子事,甚至比之以往更加变本加厉,花样百出不知疲倦,仿佛将她当作玩物一般肆意玩弄。 这样缠绵入骨的事,若是不是因为相爱而存在,就会变得难以启齿。 时间一久,他在她心里慢慢不再是她的相公秦质,而是暗厂的厂公秦质,她的性命,十鬼的性命全都捏在他的手里,稍有不如他的意,就有可能全部归于无。 她怕死,才能在暗厂这么黑暗的地方呆这般久,也不会这般期望于坐上厂公之位,企图掌握生死,而十鬼也一样畏惧于死。 她再也没有退路,因为性命是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最看重的东西。 第132章 御书房内陈书格排排, 偌大的殿中十分宽阔, 几根朱红色巨柱立着, 金龙回旋盘绕而上,一条条栩栩如生。 秦质站在书案前头几步安静立着, 神色泰然自若,颇有一番隐世之人的做派。 皇帝比之以往苍老了许多, 布满皱纹的手拿着一侧极为破旧不堪的书卷一字一句细看过后, 才看向秦质, 言辞之间颇为信重, “国师可确定这药引子是真的?” 秦质伸手作揖, 朝服微微有些褶皱, 显得他气度沉稳,眉目清澄,斯文之中不失严谨肃然,“回圣上, 此古书传说是仙家所留,臣先前便是按照这书上的法子制得回生丸, 观测其中效用, 必然不可能有假。” 皇帝闻言往前翻过几页, 果然见到了他口中所说的回生丸制法, 先前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宫中御医皆无办法, 唯有秦国师的药丸起了效用, 现下自然是无比相信他的话, 只这药引子却要从他亲生儿子身上取,未免不好办…… 皇帝眉间的痕迹越发加深,思来想去又是一阵重重的咳嗽,险些连肺都咳抖出来。 一旁的大太监立刻端了唾盂过来,又上前轻轻替他拍背顺气,好一阵忙活。 秦质却静静站着,不多言关切,也不多言劝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自己作主的事,与他并无关系。 皇帝咳过之后越显面色虚弱苍白,终是扶着胸膛下了决定吩咐道:“去将太子给朕宣来。” “喳。”大太监连忙拿着手中的拂尘,快步往殿外头走去,急声吩咐外头的太监。 没过多久,太子便进了御书房,一抬眼看见秦质站在那处,倒也没怎么意外,步履端正提步上前对着皇帝请安,“儿臣请父皇安。” 皇帝听闻这一句顿了许久,半晌才开口道:“平身罢。” 待太子起身后,皇帝看着眼前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拿过书案前的古书,递给一旁的大太监,看向太子缓缓道:“你先看看。” 大太监双手捧着书,垂首弯腰地走到太子面前,将手中的书递上。 太子还未接过书便看见了上头长生不老四个大字,他眉间微微一敛,从善如流地接过了书,认真看着,此中虽写着长生不老之术,可字里行间却是血腥残忍、毫无人道的邪恶之意,尤其是那挖心掏肝的药引子歹毒无比,分明就是邪魔外道! 太子一看到此处心中已然明了,抬头目光沉沉地看向秦质。 秦质神色平静站着,看向太子神情依旧泰然,薄唇微启,如同讨论寻常之事一般开口相问,“殿下觉得此术如何?” 太子本就不喜这种邪门歪道,面上已不悦,言辞冷冷不认同道:“装神弄鬼,无稽之谈。” 秦质闻言没什么大反应,只温和道:“古法有记,还请殿下切勿妄言,免得惹了天怒,招之祸端。”倒真像是出世悟了一般,话惹得皇帝面色肃然。 太子才暗道不好,这秦质好生重的城府,连父皇这样疑心极重的人都被他瞒了去,一时心中骤沉几分。 秦质手敛在袖中,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这是唯一能帮圣上的法子,殿下往日孝心可谓感天动地,如今有了法子为何不是试一试?” 这话可是诛心之言,太子若是回答不愿,那便在皇帝那处惹了嫌隙,往后父子情分没了照样是一个死字;可若是答应了,挖心掏肝之后也是一样的结果,这根本就是置他于死地。 而太子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秦质的妖言惑国,而他的父皇竟然还听信这般荒谬之言! 他当即一撩衣摆重重跪下,“父皇,此书根本就是荒谬之言,道家仙法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之术,即便有也不可能是这般惨无人道的炼药之法,这书万万不可当真。” 皇帝闻言却一言不发,这沉默之下的个中意思已然极为明显。 太子见状如何还不知晓,他一颗敬爱严父的心被一下冻住了,凉得发寒,殿内金漆雕龙的宝座上,坐得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死的君王,而不是少时教他写会第一个字,将他背在肩上与他玩闹的那个父皇了…… 他直觉现下就是一个荒谬的梦,只想要快快醒来,而不是去面对这个为了长生不老,而要弑杀亲子的人。 秦质缓步走到太子面前,敛在袖中的手微微伸出,俯身拿过他手中的书,薄唇轻启,语调温柔,“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再为难圣上了,您的所有是圣上给的,现下不过只要回一样罢了,不是吗?”这话看似再说通太子,实则是在说服皇帝。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皇帝不再犹豫,看着太子毫无愧疚,慢声道:“姑嵩,事以至此,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就当是为了父皇的大业,朕会给先皇后和你加封谥号,好让你们母子二人流芳百世,永远记得你的功。”这话也不过是面上漂亮罢了,说是让太子好好想想,其实这事已然板上钉钉,不过是早些与他说,让他心里有个准备而已。 人都死了,又管那些身后事做什么,这取得是儿子的一条命,说得却这般轻巧,到底是儿子多,差一两个也不会心疼,果然是天家无情…… 太子闻言失望到了极点,猛地闭上眼睛,面色一片苍白。 孤的父皇是孤的天,也是天下子民的天。 他的天确实塌了……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朝中党派分做三股,大将军手握兵权对此自然乐见其成,一时间朝中大部分朝臣虽各执己见,但对国师秦质却都奉为神明,不敢有异。 太子一党皆是老臣相护,听得圣上这般昏庸无道,沉迷长生之术,宠信朝中乱臣,纷纷几番死谏,为求皇帝收回成命,然天威难测,几日便寻了其中一个贪污行贿的错处当即斩首了去,一时朝中众臣人心惶惶,再不敢言。 明君面前大可磊落;可昏君面前却不行,忠言逆耳,说不准哪句话说得不小心,满门抄斩都有可能的,谁又敢再多说一句? 朝中没有一个人敢说真话,亡国乱象已显端倪。 满园庭树茂盛,树荫下鸟语花香,闻之心旷神怡。 缺牙迎面窝在一片掉落的花瓣上,闭着眼儿晒太阳,连日来日光浴已让丧丧的小虫儿鲜活了些许,又恢复了一只虫大爷的派头。 白骨也只有这个时间才能打坐调息,等到秦质一回来,瞧见她过得舒服指不定得怎么折腾她,有时那些手段使出来实在太过难以启齿,她若不是亲身经历,根本想象不出他这样温润而泽的做派,床笫之间会是那番模样。 她伸手摸了摸脖颈,仿佛还残留着他唇瓣舔吻过触感,那炙热的气息拂在她肌肤上的感觉挥之不去,她现下被弄得极为敏感,与他亲昵越发抵架不住他的攻势,总是不由自主地沦陷其中,仿佛成了他操控之下的傀儡,毫无自己的意志。 这等不清醒的状态,对于她而言是何其可怕的事,不安全的感觉越发占据着她的心,每一日都极为难熬。 不远处树枝一晃,传来些许细微的动静,她微微侧耳,眼神凛冽非常,手已然放在一旁的剑上。 片刻后,公良亶从树上飞跃而下,仔细确认了周围确实无旁人的气息后,往她这处快步行来,“白白,你要不要跟我走?” 白骨见他进来便觉古怪,秦质虽然没有限制她的出行,可外人绝对不可能这般轻易进来,即便公良亶武功不错。 她眼睫一垂,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需要。”即便秦质没有拿十鬼的性命威胁她,她也不会走,这个时候离开他不知会有多危险,她即便不喜他现下的变化,也不愿意看着他死。 公良亶神情凝重,“你可曾知晓秦质在朝堂上所作所为?” 白骨神情怔忪然,她自然是知道的,即便她未出府中也不可能让自己处于耳目封闭的状态,她略探过一二,虽然不及亲眼看见,却也大抵能猜到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她眼中忧虑重重,片刻才道:“我都知晓……” 公良亶见她知晓,还这般沉迷其中,越发心急如焚,“他现下所做所为你都已经知晓,却还要和他在一起?! 他如今要逼死太子,祸乱朝廷,大将军虎视眈眈,各地藩王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生起战乱,秦质这般所为根本就是愚蠢至极,所有的人都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他这般注定必死无疑。 况且大家被蛊惑了一时,不可能被蛊惑一世,待到皇帝驾崩,长生不老之术的谎言破灭,他就是祸国的妖师,注定被架在火架上生生烤死,届时你也被牵连其中!” 白骨闻言默不作声。 公良亶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在犹豫,当即劝道:“你跟我们一起先行避祸罢,太子宽厚仁德,拥护之人极多,只要他在天下就乱不起来,日后登基必称明君,以你我的武功一定能护住太子安然离开,往后功德圆满不知能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我们往日替暗厂所做得孽自然一笔勾销,你也不必这般煎熬。” 白骨看向公良亶满眼的关切之意沉默许久,他说得很对,自从过了采莲女那样的生活后,如今每一日都是煎熬,若是洗去一身罪孽,往后睡觉都能安生。 可是她不能,她不是公良亶,她舍不得那个眉眼染笑、温润如玉的秦质,也不愿与他为敌,所以只能一道沉沦…… 她微微垂下眼睫,淡色的唇瓣微动,终是开口低声道:“公良,你自己保重。” 第133章 说是保重, 其实是永别,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往日的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在眼前,每一次都是她做的决定,他根本改变不了,也劝不了……这一次也一样。 或许是生离死别在际让公良亶没了诸多的顾忌,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清秀俊逸的面容满是感伤,声音轻得听不到, “白白, 你也要保重,若是改变了主意,别忘了来找我。” 日头依旧高高挂在天际,阳光极为明媚,草木间随风微微晃动, 偶有蝴蝶在花上翩翩起舞, 片刻后停落在花间, 纤弱的花枝被压得一弯,似乎不堪重负地上下摇动起来。 白骨看着公良亶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突然觉得世事变化无常,他们大概谁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白骨又静坐了片刻才伸手拿过剑, 起身用铃铛将花瓣上悠闲睡觉的缺牙兜起来, 也不管有没有扰到小虫儿的清梦, 不解风情地提醒道:“缺牙, 我们该回屋了。” 缺牙被兜到了铃铛,不由靠在铃铛边缘,睁开小眼儿很是不乐意地直哼哼。 白骨也没法子,这个时辰秦质差不多就回来了,她空闲休息的时间就只有这么多,实在没有办法再让它多享受会儿日光浴,一时只能当作没听见,端着铃铛里头的缺牙一路回屋去。 他们才到了院里,便见里头的仆从皆在忙活,一个个噤若寒蝉,举止都很是小心,没发出过大的声响。 白骨不由心中一悬,第一个念头便想到他回来了,且还这般早,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若是回来了,必然会使人去找她,又怎么可能让她园子呆那么久? 这般一想,她心中多少也存着一丝侥幸地往里头走,前头扫除的丫鬟却在这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一副不敢多言的样子,她见状当即便连最后一丝侥幸都散了干净。 她端着丧丧的缺牙进了屋,屋里倒是没有旁人,只有秦质一个人靠在外间窗旁的榻上,看着手中的书,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色温暖的光晕,细碎的耀眼阳光照在乌发上,墨玉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衬得眉眼清润,整个人如画一般风流写意,极为惑人,只可惜现下想性子可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好…… 白骨看了几眼,只觉不可思议起来,他现下在这样风口浪尖的位置,却还能这般平平静静地坐在看书,仿佛游山玩水的闲暇之人一般,实在叫人佩服,这心思是何其得深,仿佛根本探不到底。 她忽然想起与他刚相识的时候,自己也是这种感觉,她能琢磨猜中厂公的想法,能看透三宗教众的个中心思和伪装,却根本摸不透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仿佛他本来就是一个温润而泽的人,但其实只是看着很浅罢了。 白骨垂眼站了一会儿,便端着缺牙往窗旁的小屋子去,这是她往日给缺牙做的屋子,秦质也不知何时寻回来的,反正这小屋子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在了。 待她小心地将哼哼唧唧闹脾气的缺牙放进小屋子里去,转身便见秦质微微抬头看着她,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什么。 白骨没有半点犹豫便往他那处走去,如往常一般坐在他身边,当个不吭声的人形摆设。 秦质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她便顺从地靠过去,很是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下一刻便感觉他搂着自己肩膀的手慢慢上移,轻轻抚向了她的发顶。 白骨神情骤然一顿,心跳都漏了一拍,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是巧合她不信,可若是刻意也不对,她刚头在园中根本没有察觉到人。 她一时神情肃然,只觉自己越活越回去,半点没有长进。 秦质的长睫微微垂下,隐约可以看见眼眸里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清,修长的手轻轻揉着她的发顶,语调极为平静,“去哪儿了?” 白骨靠在他胸膛上半晌,才开口道:“去园子里调息了。” 秦质闻言没有再开口说话,屋子里一片静悄悄的,屋外传来扫除的细微声响,偶有几声悦耳鸟鸣,显得屋里极为压抑,明明是明媚的春好时,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进屋里显得格外亮堂,可却莫名觉出丝丝冷意。 白骨靠在他胸膛上半点放松不下来,也不知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良久过后,他放在书上的手才微微一动,皙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页,慢慢翻过来一页纸,仿佛不再关注刚头的事。 白骨心中疑惑他究竟有没有去过园子,却又显然错过了最佳时机,便只能看着他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发呆。 外头的丫鬟端着一碗药进了屋,恭恭敬敬往他们这处走来。 白骨闻着那一股药味,眉间微微蹙起,她不喜苦,所以往日受伤从来不喝药,现下却每日都要吃这苦药,一时抗拒到了极点。 秦质见她一动不动,随手放下了手中的医书抱着她坐起身,伸手端过那托盘上的药递到她面前,眼中神情极淡,未开口便让人觉得不喝也不成。 白骨闻着那药的味道就觉舌头泛苦,她宁愿身上挨几刀,也不愿意吃这个苦药,当即垂着脑袋当作没看见,手按在他腿上慢慢往后挪,准备起身离开。 秦质看着她这般举动也不阻止,只薄唇轻启开口淡淡道:“喝了罢,我现下不想要孩子。” 丫鬟闻言一愣,看了眼药,又看了眼自家公子,神情极为疑惑不解,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白骨动作一顿,抬眼看着他心口一阵闷苦,她从来不过问这是什么药,就是怕是这避胎药,她以往做采莲女的时候听说过的,这种虎狼之药吃多了极为伤身,那些青楼的花娘便是吃多了这些东西,一辈子都无所出。 她练了邪功本就伤了身子,若不是缺牙,她早就死了,现下喝这种药往后自然是不可能要孩子了…… 他以往在医馆学医,这种事情又如何不知晓? 白骨一时心头极为难受,这玩物可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这般不受看重的感觉太过刺人了。 秦质见她这般神情,端着手中的药不退反进,一眼不错地看着她,话间皆是凉薄,“正妻进门前不该有子嗣的,免得夫妻闹不合,邈邈虽然性子好,可我也不愿意她不开心。 你若是想要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等邈邈的孩子先来,她是正妻,嫡长子自然得是她的孩子……” 白骨被刺得眉目渐冷,再也听不下去他说的话,当即端过他手中的药碗一口干下,面无表情冷声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你的孩子。” 秦质原本眼中淡淡的神情当即变得凛冽阴戾,突然倾身吻来,那凶狠的力道直让牙齿磕上唇瓣,似有两败俱伤的意味,唇齿之间的蛮横狠意磨得唇瓣生疼。 白骨猝不及防吃疼,不住低吟一声,连忙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却被他按住脖颈欺身狠狠压吻了上来,唇齿之间颇有一番凶残狠意,苦涩的药味在唇瓣之间蔓延,连带着这个吻也变得极苦。 白骨只觉这苦味被反复碾转,越发苦得让人难以接受,而他的力道越发加重,似乎要生生将她吞了一般。 她一时有些受不住,缠磨之间突然想起一旁还站着人,连忙死命发狠般推开了他,才发现丫鬟早已悄无声息离开了屋,连门都已经带上。 秦质被推开了些许距离,衣衫微微有些凌乱,看上去颇觉几分风流恣意。 他看着她许久,忽而轻轻笑起,弧度好看的薄唇被撞破,流出些许血迹染红了唇瓣,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那微微露出的白牙显得极为锋利,一口咬上来必是见血的疼,“你现下可真听话,说什么就听什么。” 白骨伸手摸了摸发疼的唇瓣,放在眼前一看,果然见到细白的指尖沾染些许血迹,一时心中觉躁得不行,她根本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与他相处,她按照他说得做不对,不按照他说得做也不对,在他眼里她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 白骨微微垂下眼睫,神情满是受伤怨怒,“你究竟要我如何?你既然这般讨厌我又何必把我留下来,惹得你我都不开心。” 秦质闻言一言不发,静静看了她许久,突然直起身,俯身慢慢靠近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触碰她的唇瓣,“不开心吗?” 白骨抿着嘴,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的长睫微微垂下看着她唇瓣上的伤口,神情认真而温和,眉眼间却透着一丝冷讽,“原来你还知道不开心,我还以为你没有心。” 白骨心中一阵无力,只觉再接下去也还是一样难受,便微微别开了头,再也没有接话。 秦质见她这般神情更冷几分,眉眼都渐渐染上薄怒,却没有再说一句话,直拿起一旁的医书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 白骨如同木头人似的,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安安静静地坐着,屋中静了片刻再没有人声,仿佛刚才的争吵没有过一般,气氛依旧古怪压抑,惹人不适。 第134章 白骨呆坐到晚间用膳才有了些许动作, 因为她还要兜缺牙去吃饭。 缺牙自从喝了那竹林间的露水便越发挑食起来, 旁的什么都不喜吃,这般如何能养得胖,白骨便只能把它兜上饭桌一道用膳, 秦质见了难得没有开口阻止, 任她在饭桌上摆弄虫儿。 白骨在缺牙面前摆上一只比它还大上许多的小饭碗,夹了一片菜叶撕了一角放到它碗里,每道菜都如法泡制弄一点点, 那小碗片刻间便堆成了山。 缺牙看着眼前的饭碗,瞪着小眼儿瞅了一眼白骨, 直哼哼唧唧起来, 声音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白骨全当作没听见,筷子将小饭碗微微往它面前推去, “快吃罢,吃完了再给你弄。” 缺牙睁着小眼儿还想要继续撒娇, 便瞧见秦质静静看着它, 眼神颇微冷冰冰, 一时吓得连忙张开小嘴巴,认认真真大口吃起了饭。 白骨见状看了一眼秦质,他正垂着眼睫, 安安静静地用膳,薄唇上细小的伤口已经止了血, 一道渐深的痕迹显得唇瓣温软至极, 面容皙白, 长睫微微垂着依旧温润无害的模样。 白骨不由想起白日里那个吻,到现下还是苦涩不已,连他的话都一字不漏地记着,连带着心都是苦的,看着满桌爱吃的菜一时间胃口尽失,连提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秦质连眼帘都未掀起,拿着筷子淡道:“不想吃就倒了,以后也不用吃了。” 白骨闻言一声不吭,既不接话也不提筷子。 良久的压抑过后,秦质眉眼越冷,突然“啪嗒”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神情极为不悦。 一旁伺候用膳的丫鬟个个低眉敛目,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连忙恭恭敬敬退出屋去。 缺牙小身板被震得抖了一抖,直吓得埋头吃饭,整个屋里安安静静地只剩下缺牙啃菜的细微声响。 白骨面无表情坐着,依旧不理不睬。 秦质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屋里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固住一般,压得人胸口发闷。 外头楚复疾步而来,“公子,有太子的行踪了。” 秦质闻言微垂眼睫,似在思索太子的用意,片刻后,他忽然伸手摸向她的脸,语气温柔却又带着一丝危险,“多吃一些,晚上才有力气伺候我不是吗?” 白骨没想到他这般不顾忌,这种事都能在人前这般坦然地说,一时被臊得说不出话来,直呆在原地看着秦质起身往屋外走去,片刻后消失在视线里。 她神情微微有些凝重,当即起身去里屋取了剑,飞快出了屋,悄无声息跃上屋檐,隐在黑夜之中观察他们去向。 城郊的大破庙位置极好,一眼望去整个京都灯火阑珊尽收眼底,是以往日香火极盛,来往信徒无数,可终究也有败落的时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来得少了,慢慢便断了香火,现下只剩断壁残垣、破旧不堪。 太子站在破庙门口远远眺望在皇城,似乎在看,又似乎在等什么。 公良亶一身黑衣站在夜色之中极为隐蔽,时间一点点流失,其他人早早已经离了京都,拖得越久便与他们离得越远,处境也就越危险,“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太子神情专注看着皇城,似乎没有听见公良亶的话,须臾过后,他才开口平静道:“不急,让孤再多看一眼。” 公良亶闻言面露焦急,连忙上前一步正要开口相劝,却听身后有人慢声道:“殿下想看得是圣上的旨意罢?” 公良亶当即拔刀看向来人,神情警惕,目露凛冽。 秦质从黑暗的夜色中缓步走出,皎洁的月色映在他的身上,月白衣衫微微有些褶皱,却不减丝毫风度,兰芝玉树,风流蕴藉的样子,全然看不出他竟是一个惑乱朝堂的逆臣。 “国师来得真快。”太子看向来人,视线却慢慢落在身后那数十个大内高手的身上,眼中顿起荒凉,却依旧泰然,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公良亶看向秦质身后跟着的楚复,并身后数几十个侍卫,都是大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他神情凝重非常,一边心中暗自盘算着全身而退的把握,一边开口怒斥道:“秦质,你若是尚有一丝良知,就不要逼人太甚,作恶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免得往后旁人加倍还给你!” 秦质闻言玩味一笑,启唇缓声问道:“殿下也觉得是微臣害你吗?” 太子闻言不语,荒山的风呼啸而过在这漆黑的夜里极为刺骨,漆黑的天际慢慢聚起了乌云,刚头缀满天幕的星光,如今一颗都瞧不见,如同巨大的黑布遮掩而下。 秦质唇角微弯带出一抹浅笑,看上去极为温润无害,“圣上想要长生不老,必要取其亲子心肝作为药引,殿下阴历阴时阴辰而生正是唯一的药引子,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太子面色微微苍白,不想再听下去却又没有开口阻止,仿如自虐。 秦质完全没有顾及,神情散漫却一语中的道:“其实圣上也很心痛,在长生和太子之间何其为难,现下这般,微臣也觉天意弄人,半点不由人……” 天边一道突然惊雷而起,一道闪电忽然劈下,似乎要划裂整个天际,漆黑的夜中骤然亮如白昼,一瞬间又归于黑暗。 黑暗之中一道白影闪入远处茂盛的树叶中,快得让人只觉眼前一花,什么也没有看见。 太子眼睫一颤,身子微微一晃似有些支撑不住般后退了一步。 “殿下……”公良亶上前去扶,却被提剑而上的楚复一剑拦开,身后数十高手接连而上,瞬间缠斗在一起。 秦质伸手拿出放在衣袖中的匕首,做工精巧别致,匕鞘上镶嵌着五色宝石,在月光下光彩夺目,极为晃眼,一看就是宫中的贡品。 秦质唇角微扬,散漫一笑,意有所指的开口,唇齿间吐出的话如一把杀人的刀,无声之间刀不血刃,“命不由人,您说微臣说得对不对?” 哪有什么不由人,这就是由人做的决定,而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太子面色苍白,靠着一旁的石狮子前所未有的茫然绝望。 他满心崇拜仰望的父亲却要取他的心肝,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父亲却这般…… 到底是他痴心妄想,非要在天家之中寻求所谓的亲情,还要寄存有一丝希望盼他的父皇改变心意,何其可笑? 他眼中微微泛起水泽,满是荒凉死寂,他慢慢站直了身子似做了什么决定,身姿修长玉立半点不显狼狈。 须臾过后,他慢慢伸手取过秦质手中的匕首,修长的手指握住刀鞘缓缓打开,露出里头锋利尖锐的刀刃,神情庄重仿佛是要去一场盛大的宴席。 公良亶被左右夹击之势打乱了招数,余光瞥见这处动静,当即急声慌道:“殿下,不要听信乱臣贼子所言!” 可惜为时已晚,公良亶话音刚落,便见太子手中的匕首刺进自己的心口,锋利的刀刃染满了鲜血,顺着刀柄滴滴滑落,瞬间染红了衣衫和袖口。 “殿下!”公良亶心头大慌,连忙上前却被一旁袭来的大内高手击落在地,当场擒住。 太子眼中一片润湿,手中用力极为残忍地对着自己的心口割去,仿佛要将自己的心生生挖出来一般,他轻轻开口,声音都疼得发颤起来,话间带着入骨的悲凉,“父皇……说过我……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如今我便……便将心给他,希望他得偿所愿……寿与天齐……” “殿下……!”公良亶闻言心头震荡,一时感同身受,泪湿衣襟。 心口的刀子在胸口快速挖出一个大洞,仿佛看见了里头鲜血淋漓的心,他再也站立不稳,靠着身后的石狮慢慢滑落在地,冷汗淋漓,再也没有力气起来。 天边道道惊雷连起,一道闪电凌空劈下仿佛就在眼前,那撕裂的声音连天都能被震破了一般。 天际骤白,破旧的小石狮子被染了半身的血,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里看着极为瘆人,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落而下。 雨滴砸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渐渐大地让他睁不开眼,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滑落而下,无力地垂落在地。 公良亶已然泣不成声,周遭的大内高手皆觉心有戚戚,谁没有亲子,谁的心又不是肉长的,这般惨状任谁看了都会受不了。 秦质静静看着太子断了气,半点不为所动,仿佛眼前只是花枯叶落一般寻常。 白骨隐在树枝之间,一动不动地看着秦质,仿佛在确认什么。 楚复速去马车取了伞,在大雨倾盆而落之前撑伞挡在秦质上头。 雨滴连成珠淅淅沥沥而下,慢慢变成了瓢泼大雨。 秦质静站了片刻,待衣摆微微被雨水溅湿,血水蜿蜒而来,快至脚前时才稀松平常般开口吩咐道:“取心刨肝,处理得干净些。” 白骨的心一下冷了大半截,冰冷的雨水落下却不及她心中冷,这个人她好陌生,陌生得根本不曾认识过一般。 身下树枝吃不力突然折断,她心神俱散根本不及反应,直接从树上跌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远处的人尽数看来。 第135章 白骨一下摔落在地, 直扭得脚踝处一片生疼,险些没能站起来。 她连忙咬紧牙关站直身, 一眼望去正对上了秦质的眼, 雨夜朦胧根本看不清他眼中什么神情, 可她只觉得周身彻骨的冷意,当即慌不择路地转身逃离了这处。 此事事关皇族,这要是让人知晓东宫太子是皇上逼死的, 他们可没有一个能担当得起,几个侍卫神色凛冽, 当即欲上前追去取此人性命。 “且慢。”秦质看着白骨离去的身影神情莫辨, 开口如同寻常小事般阻道:“内子无状, 本官回府自会言说, 你们先将殿下的遗体妥善安置。” 雨越下越大,瓢泼大雨砸得人根本睁不开眼,半夜的长街空无一人, 只有磅礴的雨声。 白骨疾步飞掠而来,在雨夜中迷失的方向,她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秦质,他那个六亲不认的做派让她越来越陌生, 让她突然意识到那个曾经给她温暖, 给她庇佑的人已经消失很久了, 好像……好像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最清楚这一种状态, 因为她以往就是这样, 所行没有人的感情,为达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什么东西在她眼中都不重要,因为她彻底已经泯灭的人性,杀谁,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到。 那他呢? 他的匕首会不会在有一日也对向她……? 以往所以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美梦,而他不过叫醒她的那个人…… 她面色骤然惨白,竟然光是这般想一想都承受不住,一时间脚腕的疼和心里的冷叫她一个也承受不了,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 “白骨。”雨夜中忽而传来苍老诡异的唤声。 白骨瞬间浑身紧绷,神情一变,猛地转头看去,眼中尽是警惕。 邱蝉子一身黑衣,极为谨慎地从幽深的巷子口走出来,他面上一道道皱纹如深壑一般纵横,背脊极厚拱成了一座桥,看上去苍老得不显人形。 白骨面上的脆弱也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不过是闲来无事坐在长街上淋雨一般,“你找我?” 邱蝉子点了点头,“我有话于你说,你别坐在这般明显的地方,过来些。” 白骨见他这般小心翼翼,也没什么所谓,平静地站起身往他处走去,言辞略带鄙夷,“你看上去不大好,看来这厂公的位子坐得不是很舒服?” 邱蝉子站在漆黑一片的屋檐下,若不细看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只隐约看到一双阴翳的眼,仿佛时间不多般开门见山,“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与你敌对,我想要与你合作。” 白骨的警惕一刻都没放松,闻言仿佛听了个笑话,“邱厂公糊涂了罢,我们合作?我可没忘记往日在暗厂谁是最想我死的那个……” “那是因为立场不同,现下时局早已经变了!暗厂厂公早已经是你的枕边人,我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我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控制,你可知道他比先厂公还要可怕多少倍?!你可知道他仅凭一点怀疑就灭了整个刹婆族!” 邱蝉子已然处于半疯半癫的状态,说话都有些声嘶,当初秦质要他查何人泄露了白骨的踪迹,他费尽心力才得出些许蛛丝马迹。 消息在苗疆密林一带的刹婆族出没,那一处何其棘手,暗厂中人几次三番都探不到具体,秦质便彻底失了耐心,一夜之间以蛊尸覆灭整族,如今那处都是蛊尸横行,宛如炼狱。 这一遭叫邱蝉子彻底惊恐于秦质的蛊术,刹婆一族历代炼蛊,是蛊术的起源之地,其族人无一不精通蛊术,便是他也不敢冒险与其中一人相比蛊术。 是以他越发害怕秦质,一是因为他近忽骇人的蛊术;二是因为他的性子看似温润平和,似则比先厂公还要可怕,有了杀意也半点不露征兆,让他一日日在恐惧里消磨,唯恐做错了一件事惹他取了自己的性命,连夜里都不敢入睡。 白骨闻言眼眸微闪,刹婆族她自然知道,此族善蛊、拜巫灵,当初江湖闻名的刹夜便是刹婆族人,武功极其诡异高深,似与蛊术相辅相成,她当初得了任务,替买主寻仇,也是九死一生才完成了任务,而后连做了一月噩梦才缓过来,可见其族的诡异可怕之处。 这般带着远古巫灵诅咒的族群谁人不是避之又避,秦质这般所为也不知为何? 她静默片刻,终是撇得干干净净,“我与暗厂已然没有半点关系,厂公是谁也与我无关。” “你以为这些和你无关吗,秦质为人凉薄淡漠,看似温润实则冷血至极,说不准哪一天就要了你的命! 你可知道杜仲是什么下场,他是被活活炼成蛊人的,到如今都是生不生死不死的,暗厂早已不是以往的暗厂,我们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到最后都是一个死字!” 白骨闻言面色不变,心中却骤然一沉,邱蝉子说的正好是扎在她心里的刀。 邱蝉子神情激动,如惊弓之鸟般一惊一乍,片刻后,他才冷静些许,仿佛时间不多一般强自镇定,“我如今已然看透了,再也受不住这般下去,我只能自救,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将厂公之位拱手相让,只求脱离魔掌!” 邱蝉子显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话中是真是假有待琢磨,可那求生的欲望却是半点都伪装不出来。 这个条件很诱惑人,至少对于白骨来说绝对是,邱蝉子与她同是暗厂中人,他们一直有着共同的目标,他很清楚厂公之位对于他们来说意为着什么,那是他们十几年如一日的追求,是他们在暗厂这鬼地方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即便脱离了暗厂,那个心思也不可能磨灭,因为这些早已经刻入骨里,与他们的命融合在一起。 倾盆大雨砸在屋檐之上,顺着屋檐垂落成珠帘哗啦啦砸落在地,惹得人思绪大乱。 她若是愿意,就是与秦质为敌,杀了他才能坐上厂公之位,可这样的画面她连想都不愿意,更何况是去做。 白骨垂眼静默半晌,才开口道:“我既然已经脱离了暗厂,就不会再回去,厂公是谁与我无关,我如今就是寻常的江湖人,是是非非皆不过心,你走罢,就当我们今日没有见过。”她言罢一步从屋檐下踏进雨里,强忍着脚腕的疼痛,不露半点端倪地缓步离开,一身未干的衣裳又湿了透。 邱蝉子玩弄过多少女人,见她这般如何还不知晓她的心思,他心中大急连忙往前一步,却又不敢走出黑夜的庇护,言辞阴毒咒骂,“蠢货,你是让秤砣磕破了脑子罢,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你,你以为真的会有男女的情情爱爱吗,这在男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你不过是他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以后他去得越高越容不下你的武功能力,结局十有八九比我们还惨!” 可雨中的人闻言脚下没有半点停顿,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慢慢消失在雨夜之中。 邱蝉子面色越发阴翳,他本是有万全的把握,他们已经不合到了这种地步,本就不应该再有情谊存在,却没想到白骨竟然不同意。 现下这般他已然无路可走,这一次他绞尽脑汁地出来,这事若是叫秦质知道,他不知会是怎样的下场,一时间彻底方寸大乱、浑身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疯掉一般。 忽而暗处走近了一个人,是个年纪级大的婆子,步履瞒跚而来,衣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伺候的,察觉邱蝉子满身暴戾半点不怵,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是一个活死人,她语调平静却莫名带出一丝阴戾,“邱厂公莫有担心,其实你还要一条路可以选择。” 邱蝉子闻言看向婆子,当即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熟悉的阴翳之意,那眼底滋生出来的黑暗显然与他是一样的人。 白骨在雨夜中绕了大半夜才回到府中,翻墙进院发现院中屋里一片黑漆漆的,深夜又下着大雨,府中的人自然都睡下了,秦质想必还未回来,太子一死他必然有许多事需要善后。 白骨冒着雨上前几步推开了屋门,正准备迈步却见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只静静看着这一处,似乎再等什么,黑夜之中满身的孤寂挥之不去。 秦质听见推门声,慢慢抬眼看来,视线慢慢变为实质落在她身上,却依旧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她,也不开口提刚头的事。 白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风吹来便是一阵刺骨的冷意,却依旧站在门口。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片刻后,秦质才开口道了句,“去洗漱罢。”他起身取了火折子,将屋里烛火点起,映着他的眉眼温润好看,玉容皙白似美玉,衣冠未卸依旧清冷公子的好做派。 屋里一盏接一盏灯亮起,黑暗的屋子慢慢敞亮起来,寒冷孤寂也慢慢退散了去,院里的婆子丫鬟连忙进屋里来给她打热水、取衣裳,忙忙碌碌倒没让她有冷的机会。 白骨洗漱过后,屋里便只剩下她和秦质两个人,他已然脱去了衣冠,只着一身就寝时的白色里衣,见她出来也没说什么。 又一阵无声沉默,白骨擦着头发,垂眼一瘸一拐地往床榻那处走去,待到了榻旁,她随意擦了几下头发便将净布放到了一旁,爬上床榻准备盖被子睡觉。 秦质忽而起身走近,伸手握住她的腿往回一拉,她整个人连带身下的被子都被他一道拉了过去,一时神情怔忪,疑惑的眼儿颇有几分呆愣。 秦质一声不吭地拉住她的腿拖回来,蹲下身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倒了些许药酒在手上往她红肿的脚踝上一抹,开始轻轻揉按。 白骨只觉脚踝处一凉,便转身看了眼自己的脚踝,她刚头在雨中晃了大半夜,现下确实红肿得不成样子。 秦质的手劲很大,现下加重了力道就一片生疼,她忍不住回缩脚,却被他按着不能动弹,一时也只能忍着。 倾盆大雨被隔在屋外,只余哗啦啦的磅礴雨声,显得屋里极为宁静,屋里灯火越发温暖,衬得秦质的面容也越发柔和,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一样。 白骨一眼不错地看着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喜欢他,她明明清楚地知道现下这样的局面,她最后极有可能如同邱蝉子说得那样死在他的手里,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孤注一掷…… 她可以不要厂公的位置,甚至可以将自己保护了这么多的性命当成赌注,压在这毫无指望的结局上……如同鬼迷了心窍一般。 第136章 白骨默默看着他揉按着自己的脚踝,他们已经无话可说很久了, 甚至到了如今相看生厌的地步。 她越发念起刚成亲的日子, 可惜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注定回不去,邱蝉子说得很对, 大业面前什么都是空的,坐那个位置的人从来孤家寡人,根本不会有例外。 她恍惚间又想起他看着太子死去的神情, 凉薄淡漠得叫人心都阵阵发凉。 白骨看着他眉眼间的清冷疏离, 不由开口问道:“那个长生不老的方子是真的?” 秦质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来时, 唇角勾起一抹讽笑, 言辞轻忽, “你觉得呢?” 白骨闻言不敢置信,他竟然真的敢撒下这个弥天大谎, 她浑身一阵发颤, 当即伸手拉住他的手, 声音都扬高了几许,“你是不是疯了,皇帝再怎么样都会比你先去,他若是死了,你这个谎言就被拆穿了,到时你要怎么办!?更何况, 太子的死因你而起, 就是皇帝活着, 难保哪一天不会反悔!” 秦质面上云淡风轻,开口时视线却停留在她面上,“反悔我又能如何,做臣子不就是要为皇上分忧吗,他既然有长生不老这个念想,不替他寻求一二又怎么称得上为人臣?” 白骨听他这般说自然是不信的,见他这般平静便知他已然留了退路,只是如今她是外人没必要说罢了,她一时心里苦涩,慢慢收回了脚,再没了心思多言,直垂眼无力道:“我知道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秦质的手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言不发地看了她许久,才慢慢站起身,面上神情莫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极淡,“好一句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希望你说到做到。” 白骨闻言慢慢抬头看向他,突然觉得他们的距离又远了几许,根本望不到边。 秦质见她这般神情似乎呼吸都不顺畅了,当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 白骨听着外头磅礴的雨声,一时雨水好像又落到身上,透骨的冷意叫她半点受不住,她微微垂眼看向脚踝,红肿的的地方抹上了药酒,药味叫她莫名生了丝丝暖意,越发觉得矛盾难解。 自那之后整整几日,他都没有再回这间屋,即便回来也都是在书房,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可他们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他越来越忙,离她也越来越远,或许他们之间已经只有一天,也或许只有一个时辰,这么零星半点的时间她又怎么舍得任它流逝。 她想起他往日那般温柔笑语的模样,心就跟一只手般拧着似的难受,不想再呆在屋子里,便每日偷偷跟在他身后。 他去上朝她便在外头乖乖站着,他与人相谈要事她便在屋檐上头坐着,他回书房便在房梁上蹲着,每每借机偷偷看几眼,偶尔还能看到他少见的几分笑意,每每见到就好像见到以往的他一般,心头酸酸的却又觉得幸福。 或许……她就适合这样陪着她,既可以护着又可以看见他,而他也不会因为她的存在再生气。 这日,白骨又起了个大早,准备吃完饭便去看秦质,却听见院子里一阵动静,她咬着兔子包看向门口,便见秦质往这处走来,一身素白衣袍着身,领口袖间镶绣叶青花纹,雅致清贵,腰间镶玉带坠一枚银色镂空铃铛,发束白玉簪,眉眼清润,徐徐行来,兰芝玉树。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神情有些怔然,毕竟他已然许久没有踏进这处,今日却一大早来了,且那表情看着不是很开心,也不知又要说什么话来刺人? 白骨想着眉眼有些耷拉下来,见他进了屋便收回了视线,睁着眼儿一声不吭地吃自己手中的包子。 秦质缓步进了屋却没说话,只站着静看了她半晌,才随手撩过衣摆在她面前坐下,似要如往常一般与她同用早膳。 白骨见他在面前坐下,不由有些拘谨起来,或许是许久不见的缘故,加之他现下官威越盛,这不苟言笑的肃然模样叫她一时不自在。 她往日那个身份从来都是避着官走,多少也养成了些许习惯,一时连包子都啃得有些机械起来,眼中神情颇有几分放空呆愣。 院里伺候的丫鬟速度极快,片刻功夫桌案上便摆了一副碗筷,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往日里秦质不在,丫鬟婆子嘴上都能淡出只鸟,难免忍不住唠上几句,瞧白骨也不像个爱管事的,便也没了顾忌,一时间院子难得热闹了几许。 白骨每日按时回来吃得饱饱的,张三李四的家中闲事被灌了一耳朵,也得了些许闲趣儿,现下倒是院里倒安静得没有人一般,就好像鸟园子里有什么凶兽扑了进来,群鸟一下四散而逃,只留下一只呆愣愣的鸟儿还搁那凶兽跟前小口小口地吃食,呆懵地让人想要一把抓来好生蹂、躏一番,看看它惊恐的小眼儿也好过这般视而不见。 秦质轻掀眼帘看了一眼咬包子的白骨,视线在她淡嫩的唇瓣上轻轻扫过,眼里带着莫名的意味,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探出取过白粥里的勺,漫不经心兜了几勺在瓷碗里,那手指皙白修长,节骨分明,衣袖上繁复的花纹清贵雅致,手腕微动瞧着赏心悦目却不是女儿家的柔弱美感,而是充满着力量的,那手背依稀可见青筋,棱角分明的骨节,微微收紧便觉挣脱不开。 白骨看着他的手,脚踝处莫名一阵泛疼,想起原先他给自己捏脚的力道,如同感觉到了危险一般默默缩回了一小步。 屋外的阳光慢慢透进屋里,显得屋里格外敞亮,院里偶有几声清脆鸟啼,颇为悦耳动听。 白骨手上的兔子包啃得只剩下了尾部,想要伸手拿却又觉得气氛古怪,让她莫名有一种一动手拿就有可能落入陷阱的错觉。 她看向对面喝粥吃馒头的秦质,举止优雅,温润而泽,明明是一副安静美好的画面,却叫她生出了几许拘谨和不自在,如同刚刚认识他一般,生出几分珠玉顽石,自惭形愧的感觉。 她看向手中最后一口兔子包,只觉索然无味。 褚行进了院子,快步往这处行来,在屋门口抱剑恭敬道:“公子,公良候府递了拜帖来,侯爷想要见您一面。” 白骨闻言当即看向褚行,太子的死让她过于震撼,倒全然忘了公良亶现下究竟如何,以秦质赶尽杀绝的手段,恐怕不会放过他,她心中一沉,慢慢看向秦质,面色凝重。 秦质闻言依旧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半响才开口道:“你去一趟公良府替我劝一劝侯爷,我能理解他即将痛失爱子的心情,可这事我没有办法帮,圣上的旨意又有谁能违抗?”他话到最后却微微抬起眼看向了她,眼中含着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再与她说笑一般。 白骨眉间微微一蹙,嘴巴直抿成了一条线。 秦质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清隽的眉眼微转看向褚行,薄唇吐出的话,语调虽然关切却每一个字都是无情,“还是让侯爷先想想怎么保住公良一族罢,天威难测,免得什么时候没落了都不知晓。” 褚行应声离开之后,屋里一阵难言压抑的寂静。 秦质用完早膳便起身离了院,既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和她说话,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而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吃早膳。 白骨难言心中滋味,她根本没有想到太子的死只是开始,下一个便是公良亶,这一次甚至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家族…… 这与昔日的厂公又有什么区别? 昔日的厂公掌控得不过是暗厂,而他往后掌控得是天下…… 白骨一时间坐立不安,太子的死已经让她如鲠在喉,现下的公良亶更是让她心中难安,她不可能不管公良亶的死活,老和尚的话言犹在耳,她怕他这样会折寿! 白骨当即出了院子,想去追褚行问个清楚,却不想在二门处看见了坐着拭剑的褚行,瞧着半点不急,一时满心疑惑走近他,“你怎么没去候府?” 褚行抬眼见她来,神情一愣似有些不解她为何会来找自己,他沉吟片刻才沉重道:“去侯府传这样的话,不把剑磨得锋利一些怎么回得来?” 白骨闻言心中越沉,“公良亶现下在何处?” “在天牢……”褚行说到一半话间一顿,看向她忽而正色道:“你可别想着劫天牢,你不是公子安排不了后面的路,别带累了公良一族,惹得圣上震怒。” 白骨闻言垂着眼睫默然不语,面色慢慢沉下来。 褚行见她这般只觉白骨在情字上头就是个文盲,公子的心思半点摸不着,自家公子配她简直就是珍珠碰上了鱼眼珠子,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得不能再可惜。 他等了半晌,见她一动不动矗在原地跟个木头疙瘩似的,只得擦着剑语气平平道:“你去寻公子不就成了,送些自己做得吃食,软和些求一求,说不准就会给你想法子。” 第137章 白骨闻言略一思索, 这问题显然还是出在秦质身上,皇帝沉迷在长生不老的谎言中已经如同傀儡, 以秦质的城府怎么可能阻止不了皇帝,归根到底还是他想要公良亶的性命。 如今他们关系恶化到了这个地步, 便是去与他说谈, 他也未必愿意听,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努力一番,先不论往日在暗厂时如何, 便是失忆时公良亶的屡屡相帮也是她该还的债。 她话不多说,立即转身去寻灶房, 她不会下厨房, 往日在暗厂吃食都有专人负责,便是失了记忆也有伺玉, 她会的只是吃,现下也确实够她苦手的。 白骨去厨房的功夫,许久未曾出现的洛卿已然坐在秦质的书房里。 美人素手微垂,玉颈优美, 姿态端庄坐于椅上, 美目流转颇有一番蛊惑人心的美态,春日薄衫隐隐透出美臂细腻如雪的肌肤, 手指纤细, 一举一动雍容高贵, 若非金玉砌成的娇养是断断不出来的。 洛卿往日温婉佳人的柔弱模样已渐行渐远, 如今她在王府的地位已远远超过了王妃, 连王妃都对她言听计从,好像全没有自己的意识,可又确实是王妃,并没有什么不妥。 王妃言行皆看她的意思,肃王又常年卧病床榻全靠人参吊着命,肃王府的大权皆握着她一个人手里,气度做派自然不比寻常女子。 如今便是世家名门的贵女往她身旁一站,也未必能比得过去,毕竟论貌她已是个中翘楚,论这周身的风韵威仪,更不是久居深闺的女人家能比得,那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少女与人妇之间致命的诱惑。 仆从脚下无声行于一旁上了茶,垂首退下不敢多看一眼。 洛卿伸手端过一旁的茶盏,端于唇边小抿了一口,优美如娇花般柔软的唇瓣涂了鲜红的口脂,衬得容颜细白柔嫩,美艳之间却又透着一丝清纯。 她微微抬眼看向坐于书案前的秦质,眉眼清隽如画,不复以往温润和善,这般清冷淡漠却还能叫人心率不齐,平生倾慕。 她眼中渐含一股痴迷,开口说话一如既往的轻柔似水,却暗自留了一手,“现下太子已死,朝中人心涣散,大将军又在一旁虎视眈眈,我前日里还探到他已然在联系原先太子一党,似乎想要打压公子,不知公子打算何时行动,我怕时间拖得越久,公子的处境便越危险。” 秦质看着桌案上的山河图,慢慢抬眼看向前头的洛卿,清冷的眼眸中一片莫测,叫人根本不知他现下心中在想什么。 忽而,他唇角微扬勾出一抹浅笑,眉眼渐染一丝轻狂恣意,声线清透,“此事确实宜早不宜晚,现下这个局势让皇帝自愿传位最好,毕竟他撑不了多久了……” 洛卿见他这般笑心跳忽然漏掉了一拍,呼吸微窒才慢慢静下心来,美目流转,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屈膝,垂首温柔体贴道:“不知公子打算何时逼宫,肃王府必当竭尽所能祝公子一臂之力。” 秦质没有立刻回答,修长的手指在山河图上轻敲,垂着长睫显得神情莫测,眉眼渐透散漫。 窗外忽起几声悦耳鸟啼,他缓缓起身慢条斯理走向窗旁,伸手推开了木窗,便见屋外郁青树上几只青鸟灵动的转着脑袋,在枝头跳动。 洛卿等了半晌,见他卡在这个关头上未言,难免心中发急,直轻声唤道:“公子?” 秦质才转身看向她,语调温和,“此事时间紧迫难免仓促,我确实需要你帮我一二,三日后是皇帝给我最后时间,那日我进宫呈上长生不老之药,半夜里去锦衣卫也不会拦阻我。 防备较之白日里略有松散,那日夜里当值的已有七个是我的人,现下五个人皆刺头,你需要替我做的便是拖延这五人去寝宫的时间。”他说着,伸手到衣袖中拿出折叠着的薄纸,里头写着这五人的名字家世背景及性格,极为详细。 他不再开口,手腕微转修长的手指夹着白宣,漫不经心递去。 洛卿见他斜靠窗旁长身玉立,面容如画雅人深致,神情偏又漫不经心的散漫不羁,这样大事成败都在此一举,一步错了便全盘皆输,他却决断得这般轻巧,仿佛并没有什么事能真正让他挂心烦恼,这般从容不迫的淡定叫人如何不生倾慕之心。 她如同被蛊惑了心般轻移莲步靠近他,拿过他手中的手中的纸又倾身抱住了他的窄腰,抬头看着他,唇瓣微动,鲜艳的红口脂带上几分诱惑,“你让我帮,我一定会帮你,只希望你看见我对你的心意。” 这等美人投怀送抱,秦质的眼中的神情却一丝未变,极没有落荒而逃,也兴奋激动,那眼中的凉薄冷清依旧,这般半点不以为然,仿佛怀里是一截枯木,让人怀疑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这天下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美人投怀送抱,白白得来的春宵怎么可能会不要,能多吃一口新鲜就多吃一口,从来都是贪得无厌的性子,且她对自己相貌还是有信心的,连大将军那样爱重王妃的人还不是过不了她这一关? 洛卿慢慢站直了身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伸手抚向自己艳红的唇瓣,顺着自己脖颈慢慢往下滑去,滑过玲珑有致的身姿,解开了薄衫上的细带,美目渐染雾气,优美悦耳的声音微微哽咽,放下了高贵不可侵犯的姿态,卑微柔弱得惹人垂怜,“公子,妾心悦你已久,只求你成全妾的心意,哪怕只亲近一次也可以……” 秦质看她仿佛如死物,而不是一个女人,一派坐怀不乱的漠然,“你想要的我已经给你了。” 洛卿柔荑微顿,见他眼中清冷一片,没有半分情动的模样,心中倏然一痛,她的情意在他眼中一文不值,而她这个人也没有零星半点可以吸引到他的地方。 秦质好像完全没有看见她眼中的心碎,抬手按于窗架,袖间竹青花纹衬得手皙白修长,骨节分明如同精心雕刻一般没有缺点,语调清冷淡漠,丝毫不带怜惜,“你或许有些不明白自己的立场,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现下我是在吩咐你做事,而不是求你做事,懂吗?” 洛卿微微退后几步,似乎有些清醒过来,捂着身上的衣衫,满目难堪,“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只是你利用的一个工具,还是人?” 秦质漫不经心一笑,薄唇轻启,看似诚恳实则有意刺道:“或许……是人?” 洛卿闻言难堪到了极点,面色骤然苍白,看着他泪眼婆娑说不出话来,只得转身头也不回地奔出书房。 白骨正端着一锅白粥,呆懵懵地往这处走来,远远便听见了书房那处有人跑来的动静,走了几步便见洛卿快步从垂花门这处跑来,衣衫不整,形容狼狈。 白骨当即脚下一顿,瞳孔微微放大,看着她衣衫散乱跑来,那细白的肌肤若隐若现,香肩半露几近诱惑,血气猛地一下冲上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个往日相识的女人从他的书房中这般衣衫不整地跑出来,自然而然就能想到不该想到的地方去。 洛卿一见白骨猛地顿住脚步,眼中神情都带着一番彻骨的恨意,正要开口冷言,却见白骨已然一阵风似的从她身旁掠过,面色阴沉端着手中的白粥往书房那头疾步行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一般。 洛卿心下大怒,这一个二个竟然敢这般待她,他们好大的派头! 她心中歇斯底里,越发恨上心头,回头看向白骨远远离去的背影,美目尽是狠意,纤细的手指慢慢收紧握成了拳,用力到指节泛白。 秦质白骨,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总有一天会叫你们后悔今日的所有! 第138章 白骨面上神情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端着锅的手已然成了爪型, 仿佛下一刻就要掐向人的脖子。 她快步进了书房, 书房很大,一侧藏书极多, 排排而立,临院那一排门, 排排大开, 书案这处窗子也大开着,敞亮得光明正大, 没有一丝不堪凌乱的意味,她往里头走了几步, 便见秦质站在窗旁静看屋外,似在思索。 秦质听闻动静转头看来, 视线落在她面上,轻而易举便察觉了她心中所想。 白骨见他衣冠端正, 乌发纹丝不乱, 那一派禁欲清冷,完全没有往日缠磨之后的大汗淋漓, 衣发散乱,眉眼渐染□□的惑人模样。 她那涌向心头的愤怒才慢慢平复下去, 可他那无声的视线落在身上极有压力,叫她莫名觉得刚头心中的那个想法于他有愧一般。 白骨一时往前也不是, 往后也不是, 直端着手中的锅喃喃道:“我给你煮了白粥。” 秦质视线慢慢落在她手中端着的锅上, 才缓步往她这处走来,站定在她面前拿起了锅盖,看了眼里头清淡的白粥,抬眼看向她,难得语气平和问道:“给我煮的?” 白骨点了点头,心思却全不在白粥上,直想着该如何开口。 秦质却将盖子重新盖上,言辞客套疏离,“难得白姑娘这般上心,倒是叫我受宠若惊,可惜现下我还不饿,便先搁着罢,你若是没别的事我就不留你了。” 这人可真是,人家姑娘被窝都不知给他暖了多少回,还这般姑娘前姑娘后的,仿佛不能叫娘子,便连名字都不会叫了。 白骨见他逐客令下得这般明显,再呆下去确有些厚脸皮,可又不能真的这般离开,一时站在原地颇有几分拘束。 秦质见她不离开也没有开口驱赶,只是不再搭理她,重新走到书案坐下,拿过案上一侧叠着的书册垂眼看着,完全当做她不存在一般。 白骨犹豫了半响才开口直言道:“你可不可以不要杀公良亶?” 秦质闻言嗤笑一笑,轻轻抬眼看来,清澄的眼中多有几许讽刺,“难怪突然这般上心,还特地给我煮粥,原来是另有所图……这用得着时这般上心,用不着时就不理不睬,白姑娘还真是从头到尾都奉行这一套准则。” 白骨被他说得难堪至极,她明明知道不是他说的那样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且现下这个情况在他看来确实就是如此,一时也只能如同个哑巴一般站着。 秦质面无表情看着她站着一动不动,呆愣愣的一只,面上很是不开心,唇角忽而一弯微微笑起,也不似对侯爷那般拐弯抹角,“我可以放了他,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白骨闻言都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这般轻易就答应了,当即不再多想直开口道:“只要你愿意,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秦质闻言轻笑出声,笑中多觉无可奈何,看着她的神情复杂至极,叫人根本看不懂。 直到白骨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才收回了视线,站起身缓步往一旁走去,“既然如此,那你便跟我过来罢。” 这书房一侧有供休息的地方,珠帘条条垂下,里头依稀可见摆着睡榻,高几花瓶、竹林画卷,窗子半敞开着,外头柳树低垂,条条分明似春风刀剪,视线极为开阔,是个休憩的好去处。 秦质走到珠帘前却没有先行进去,而是伸手撩开珠帘转头看向她,那意思极为明显,便是要她先进去。 白骨多少也能察觉到他的坏心思,倒也没什么怕的,只他这般不言不语却有些古怪,见他这般看着一时也来不及多想,只得上前几步越过他,先行进了里间。 秦质随后进来,随后垂下的珠帘猛然落下砸向微微晃动的珠帘上,发出悦耳的珠玉碰撞声,成排的珠帘微微摇动似平静碧波中投下一块落石掀起微微涟漪。 秦质在身后的存在感太强,让白骨浑身不自在,她不由转身退了一步看向他,颇有几分可怜小动物的警惕。 秦质见状倒没有冷脸,神色平静地走到衣柜前,伸手打开衣柜,里头只放了几件他往日备用的衣衫,余下便是一个小木箱子,看着很空,不似要长卧书房的样子。 他伸手将小木箱子拿出来放在一旁靠榻上,看向白骨难得和颜悦色道:“我给你备了一件衣裳,颜色格外适合,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白骨闻言不疑有他上前坐在靠榻,极为听话地打开小木箱,拿出了里头的白纱,薄薄的几层轻如薄翼,拿在手上轻得跟羽毛似的,看着根本不像衣裳,拿到眼前看一眼都能依稀看见屋里的景致,穿在身上自然不言而喻。 她拿着手中轻飘飘的白纱,下意识看了一眼木箱子里,空空如也连一片多余的衣角都没有,不由后知后觉地睁着眼儿看向秦质,神情怔忪到恍惚。 秦质仿佛没察觉什么不妥,俯身拿过她手中的白纱,放在她身上比了比,又慢慢抬头看向她的眼,温和一笑,“喜欢吗?” 这衣裳穿上比没穿还羞人,白骨怎么可能会喜欢,闻言当即摇了摇头,直接了当道了句,“我一点都不喜欢。” 秦质面上的笑当即消散得干净,语调依旧温和,却又不同于真正的温和,“为何不喜欢,是因为这衣裳不是你那个公良哥哥给你买的吗?” 这怎么可能一样,他也不看看自己买的什么衣裳,这衣裳一看就不正经,走几步纱都要飘起来,和周身绕着虚无缥缈的烟似的,吹一吹便散了,叫她如何穿! 白骨只觉他根本就是刻意羞辱,不由伸手推开了他的衣裳,语言苍白无力,“你这衣裳不一样。” “都是衣裳又怎么会不一样,想来是送的人不一样……不喜欢便不喜欢罢,我不会勉强,你现下就可以离开。”秦质将衣衫随手放进木箱子里,面色平静,仿佛半点不在意一般。 这般离开刚头答应的事自然是不算数的,一切就又回到了原路,且再开口让他放了公良亶便更是难上加难。 她自然不能离开,可要穿这衣裳又实在让她太过为难,穿上这样的衣裳自然是脱离不开那档子事的,也不知他一会儿还要如何? 那久违的羞涩让她浑身不自在,只觉答应秦质,后头只会越来越变本加厉,她一想起他往日床笫之间那个没有底线的做派,腿就莫名发颤。 犹豫之间,秦质已然准备关上木箱子,她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如同壮士断腕般决绝,“我穿便是,只你别忘了刚头答应过的事。” 秦质这才眉眼微弯,眼含笑意,话在唇齿之间一绕,颇有一番莫名意味,“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便出发罢,我寻了个好地方正适合看你穿这衣裳……” 肃王府中有一条密道,入口在库房内门这一处直通将军府,洛卿回到王府便匆忙进了密道,沿着密道一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将军府的卧房。 彼时,冷面将军已然坐在房中等了些许时候,见洛卿一人而来,便语含关切问道:“她这几日可安好?” 洛卿款款施了一礼,自然而然上前替他捶肩,二人极为亲密,如同夫妻一般,“王妃近来胃口稍稍好了些许,只是身子还有些疲乏,特地让妾来告诉您一声,待她身子好些便来看你。” 大将军闻言不语,王妃素来知他心,现下这个紧要关头不见人,他的心情自然算不上好。 洛卿的温柔小意倒让他的冷面稍微缓和了些许,不过到底是常年在外打战的,那周身的凛冽威严还是让人半点不敢松懈。 洛卿一边揉按着他的肩膀,一边趁此机会开口显明自己的价值,“来将军这处时,妾的人已然探到了国师那处的动静。” 大将军面露诧异,秦质那处防得密不透风,他几次三番派人探查,愣是连半点动静都不知晓,甚至连他在不在府中都探不到,此人兵不血刃诛杀了根基极深的太子,却还能得皇帝这般看重,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也让他觉得前路莫测,威胁至极,这是他多年征战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却不是在战场上,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般朝堂之上道暗刀才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往往最是可怕。 他当即伸手拉过她的柔荑,线条冷硬的面容上只觉不可思议,“真的?” 洛卿眉目微转,似嗔非嗔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到怀中拿出一张薄纸递到他面前,“将军还不相信妾,这是从秦国师的桌案上取来的,妾的人还探听了他们商讨重要消息,国师打算三日后夜半逼宫,宫中十二个侍卫大多在他控制,只这上头的五个人他拿捏不住,似乎已经寻了法子在那日夜里拖住这五人。” 大将军连忙接过那张薄纸,打开了一看果然见上头五个人名字,里头记极细,连什么性子都一一分析,确实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他自幼便过目不忘,不似一般武将文不通,乃是文武双全的儒将,秦质此人他早先就一直观察着,他的字迹自然也烂熟于心,这确确实实是他亲手所书,便也不再多疑。 他暗一沉思,如今他已经联合了巴、蜀二地的藩王,暗中囤加兵力,这二位藩王早已在京都等着,只太子那一派的老臣顽固不化至极,半点说不通,生生叫人气煞。 秦质若是这个时候出手夺位,正好可以趁他不备坐收渔翁之利,也可以顺便除了这个心头之患。 他想着不由面露笑意,当即搂过洛卿在她粉面上用力亲了一口,“你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这一回若是事成,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洛卿他怀里笑开了颜,似乎整颗心都扑在他的身上,满眼崇拜,“只要能帮将军大业一丝一毫,妾做什么都愿意。”见将军神情极为愉悦,她柳眉含愁,直难为嗔道:“国师连在宫中当值的人都能买通,不知将军要如何布局才好?” 大将军闻言剑眉一扬,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气势,开口却只说了大概,细节半点不透露,“既然国师不喜欢这五个人,那本将军必然要一并带去见见他的,至于其他七个人自然靠近不了寝宫半步。” 第139章 马车出了京都热闹繁华的街市往前驶着, 一路往青山绿水处去。 白骨抱着木箱子坐在马车里发怔, 她本以为秦质要去的地方不会太远,却不想连行李都得收拾起来,马车现下走了大半日却还没有到, 也不知他究竟要去何处? 秦质上了马车便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垂首看着手里的图纸, 眉目清冷, 半点没有刚头揶揄调笑的模样, 一言不发越发显得淡漠冰冷。 马车本就狭窄,摇摇晃晃时不时就能碰到他的衣角,显得这安静越发压抑, 她去不了别处,他那强烈的存在感也忽略不了, 一时只能呆坐着不动弹, 原本因为他的话而羞怯难为的情绪也慢慢消散得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拘束不自在。 白骨百无聊赖之际,瞄了一眼他手中的地图, 当即便认出了是皇宫。 她虽然没有去过几次, 但往日做任务的时候, 便将皇宫各处位置记得烂熟于心,才能从这般复杂, 重重禁门的地方出来。 她收回了视线暗自思索, 他现下看皇宫的地图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以如今的局势, 拖得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逼宫是最快的办法,可是他没有兵权在手,也不如太子名正言顺,这般便是夺了皇位也坐不稳,不出几月就会被人拖下来。 她想到这个局面,却又不知他究竟要怎么处理,不由满心忧虑,时间便过得快了许多。 片刻后,马车便停在山间湖旁,褚行下了马车低声提醒道:“公子,我们到了。” 秦质淡淡“嗯”了声,也不管白骨如何,仿佛当她不存在般起身出了马车。 白骨见状心头难免空落落的,眼儿不自觉耷拉下来,抱着小木箱子起身跟着他下了马车。 一出马车入眼视线便极为宽阔,延绵而去的青草地,山间溪水流淌,环山而过几乎望不到头。 马车外头早有仆从等着,见他们下了马车连忙到后头卸行李。 秦质缓步往前走去,并没有开口叫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仿佛真的只是他自己一个人来了一般。 白骨见状心头越发低落,甚至觉得他性子越发古怪,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不说,且现下正是争权的紧要关头,他却偏来郊外游玩,越发叫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身后的仆从已然将行李往他们这处搬,白骨便只得快步跟上渐行渐远的秦质,在他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如同几日前守着他一般,只是这一次颇为忧心忡忡。 山庄依山而建,没有四面的墙围绕,只有天然的树木山石林立,别出心裁却又不失雅致。 白骨跟着秦质进了山庄,也无心看周围景致如何,垂首跟着秦质一路到了屋门口,忽见他停了脚步,转身看向她,清隽的眉眼渐带几分意味深长的笑。 白骨被他看得莫名心慌,脚下顿了一顿才慢慢走到他面前,还未开口询问便见他突然伸手过来,搂上她的肩膀将她带向另一处方向,低声温和道:“路途疲乏,我们先去洗漱一番。”身后仆从闻言连忙跟上,却被他漫不经心开口拦了,“你们不必跟着。” 白骨闻言心中越发慌,瘦弱的肩膀被他压得微微往下一沉,这般压倒性的力道让她下意识搂紧自己手中的小木箱子汲取些许安全感,瞧着像只可怜无助的小动物被凶兽拿捏在手中一般。 秦质走得比刚头快了许多,她有些跟不上他的速度,直被逼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颇有几分可怜巴巴小碎步的形容。 园里山石奇布,大块石头叠成的石阶一路往上,每一块都是不同形状却又大小和谐,看似随意堆砌而成却每一处都觉鬼斧神工。 秦质带着她径直往上走去,石阶弯弯曲曲绕着山间向上而去。 白骨默默跟着他的步伐,余光瞥了眼他一言不发的模样,莫名觉得心肝发颤,走到这处已经离下头很远了,只觉周遭湿漉漉的暖气袭来,隐约听到山间泉水流动的声音。 白骨当即意识到他选得是个什么地方,脚下的步子不再迈得这般积极,慢慢吞吞地拖着不想这么快上去。 这么明显的小心思怎么可能不被秦质发觉,他也不揭穿,轻描淡显扫了她一眼,一声不吭伸手搂过她的腰往上一提,二话不说抱着她往台阶上走去。 白骨脚下都腾空了,只睁着眼儿看着秦质将她抱到了尽头,扑面而来的热气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待热气消散之后,眼前是极宽阔的温泉水,清澈见底的水面浮着氤氤氲氲的烟气,周围岩石环绕,花树斜斜垂落而上,偶尔飘落几片白中透粉的花瓣,瞧这颇为赏心悦目。 秦质将她往地上一放,拿过她手中紧紧搂着的木箱,将里头的衣裳取出来,便随手丢到一旁。 木箱“啪嗒”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显得极为突兀,叫浑身紧绷的白骨微微颤了下,她抬眼看向他,便见他将手中的白纱抖落开,看向她身上的衣裳,薄唇微启毫无感情平静道:“把衣裳脱了。” 白骨见他这般神情,心中羞涩退得干干净净,垂着眼睫直木愣愣地站着,不理不睬。 周遭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只有温泉水慢慢流动的细微水声,听到耳中温润舒服,颇有一番别样的温暖滋味。 秦质静看她半晌,突然靠近一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垂首靠近她耳旁低声阴郁道:“怎么这般爱使小性子,都给你备了衣裳却还要我来给你换……”虽是这般说,可能他话中却莫名兴奋,听在耳里便觉危险至极。 白骨被他唇齿间的热气弄得心下一慌,忍不住想要避开他,却不防他突然张口咬上她的耳垂。 白骨感觉到他锋利的牙当即心口一慌,连忙伸手推拒,却怎么也避不开他,那唇齿间的炙热沿着耳垂漫过脸颊唇瓣,又顺着小巧的下巴一路往下细密而去,惹得人心口发紧。 慌乱之间她的衣裳都被他解开了去,轻易便被脱得七零八落,她连忙伸手护着,却是徒劳无力,耳鬓厮磨之间连一片衣角都没护着,只能死死搂着秦质的窄腰一个劲儿得往他硬邦邦的胸膛挤,生怕他那烫人视线在身上流连。 秦质被挤得口喉发干,呼吸急促紊乱地一塌糊涂,勉力克制着脑中快要崩掉的那根弦,将白纱往她身上套。 白骨抬头看去,见他垂眼极为认真地给她穿这轻飘飘的白纱裙,这白纱重重叠叠数层,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穿,一时只能僵硬着身子乖乖站着让他来穿,只他手上的力道颇有些重,擦过她的皮肤都能微微泛起红来,让她不自觉地缩脚趾。 秦质显然也不熟练,花了不少功夫,叫他额间起了一片细密的汗珠,这一处本就温热,片刻间便叫他汗湿衣襟,眼尾都微微泛红。 待到好不容易穿好,白骨却越发束手束脚,这纱果然穿了如同没穿一般,轻飘飘地仿佛不存在。 秦质的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残留这一丝理智,推着她往前几步,“去水里让我看看。” 这白纱下了水还能有什么,他要看得自然不言而喻…… 白骨面上连着耳根通红一片,臊得说不出话来,直僵硬着身子往温泉那处跑去,那白纱覆在细白的身子上,隐约可见纱下凝脂玉肤微微泛着细腻的光泽,修长的腿在白纱下若隐若现,一迈入水中那轻薄如翼的白纱慢慢透明,贴在腿上越发惑人。 她一步步往下,水漫过了大腿,那白纱浮在水面上如同层层叠叠绽开的花瓣一般,渐渐变成了透明。 她犹豫片刻,正准备长痛不如短痛直接往水里钻,却觉秦质突然往这处走来。 她微微一怔,心中疑惑他不是要看看,才一转身便被疾步进来的秦质抱住压进了水中,四面包围而来的水让她有种灭顶之感,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脱离不开秦质的手,一时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脖颈。 秦质的身子紧紧贴着她,那唇狠狠贴上她的唇瓣,那温热的清泉水一下顺着他探进来的温软满溢了唇齿,清冽甘甜的泉水在唇齿间相绕。 水下这般片刻便叫她透不上气,她呜咽化为无声,他反而变本加厉肆意起来,直吓得她用指甲去抠他的背。 秦质才略微清醒了些,将她从水中抱起出了水面透气。 白骨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大口呼吸,还没等她缓过来,秦质便又低头吻了上来,手上也越发肆意妄为,那急迫的样子仿佛一刻都等不及。 耳鬓厮磨之间,白骨才发现他连衣衫都还没褪便下了水来,急不可待至极,力道蛮横霸道地让她来不及反抗便被拉着一道沉沦下去,双腿不自觉缠他的腰际,胡乱地亲吻他。 秦质一个用力的回吻,越发抱紧她,那缠磨的力道仿佛恨不得将她锢进身体里,那穿上没几息的白纱片刻间便又被剥了个干净,重重叠叠飘在温泉水面上浮浮沉沉,耳旁只余暧昧的低沉喘息和泠泠水声。 第140章 白骨睡得昏昏沉沉, 只觉面上时不时有轻轻的温软触碰,喷在面上的气息温热清冽, 细细密密地惹人发痒。 她勉力睁开千斤重的眼皮,便见秦质低头吻了吻她的额间, 见她醒了又顺着鼻尖往下亲亲她软嫩的嘴唇, 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折腾她的举止却似乎乐此不疲。 白骨只觉嘴巴被他磨得极为敏感脆弱, 这般轻轻一碰便觉疼疼麻麻的,仿佛肿了一般,一时忍不住伸手去挡他的唇,意识模糊喃喃道:“相公别碰了, 疼呢……” 秦质闻言动作一顿,唇角微不可见地弯起,眼里满是笑意, 清澄的眼眸仿佛细碎的光芒。见怀里软绵绵的很是疲惫,不由心都化了, 伸手握着她的手, 低头在白皙的手心亲了亲, 又垂眼靠近她亲昵。 他的薄唇贴上她软嫩的面, 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指腹在她细白的面上轻轻摩挲, 粗粝的触感带起丝丝暧昧, 眼里话间不自觉带上几分温柔宠溺, “那里疼?” 白骨见挡都挡不开, 眼中颇有几分怔忪,越发疑惑他怎么都不累的,先才那般可让她自己疲乏至极,现下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秦质已然伸手替她揉按起来,指间冰肌玉骨,极为光滑细腻,叫人爱不释手。 他长睫微垂,视线在她白嫩细滑的面上流转,话间颇有几分不甘心,“过会儿我们再去一次温泉,刚头我都没看清。” 这没看清能怪谁,是他自己没把持住,她想起那凶狠劲吓得缩了缩身子,她都老老实实穿了一次,自然不可能再将自己送入虎口一次,闻言当即闭上眼儿,当做没听见一般继续睡觉。 鲜红娇嫩的唇瓣微微涨着,衬得细白的面皮越发细嫩,瞧着颇为嫩生生。 秦质见她不理睬还闭了眼颇生了些许恼意,那还容得了她睡觉,当即贴上她的红肿的小嘴,勾着她的小舌头缠磨,只磨得她舌根泛疼,心有不甘地缠磨了一番。 白骨硬生生熬着,却不想这只是开始,秦质来了这一处似乎不打算再回去,亦或是不打算让她回去,那耳鬓厮磨的折腾劲头甚至让她觉得逼宫的事是她自己多想了,毕竟那样的大事摆在眼前不会有心思分在这上头,她便放松了心思,每每都是累得倒头便睡,且睡得死沉。 深夜的宫殿依旧灯火通明,殿中大得只剩下富丽堂皇的摆设,难免显得落寞冷清,皇帐垂落而下,龙榻之上时不时传出低沉的咳嗽声。 巨大的殿门被微微推开,皇帝身旁的老太监端着一木盘子慢慢走进,在龙榻前停下,“皇上,国师的药已经让奴才端进来了,皇上可要看一看?” 尖利的声音微微压着,莫名生出几分阴森感,皇帝却没有察觉,眼中满是急迫,勉力压下咳嗽虚弱急声道:“快,快拿来给朕。” 严公公闻言面无表情伸开了盘上头盖着的黑布,木盘上面什么药都没有,只有一颗血淋淋的心,像是一颗活生生剜下来的人心,看着极为骇人。 皇帝骤见猛地往后一退倒在了龙榻上,瞳孔放大又惊又怒,“这是何物!?” 严公公不退反近,端着手中的木盘往前一步,“皇上不是要长生不老之药,这便是国师递上来的药,这些时日,国师左右研习古法,觉着还是生服太子殿下自己亲手取的心最好,皇上还是趁着新鲜的时候服下,免得时日长久脏了臭了,难以下咽。” 皇帝呼吸一窒,险些没透过气来,怒得浑身发抖,“放肆!叫国师……给朕滚进来!” 严公公仿佛没有听见,将手中的木盘放到一旁,从衣袖中拿出一卷圣旨,“皇上身子已经大不如前,操劳政务太过繁忙本该有太子殿下分担一二,现下太子殿下已去,皇上还是要多顾及自己的身子,朝中能人之事何其之多,不如退位让贤做了那逍遥自在的太上皇。” 这一字一句苦口婆心却是大逆不道,皇帝愤怒越盛,看着太监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严合,你伺候了朕这么久,竟然背叛朕?!” 严公公面色平静,仿佛一切都已经落叶归根结束了,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之前,“若是那个女人没有出现,奴才可能永远都不会背叛您……” 后宫佳丽三千云,皇帝如何想得起来他说得又是哪一个,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养了这么多的狗背叛了自己! 皇帝混浊的眼暴戾凶狠,当即大怒道:“来人呐,将这个狗奴才给朕拖下去斩了!” 可无论皇帝喊得多么响、多么声嘶力竭,外头都没有人进来,宫中仿佛只剩下了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严公公一步一步靠近,面上仿佛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沧桑的语调连恨意都没了,“皇上或许不知阉人也有心……” 黑夜之中一道暗影往宫外而去,正面迎上大将军,“将军,国师已然入殿中,属下隐约听到里头吵闹声响。” “好!”大将军剑眉扬起,压制不住心中的澎湃之意,这时机太过好,秦质杀了皇帝最好,若是没有,他也能趁机杀了嫁祸给秦质,联合宫外两位藩王夺下皇权,一箭三雕! 大将军眉眼一凛,当即带了人马往宫中而来,迎面而上的护卫使,头先五人正是先前被秦质施计困住的那五个正三品一等侍卫,其中一个上前神情肃然,“大将军言及国师谋逆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你们一等侍卫十二人中其余七人全是国师买通的人,现下他们已被本将军的人控制,尔等速速与本将军进宫捉拿贼人护皇上万全!” 侍卫闻言却没有全信,提刀横于身前拦在大将军面前,满面疑心,“且慢,将军见谅,皇宫重地不允带兵入内,还请将军与我们护卫使一道进宫。” 这五个人果然不好相与,到现下还是疑心重重,难怪秦质都只能暗下绊子解决这五人。 时机稍纵即逝,多耽误一刻变数便越多,大将军不能再拖下去,只得先行跟着他们往寝殿去,到时定了大局,再将这五个侍卫一道除掉也不是难事。 一入殿口外头空无一人,而殿门微微敞开着,里头灯火通明却悄无声息。 大将军上当先数步,站在殿外唤了一句,“皇上?”里头一阵细微声响,似有人惊慌失措急于躲避。 大将军嘴角微扬转瞬即逝,拔出手中的刀对着身后五人,“你们速速随我相护皇上。”推开殿门冲向里头,一踏入殿中却不见秦质,龙榻那处皇账垂着看不真切,只依稀看见一角黄色衣摆。 大将军进前一步,皇帝已然倒在龙榻上没了气息,而手中紧紧攥这一道圣旨,殿中太监们七横八竖倒着昏迷不醒,殿中门窗紧闭,空无一人古怪至极。 他心中一沉,暗道不好,果然身后五个侍卫突然拔刀相向,厉声喝道:“大胆贼子,竟敢逼宫弑君,还不放下手中刀!” 这话刚落,大将军还未出口,殿外已然传来疾步而来的脚步声,七个被阻拦的侍卫速速冲了进来,见之皇帝这般皆是震惊非常,“皇上!” 秦质随后当先一人,而后数位老臣,大多是太子一党,在朝中颇为德高望重。 众人在外听得侍卫之言,一进来见这番情形如何还不相信,秦质当即肃然开口,“还不速速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且慢!”将军欲要开口。 五大侍卫当即上前抓拿大将军,一人怒道:“犯臣看刀!” 大将军只能先行避开,须臾间叫他失了开口的最佳时机,十二侍卫一道向前擒拿,大将军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脱离不去。 片刻功夫,大将军手中的刀便被收了去,脚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腿骤然失力当即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将军这才意识到这五个侍卫才是秦质买通的人,一时心中血涌上头,当即大怒喝道:“秦质,你设计害我!” “速宣太医!”秦质扬声急道,快步上前一探皇帝的鼻息。 殿中一片混乱,心思全在皇帝身上又有谁顾及大将军说什么,闻得此言皆急着宣太医。 秦质一探鼻息,面色骤然一变,众多老臣连忙围去,神情急切担忧,“国师,皇上如何?” 秦质面色极为难看,看向众多老臣眼中面色凝重苍白,这般还有谁不知晓皇帝的情况,一时皆是神情巨变,更有几个老臣没能站着脚,险些往后栽倒而去。 突然,人群中突兀一声喊叫惊醒了众人,“皇上驾崩了……!” 殿中一片哭声,纷纷跪下皆是悲痛之极。 一老臣取过皇帝手中紧紧攥着的圣旨,打开了一看里头皆是传位于大将军之意,这可不就是逼宫夺位的路数,老臣一怒当即两眼一翻险些晕厥过去。 秦质扶了一把才能勉强稳住,他拿过手中的圣旨一看,神情凝重。 大将军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秦质,你栽赃嫁祸,明明是你害了皇上,买通了侍卫来陷害于我!” 秦质猛地起身看向将军,“将军未免信口雌黄太过,我这一整夜皆与众位大人呆在一道相谈长生之药,而将军汇集兵力于宫外,又在宫中设计拖住众多侍卫,还有这圣旨又作何解释,将军难道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秦质一番义正言辞的质问,言到最后已然大怒,猛地伸手将手中的圣旨掷于大将军面前。 这一重接着一重质问叫人无法反驳,众位老臣纷纷上前拿过圣旨一看,皆是震惊非常,气得手直发抖,纷纷叫嚷着,“真真是……大逆不道!” “恐怕大将军早有此意,枉费圣上一片栽培之意!” “忤逆犯上,当诛九族!” 场面一片混乱,大将军闻言还待再言,外头却来了公良侯爷,一身戎甲在身,当年带兵打仗的大将之风重现眼前,身后押着巴、蜀二地的藩王。 “皇上在何处,巴、蜀二地的藩王暗自囤加兵力聚于京都,其居心叵测如何处置,还待皇上定夺……”他话到一半神情惊变,话间愕然,“皇上……他……” 见将军被拿当即慌了神,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秦质见状看向大将军言辞鄙夷,“将军这一出里应外合布得可真是极好,今日若是公良侯爷若是晚了一步,明日恐怕就要改朝换代了!” 此言一出,众臣俱惊,话已信了八九分。 大将军面色惨白,现下显然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他看向秦质神情满是憎恨,“秦质,你以为栽赃陷害于我,你就可以坐上皇帝了吗,绝对不可能,群臣的眼睛可都盯着呢!” 秦质闻言连脸色都未变,语气冷淡不屑一顾,“将军想要咬人莫名也太过不假思索了罢,我一无兵权,二无联合藩王逼宫犯上,三无暗自囤训兵力,所作皆是顺照天子之命,当不起这么大的名头。” 这一字一句既显明了秦质自己没有那个能力夺位,又将大将军的所为一一摆在众人面前。 大将军一时被讽得哑口无言,只能以污言秽语怒骂秦质。 殿中老臣皆纷纷嘘声摇头,半点听不下去。 “大将军弑君谋逆,暂且压入天牢!”公良侯一声令下,将这八分罪实压成了九分半。 第141章 天子宾天是大事, 其后之事多不胜数,两位藩王为了保命皆供出大将军的野心谋划,大将军逼宫谋逆证据确凿,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再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原先拥护大将军的武将世族皆不敢轻举妄动, 就连与将军素来交好的肃王府以及王妃的娘家司马一族也噤声不敢言。 大将军当夜便在牢中畏罪自尽而去, 至于是不是真的自尽已经不重要, 重要得是他手中牢牢握着的兵权。 大将军在军中地位不同寻常, 难免有几个难缠的誓死忠心,可都在一夜之间没了声音, 仿佛一只巨暗中的手笼罩而下,全是无边的黑暗。朝堂局面片刻间瞬息万变, 兵权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到了公良侯爷身上, 其中不服的部下皆杀了,一夜之间血染京都, 惹得人心惶惶。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子之死乃皇家秘辛,皇帝子嗣众多与世家的关系又是千丝万缕,立谁都会有争议, 而立得不及时又会惹得朝廷动荡, 稍有不慎就必会掀起夺权战乱。 秦质即使没有兵权在手, 也不耽误他把持朝政, 暗厂自始至终都握在他的手中, 朝中的大臣又有几个身上是干净的,多多少少都是会有不能外宣的秘密丑事,谁又敢在他面前吭声? 至多几个顽固不化的叫嚣几句,反对的声音还未掀起浪花便已然归于寂静,改朝换代从来都是腥风血雨,不是在战场上,就是在朝廷里,京都济济世家再不敢有反对的声音。 秦质一连串雷霆手段稳固大权,扶皇帝遗忘在角落的幼子登基,公良侯爷手握兵权镇压军中,秦质拿捏朝堂,二人一道把持朝政,新立的皇帝如同虚设。 京都之中一片萧瑟冷意,不是隆冬腊月却胜似其寒寂,那可怕的寒朝甚至顺着京都波及而去,诸侯虎视眈眈,百姓皆害怕战争的硝烟再起,一时民心已然不稳。 这不可预知的危机潜伏在暗中,稍有一步踏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巨大的压力之下根本不是一个人能承受的。 公良侯爷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只觉他的心思城府深沉得可怕,性子又凉薄至极,连家中父兄都可以成为利用的对象,这是天生做帝王的料子。 这样的人最喜欢不动声色地谋算人心,或许连什么时候给他卖了都不晓得,他年纪大了也不情愿牵扯在这权力的深渊之中,谁做皇帝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稳得住这朝堂,给个现世安稳便好。 秦质眉眼清润温和,慢条斯理将手中的册子放下,“侯爷何必这般急于放下兵权,公良公子在牢中一切安好,待到风声过去,我自然会寻个法子将他放出来。” “公良府无心卷入朝堂之争,国师还是早日收回兵权,让我父子二人好团聚。” 秦质唇角微不可见一弯,“公良公子真是好命,得了一个这么好的父亲,连不容易到手的兵权都心甘情愿地拿出来交换。” 这话看似羡煞,可话中有话的试探却让人颇为不安,谁不知道当今国师惯爱笑里藏刀,话里有话,对着你笑的时候说不准心底早已经起了杀心。 公良侯爷依旧不卑不亢,“国师过谦了,这兵权若不是国师从中推波助澜,万不可能这般轻易取得,现下理应交还给国师,我儿往日在暗厂已经受了太多苦,我断不能再让他往后的名声折损,平白多吃苦头,往后国师有了自己的子嗣,自然也会有了这心甘情愿的心思。” 秦质闻言眉眼渐渐柔和,想起家里那只呆愣愣的,恐怕生了只小的也会是呆愣愣的,他想着眼睛便不自觉弯成了一道桥,眼中笑意温柔至极,周身的阴郁慢慢消散了。 公良侯爷说到此处却突然话锋一转,“可惜做那位子必然要造杀孽,本侯还是想要劝公子一句,往后还是一个人的好,免得折损阴德牵连了自己的心头肉。” 秦质面上的笑微微一顿,一下子消散得干净,眉眼染清冷难掩眼中锋利之意,“侯爷怎敢断言?” “先皇也曾有年少的山盟海誓,可惜帝王心易变,末了还不是消磨得一干二净,连他们的孩子都可以成为他寻求长生的药引子,这世间又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公良侯沉重一声叹息,似乎感慨良多,“有道是高处不胜寒,这个位置从生到死都只能是一个人,从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秦质眉间慢慢敛起,诅咒毒骂之类的不善之言他从小到大听得数不胜数,自记事以来从未放在心上,如今能让他这般沉重的,显然已然刺到了他心头…… 自白骨离开之日就已经埋下的种子不但没有灭尽,反而慢慢发芽起来,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不适,不动声色拿起案上的诸侯发布的地图。 可这心头的不适才刚刚压下,便见褚行从远处神情慌张地跑近,“公子,邱蝉子昨日带着十鬼碰上了刹婆族人,到如今一个都没回来!” 秦质手中的地图骤然落下,悄无声息却显得极为沉重,十鬼什么时候出事都可以,偏偏不能是现下,否则无论是不是他做的,他都脱离不了干系! 他怒上心头,当即起身拉过褚行的衣领,厉声质问,“是谁让十鬼离开暗厂的!” “是邱……邱蝉子自作主张……,他走前还说……还说是您吩咐的……”褚行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心脏跳停,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将话说完。 “邱蝉子!”秦质眼中阴戾越深,咬牙切齿之际思绪却没有停。 邱蝉子不怕身上的蛊毒发作,显然是勾结了刹婆族人,不想那日这般一网打尽之后,那个阴在暗处的祸患还未除掉,叫他一时越加如鲠在喉。 刹婆族本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引江湖中人劫杀白骨,如今冲着十鬼而来,又何尝不是明明白白冲着白骨! “马上回府!”他眉眼重重一敛,当即快步离了这处。 公良侯爷见状略一沉思,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武断了,这人刚头的心思简直浅显得瞎子都能摸清。 屋里燃着安神香,袅袅烟气慢慢打着卷儿绕上去,闻着颇为舒心安神,让人不自觉陷入黑甜梦乡。 白骨醒来时身旁又空了,她一时颇为气恼,先前在山庄的时候他就不声不响的去了宫中做那般危险的事,她连夜跟了过来便是想要护着他。 现下新帝登基局势还不稳,他这个风尖浪口的处境不知有多危险,却还总是不以为然,惹人气苦。 她心中又恼又急,连忙起身穿衣,却听屋外一声扑通闷响,仿佛有人跌进了院里。 自从来了京都以后,她碰到的追杀少之又少,凶徒仿佛不愿靠近京都一般少了许多,现下却又突然有了这种被追杀的紧迫感。 她眉眼染过一丝凛冽,拿过床头放着的配剑,骤然推开门往外行去,却见眼前一个满身血迹的人…… 是许久不见的鬼二。 这般骤然看见,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暗厂那些日子,将她一下从光明拉回了黑暗。 鬼二一见到白骨当即痛哭出声,声音几近沙哑哽咽,“千岁爷,他们全死了……全都死了……” 白骨仿佛没有听清,微微一侧耳,好像耳朵出了问题一般,神情怔然喃喃开口,“你说什么?” 鬼二猛地跪倒在地,握拳捶地,撕心裂肺地哭喊,“爷的鬼宗如今只剩下了我了!我没用,连他们的尸首都没能寻回来!” 第142章 白骨反应了许久才听明白那个意思,一时血涌上头, 仿佛天一下子塌了下来, 压在她身上透不过起来。 那一个个费尽心思想要让她做上厂公之位庇护他们, 可却在她失忆时又兴高采烈地跟着她,仿佛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 如今却没了, 突然之间便告诉她人没了…… 白骨一时凄入肝脾,难过至极却一点也哭不出来,甚至一瞬间失声了一般嘴里发不出声音,眼前一阵阵发黑。 “千岁爷!”鬼二惊忽出声,想要起身却因身上的伤牵制得失了力, 又跪回到地上。 白骨一片天旋地转的恍惚晕眩后,再也稳不住身子直直往后倒去,身旁疾步行来一人, 见状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将她揽进怀里。 白骨闻见那熟悉的淡淡药香,勉力回了些许意识, 睁眼看去正对上了秦质皙白的面容, 眼中满是温润沉稳, 叫人顿生了安全依靠感。 她面色惨白一片, 见了秦质当即抓着他的手臂, 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似的, “他说……他说他们死了, 怎么可能呢?!……鬼二弄错了对不对, 他们不是应该在暗厂吗?” 秦质眉间微不可见一敛,手掌在她背上轻抚,言辞温和安抚道:“你先别急,事情到底如何还没有弄清楚。” 鬼二见了秦质当即目露凶光,眼中满是恨意,“如何不清楚,敢问公子要瞒到何时?!我亲眼看见他们死在我面前,您的傀儡邱蝉子当场就被他们撕了个粉碎,连末都没有留下,请问秦公子还要弄清楚什么!” 秦质闻言明显感觉到白骨的手都发抖起来,看向鬼二神情隐露怒意,彻底失了耐心,“住口!你出了事不回暗厂,反倒来找她做什么,难道已经忘了她早已离开暗厂了吗?!” 这话于秦质本意而言,就是不想让白骨再接触暗厂这些污糟事,更不喜鬼二把这样的事带到白骨面前,可听在白骨耳里却全然不一样,她本就害怕他会变,现下十鬼又到了这般地步,更是加深了她心中的不安全感。 她害怕人性,从一开始就怕,她怕她和秦质走到最后面目全非,也害怕十鬼消失,她一时不敢再听下去,当即上前却拉鬼二,“带我去找他们!”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微微发颤仿佛在崩溃边缘。 秦质连忙上前拉过白骨,连拖带抱离了鬼二几步远,褚行连忙带人上前欲拉扯鬼二离开。 鬼二身受重伤,被这般拉扯着越发对着秦质歇斯底里起来,“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们才会和刹婆族人对上,是你非要将刹婆族赶尽杀绝,那个种族明明有巫灵诅咒,你却还要让我们去寻刹婆族人,你分明就是想让我们鬼宗死个干净,好让我们千岁爷永远在你的掌控之中,任你所为!” 秦质连日来忙碌不断本就没有休息好,闻言气得太阳穴生疼,不耐烦间甚至起了杀意,怀里的白骨微微一僵,他如何还能再让她听下去,当即一挥衣袖,不知不觉落了蛊。 “千岁爷您千万不要被这居心叵测的伪君子蒙蔽了心,他往日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您,还屡次三番的阻挠我们来寻您……”鬼二语速极快,劈哩叭啦就一股子话倒给白骨,末了话间一顿如同重伤失血过多晕厥倒地,叫人看不出半点破绽。 白骨看着突然晕倒的鬼二神情木然一片,苦心维持的东西如同一下子被揭开了皮般,里头脆弱得不堪一击。 秦质额间青筋暴起,眼神阴厉地看了鬼二半晌才微微收敛情绪,开口如同平常般吩咐道:“先扶下去,找个大夫替他好生瞧瞧。” 褚行闻言连忙上前连拖带拉,快速带着人将鬼二拖离了这处。 白骨脑中一片混乱,见状连忙挣扎着脱离秦质的怀抱,心中极端恐惧,一旁为十鬼心急如焚,一边又拼命想要避开秦质,生怕他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秦质见她挣扎得厉害,一时眉间紧敛,伸手死死将她搂抱住,“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他们,我一定要将他们找回来。”白骨唇瓣的颜色微微苍白,说话全是颤音,身子一个劲儿往外倾,力气却半点使不上。 秦质锢着她的腰不放手,温声细语安抚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你安心等消息便好。”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们!”白骨被他这般不咸不淡的语气激得情绪崩溃,脑中如一团乱麻,她只知道自己应该去找他们,或许他们还没有死,还等着她去救。 秦质依旧不改神色,平平静静陈述道:“刹婆族人没有你想象得这么简单,邱蝉子刻意带着十鬼离开,摆明布了陷阱诱你前去,你单枪匹马过去就是送死。” 白骨却像没听见一般,固执地往外挣扎着挪步,死命想要挣开他的束缚。 秦质不通武功,越发控制不住她,心中一沉当即开口厉声道:“你出不去的,我来时已经在院外布了阵法,今日绝对不会让你离开这处半步。” 白骨闻言心头大怒,那一下子涌来的着急绝望让她彻底理智全失,再也没有了顾忌猛地施劲击开了他。 秦质被内力震开连退数步直撞上了身后的房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胸口一阵闷疼,还未缓过劲来便被冲过来的白骨扯住了衣领,“马上把阵法解了。”她勉力压着情绪,眼睛都有些充血的红,看着很是吓人。 秦质眼眸微沉,看着她的眼依旧不改初衷,“我说了,我已经派人去寻了,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大海捞针地寻人,暗厂比你快百倍,你只需要呆在这里等着就好……” 白骨浑身都气得微微发抖起来,她心中又急又慌,手握得极紧,指节泛白发青仿佛快要断掉,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苍白怒道:“快开阵!” 秦质靠在门上静看她半晌,忽而轻轻笑起,浅声问道:“你是不是不信我,你以为是我在其中做了手脚,才会不放心我去寻人对不对?” 白骨手微微一僵,看着他的眼眸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脑中也慢慢清晰起来,慢慢松开了他的衣领,“我知道不是你,最起码你现在不会……”可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她的声音微微低下来,终是没有将这后半句说出来,慌乱的神情显得极为可怜,像一只毫无安全感的小动物无所依靠,惴惴不安。 秦质闻言突然俯身抱住她,“别怕,万事有我,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白骨眼眸一下湿润,靠近他怀里只希望时光可以倒回去,那时大家都在,而秦质正要来娶她,一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秦质安抚住了白骨,可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她等不了太久,多拖一刻她就越难安一时,鬼二又被刺激得不轻,嘴上说得颠三倒四,带去的地方皆寻不到人。 而现下刹婆族已然消失于世间,线索就更是断了一样,秦质现下的处境又分外紧张,根本分身乏术,能挑这个时间来寻仇,显然非常清楚朝堂上的局势,说明先前此人就在京都,且十分清楚他和白骨之间的关系。 太子见过白骨,可已然故去,公良亶关在牢中也不可能,唯一一个认识他们二人的只有两个人,便是邱蝉子和洛卿。 那日逼宫洛卿便逃之夭夭,到现下都未寻到人,一个不通武功的女人不可能将行踪掩饰得这般干净,除了刹婆族没有旁人。 他眉间紧敛,暗道自己太过自负,先前若是多花些功夫去寻那刹婆族中何许人主导,而不是耐心全无地灭口,也不至于现下这般麻烦,那人如今隐在暗处,想要躲他何其容易,短时间想要找到难如登天! 天光渐渐亮起,阴沉的天际慢慢泛起鱼肚白,早间的冷意一点点从屋外渗透进来,春日的寒意叫人颇为受不住。 白骨在屋里枯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半点消息,她其实早就信了鬼二的话,只是心中还残留着希翼,可连着一夜毫无动静,那唯一一丝希翼也慢慢消失殆尽,只剩下满心的荒凉和绝望。 房门那处被轻轻推开传来轻微的声响,进屋的人踏进来站了片刻才缓步而来,从背后轻轻抱着她,衣衫上透着淡淡的寒意孤寂,仿佛在外头奔波了一夜般,那微凉的面颊轻轻贴上她细白微暖的面颊,带着些许冰意,叫人颇为不适。 他长睫微微垂着,显得落寞无害,开口极轻极缓,似乎怕惊到她,“鬼二伤得太重,我着人将他送回暗厂调养了,免得又出什么岔子。” 白骨眼睫微微一颤,眼眸慢慢聚焦,唇瓣干得没有了血色,话间也失了情绪,仿佛一个活死人说话一般没有生气,“他们在哪里?” 他似乎也没有睡过,声音因为劳累过度而有些沙哑,“你都站了一整夜了,该去休息了。” 白骨眼眸慢慢湿润,聚起了一片水光,“尸首都没找到吗?” 秦质手上微微搂紧,说话间几乎带了几许恳求,“你再给我些时间,那个人有意要躲,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等我找到了邱蝉子,一切就真相大白了……”他话间一顿,薄唇轻启微动了几下似乎难以开口,半晌才低声道:“或许他们没死……” 若是没死,以他们的能力,早就想方设法向暗厂寻求帮助,再不济也会来寻白骨,又怎么可能这么久没有动静,平白让人担心。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失去了回来的能力…… 白骨一动不动,心口仿佛空了一大块,眉眼失了往日神采,显得落寞悲哀,“把阵解开罢……” 秦质却没有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开口,话中带着些许讨好,“我把公良亶放了,现下他已经回府去了,等过些时候我们一道去公良府看他好不好?” 白骨听见他话中的委曲求全只觉心口被拧得难受,原先一直刻意忽略的东西也慢慢浮了上去,“我一直刻意不去想,你夺了暗厂召回十鬼是为了什么,可现下却容不得我不去想。 你从一开始就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可以毫无顾忌得去取,也可以全然不顾旁人,我可以接受你的凉薄,甚至可以拿我的命去赌一个不可知,可现下却伤害到了他们……”她眼眶红得泛疼,声音微微哽咽,“你因为一个人,去灭了整个刹婆族,可有想过我们也会到这个境地?” 秦质当即拉过她的身子,眉眼皆是恨意,“对,是我凉薄冷漠灭了刹婆族,可若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四下透露你的行踪,也不会引得江湖中人追杀你!他们赶尽杀绝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我们,我们那时还是新婚燕尔,若不是因为他们,我们也不会变成现下这个样子!” “可那是我作的孽,他们本来想要杀的只是一个我而已,如今却牵连到了十鬼,你要我怎么办,他们和我一起吃苦长大,若是没有他们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秦质,我可以相信你,可是我保证不了以后的日子我不会去怨你,我真的保证不了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几近绝望地说出这些话,她见得反目成仇太多了,其实她根本不信情之一字能长久。 有些东西绕不过去的,十鬼的死永远是他们之间的芥蒂,天长日久早晚会爆发出来,更何况他们要走的路本就不同,再怎么努力抓紧也是于事无补。 秦质闻言面色微微泛白,默然了良久才低声问,“我是凉薄狠绝的性子,可你能不能试一试,若是真的不可以,我愿意放你走……”他话间带着无法察觉的恳求,说到最后几乎是锥心之痛,一字一句都宛如滴着血一般。 白骨心口闷疼却开不了口,她不可能放任十鬼的事不管不顾,即便他们死了,她也必须去给他们收敛尸骨,带他们回家,他们因她而死,她又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留着秦质身边去谈情爱之事。 秦质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一个答案,他心中的那颗种子慢慢破土而出,轻易便发芽壮大盘踞了整个心窍。 他眼眸渐渐深黯,不甘的恨意隐于底下,忽而唇角微微弯起,面上似笑非笑,话中多有试探,“若是我不开阵,你是不是就要硬闯出去?” 白骨闻言依旧不言不语,沉默之中如同默认了一般。 秦质眉眼渐染恣意,伸手抱住她,薄唇慢慢贴近她的面颊,言辞多有危险,“你怕是时日长久都忘记了往日在阵中的辛苦……你第一次认识我吗,我既然不想你走,便是布了入不得的阵,阵中步步凶险,从来就没有人走出去过,娘子还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安分守己地呆在这里,否则即便只能是留住你的尸首,我也在所不惜。” 白骨只觉无力,慢慢抬眼看向他,乌发墨簪衬得面容皙白如玉,干净清隽至极,眉眼清润如画,弧度优雅好看的唇瓣,依旧温润而泽的清贵公子,可眉目间的凉薄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只不过当初她只看见了表面的温润,也只爱那表面的温润。 他静静看着自己,手上却依旧没有放开她,呼吸间的清冽气息慢慢缠绕上她的鼻间,慢慢顺着唇瓣透进她的心底,惹得心口紧得生疼、压抑难解。 秦质看着她难过的眼眸仿佛半点不为所动,长睫微微垂下,视线慢慢滑落,落在她发干苍白如花瓣枯萎的的唇瓣上许久,慢慢靠近她,微微含住她的干涩的唇瓣轻轻启唇替她润着,微微一吸吮便离开,丝毫不带情欲,一下一下地轻触如同安抚,举止轻柔地仿佛怕弄疼了她,她的唇色慢慢恢复了血色,软嫩嫩地颇有几分潋滟,他伸手越发搂紧她似以往一般亲昵,可她却感觉与以往完全不同,每一步的亲密都是煎熬。 秦质话中的意思她自然知晓,他既然有心不让她去,这阵法必然设得比往日还要凶险万分,先前她就困入过,现下又如何不忌惮他的阵法,一时只能如笼中鸟一般关在院子里,何处也去不得,外头的消息也探不到。 而秦质便当成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与她仿如寻常夫妻一般,一道用膳,一道沐浴,甚至还能若无其事与她亲昵,唤她娘子。 他每日会尽量抽很多时间来陪她,可即便如此也陪不了多久,现下时局还不稳,他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能陪她的少之又少,二人若不是靠秦质一个人苦心维护,早早便是形同陌路。 白骨心疼他的难处,却无法忽略十鬼,只能这般一日又一日的熬,她不知是在等他自己想明白,还是在等他何时彻底腻了自己,另结新欢。 第143章 夜色极沉, 院子里一片寂静, 春日的茂盛也抵不过夜深,墙角的野草花静悄悄地开着,无人问津。 白骨坐在屋子里擦拭着手中的剑, 连屋里的灯都没有点, 徒留一室的落寞清寒。 寂静的院外传来了细微声响,有人缓步往这处走来, 片刻后便进了屋, 见得屋中一片黑沉沉也没有开口问, 仿佛习惯一般先走到了灯盏旁, 伸手将火折子那到唇前轻吹, 折子头的火星微微一亮, 皙白如玉的面容在黑暗中隐显, 清隽的眉眼难掩疲惫。 朝中事物越发繁忙,十鬼的事更是打乱了秦质原先的计划,为了安白骨的心,他提前将公良亶放了出来, 他本来可以用公良亶为饵,诱公良侯爷与他一道稳住诸侯, 过后再拿回兵权做摄政王, 再用皇帝这个傀儡安抚朝堂,待局势稳定之后再名正言顺地取回皇位, 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 可现下全乱了, 侯爷手中的兵权提前到了他身上, 位高权重难免成为了众矢之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步都不能走错,而隐在暗处的刹婆更是防不胜防,所有的一切已经成了一团乱麻,步步难解,压力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住的。 灯笼中的火光渐大,屋中的黑暗清冷一下子被驱散了干净。 白骨手中的剑泛着出锋利的光芒,他却视而不见一般,缓步走近白骨,俯身抚上她瘦弱的肩膀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温和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白骨垂着脑袋一动不动,面颊上还残留着他唇瓣的温软触感,叫人心口涩涩的。 秦质见她不说话也不勉强,还是眉眼微弯地坐在她身旁,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往后夜深了不必等我,自己先睡知道吗?” 白骨垂着眼睫一声不吭,从头到尾都好像是秦质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可即便刻意避开,那隔在中间的十鬼却不可能不存在,黑夜沉得寂静压抑,似乎有什么东西埋在底下呼之欲出。 秦质静看她半晌,揽在怀里如同一个心爱的玩具一般小心翼翼,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剑放在榻旁,将她一把抱起往净室去,“娘子,我们去沐浴罢。” 白骨被这般骤然抱起,下意识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开口低声道:“我困了,今日不想沐浴。” 秦质顿住脚步,闻言也不放下她,直靠近她亲了亲她的小嘴,“小懒鬼,都不用你动手,还这般爱犯懒。” 白骨被他亲得微微往后一仰,抬眼见他眼中尽是血丝,形容十分疲惫,心口蓦然一窒,疼得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秦质已然将她抱到了床榻上,转身独自进了净室。 白骨坐在床榻上,心里沉甸甸的,视线模糊了一片。 片刻功夫,秦质便端着木盆出来了,几步走到床榻旁俯身将木盆放下,里头满满的一盆水,水面上慢慢浮起的热气模糊了秦质的面容,显得眉眼清润氤氲。 他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拉过她的脚,褪去鞋袜放入木盆的清水中,修长的手指并拢兜着水往她脚背上撩,她的脚很冰,他便一下一下力道适中地揉着,直到冰冷的脚慢慢变暖和。 白骨看着他垂着长睫,神情认真的模样心口一阵阵闷疼,他看上去很累很疲倦,却还要强撑着和她说话、与她亲近,明明已经这般辛苦了,却还要苦心维持,执着得让人心疼。 白骨忽然觉得她是真的配不上他,她这样低沉到淤泥里的人怎么值得他这样相待? 她的眼眶越发红了,缓了半晌才低声道:“我自己可以。”她见他不理便伸手去拿盆上的净布,却被秦质先一步拿走了。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握着她的脚洗过几番后,才将替她擦拭干放进被窝里,眉眼温和地看向她,“你先睡,我洗漱完就过来。” 白骨看着他进了净室,眉眼低落至极,慢慢躺进被窝缩成一团。 秦质一个人洗漱,速度便快了许多,进去没多久便洗漱完出来了,掀开被子上了床榻,便伸手过来将窝在里头缩成一团的白骨搂进怀里,轻声问道:“今日有想我吗?” 白骨窝在他怀里如同睡着了一般,闭着眼一声不吭,只觉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片刻的寂静过后,面前阴影慢慢笼罩下来,唇瓣上碰到温软的物体,带着些许清冽的男子气息,还有些许湿润。 他轻轻一碰便离开了,微微启唇,声音极低极轻,仿佛自说自话一般,“娘子,今日我也很想你。” 白骨紧闭的双眼微微润湿,眼角不经意滑落了一滴泪,她的眼睫轻颤,仿佛想要睁眼看他,最终却还是没有睁开眼。 她僵着身子躺了一夜,到了早间才入眠,再醒来的时候,床榻一旁已经空空如也,秦质早已不在身旁。 她缓缓坐起身,如同一只笼中鸟,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突然,一道箭从半敞的窗子口往这处射来,她当即闪身避过,快速往窗旁掠去。 外头天际阴沉,已然落起了雨滴,衬得屋檐越发灰暗,极远处的屋檐上空无一人,那支箭仿佛凭空出现。 她眉间微蹙,关上窗转身快步走到床榻旁,那箭插进床头木柱里,箭尾卷着小纸,后头绑着一个小木盒。 她当即伸手撕下一旁的床帐,隔着手上皮肤取下了小箭上的纸条打开,上头只有一排小字,‘欲救人,一人独来岭渊,否则九人渊底寻。’ 她连忙取下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指节处微微弯曲是生下来就带有的畸形,一眼就能认出是鬼一的手指。 她的手微微一抖,险些没能拿稳这木盒。 外头“轰隆”一声雷响,片刻间大雨倾盆,天色阴沉如同黑夜,肆虐的风猛地吹开了大门,荡在屋中肆无忌惮,卷着珠帘来回剧烈晃动,发出急促的相互碰撞声,惹得人心头发急。 白骨抬眼看向外头,垂花门外布着秦质的阵,如今要走只能趁他还没回来时硬闯。 时不等人,多拖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危险,白骨暗自咬牙,强压着对阵法的恐惧不安,上前拿过剑决然出了屋。 外头大雨磅礴,倾盆而下,她才堪堪迈出屋檐,便已然被淋的全身湿透,斗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面上,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前头皆是雨幕朦朦。 白骨走到垂花门那一处,想起往日在阵中的场景,心中越发不定,这一步踏出去便是九死一生,或许昨日便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白骨心口越发闷苦,想起那木盒中的手指,心中再不敢奢望,紧握着手中的剑,毫不犹豫一步迈出垂花门。 可她在大雨中走出很远都没有出现阵法,有的只是砸落在身上的雨水和磅礴而下的雨声,几乎没有察觉到一丝危险。 她心中疑惑,慢慢走出了第二道垂花门,外头视线一片宽阔,水木青草郁郁葱葱,蜿蜒曲折的溪水清浅可见下头斑斓石头,水面上浮着的水草被斗大的雨滴砸得浮浮沉沉,木桥上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眉眼清润,石青色衣衫在天色阴沉的雨幕朦胧中越显灰暗。 白骨才恍惚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布阵…… 他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静静看了她许久,忽而淡嗤一声,轻垂眉眼低低笑起,“你还是不够爱我……” 她闻言眼睫一颤,提步慢慢走向他,到了跟前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秦质慢慢抬眼看向她,清澄的眼眸黯淡得没了往日神采,薄唇轻启,一字一句轻吐道:“或许你根本不在乎我。” 白骨被他眼中的失望刺得心头骤疼,眼里一片朦胧模糊,不知滑落而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不是……这样……” 秦质眼中恨意骤起,当即扔掉手中的油纸伞,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你扪心自问在乎我吗?!我说了这阵法极为凶险,你还是踏进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在阵里,我如何自处?!” 白骨手猛然一颤,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 “你总是自作主张,先前那样离开我,你觉得不连累我便是爱我,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笨一点,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们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真的会分开,有没有想过我真的去和别人过一生?”秦质眼眶一下润湿,慧极必伤,他清楚地预料到这样的结局,让他也害怕起来,以至于都当成真,真的让他开始恨她。 白骨眼眸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她想过,每每一想到就痛不欲生。 秦质却突然笑起来,话里全是绝望,“其实你想过的,即便是想到也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你根本不够爱我,才会心甘情愿地把我让给别人! 我如了你的愿,让你一个人在江湖中流浪,让你知道我要另娶她人,我试探了一次又一次,可你呢,从来没有一次来寻我,从来没有一次嫉妒,你说我凉薄,可你明明比我凉薄百倍!” “我没有……我只是怕……”这一声声质问白骨无力反驳。 “你怕什么,别人害我不过取命,你对我却是诛心!你每一次都自作主张,每一次就只知道逃,你从来都不信我,也不信我们会长久对不对!” 白骨闻言彻底崩溃,再也站不住脚直坐到了地上,眼中的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而下,满是苦涩。 她是个胆小鬼,怕他们以后会形同陌路,害怕情爱脆弱得不堪一击,害怕他面目全非,她宁愿守着现下的美好固步自封,也不愿意勇敢一点点。 秦质微微垂眼看向她,眼睫上晶莹剔透的雨珠滴滴滑落,许久,他才低声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刚头那支箭要你去哪里?” 白骨闻言牙关都开始发颤,想起那纸上的话,凶徒的话从来不是假的,他们既然说得出,就必然能做得到,他们的命不能赌,她也赌不起。 她慢慢握紧手,几近哽咽道:“……这一次只能我一个人去……” 秦质眼睫微微一眨,润湿乌发的雨水滴滴滑落,晕湿眉眼深远,“你此去九死一生,可曾想过我?” 白骨答不出来,雨水砸到她头上极疼极重,砸得没有抬头看他的勇气。 秦质静静等着,衣摆被雨水透湿,雨滴在衣摆边缘一点点滑落,仿佛流逝而去的时间,越来越少。 秦质失望至极终是没了耐心,眉眼渐染清冷麻木,哑然道:“白姑娘,你可以走了。”言罢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往院中走去。 那话间的失望压得白骨透不过气,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难以忍受叫她哽咽地哭出声,磅礴的雨水砸落而下,砸得她直不起背脊。 第144章 大雨一直哗啦啦未停, 外头的天色依旧阴沉,磅礴的雨声填了满耳,叫人心头平生冷意。 秦质衣冠尽湿坐在书房中,面容的雨水甚至还未干透,眉眼被雨水染湿显得眉目深远,发湿衣深, 水雾朦朦,彻衬得面容氤氤氲氲。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雨幕朦胧, 那视线好像在看雨, 又好像透过雨幕看向别处。 案上摆着高高摞起的折子,一本折子铺开在他面前,砚台中的墨慢慢干去,只余中间一点点湿润的墨泽,显然已经许久没有动过。 半掩的房门几声轻叩,褚行微微推开屋门走进来,抱剑禀道:“公子,少夫人武功高强,属下跟丢了, 那一处方圆百里荒僻无人, 只有一处地形诡异,是夺人命于无形的万锁道岭渊, 属下猜测到少夫人可能去了那处。” 万锁道岭渊素有魔域之称, 当年数万将领行军途经此路, 多日后竟全无踪迹,无一人出渊,甚至连尸骸都寻不见,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从此过后此渊再无人敢去,到如今成了鬼渊一样的存在。 秦质仿若未闻,看着外头无休无止下着的大雨许久,才慢慢收回视线,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屋中外头磅礴的雨声灌满了屋中,这雨大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似的,无情地摧残压碎所有的东西,听在耳里极为沉重。 褚行不敢多言一字,站在屋中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外头楚复身着蓑衣疾步而来,“公子,皇上病了,老臣们皆在宫中候着,御医不敢轻易用药,严公公怕出什么闪失,特地让属下来寻公子。” 这话音才刚落,外头又一人冒雨而来,脚下静无声响,一看便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练家子,“公子,两位藩王回去的路上被人劫杀,巴、蜀二地隐有异动,还请公子明示该如何处置?” 却不想这只是开始,后头便一个一个接连不断地前来汇报,好像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挤在了一起,扰得人烦不胜烦,“公子,宁远侯召集旧部,私下传言公子携天子以令诸侯,欲以此收买人心……” “大理寺调换官员名单已经列好,其中有两人是太子以往亲信……” “礼部欲寻……” “公子……” 一句接一句的禀告,一封封折子接连不断的地放到秦质的桌案上,片刻间便又高高摞起一叠,皆是耽误不得的棘手之事,听着便叫人焦头烂额,容不得秦质放任不管。 秦质默了许久不知是在思索还是走神,半晌,他才伸手拿着笔在快要干去的砚台中微微润湿,提笔至折子上,欲要批注却又好像思绪杂乱不知如何落笔。 那笔尖的墨慢慢汇集成一颗墨水珠子,在毛尖摇摇欲坠,过了半晌终是不堪压力“啪嗒”一声滴落在折子上,墨水透过宣纸,慢慢向四周晕染开,留下了不能忽略的痕迹。 秦质静静看着那滴墨水,面容平静看不出半点不妥。 书房里都是跟了秦质许久的人,自然知道他现下情绪不佳,里头的气氛慢慢压抑起来,外头渐大的雨声砸得人心头忐忑不安。 气氛慢慢压到了极点,就像绷紧的弦随时都会崩断。 突然,秦质毫无征兆地一把扫落了桌案上的东西,笔架砚台连带着折子一道“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砚台摔翻在地,里头仅有的一点墨水溅到地上,点点墨迹如同心绪,杂乱无章。 众人“扑通”几声连忙跪下,垂着头一动不敢动,甚至没有人敢道一句息怒。 秦质手撑着桌案的边缘,刚头情绪彻底失控,让他的胸口都微微起伏着,呼吸也失了寻常节奏,可即便有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依旧不发一言,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叫人看着便觉胆战心惊,颇为瘆人。 秦质的情绪素来不外露,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动怒,一时间屋中的气氛越发压抑,叫人连呼吸都提着压着,甚至有几个手心都吓得出了汗。 屋中静了许久,秦质才微微收敛一二,起身缓步走出了桌案前,在书房来回踱步,心绪明显是前所未有的乱。 他慢慢走了个来回便停下脚步,走向一旁成排的书柜前,拉开前头的抽屉,将里头的兵符取出来,转身递给楚复。 楚复不明所以地接过,神情茫然拿着手中的兵符看着秦质。 秦质收回手拢在袖间,神色平静,“送去给公良侯爷,便说是我愿意给他的。” 公良侯爷将兵权交出来过一次,那是为了他的儿子,现下公良亶已经回了候府,这一次若是再将兵符给了侯爷,自然不会怎么轻易再交出来。 如今自家公子已然掌握了大局,只要稳好现下的局势,大业既成。 兵权何其重要,若是给了侯爷,后头的局势根本不可能这么稳当,谁又知道公良亶不会存什么争权夺位的心思,即便侯爷自己没有争抢的心,也不一定不会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公良侯爷在军中的影响不容小觑,往后要帮儿子搏一把也不是不可以,公子现下根本就是在养虎为患! 楚复神色骤然一变,看着秦质满眼不敢置信,“公子……” 秦质转而对着褚行吩咐道:“传我命,暗厂三宗谁若是能擒拿到了邱蝉子并刹婆族人,谁就是暗厂新任厂公。” 褚行闻言看向秦质神情错愕。 秦质放下话便不再管,径直往外走去,那架势似乎也要离开京都,可现下这个局势若是离开,再想拿回江山又何其难朝廷中的文臣武将,各地的诸侯藩王谁不是狼,这么大的权力就是一块沾着血的生肉,只要脱离眼前,当即就会被四分五裂地撕碎抢去。 楚复当即跪行往前,拉住秦质的衣摆扬声急道:“公子,您现下若是走了,等于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江山啊,为了区区一个白骨如何值得?!属下求公子三思而后行!” “当年我夺她暗厂之位,现下便当作还给她的,往后我们便一笔勾销了。”秦质面色平静,言辞浅清,仿佛已然看透往外走去。 “公子三思!” “属下等求公子三思!” 秦质却没有停下脚步,不行色匆忙地迈入雨幕中,却没有注意到屋檐上停着一只古怪的鸟,通身的羽毛颜色如同寻常的鸟儿,可脑袋却极为机械的转着,看着不像一只活物。 那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仔细一看,一只眼珠是墨蓝色的,而另一只是琉璃色,瞧着诡异邪乎。 不远处的屋檐上也停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鸟儿,那距离更好呈三角,就好像布了什么阵法一样。 屋里的楚复见状彻底跪坐在地,一向理智的公子从来都是走在他们前面,如今他乱了方向,他们明明知道是错的,却也没有能力稳住现下的局势,毕竟论谋算人心、布局设计谁又能比得上他? 他一走,根本没有人能帮他稳住,哪怕是一日都不可能! 褚行见自家公子这般离去也是神情怔然,可待秦质走出了院子,便突然消失在了眼前。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仔细看去雨幕中确实没了人! 他心头大骇,连忙追上去,“公子!” 屋檐上的鸟闻声突然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往前掠去,刹那间消失在雨幕中,没了踪影。 众人见状皆大惊,连忙起身冲出院子,眼前视野极为开阔,几乎没有遮挡的地方,短时间内不可能消失在眼前,可秦质就是凭空消失了。 众人皆大惊失色,“公子!!!” 那厢众人惊慌失措,而秦质冒着雨迈过垂花门时眼前的场景便全然一变,不再是先前的木桥溪水、草木青绿,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森林,入目皆是苍天大树,那树干最粗的要十数人环绕着才能抱住。 他脚下一顿,转头看向身后,楼阁台榭已然全部消失在眼前,取而代之得是望不到头的森林,唯一不变的是倾盆而下的大雨,哗啦啦洒落在林间树叶上,淅淅沥沥的声响在林中连续不断地响着。 突然,苍老婆子的声音盖过雨声凌空落下,如同打雷一般震耳欲聋,仿佛从遥遥天际传来,显得人极为渺小。 “公子善阵,不知我们刹婆巫蛊的区区小阵能不能入您的眼?” 秦质眉间一敛,站在朦胧雨幕中神色不明,眼中依稀闪过尽是阴郁。 第145章 地窖里暗沉沉的,没有一丝光透进来, 里头久不通风, 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叫人闻着隐隐作呕, 然而一直呆在里头的人已然习惯了。 里头只有一盏小小的灯盏,泛着微弱的光芒,前头摆着一张极宽长的石桌, 上面放着的山林连着楼阁台榭, 那树木山林府院楼阁做得栩栩如生,仿若真物。 密密叠叠的林中有一个极小的布偶人, 竟然会如人一般走动着, 这场景和秦府, 以及困着秦质的森林一模一样。 婆子将手中带着血字的符纸烧掉后便再也没有书写符纸,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布偶人, 仿佛一个施巫灵诅咒的鬼婆, 苍老的面皮在昏暗的灯光莫名阴森诡异。 洛卿坐在后头看着她做法许久, 才将拢在手中的鸟儿重新放回笼子,取过石凳上的披风,上前披在她身上,“婆婆,您先休息一会儿罢,莫要太过辛苦, 伤了身子。” 婆子苍老的手慢慢往上移去, 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拍了拍手背, “你放心,你是我儿喜欢的人,待我杀了这两个畜生,就带你回刹婆族,虽然族里人都死了,但我这个老婆子身子骨还硬朗,还是能抓得了奴隶来伺候你的,只要你好好为我们刹婆孕育子嗣,我自然会给你,你所想要的所有。” 洛卿眼中极浓重的厌恶一闪而过,神情温婉不改,“多谢婆婆收留洛卿,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话间一顿,又轻声问道:“只是这阵……真的能困住秦质?” 婆子阴翳笑起,拿起桌案上的布偶人开始一针一线缝着,“这幻阵看似玄乎,其实不过是个障眼法,困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他越聪明,想得越复杂就越绕不出去,只能在里头折磨得心智尽失,到头来困住他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 “婆婆既会蛊术,为何不以蛊杀之,反倒这般劳心劳力坐着辛苦之事?” 婆婆僵硬的面皮浮起一丝不悦,刚头还好好的,现下看着她便是皮笑肉不笑的惊悚之感,“和蛊者圣手比蛊术自寻死路吗,你以为他往日凶名是怎么来的,当真以为是凭空带上的高帽?!”婆子说着便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自以为是蠢得无可救药,真不知道我儿子喜欢你身上那一点。” 洛卿见状再不敢多言,当即从善如流道:“是洛卿愚钝了,想来婆婆不日便能替我们报得这血海深仇,往后刹婆后人必以婆婆为尊。” 这话倒是说到了婆子的心坎上,面色当即缓和了不少。 洛卿见婆子心情好,眼眸微微一暗,面上的笑越发可人讨好,看着她手上的布偶温婉体贴道:“婆婆,您把这些都吩咐我来做罢,洛卿看着您这般劳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万锁道岭渊之中烟雾迷茫,缥缥缈缈的烟云缭绕如登仙境,可是错综复杂的地势却叫人迷失了方向。 白骨到了这处绕了许久也不见人,身上的衣裳已经干透,白色衣纱随风飘扬凌乱如同心绪难以收敛,心头的不安一阵阵浮起,她连忙压下心绪,神情警惕地察看着四处前进。 突然天际一只飞鹰掠过,到了白骨这处猛然落下,似乎要抓向她的头顶。 白骨身子骤然往后一仰避开,手中利剑快速劈去,却只削下了一只爪。那鹰惨叫一声,动作敏捷地避开,飞快向前飞去,一看就是有人专门训养。 白骨当即足下一点,提着内劲往前掠去,那速度极快,恍惚之间只看到一阵白影闪过,仿佛人眼看花了一般。 那鹰到了山顶处忽然力尽掉落下来,白骨追到这处,远处依稀传来人的声音,她微微侧耳细听,是九鬼的哀嚎声! 她当即快步往山顶走去,山顶的风极大,吹着她的衣袍猎猎作响,乌发白纱飞扬仿佛要登仙而去。 远处是极长极宽的深渊,中间连着一道长绳桥,已然十分古旧,上头的木踏板腐烂得破碎不堪,有些已经掉得只剩下空荡荡的木绳。 那桥下坠着九个人,一个一个手脚皆被绑住,在绳桥下随风摇摇欲坠,那绳桥摇晃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开来。 鬼一被剁了个指头,疼得他一直精神紧绷着,见了白骨直喉咙发干嘶哑疑惑道:“爷?”待反应过来真的是白骨之后,当即流下两行热泪,“爷……” 其余八人被风吹得晕头转向,虚弱不堪,看着白骨开口尽是沙哑。 深渊底下又一阵风卷上来打在绳桥上,让桥摇晃得越发厉害,似乎马上就要断开。 白骨明知有险也只能快步上前,地面上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蛊虫,成群结队地往她这处爬来,密密麻麻铺满了地,看着便叫人头皮发麻。 她连忙拔剑往地上一挥,那蛊虫只去了小半,片刻后那些蛊虫竟然飞了起来,速度极快地冲她这处袭来。 白骨见状当即腾空而起旋身挥剑,快得蛊虫近不得身,蛊虫密密麻麻的包围着她,叫她几乎看不见外头,突然传来铁索链的声响,上头一个巨型的铁笼子从上而下坠落下来。 白骨听见声响连忙挥剑劈出一条路,却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甩来重铁链险些击中。 重物落地不过须臾之间,白骨这一闪而过便失了先机,那铁笼“砰”地一声巨响将她死死地困在铁笼里头,一时间只觉地动山摇一般晃动,而那些在她周围的黑衣人也被这铁笼压得血溅三尺,气绝身亡,蛊虫当即落地啃噬起来,片刻后便见几具尸体的累累白骨。 周遭的黑衣人慢慢退后,避着脚下蛊虫。 白骨的剑还未见血,那白衣上已经沾染鲜红的血迹,星星点点如红梅绽放,她猛然挥剑劈向铁笼,却只有刺耳的声音响起,铁笼子却纹丝不动。 她握紧手中的剑,面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叫人看不出她现下深浅。 远处“啪啪啪”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如黑色潮水一般蛊虫慢慢消散而去。 邱蝉子停下鼓掌从远处慢慢走来,看着笼子里的白骨啧啧了几声,似乎略有遗憾一般讽刺道:“白骨,真没有想到我们再见面是这样的场面……” 白骨看了眼周围不过寥寥数十个黑衣人,不由嗤笑一声,拖延时间暗自想法子,“看来你这个厂公做得很操劳,这满脸的褶子叫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邱蝉子冷哼一声,突然靠近铁笼子神情阴翳,“死到临头还敢这般嚣张,你得罪了刹婆族人,还以为自己能跑掉?”他话到一半,突然眼珠一转,看向桥下那吊着的九个人,面上带着几分阴笑,可惜道:“可惜十鬼逃了一个,今日只能由他们九个人和你一道赴黄泉了,另外那一个待我夺回了暗厂,自然会送他下去与你团圆,从今往后,鬼宗白骨将永远成为过去……” 白骨闻言心中一紧,看着他眼眸微微一眯,那面上的凶煞之意隐隐透出,瞧着极为骇人,脑中却飞速转着,急得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邱蝉子见状却越发兴奋,当即从怀中拿出火折子走到桥边,打开火折子以手挡着风用力吹着,片刻功夫,那上头火星便冒了起来。 那么桥本就摇摇欲坠,若是点了火很快就会烧起来,到时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白骨心头大慌,连忙上前猛地挥剑连连劈在铁笼上,那铁笼子发出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一切都是徒劳无力。 邱蝉子听着摇了摇头,面上带着几分可惜又夹杂着嘲讽不屑,“白骨,我们斗了小半辈子了,其实我也不想杀你,可是没有办法呀,你不除,十鬼不除,我这心头永远不安呢…… 要怪就只能怪你选错了路,非要那些没用的情情爱爱,否则说不准我们可以一道把持暗厂,操控天下。”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火折子慢慢移到木绳那处。 白骨闭目凝神运气至剑,猛然挥剑骤然一击,剑气如啸向四周荡去,周围的黑衣人避之不及皆被击飞在地,可铁笼上头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心头已然急躁到了极点,额间都急出了一排细密的汗珠。 邱蝉子站在绳桥看着这处笑得很是开心,手中的火折子慢慢点燃了木绳,绳子极为干燥,点火就着,火势如舌极快蔓延而去,片刻便烧断了一根粗如手臂的木绳,绳桥瞬间下塌,在九鬼慌叫声中倾倒向了一边。 白骨心头大骇,心中慌乱至极,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连忙运气至剑袭向了铁笼子边缘,地面当即四分五裂,土石变得极为松软。 起身而来的黑衣人们执剑刺进铁笼避退她,彼时绳桥那处火势渐大,连着烧断了两条,只剩下一条连接着断桥。 绳桥连带着九人晃动得越发厉害,那木绳承受不住重力,等不及火烧就已经慢慢开始一点点断裂开来。 白骨目露凛冽,当即挥剑逼退了黑衣人,一剑往下往直在铁笼边缘下砸出一个洞,她迅速从铁笼下边钻出。 同时,那一根绳子彻底崩断,悬在深渊之上的长桥断裂开来,往另一边坠去。 千钧万发之际,白骨连忙飞身上前拉住绳子,所以动作不过一息之间,如一道光影闪过。 邱蝉子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人已到了他眼前。 她拉着身子凌空一转,带着极大的惯性将邱蝉子撞下了深渊。 邱蝉子骤然腾空,瞬间失重坠落,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 “啊……!”一声粗粝的尖叫声划破了天际,迅速离他们远去,落入深渊消失地无影无踪。 绳桥一甩而过猛烈的风劲几乎要将她掀下这万丈深渊,白骨整个身子随风而起,脸颊被这凛冽的风刮得生疼,仿佛刀在脸颊上划过一般。 断掉的木桥飞快甩向深渊那头,桥上的木板零零散散掉落深渊,那火势不但没有停下,因为顺风燃烧得更快。 片刻间便往她这处烧来,那上头的火烧得这处极烫,叫人抓不住手,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挥剑劈断了下头燃烧着的绳桥,堪堪阻止了烧到这一处的火舌,燃烧着的半截火桥飞快坠落,消失在底下云雾缭绕的深渊。 他们随着绳桥的惯性飞快迎上对面的渊壁,这般撞上,力道何其凶险,大家一样必死无疑! “啊啊啊……!”十鬼惊叫出声,那声音响彻了整个深渊,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白骨来不及缓过劲,当即拽着绳子一个转身迎向对面,运气至剑狠力劈向对面的渊壁,连劈数道,内劲连连将他们往外推,阻碍了那断桥飞逝而去的巨大惯性,如秋千一般来回分散了大半力道。 可即便如此,撞向渊壁的力道也不容小觑,临近关头,白骨举起手中的剑,施劲刺向堪堪就在眼前的渊壁。 剑刃带着凛冽的剑气直刺入了石壁之间大半,带着巨大的后劲,震得白骨的手一阵骨裂的剧痛,麻了大半边身子,才生生阻下这巨大的力道。 下一刻,他们便随着绳桥“砰”地一声撞向了渊壁,终究是血肉之躯受伤在所难免,渊壁坚硬,木踏板已经碎裂地零零散散,纷纷掉下深渊。 白骨被撞得直喷了一口血,体内了不小的冲击,险些没能握住木绳掉下深渊。 她还未歇一口气,鬼一的绳子突然崩断,整个人倏然掉落! 第146章 白骨当即出手拉住了鬼一的腰带,在危险关头死死拉住了他。 底下深渊云雾缭绕如登仙境, 那飘飘渺渺的云雾慢慢散开, 几乎看不到下头的底,如同吃人的口子, 一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鬼一被绑了这般久,手脚脱力发麻根本使不上力,悬空的感觉让他栗栗危惧, 惊恐万状, 看着下头瞳孔都不自觉放大。 拖得时间越久重力便越发难挨,白骨全身只觉撕裂一般的巨疼, 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要被撕成两半。 鬼一感觉到白骨的艰难, 当即咬着牙伸出手脚去抓一旁的木绳, 一抓住便死死拽着不放,大大减轻了白骨的负担。 白骨这才收回手, 额间全是细密的汗珠, 面色唇瓣尽是惨白一片, 她已然彻底脱了力,整个身子悬浮在半空,摇摇欲坠,看着便觉惊心动魄。 突然,绳桥上木绳毫无征兆又崩断了一根,他们猛地往下一沉, 随着惨叫声倾倒向另一边木绳。 一时间所有的压力都在这根绳子上, 断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多拖一刻便离鬼门关多近一步! 白骨双手死死拉住绳子,脚轻轻一抬踩在刚头嵌进渊壁的剑柄上,言简意赅吩咐道:“踩着我,救他们上去……” “千岁爷……”鬼一闻言不知所措,仿佛听不懂一般。 “快,我快没力气了!”白骨面色几近惨白透明,见状当即大怒催促着。 鬼一眼眶一瞬间润湿,只能咬牙往上爬去,很快就爬到了白骨上头,可脚却悬在她肩上不敢踩下去。 木绳绷得极紧,将要断裂的细微声响隐约传来。 白骨当即命令道:“踩!” 鬼一吓得一脚踩在白骨瘦弱的肩上,直将她的身子踩得骤然下沉,他当即痛哭出声,心中慌怕到了极点,生怕白骨就这样被他踩下去! 白骨手上一阵剧烈疼痛,她连忙死死咬着后槽牙,使劲全身力气撑着他。 鬼一连忙伸手拉过挂在上头的鬼五,单手撑着他的身体,张嘴用牙去解他的绳子。 鬼五已然冷静了许多,他深知时间不等人,待绳子一解开,他当即运气至周身,待恢复了些许气力,连忙踩着鬼一的手沿着绳子往上掠去。 到了最上头的鬼六那处,三下五除二一解开,便使出全身力气将鬼六狠狠往上一抛,直扔上了渊顶。 一时间绳子上的重力减轻不少,为所有人谋得了一点时间。 鬼六一上去渊顶,当即解开绑在腰间的长鞭往下一甩,缠上脱力的鬼五腰部快速拉了上去。 二人一道拉着绳子,死命往上拉,拼命缩短剧烈救人。 鬼一往上爬去如法泡制地解绳子,很快又救了两个,他们素来配合默契,几人合力,片刻间,桥上绑着的九人便一个接一个全救了上去,下头一时只剩距离最远的白骨。 她根本没有力气攀爬,更别提用轻功,能拉住木绳保持着不掉下去已经她的极限了。 九鬼连忙拉着绳子快速往上拖,可那绳子在渊壁上磨损得太厉害,已经开始一点点的断裂开。 突然,白骨的手彻底脱力,整个人猛地掉下。 深渊上头几人拽着绳子拉了空,骤然全部往后栽去,心头大骇惊叫道:“千岁爷!” 他们一拥而上,往下看去才发现白骨没有掉下去,而是抓住了那把剑,悬挂在了半空中,当即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心又高高悬起,这么远的距离他们根本救不到! 白骨死死抓着剑柄,另一只手只能抓住剑刃,死死握着才没掉落下深渊,剑刃划破手掌,鲜红的血顺着手腕慢慢往下染红了她的衣袖,生死一线间,她才发现她有多怕死,她有多怕再也见不到他…… 远处空中突然飞起黑蒙蒙一片,仔细一看竟是会飞的蛊虫,正往这处密密麻麻地成群飞来,蛊虫嗜血,白骨便是目标。 她的手已经开始慢慢脱力,可能还没等蛊虫来,她便要掉下去了。 鬼一看出端倪,急得直冲着白骨大吼,“千岁爷,你一定要撑住啊,刹婆就是为了分开你们,来对付秦公子,他现下只怕已经落了圈套之中,危在旦夕!” 白骨心头大震,思绪不过转瞬之间,那蛊虫已如乌云压顶般飞来,手间的力道无法支撑住她,整个身子正慢慢下坠。 她急得崩溃尖叫,歇斯底里到了极点,体内突然一股力起,无师自通般气涌丹田,冲破了最后一阵瓶颈,内劲如大海波涛汹涌,一浪接一浪翻涌而来撕扯着她的身子,片刻后慢慢归于平静,浑身仿佛充满和煦温暖的力量,不再似以往阴气沉沉,伤之肺腑。 彼时,成群的蛊虫近在眼前,有几只落在了她的衣衫上堪堪就要往里头钻! 白骨当即一踩侧面渊壁,咬牙身子凌空往上一翻,将自己整个人往上一甩,快速落下时角度极准地踩在剑柄上往上一腾,抓住那尽头木绳如一只轻雁般身姿灵巧往上掠去。 她一上渊片刻功夫也未耽误,当即转身运气至掌心,击向空中蛊虫,那内劲如啸猛然袭去,震得耳中血流,引得整个深渊回声震荡,当即打散了前头厚可避日的蛊虫。 那蛊虫密密麻麻尽数掉落至深渊,眼前一片黑蒙蒙慢慢散开,远处的深渊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的婆子,看着这处神情阴翳。 白骨收掌回势,看不清她神情模样如何,却察觉了阴冷视线,那是刹婆族给人的惯有感觉,神秘诡异而又危险! 那婆子不过看了白骨几眼,便转身消失在了渊顶。 白骨面色骤变,当即转身深渊小径飞速掠下,九鬼见状连忙跟上。 一行人下了深渊便那处渊底必经之路而去,可却空无一人,地上甚至没有人踩过的痕迹,四处搜寻也不见人影,刚头那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诡异之感慢慢爬上心头,那远古族落的巫灵可怕之处笼罩在众人头顶挥散不去。 磅礴大雨早已停下,苍天古林之中一片灰蒙蒙的,林中天色极为阴沉,到处都充满了一种邪乎。 秦质坐在地上,一贯半丝不乱的乌发已然掉落几髻在额前,皙白的面容几乎苍白到透明,他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错综复杂的图,叫人看不懂究竟是什么,微微泛白的薄唇轻轻念着什么,“天、冰、雹、霰,乾位四象,坤位扭转……” 他的脚上绑着从身上撕下的布条,连着身后的树干上,仿佛是想要将自己栓在这处不离开,面色隐约可见一丝不堪重负的恍惚狼狈,瞧着极为虚弱。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妇人声音带着无限的温柔,“过了这一年,质哥儿便又长一岁了,往后便是家中的大哥哥了,你告诉娘亲,你以后想要做什么样的人?” 秦质拿着树枝的手突然一顿,慢慢抬头看向眼前,周围的场景早已变化,苍天大树瞬间消失不见,而他则置身于一个屋中。 外头好像下着雪,极为寒冷,屋里却其乐融融,堂中摆着大火炉子,一大家子坐在堂中仿佛似在守夜。 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孩童,那孩童年纪极少,面皮生得极巧,唇红齿白颇为惹人喜爱。 他看着那个妇人神情恍惚,明明是个身外人,神情却慢慢沉浸其中,仿佛他本身就在这屋里一般。 “孩儿长大要像爹爹一样,为江山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妇人闻言乐得不行,看着孩童忍不住揶揄道:“咱们质哥儿真是好样的,你长大了可不要忘记自己说的话,娘亲这里呀,可替你记得牢牢的,你要是忘记了,娘亲可是要罚你面壁思过喔~” “孩儿铭记在心,万不会让娘亲失望!”这小小年纪偏爱这般一本正经的严肃确实惹笑,一时间满堂长辈哄堂大笑。 一大家子很是其乐融融,倒显得秦质这一处荒凉孤寂,他手中的树枝掉落在地化为了虚无都没有察觉到。 他静静看着,眼眸渐渐润湿,清透的声音因为许久没有饮水而微微沙哑,“孩儿忘了,可您却不来罚孩儿……” 屋中的灯火渐渐暗下归于黑暗,周遭伸手不见五指,他慢慢站起身,四处摸索似乎想要回到那屋中,可却突然出现在了屋外。 外头一片皑皑大雪盖在琉璃金瓦之上,入目庄重威严,天空洋洋洒洒落下雪花,落在身上渐渐润湿身上的披风,里头是若隐若现的明黄色衣袍。 他在雪地上里走着,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踏雪声响,后头的太监一步不离地跟着,“万岁爷,前面就是冷宫了。” 他依旧往前走去,步子迈得雷厉风行与以往慢条斯理完全不同,袍子甩猎猎作响,片刻便到了冷宫门前。 身后的侍卫连忙上推开大门,里头杂草丛生极为荒凉,仿佛无人在此一般。 他独自走进去推开了里头的门,入眼是一排金色铁栏,这冷宫就仿佛是一个巨型的金丝笼,里头困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瘦弱女子。 宫殿里面没有点灯笼,笼子上头的屋顶砸开了一个洞,外头的光照到里头,雪渐渐飘进来,她就站在那下,扬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上面,不知是在看雪,还是在出神…… “朕和你说过了,你若是不再执拗,我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做夫妻,宫中的女人不过是过眼云烟,你在一日朕便依旧爱你一日,只要你好好听话。” 她听见声响慢慢转头看来,眉间一点朱砂衬得眉眼魅惑于人心,可眉眼流转中再也没有往日那呆愣愣可爱神态,仿佛看透了一切,眼中只要空洞冷漠。 “我和你不是夫妻,我的相公是医馆的大夫,做的是悬壶济世的善事,可他已经死了……” 他眉间一敛,当即不耐烦怒道:“放肆,朕就明明白白站在你面前,你竟敢胡言乱语诅咒朕死!” 她慢慢走进,看着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认真,“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根本不是我的相公……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分开,你做你的皇帝,我走我的江湖路,也好过现下这样面目全非……” 他冷笑一声,半点没有留恋之意,眉眼皆是不耐烦,“好,既然你这般想,那朕就念在往日之情放你出宫,随你去走你的江湖路!” 秦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说的话,话音才一落,眼前便换了一副景象,前头一个小姑娘撞到他腿上,才比他的膝盖高一点,软绵绵的一只直扒在了他的腿上,扬头看向他,那呆愣愣的小眼儿里满是惊慌,直奶声奶气怕乎乎道:“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这就好像是一个缩小版的白骨,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他一时心都要化了,正要俯身弯腰去哄这只软绵绵的小包子,却被疾步走来的男人抢先抱走了。 公良亶一身布衣,眉眼清秀,看见他似乎有些意外,随后便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抱着手中的小姑娘转身离开,“囡囡,跟爹爹回家啦。” 那呆愣愣的小姑娘转头抱着公良亶的脖颈,很是奶声奶气地嘀咕着,“这个大哥哥的铃铛和娘亲的一样~” 公良亶脚下一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么点大,该唤人叔叔知道吗?” 小姑娘闻言乖巧地点了点脑袋,又悄咪咪地瞅着秦质,满是好奇,转眼看见前头下了马车的白衣女子,忙伸出手臂往她那处倾,“娘亲抱囡囡~” 那女子笑开了眉眼,眉间的朱砂痣依旧鲜红惑人,当即伸手接过她抱在怀里,一抬眼便看见了他,那眼神微微一怔,末了又对他释怀一笑,仿佛只是寻常的故人一般。 她抱着手中的女儿,转身离开,三人渐行渐远,细谈甚欢,那温馨惹得心口发疼。 他一阵凄入肝脾,仿佛被抛弃了一般连忙追上前去,“娘子……”可他再怎么跑也追不上,再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回头。 突然,脚下一绊猛地往前摔去,热闹的街市顿时消失,他又重新置身于苍天古树之中,那脚上的布条依旧绑着他,周围没有一个人,依旧只有他自己。 眼前的白骨早已消失在视线之中,他还是趴在地上,看着远处空气中的一点,眼眶渐渐润湿,一滴清泪从眼里落下,满目哀伤荒凉。 那里头的人全是幻象,明明不是他,可他却入了戏,绝望悲凉至极,痛不欲生。 栩栩如生的幻象一个接一个,真实的由不得他不相信,他挣扎得越厉害,就陷得越深,一次又一次在崩溃边缘徘徊,终是失了往日的沉稳冷静,手指死死扣进了土里,撕心裂肺般地心痛喊叫,声声入耳神伤,那衣冠凌乱、歇斯底里的模样,仿佛神志尽失。 第147章 白骨在万锁道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踪迹, 只能带着九鬼马不停蹄地回到了秦府。 楚复褚行已经在府中找疯了, 来来回回寻了无数遍, 就是没有找到阵眼, 便是请了最厉害的布阵人,也查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阵! 一时间,府中乱得底朝天, 众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白骨在垂花门处走了数遭,可就是没有看到秦质的身影, 那神情如同失了心窍一般的恍惚,孤零零地无所依靠。 楚复见她站在这处, 平平静静的完全没有半点心急如焚的情绪,仿佛是一个冷血无情的陌生人, 一时心怒焦急, “白姑娘既然不急,那便回去歇着罢, 免得在这处碍事碍眼!” 褚行见状也心有埋怨, 自家公子为她做了这么多,如今身陷囹圄, 她却这般事不关己的平静做派, 如何不叫人气苦! 白骨闻言仿佛充耳未闻,只是看着远处来回徘徊的布阵人, 满心期盼。 可那布阵的高人在垂花门处几个来回琢磨, 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举一动都在消磨她的耐心。 时间不多,哪由得了他们琢磨来琢磨去,刹婆劫了秦质去,如何会厚待他?! 白骨呼吸不畅,一下又一下地握紧手中剑,浑身都紧绷,如同将要崩断的弦,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要断裂了去。 院中的气氛正胶着,简臻已经得了消息往这处赶来,一进院子便看向楚复,“你寻我?” 白骨看见他当即上前,急忙开口问道:“罗刹的尸首你们可还留着?” 罗刹武功诡异高强,那力量如同巨人,似乎是服用了药物才能有这样不同常人的力量,是以罗刹死后,杜仲便向鬼宗将尸首讨要了去,由毒宗琢磨研究。 事隔太久,简臻闻言略一回想,才道:“当初没看出个所以然,留在冰窖又碍事,早早便扔进化尸池里去了。” 白骨眉间微蹙,垂着眼心头极为压抑,片刻后,她抬眼看向简臻,话中似真的一般认真道:“不,尸首还留着,我那日与他决斗之后,颇为欣赏他的武术,并且……将他埋在我们决斗的地方,明日我便要挖坟鞭尸,请了巫婆克压罗刹魂魄。” 简臻微微一顿,立刻领悟到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要诱刹婆人自己出来?”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时日相隔太久了,便是传出去她未必会相信,且刹婆族人贯来邪乎,连噬杀同族孩童这样的事都能做得出来,那个人是罗刹的什么人都还不知晓,恐会打草惊蛇。” “她咬了我这般久,处处想要置我于死地,与罗刹的关系必然极为亲密,刹婆族最是忌讳死后身躯是否完整,只要放出消息便不可能不来。” 简臻一想,倒也可行,秦质先前在杜仲手中救了他一命,现下只要有能救他的法子,他自然都愿意去试。 楚复闻言却语气不好反驳道:“简直就是无稽之谈,罗刹都是这么久以前的事了,和刹婆又有何干系,暗厂的教众忙于追杀刹婆,大家可不像你一样这般闲……!”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白骨擒住了脖子,按在后头的房柱上,院子中的人皆是一惊,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褚行见状当即快步行来,拔出了手中的剑对向白骨。 院中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白骨眉眼尽是凛冽冷意,咬牙切齿大声怒道:“你以为暗厂教众能对付刹婆,她来无影去无踪连我都追赶不上,等暗厂找要等到何年何月,这些布阵人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秦质灭了刹婆族,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让暗厂的人速去传消息,让她带秦质来换!!!” 楚复闻言还是不赞同,即便呼吸不畅,面色通红,他依旧不打算擅改公子原先的命令。 白骨急怒攻上心头,双目都通红了,手劲不自觉加重,仿佛真的要杀了楚复一般。 褚行见越发不可收拾,忙厉声喝道:“白骨,你还不放手,现下公子下落不明,你……!” 她转头看向褚行,言辞极为阴狠打断道:“褚行,我想你应该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 楚复透不上气,双眼已经慢慢往上翻。 “你先放手,让我想一想!”褚行心中急乱至极,他也怕一步踏错而不敢去做决定,可白骨说的对,这时间一点一滴地拖下去,公子的处境就越危险。 简臻双手抱臂,看着楚复啧啧了几声,仿佛提醒道一般,“人都快翻白眼了哟~” 褚行当即出声,“我这就去,你快放手!” 白骨松开了楚复,面色阴冷地盯着他,那感觉如被一条毒蛇盯着,仿佛他反悔她就要一口咬上来,蓄势待发的危险叫人紧绷,褚行连忙与简臻一道离了院子。 楚复一落地便瘫软在地,一阵剧烈咳嗽,根本没有阻挠的机会。 若论速度,江湖上根本没有一个组织能比得上暗厂,这消息就仿佛刚从白骨嘴中吐出,下一刻便已然人尽皆知。 婆子披着披风挡住脸,神色匆匆进了地窖。 洛卿正在里头看着桌案上摆着的咒书,听见动静连忙拿起布偶人继续绣着,极度心虚紧张,连手都开始发颤。 好在婆子根本没有去看她,那死人一般僵硬的面皮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一进地窖便如发了疯似的砸碎了地窖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洛卿见她这般反倒安心下来,等她发泄完了,才神情关切地上前,“婆婆,莫有生气,白骨必然是想要骗你出去,才散播这样的谣言。”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一个局,若是寻常人心狠一些未必会去冒险,可刹婆族不一样,他们相信巫灵诅咒,最忌讳的就是尸身不全。 死后尸身毁之,便无法投胎转世,这于他们来讲是最可怕的事情,更何况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不可能不急! “你懂什么!”婆子当即一巴掌甩向洛卿,直将她打翻在地,一阵拳打脚踢极为凶悍,分明就是想要将她往死里打,那熟练的架势显然不是只打过一两次这么简单。 洛卿咬着唇不敢求饶,只能抱着头死死忍着,眼中闪过一丝刻骨恨意。 婆子发泄过后也有些累了,面上隐约还残留癫狂,“我儿若是真在她手中又怎么办,哪个畜生想要挖坟鞭尸,用心何其歹毒,我怎能放任我儿的尸身受此羞辱!” 婆子说着当即上前将那桌案上的布偶人一把揽到自己的布袋里,提起了鸟笼子径直往外头走去,“走,这么久秦质也差不多了,带着一道去正正好,那个畜生若是敢动什么歪心眼,我就当场撕碎了秦质,让她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洛卿闻言自然不敢再劝,当即跟着婆子往外走。 婆子出了地窖,当即打开鸟笼放出了三只鸟,各自飞向三个方向,在极远处慢悠悠落下,从上往下看去正好是一个三角。 洛卿看似安静端庄地跟在后头,可余光早已将婆子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早年那罗刹总爱跟着她屁股后面讨好,有些东西她知道的,可不是零星半点这般简单。 三只鸟一落地,那诡异色彩的眼珠子一转一转,阵眼已经开启。 二人一道步入阵中,一入眼竟成了苍天大树,森林深处雾气弥漫,几乎看不见前路。 走了片刻便见不远处倒着一个人,衣冠凌乱,面容失了血色,奄奄一息的苍白病弱公子模样,脚腕上绑着的布条,绑着的那处被磨得鲜血淋淋,染红了布条,那手仿佛在地上不断抓磨,满手的血痕,眼睛半阖着,清澄的眼眸被折磨地空洞无物,眼神中全然失了往日的神采。 这面皮生得太好,即便这般狼狈,看着却还是平生侧隐之心,叫人不自觉可怜不舍。 婆子见他这般似醒非醒,反倒少了以往的警惕,拿出手中的匕首准备去割他脚上的布条,却不想才刚靠近,脚底心一下不易察觉轻微刺感,若不是因为秦质善蛊,她根本不会注意。 婆子当即面色阴狠看向秦质,他依旧虚弱地躺在地上,眼神平静地看着她,眼中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好像看破红尘一般的空寂,所有的东西在他眼中不过枯木落花一般寻常。 婆子心头大骇,扔了手中的匕首连连后退避如蛇蝎,她一边口中念着古老诡异的咒语,一边将袋子中的布偶人一股脑倒了出来。 布偶人一落地便成了人形,个个高头大马如同人一般动了起来,脚踩在地上都能震几下,将土中的细小蛊虫直震了出来。 婆子拿出瓷瓶,浇到地上,那蛊虫便一只只挪动着死去。 她还未得意,却不防腿上一阵钻骨疼痛,叫她直接软倒在地,她瞳孔不由收缩,当即拿着手中的瓷瓶,惊慌失措地浇向自己的腿,一时间整条腿都慢慢腐蚀着,里头的蛊虫也慢慢没了动静。 婆子疼得面皮皱成一团,还未缓过劲便觉心口一凉,一把匕首刺穿了她的心脏,“你……!” 洛卿眼中尽是恨意,拿着手中的匕首连连捅向她的心口,“你去死罢,老巫婆!” 洛卿疯狂地将婆子捅得血肉模糊,才慢慢直起身,拿着沾血的匕首走向秦质,温婉端庄地扶起秦质,“公子,你没事罢?” 秦质面色虚弱苍白,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只是静静看着前头空气中的一点,也不知再看什么。 洛卿完全不在意,伸手抚上他的脸,神情认真至极,“公子,你知道吗,你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我为了救你,可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你看我们多么相配,你我都爱抚琴饮茶,都身世凄凉,只有我才适合你,你要做皇帝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帮你,白骨根本比不上我,只有我才懂你配,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秦质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轻笑出声,笑中尽是嘲讽,神情却荒凉透骨,眼中尽是神伤凄楚,仿佛太早知道了答案一般而悲苦绝望。 洛卿见秦质这般似笑非笑,一时恨透了他眼中只有白骨,明明最开始他们才是最相配的一对,他们这么默契,这么合适,却偏偏被白骨给搅和了,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凭什么越过她!? 她心头不忿,转念一想又道:“公子,你不信我说的话吗? 我确确实实爱你,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千倍百倍,你若是不信我们就试一试,我和白骨,谁才是真正值得你留着身边的人……” 第148章 白骨在一座孤坟面前等了不知多久, 她只知道天色变得几遭, 由白到黑,又由黑的白,这一片荒山野岭依旧没有人来。 可她还是固执地等着, 所有人心中都已经有了数, 这么长的时间等下来, 那刹婆说不定早早就已经动了手,秦质根本就是凶多吉少, 便是楚复褚行也已然在这样毫无指望的等待中绝望。 她不相信, 只有她一个人不相信, 她不信秦质会死, 她也不要那日决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白骨静静站在风中,九鬼自岭渊就已经支撑不住,唯有她像没事人一样死死撑着, 几乎没有动弹过,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一尊石头立着。 天光渐渐透亮,荒郊野外的清晨,呼啸而来的风极为刺骨,风吹过她的衣摆翻飞, 轻纱重重叠叠飞扬很是好看, 可清瘦的背影却满是孤独落寞。 远处突然飞掠而来三只鸟, 脖子极为机械地转动着, 看着不是活物, 那眼珠各着一色极为好看,如同琉璃镶嵌在上头。 鸟儿近了这处缓缓飞近,在林子里慢慢落下,没有人察觉。 褚行吃了一口干粮,再抬头时那坟前已然没了人,他当即看向远处的楚复,二人眼神巨是震惊悚然。 雾气过后森林里突然刮起了清风,上头树叶被风吹得泠泠作响,不时片片树叶落下,叶儿一片片慢悠悠打着卷儿浮浮沉沉落下,仿佛林中下起了雨一般。 洛卿站着林中看着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远处是血肉模糊的尸首,而身后的秦质面色平静地靠着树干,她根本没有要将他脚上布条解掉的意思。 洛卿严阵以待了许久,依旧没有看到人,“她明明进来了这般久,却现下都没有过来……”她不由转头看向秦质,美目流转,难过道:“公子,看来你在她心中也没有这么重要,说不准是看见了你现下这般落魄形容,当即便转头就走了……” 秦质闻言依旧安静地坐着,似乎那个人来不来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那如玉的面容几乎苍白到透明,额前垂下的凌乱发丝衬得眉眼如画,轻描淡绘也不减风华,可惜眼中只有精疲力尽后的沉寂虚弱。 林中又起一阵风,树上的叶被哗啦啦吹落,在林中洋洋洒洒落下,仿佛一场渐停渐歇的雨。 林下慢慢走近了一个人,那风拂过她衣发飞扬,随风扬起的乌发如染墨一般黑,身上的白衣却又是纯粹到极点的白,黑白交织,眉间那一点鲜红的朱砂痣极为夺目,那周身的清冷都被挥散了些许,白纱层层叠叠翻飞,似烟似雾仿佛堕入凡尘的谪仙。 洛卿看见后温婉的面上浮一丝笑,“你终于来了啊,可叫我们等了许久……” 秦质却连眼帘都未抬,似乎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他早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幻象迭生,每一个场景都历历在目,她从来没有半分坚持地爱他。 一次也没有…… 白骨捏着一只双色琉璃眼的鸟儿慢慢走进,完全忽略了洛卿和林下成排站着的武士,视线落在虚弱苍白的秦质身上,心口骤疼不已。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现下这样,浑身都透着孤寂的味道,仿佛认了命一般。 洛卿娉娉婷婷上前几步,存心要和她一较高低,“是我豁出性命救了公子,你若是想要他,便来自己来争。” 白骨一声不吭捏扁了手中了鸟,片刻间,那鸟的脖子就不会转动了,连眼珠子都骤然失了色彩,慢慢变化成一个布偶,周遭的幻象瞬间一变,苍天大树消失不见,变回了普普通通的林子,远处有溪水高山,有悦耳鸟声,再也不是那一成不变,走不出去的鬼森林了。 可那成排的武士却没有变化,依旧凶神恶煞地站着,连脸上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她将手中的布偶鸟随手扔在了洛卿眼前,抬手拔出背在身后的剑,剑出剑鞘发出一声悦耳的清吟,听着便觉锋利透骨。 洛卿见她连话都不屑说,一时心中气闷至极,美目渐露凶光,娇嫩的唇瓣微动,极为连贯地念出了一串古老神秘的咒语。 林下成排不动的武士当即大喝一声,拿着手中的斧头,一脚迈出,连地都明显地震荡起来。 这一脚踩下白骨心中便有了数,这一次恐是死中寻生,可她心中却毫无畏惧,甚至是平和,因为她的秦质在,只要他在,她便无所畏惧。 武士一脚迈出便来势汹汹攻来,虽然个子极为高大,但行动起来却异常灵活,那一斧子劈来便是摧山压海的力道,刮起的风劲凛冽得刮耳。 白骨迅速闪身避过那砍向她手臂的斧子,一剑劈去却不见伤口,此剑削铁如泥,更何况是脆弱的皮肉,这些武士和那鸟一样显然不是活物。 她眉间一蹙,凌空跃起避开了周遭武士,盯准其中一个头顶猛然往下劈去,那脑袋竟然柔软如无骨,猛地弹出了她的剑,下一刻当即恢复了原来的形状,丝毫没有损伤,反倒激起武士更加猛烈的攻击。 刹婆善用巫蛊之术,当初罗刹也是借此打得她精疲力尽,这显然又是一术,比之刚头那个障眼法更加精妙。 白骨连攻数下都未得手,倒将自己的体力消耗得不轻,当即落了下风,一个反应不及便被那巨斧伤到了背部,受不住力道猛地往前冲了几步,险些撞上了前头的树干。 身后的武士紧咬不放,挥起手中的斧子就要将她拦腰劈断。 白骨当即脚踩树干,飞身往上掠去,一个凌空翻转便到了他们身后却不能攻击,因为一剑伤不到他们,反倒会引起越发猛烈的攻击,她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先前本就受了伤,现下背上的伤口又一直在淌血渐渐染红了白衣,看着极为触目惊心,白骨的气息已经越发不稳,体力也开始透支,这样下去败局必定。 她心下一沉,当即抓住时机往洛卿那处全力攻去,速度快得已经如光影闪过,却还是不及那些武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眼前,替洛卿挡下了致命一击。 她这一剑使了十成内力,那武士全身柔软、刀剑不入,这一剑刺去力道全吃被了进去,瞬间反弹回来,击得她直飞了出去,撞上后头的树干上掉落在地,体内五脏六腑俱受震荡,喉头一股腥甜上涌,当即喷了一口鲜血。 时间容不得她缓,她连忙以手撑地想要起来,却连连扑倒在地,连爬都爬不起来。 她气息不畅,疼痛至极,一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的秦质,他眼中的光很黯淡,眉眼见尽是绝望神伤,看着就叫人胸口都透不过气来。 秦质眼睛微微一眨,终是启唇开口,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发出来的全是气音,可白骨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说什么。 他说,你走罢。 那神情那样沉寂落寞,仿佛他天生就该是一个人的悲哀。 白骨眼眶瞬间润湿,那荒凉的心境仿佛到了她身上,叫她疼得受不住。 洛卿眼眸划过一丝得逞,江山注定只有一个皇后,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 “白骨,你若是愿意认输,我现下就可以放你走。” “你做梦!”她看向洛卿眼中满是狠厉,怒意滔天,那架势仿佛要将她撕碎了一般。 洛卿见状忍不住笑起,面上神情满是志在必得,身旁的武士又开始往白骨那处走近,仿佛不将她劈成两截便绝不会罢休! 白骨咬着牙挣扎了几番才强撑着站起身。 那武士的斧头当头劈来,头顶都感受到凛冽的风劲。 白骨避之不及,只能侧头避开要害,直被一斧子劈跪在地。 那斧子砍在肩上震得她的身子骤然一沉,骨裂一般的疼同时传来,疼得痛叫出声。 秦质见状瞳孔剧烈收缩,直起身却无力地滑倒在地,只能歇斯底里地大怒道:“我让你走听见了没有,傻子!!!”可他即便这般用力,声音却依旧轻得风一吹便散了。 这般无能为力一时让他崩溃哽咽出声,他急得脖间青筋暴起,却连歇斯底里都只是无声。 白骨冷汗急冒,可眼中依旧执拗至极,她死死咬着后槽牙,运足内劲挥剑打开了那砍在肩头的斧头。 武士一拥而上攻来去,她当即气沉丹田一剑挥出,在剑气反弹之际,足尖轻点,凌空一转落进了武士中间,直取洛卿。 武士根本不给她靠近洛卿的机会,当即回转,速度极快,白骨凭着胸口的一阵蛮劲,在武士之中移动如鬼魅,那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她的身影。 武士来回移动难免相撞,白骨见状猛地掷剑而出,挡在那武士的脚前,绊倒了其中一个,撞得周遭几个乱了位置。 白骨眼中一凛,电光火石间伸手为爪直取洛卿颈部。 武士回转一斧子砸在白骨身上,打得二人一道摔在了地上,翻滚了几遭。 洛卿被扼住呼吸,当即手脚并用死命挣扎起来。 武士当即上前拎起白骨,欲要拧断她的脖子救下洛卿。 秦质见状猛然往前一扑,脚上却绑着布条,扯着他离不开半步,他急得双目赤红,慌乱至极地扯脚,布条断了,脚腕上的血却越流越多,伤口深可见骨。 白骨看着秦质被折磨得这般,心中骤起一片恨意,怒得使出浑身上下的蛮力,不管不顾地死死勒着洛卿的脖子。 洛卿微微一挣扎便当即断了气,身后拽起白骨的武士瞬间变成了布偶人,无声掉落在地,白骨没人拽着当即和洛卿一道扑倒在地。 周遭的武士一个接一个变成了布偶人掉落在地上,所有的一切瞬间归于平静,好像刚头的厮杀根本没有发生过。 唯一没有消失得是白骨衣上的血迹,那一身白衣几乎染红了,血红映在秦质眼中格外刺心,他用尽全力爬向她,“白白……” 即便轻得听不见,白骨却感觉到了,她费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眷恋。 秦质眼中视线模糊一片,爬了许久才能够着了她,他连忙将她抱在怀里,手轻轻碰上她满脸血迹的小脸,却又不敢碰,怕伤到了她一般,眼中眼神尽是茫然无措,似乎害怕到了极点,“白白……” 白骨眼中清泪一滴滴滑落,润湿了发髻,看着他满是不舍哀伤。 她咳了几许唇角慢慢溢出血,连忙伸出手艰难地搂住他脖子,靠近他耳旁,失了血色的唇瓣微动,极为固执轻道:“……你总说我不爱你,可我……不信你的话……” 秦质神情怔忪,仿佛被挖了心窍一般的茫然,眼中清泪倏然滑落,一滴一滴无声滑落,浸湿了白骨衣裳。 她的眼帘慢慢合上,手也慢慢无力垂下,再也没有了动静。 秦质顿觉撕心裂肺的痛楚,神情满是害怕无助,双手紧紧抱着她,他想要求她不要丢下他一个人,开口却是沙哑无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她怎么可能听见…… 他一时悲不自胜,嚎啕大哭的嘶哑的声音尽是入骨的悲切。 林下清风又一阵吹来,林中的叶儿稀稀疏疏地落下,来年春日又是一场茂盛。 第149章 白骨的意识开始渐渐恢复, 耳旁依稀吵闹声响,慢慢由模糊变为清晰, 听在耳里颇为呱噪。 鬼二头上包了好几大圈绷布, 没什么事能做,很是无聊,便站在屋外看着窗户旁倒着抽抽搭搭的缺牙,稀奇不解,“哎, 这虫儿怎么就哭不腻,一天到晚就没停过。” “少了几颗牙,难免的嘛, 别哭了缺牙, 来来来,吃点辣椒补补身子呀~”鬼六秀气的脸蛋直笑得一脸猥琐。 鬼五上前一肘子捶爆鬼六的爪, 拿着勺子将缺牙兜离了这一处,“别乱动,这可是千岁爷的小宝贝,有个闪失,你拿什么赔!” 鬼六爪上吃疼, 当即一个扫堂腿袭去,鬼五翻身越过轻轻松松避开了去。 可后头鬼二伤到了脑袋, 动作便有些不协调, 被扫倒在地疼得直嚎, 缓过劲来忙气急败坏追着逃走的鬼六骂道:“你丫就是伺机报复, 不就是上次捣碎了你的棺材,用得着记那么久嘛,杀千刀的狗东西!” 声音渐渐离远了去,片刻又传来了开门声响,有人进了屋里,“伺玉,快来把药端去,莫给外面那几个毛毛躁躁的打翻了去。” 一旁的凳子微微有响动,似有人起身往外头跑去,“来啦来啦~” 老儿才刚将药放到伺玉手上,跟在后头的鬼一就哭嚎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嚎一大串含含糊糊根本听不明白。 他还未说完,老儿便语重心长地打断了,“老朽说过了,你那指头没法接了,你给老朽哭哭啼啼也没用,这都断了可怎么接,要不给你镶个金手指摆着看看?” 鬼一闻言当即哭得摔门而出,一路哭嚎着骂老头是个呕心鬼,哪处疼就往哪处揶揄,没得半点医者仁心。 老儿还听得乐滋滋,拿下挂在腰间的酒袋子又开始喝。 伺玉端着药小心翼翼地走到白骨床榻,将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白骨闻到那一股苦涩的药味,不自觉想要皱眉,却发现自己眉毛不听使唤,想要睁开眼,眼皮上却好像顶着千斤重,整个人被禁锢住一般,动弹不得。 “白白,你快点醒罢,我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全部都是你喜欢的,等你起来就能吃了~” 伺玉见她没有反应只能叹了一声,轻轻吹着碗里的药,转念一想,似乎又想到了一个话头,“白白,何姐姐快要生了,可简大人太紧张了,防得是密不透风,十鬼本来还等着将那奶娃娃抓来孝敬你的,可现下是找不到了……” 奶娃娃,孝敬她? 白骨:“???” 伺玉的声音犹如少女般的天真无邪,屋里仿佛透着阳光的气息,那夏日的知了声渐歇渐停叫着,清风拂过窗外草木清新气息,闻之舒心舒肺。 伺玉将所有人都提了一遍,唯独没有提到秦质,她有心想问却开不了口,只能躺在那里心中焦急的等着。 可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秦质的消息,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仿佛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一样…… 她心中十分沮丧失望,委屈而又担心,又万分急迫地想要起来去找他,思绪复杂得难以形容。 夜深了,白日里的嘈杂吵闹也归于平静,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草木间的窸窣虫鸣。 白骨百无聊赖地躺着,听着外头的蛐蛐叫到了第几声。 门突然被轻轻推开,有人缓步进来。 那熟悉的步调叫她的心口一颤,万分害怕这只是一个梦,待确定了自己确实清醒的时候,心跳当即快了起来,快得自己都有些受不住。 那无比的欣喜似乎都要从心口溢出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睁眼去看,却依旧动弹不了身子,一时急恼至极。 他走得有些慢,脚上的伤似乎还没好,半晌才走到她这处来,轻轻坐在她身旁,看了她一会儿,慢慢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额间的碎发轻轻抚到耳后,那动作极轻,似乎怕碰坏了一般,带着满满的眷恋希冀。 白骨心中一片雀跃,很想钻到他怀里去,可惜现下却无法,一时心中颇有些遗憾。 秦质看了她许久,俯身微微靠近,轻轻吻上她柔嫩的唇瓣,感受她的温热,既不再靠近一步又不舍离开。 她下意识想要开口唤他,却连唇瓣都动不了,忽而之间,一滴水滴落在她的眼角,顺着眼尾慢慢滑落,仿佛是她在落泪一般。 她心口一阵酸涩,便听他低声道:“娘子,你什么时候醒,我好想你……” 那声音沙哑至极,话间带着难以承受的脆弱难过,听得人心头发颤。 她忍不住呜咽出声却听不见声音,眼角慢慢润湿,缓缓落了一滴清泪,可惜秦质以为是他的眼泪。 他在她身旁坐了很久,深夜里本是该入睡的时候,他却舍不得睡,直坐到天光开始微微发亮,他才极为不舍地低头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起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公鸡就打鸣了,十鬼陆陆续续从屋里出来活动,院子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白骨以为是巧合,可接下来的每一次都是这样子,时间扣得正正好,连一刻也没有少。 她心中颇有些奇怪,不知道他为何不与她一道住,而只在深夜里来见她,她虽然疑惑,可有了他消息心便安了下来,每日夜里心心念念着他来。 这日午间阳光明媚,白骨手指突然动了下,她连忙睁开眼慢慢坐起身,适应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下了床榻,急匆匆地出了屋,正好碰上了拿着铃铛端着耷拉着眉眼的缺牙到处散心的老儿。 缺牙一见她,那小嘴巴当即一撇,黑黝黝的小眼儿又开始湿漉漉了,满眼写着快哄我的小情绪。 白骨连忙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脑袋,神情颇为抱歉,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抱歉的话,她上回儿好像说过了,再说便有些没诚意。 老儿见她起来了也没惊讶,“小姑娘醒啦,可叫你那相公知晓了?” 白骨连忙摇了摇头,极为心急问道:“他现下在哪里?” 老儿闻言笑眯眯,伸手指向前头,“这条巷子出去,门前种着柳树的院子就是了。” 白骨当即转身,迫不及待地跑过巷子,待看到门前的柳树便停下脚步,心中颇有些近乡情怯,她慢慢走到门前,心跳快得厉害,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她站了许久,才伸手轻轻推开门,那人长身玉立站在药架旁,似乎在挑拣晒着的药草,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修长皙白,骨节分明好看,视线上移,那皙白的面容清隽如玉,眉眼如画染上细碎的阳光看着是惊心动魄的耀眼,阳光洋洋洒洒散落在他身上,一贯的温润如玉。 他听见这处动静,抬眼看来,见是她神情顿时怔然,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白骨见他这般看着自己,当即想着自己衣发都没有梳理便来了,现下肯定是乱糟糟的,一时颇有些拘束紧张,生怕自己那处不好看了,可又舍不得现下回去,只得小声喃喃般唤道:“相公……” 这声相公仿佛沾糖似的,直甜到了心头,秦质还是没有反应,那神情怔忪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白骨见他这样不理睬,心中颇生了些许恼意,她这般急匆匆地找他,他却站在那处没什么高兴的模样。 她的眉眼当即耷拉下来,眼中颇有些幽怨,慢慢吞吞走到他面前,垂着眼儿一脸不开心。 秦质看着她从远处走过来,那白纱衣摆翻飞间透着薄薄的晨光,仿佛是一个梦,心口跳得太急,连脚都迈不出去。 待白骨真的走到他面前的时候,那样真实地存在着,他眼眸中微微泛起水泽,当即伸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白骨见他抱来一时心中甜滋滋的,耷拉着的眉眼当即弯了起来,正要伸手抱上他的窄腰乖乖窝在他怀里,却不防秦质突然抱起她往屋里走去。 大白日的非要往屋里去,还能做什么呀? 白骨想着脸便猛地一红,只觉臊得不行,他怎么满脑子尽想这些,这才没抱多久呢! 她心中正嗔着,秦质已然抱着她进了屋,将轻轻她放下,低头在她唇瓣上轻啄一下,神情极为温柔道:“乖,等我一会儿。” 白骨羞得直缩脚趾头,忍不住脸薄小声道:“别这么急呀~” 秦质没听见,已然动作快速在屋里随手拿了几件衣裳,极为随意地收进包袱里。 白骨见状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秦质好了便背起行李药箱,走到白骨面前,拉起她的小手,“好啦,我们走罢。” 白骨这才发觉自己想左了,不由臊得从头到脚都泛红了,直垂着头羞羞答答小声嘟囔,“我们要去哪里?” 秦质闻言一怔,见她这般如何还不知晓她想到了别处,一时颇为心猿意马,低头靠近她,眼里满是意味深长,薄唇轻启戏弄道:“你刚头在想什么?” 白骨连忙摇了摇头,眼儿躲躲闪闪,瞧着很是心虚。 秦质忍不住搂过她狠狠亲了几口,讨了些许利息塞塞牙缝,才按耐住心思拉着她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回答道:“你睡了这么久,一定闷坏了,我们去外头游山玩水好不好,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就我们两个人。” 秦质说到两个人时,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强调,全因十鬼这些日子让他烦不胜烦,上蹿下跳地防着他见白骨,极为不可理喻,若不是顾忌着白骨,他早早便把这群跳蚤给灭了,现下隐忍了这么多日才等到白骨,自然要避开这群烦人的破灯笼。 白骨闻言心头喜欢不已,当即跟着秦质一道走出院子,正想着回去和十鬼伺玉打声招呼,却听身后传来十鬼的声响,“千岁爷!” “丫忒是无耻,竟然想拐我们千岁爷!” “站住!” “千岁爷,你快回来!” “……” 白骨闻言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反应。 秦质二话不说便拉着她往前跑,一路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楚复褚行,他当即一石二鸟吩咐道:“拦不住他们,你们就给我滚回秦府!” 楚复褚行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忙冲上前又打又抱地玩命阻拦,一行人七嘴八舌、手忙脚乱地扭打起来,吵得邻家大婶破口大骂。 白骨回头见他们团团围堵在一起,直睁着眼儿满头雾水。 秦质回头看了一眼,难得少年心性一起,拉着急忙她往前跑,清透温润的声音随风入耳,“娘子,我们快走!” 白骨闻言转头看向拉住她跑的秦质,夏风徐来,带着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细碎璀璨的阳光洒落在他随风飘扬的乌发衣衫极为耀眼,让人只觉所感受的一切都是温暖,一直暖到了心里那最冷的角落。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